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聚集的地方就是信息交流的中心。
在驪靬縣待了幾天,白日里吳瞎仙到茶樓市井間唱曲兒,而馬騰則裝作聽客留意打聽,以期能收集到有用的消息。
但是,任憑他們早出晚歸,連日來卻并沒有什么收獲。驪靬雖然是距離龍首山最近的縣城,但好像人們絲毫都不在意山里有威脅到他們安全的土匪。
馬騰很納悶,“龍王”的名頭在府城都傳的沸沸揚揚,怎么在驪靬人這里反而視若等閑呢?
昨夜馬騰與吳瞎仙商議,稍稍改了一下行動計劃,今天重新來這茶樓試一試,不知道能不能起效?
馬騰坐在二樓憑欄的茶座,伙計上了茶水退下去招待其他客人。
這個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大堂里散座的人群,和斜下方的戲臺子,而吳瞎仙此時正在那里調撥絲弦,準備奉上今天的拿手曲目。
上午的茶樓生意有些清淡,這個點能來聽曲兒的都是真心喜歡賢孝的人,并且是奔著“涼州吳瞎仙”的名氣來的。
馬騰給自己斟了杯茶,含笑思忖:“吳軍師常常自夸,說他唱賢孝名動西涼,原來還不相信,現在卻親眼所見了,他果真有一幫子擁躉。沒想到這小小的地方曲藝,竟有如此大的魅力!”
吳瞎仙調好了三弦,起身團團作揖,感謝前來捧場的聽眾,然后不慌不忙的落座,抱起三弦“錚錚”彈起,真正是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成情!
臺下的聽客們還沒有聽曲兒,便高高低低一片叫好聲。
吳瞎仙清了清嗓子,獨有的曲調便流瀉開來:
“今天來咱們驪靬縣
不唱花來不唱水
單說那三百里地龍首山
龍首山里風光好
出了一位龍王爺
劫富濟貧他走壁飛檐
西涼人都說是活神仙
……”
吳瞎仙閉著眼睛唱的投入,也不理會臺底下人群里的議論紛紛。
有人大聲鄙夷:“涼州城的吳瞎仙白瞎了好名聲,怎么給龍王當起吹鼓手來了?”
“誰說不是呢!一個土匪頭子還成活神仙了?”
“不聽了,不聽了,都散了吧!”
“哎!換個別的來唱……”
人們起哄、反對的聲音越來越高。
吳瞎仙依然我行我素,在臺上咿咿呀呀唱個不停。
馬騰抿了口茶掀唇微笑,他就知道驪靬人不是無動于衷的。
剛好伙計來續(xù)茶水,馬騰問他:“這好好聽個曲兒,怎么鬧開了?”
伙計打量了馬騰一眼,有點懶懶的不愿開口。
馬騰掏出幾個銅板往伙計手里一塞,淡笑道:“我是外鄉(xiāng)人來這里做買賣的,聽你們西涼的小曲兒有趣,剛來了癮頭就被打亂,你們東家能不能去安撫安撫?好賴讓我聽完了啊!”
伙計得了賞,立馬笑臉奉承,殷勤的親自替馬騰倒上一杯茶道:“客人您不知道啊!這個唱曲兒的是咱們西涼有名的吳瞎仙,這次來我們茶樓賣唱,東家都給掛出去大招牌了。前兩天還唱的好好的,樓下樓上來聽曲兒的都坐不下了。今天不知道犯什么邪氣,竟然唱起龍首山里的事兒來了,這不客人們不愛聽就要轟人咯!”
馬騰裝作毫不知情,趁機再問:“龍首山不能說嗎?為什么不愛聽呢?我聽著曲兒很好?。 ?br/> 伙計懷里揣著馬騰賞的銀錢,自然知無不言:“您瞧您是外鄉(xiāng)人就不知道了吧?不是龍首山不能唱,實在是那說不響??!您說,把打家劫舍的土匪夸成了神仙,誰愛聽呢?”
說完這話,伙計又警惕的環(huán)顧了四周一圈,自己打了下嘴道:“嘴快惹事兒!您先慢慢喝著,小的還要去招呼其他客人,謝謝您的賞了。”
說著提溜了茶壺就“噔噔”跑遠了。
臺下吳瞎仙被起哄,只好重新換了別的曲子來唱,這才安撫住了聽眾們。
馬騰靜靜盯著那一方歌舞升平,原來驪靬百姓心里都有桿秤,龍王應該沒少禍害他們,這樣就好,匪軍沒有民心支持,對付起來就給己方增加了幾分信心。
散場后收拾了攤子,吳瞎仙與馬騰一前一后離開了茶樓。這是最后一場了,明天他們就要回府城了。
馬騰含笑調侃:“軍師,你還有這般技藝?真叫我大開眼界呢!”
吳瞎仙翻了翻他的琉璃眼,頗為得意道:“我的賢孝段子都是自己寫的,跟那些靠口口相傳的老話本子自然不一樣了。人嘛,都愛聽個新鮮,就捧場來了?!?br/> 馬騰點頭:“還別說,你編段子信手拈來??!昨晚才說的,早起就能搬上臺了?!?br/> “嘿嘿?!?br/> 吳瞎仙笑道:“這有多難的?老百姓聽的是個熱鬧,哪里還跟你咬文嚼字的計較呢!”
“說的也是。”馬騰附和,但對吳瞎仙張口就來的說唱技藝還是挺贊賞的。
涼州賢孝故事到哪里都倍受大家的歡迎,而人稱“吳瞎仙”的軍師就是涼州城里最受人們歡迎的人物。他雖然被稱“瞎子”,實則眼睛是看得見的,賢孝唱的好,卜卦算命也有一手。早前,張?zhí)叵矚g聽賢孝彈唱,時常把他招進府中專門為他唱曲解悶。
不是每一個會唱賢孝的瞎子都能叫“瞎仙”!
這吳家早前也是詩禮之家,后來家道衰落逐漸淡出仕途,到吳瞎仙這一代更是混跡江湖市井之間,終日以替人代寫書信、問卜打卦為生,又因為識文斷字、喜歡浸淫易經方術,便也是聞名十里八鄉(xiāng)的能人,故而人們忽略了他的大名,都稱他“瞎仙”。
今天這番試探,讓馬騰安心不少。縱然龍王猖狂,但失去百姓們的擁護就失去了根基,一棵樹沒有深厚的土地滋養(yǎng),遲早會枯萎爛根的。
馬騰暗自慶幸,倘若當初董天倫肯多花些精力在經營民心上,他顛覆西涼為王的大夢或許還能實現呢!
吳瞎仙不解的問:“其實,將軍大可以跟胡縣令探討這些啊,為什么還要大費周章的去茶樓求證呢?”
馬騰看周圍沒有人注意,壓低聲音道:“非常時期,怎敢輕信?”
“難道你懷疑胡縣令?”吳瞎仙表示不敢置信。
馬騰搖搖頭:“不是那個意思,但總歸防人之心不可無。”
吳瞎仙想了想,突然笑出聲來,湊近馬騰道:“那胡家小姐對將軍可是不一般,等你娶了人家,是不是就沒有這層顧慮了?”
馬騰怔了怔,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就找個由頭讓吳瞎仙先走,他轉個方向拐進另一條街道去了。
想起阿諾,馬騰真是煩惱。初來驪靬的樹林里那一幕,后來她的院子里還給了自己一方手絹,這應該是有所表達了吧?可是,隨后幾天來,馬騰有意去接近,在他特意制造的“偶遇”里,阿諾對他已經不是當日的態(tài)度了,她客氣而疏離的點頭問好,然后目不斜視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