她又在說話了。
擱下手中的畫筆,傅禮臻起身關燈,隨著“啪嗒”一聲,房間里瞬間昏暗了下來。
他暢通無阻地在房間里行走著,伴隨著一直在耳邊絮絮叨叨的聲音。
手指觸碰到柔軟厚重的布料時,他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一把拉開了窗簾,明亮的光線活潑地擠了進來。
大好的清晨。
外面陽光普照,庭院里白玉蘭開滿了枝頭,賞心悅目。
這是一間大約五十平米的畫室,非常寬敞,而奇怪的是,所有的畫具畫板都集中在與門同側(cè)的另外一個角落,只占據(jù)了大概四平方米的位置。
其余的地方都是空著的,什么也沒有。
就連已完成的作品都只集中在那一個角落里,或懸掛,或整齊疊放。
傅禮臻推開了窗戶,外界傳來的嘈雜聲音將耳邊的女聲沖淡了一些,他回到那個角落里坐下,靜靜地看著自己未完成的畫。
這是一幅水粉畫,同樣的一幅畫他畫了二十年,每次畫到這里都會停下,就自己一個人默默地看一會兒,然后睡一覺。
再次醒來后,他會用裁紙刀把畫裁成大小相同的256片,然后扔掉。
他的心理醫(yī)生將他拉回了正常人的大方向,卻始終無法在這些小事件上干預他。
心理醫(yī)生理解不了他,他也理解不了所謂的正常人以及正常狀態(tài)。
不過這些都不要緊,他現(xiàn)在可以獨立的生活,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他有自己的房子,有數(shù)目足夠多的存款,有清醒的神智與思維。
他坐了大概有半個小時,一動不動的。
她終于不說話了。
傅禮臻站起來,打開門走了出去。
他的房子里沒有客廳,畫室出去就是窄窄的走廊,對面依次是衛(wèi)生間,臥室,廚房和玄關。
關上衛(wèi)生間的門,傅禮臻打開水龍頭開始洗手。他洗的非常仔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洗,指縫指甲縫如果可以大概還要算上指紋縫,光是洗手液他就得抹三遍。
水是冷的,他的手很快在冷水的沖洗下變得通紅,但他不在乎。
只是耳邊又開始絮叨的聲音讓他覺得有點兒煩。
這個聲音是一個星期之前出現(xiàn)的,忽然就傳到了自己的耳朵里,沒有任何預兆。
電話鈴聲從玄關處響了起來,傅禮臻不緊不慢地洗最后一根手指,打電話的那個人好像也十分的有耐心,不斷地重撥。
他應該接電話的。
傅禮臻洗完手后,仔細地想了想,終于抬腿走向玄關。
他剛拿起話筒,那頭的咆哮就順著電線沖了出來:“傅禮臻?。槭裁从诌@么長時間不接電話?。?!你知道媽媽有多擔心嗎?!”
“抱歉?!彼穆曇魩е怀Uf話導致的沙啞,語氣平靜跟他說的這兩個字毫無相符的地方。
林玉深吸了一口氣:“傅禮臻,你今年已經(jīng)二十九歲了,我也五十三歲了,我沒有精力再事事幫你打點了?!?br/>
傅禮臻從來理解不了她的話:“媽媽,我很好。”
林玉眉頭一擰正要拔高聲音,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二十歲左右頭戴鴨舌帽的少年在她身邊坐下,仰起的臉上掛著了然地笑容:“我哥?”
林玉無奈地點點頭,看到朝氣滿滿的小兒子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終于沒朝電話那頭發(fā)火:“我?guī)湍憬恿薴大的聘書,他們邀請你擔任美院的客座教授?!?br/>
“媽——”
“你閉嘴!”剛壓下脾氣的林玉握緊拳頭,繃直身體,“你這輩子都不打算出門了是不是?!你準備死在那個畫室里嗎?!你需要和人接觸你需要融入社會!”
傅禮臻不做聲了,明明他每個星期都有出去采購,每個月都會理一次發(fā),每一年都會舉辦一次畫展。
傅樂臻連忙輕撫她的背:“您好好說,別跟他生氣,不氣不氣?!?br/>
林玉大口吸氣,直到心情平復才給他下了最后通牒:“你必須去,下周一八點到f大美院教學樓,會有人來接你的,你要是不去,就等著王醫(yī)生住到你的房子里去吧!”
說完后她大力撂了電話,煩躁地捏了捏眉心。
傅樂臻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媽,你讓哥搬回來住吧,這樣他至少還可以跟我們多交流?!?br/>
他和傅禮臻相處的時間并不多,他比傅禮臻小九歲,等他記事,傅禮臻幾乎住在了療養(yǎng)院里,再大一點十三歲的時候,傅禮臻就成名了,他的油畫順利拿下國際大獎,從此身價倍漲,經(jīng)濟獨立。
傅禮臻二十二歲的時候,就搬出去住了。
他一個人。
傅樂臻對這個相處時間加起來都不到一個月的哥哥很崇拜,畢竟拿國際大獎這種事,不是普普通通的人就能做到的。
盡管傅禮臻本來就不是普普通通的人。
林玉抬頭看著他,神色無奈:“這樣不行?!?br/>
傅樂臻不解:“為什么?我真的搞不懂你和老爸,我哥他不正常啊,為什么你們會放心他一個人住在外面!他這個樣子,更需要家人的陪伴和支持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