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十點多，虞臺長讓秘書傳了幾個人來自己辦公室議事，秘書一聽那些個名字，面色凝重如臨大敵，六位副臺長里請了四位，新聞中心與總編室的領(lǐng)導也來了，臺里能說上話的基本都被傳旨覲見，顯然是有大事商議。
　　
　　明珠臺近些日子確實一直處于風口浪尖。傳統(tǒng)新聞媒體既遭遇了新媒介的強力沖擊，又受體制所限，大多都走了下坡路。明珠臺要屹立不倒，必須得做改革尖兵，但自古改革風險大，商鞅車裂示眾，張居正險被鞭尸，明珠臺的一系列改革舉措每每推出，都會引來一片質(zhì)疑，臺里的壓力可想而知，這個時候五十周年臺慶晚會便更不容出一點差錯。
　　
　　人到齊了，虞仲夜從辦公桌后走出來，坐在了待客用的大皮沙發(fā)上，親自為來人沏茶，沏的是價值萬金的“御前八棵”。
　　
　　硯是名家古硯，茶是特級龍井，虞臺長喜歡傳統(tǒng)文化，茶道書法都極精通，平日里也不刻意崇儉。
　　
　　老陳略懂一點茶道，更知虞仲夜一般不輕易待客，立馬點頭附和：“虞叔這茶葉年產(chǎn)才2兩，比黃金貴重多了?！?br/>　　
　　虞仲夜沏好了茶，沖幾位副臺長微一抬手，輕笑道：“我是借花獻佛，茶好，也得看人喜不喜歡?！?br/>　　
　　幾位副臺長一邊飲茶一邊匯報各自主管的工作，各個部門的改革措施繼續(xù)落實，話題由深入淺，最后自然落到了臺慶晚會上。
　　
　　今年臺慶晚會還有一項重頭戲，暨最新一屆金話筒頒獎典禮。
　　
　　金話筒獎當屬國內(nèi)播音主持界最具分量的獎項，往往由各個電視臺送評候選人，再由專業(yè)人士投票評選。今年這獎項的評選比往年早了不少時候，那是老陳特意下了功夫的。在明珠臺五十周年臺慶晚會上頒獎，那是最抖份的事情，不僅能把舉國上下對明珠臺的關(guān)注度再提一個檔次，也極大程度彰顯了明珠臺在業(yè)內(nèi)絕對的話語權(quán)。
　　
　　明珠臺作為首席送評單位，只要呈報上去，必獲獎無疑。別的臺擠破腦袋可能搶到一個送評名額，但明珠臺每年的慣例都是四個，三老一新，既安撫了元勛，又推舉了新人，一舉兩得。
　　
　　這是臺里的傳統(tǒng)。
　　
　　又值明珠臺六十周年臺慶，這么大的日子，這么大的榮譽，全看虞臺長想捧誰。
　　
　　老陳喝了口茶，放下茶具道：“老人好定，《綜藝視點》的周楚、《今日說法》的汪道林、《文化瞭望》的彭玉，兢兢業(yè)業(yè)幾十年，主持功力爐火純青，近來的節(jié)目表現(xiàn)也都不俗?！?br/>　　
　　“關(guān)鍵還是新人?！毙侣勚行母敝魅尾逶挼?。
　　
　　副主任向虞臺長請示還有一個送評名額該給哪位年輕主播，虞仲夜卻不明著表態(tài)，反以目光詢問老陳，老陳，你的意思？
　　
　　所謂“領(lǐng)導看法，大于憲法”，老陳深諳媚上欺下的官場門道，知道這個時候萬不能揣摩錯了萬歲爺?shù)男乃?，然而他吃不準?br/>　　
　　刑鳴駱優(yōu)都是年輕一輩里的佼佼者，虞臺長能授意讓這倆主持臺慶晚會，基本就是要力捧的意思了。但臺慶晚會還能雙星共聚，金話筒獎就只能推舉一個。
　　
　　二選一，到底選誰，這就讓人犯了難。
　　
　　明里，出入跟著的都是駱優(yōu)，虞臺長也一點不吝自己的寵愛，一點不懼緋聞登場，人前人后都對人駱主播親昵無比，為臺里那些喜歡碎嘴的博得無數(shù)談資。
　　
　　但他還是吃不準。
　　
　　老陳這人精就精在這里，知道有些人不在明面上，卻未必不在心坎上。他旁敲側(cè)擊地問了老林，沒想到老林旁敲側(cè)擊地問了臺長，最后還是得不出個確切結(jié)論來。
　　
　　老陳語焉不詳盡繞圈子，但分管臺慶晚會的副臺長王勤民卻是個耿直脾氣，他說，他不看好刑鳴?；I備臺慶晚會的幾位導演反映他簡直目無組織紀律，一聲招呼不打說走就走，到現(xiàn)在也沒露臉。
　　
　　在場的另外幾位領(lǐng)導也順勢紛紛表態(tài)，大伙兒都是這個意思。
　　
　　刑鳴是誰？不過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但駱優(yōu)的來頭臺里無人不知，自然都得向著他說話。
　　
　　虞仲夜扭頭問自己的秘書，人找回來了？
　　
　　秘書回答，我找過，老林也找過，不是通話中，就是直接關(guān)機。
　　
　　去年的金話筒得主是林思泉，前年是莊蕾，如此婦唱夫隨也不是臺長捧的，而是真的術(shù)業(yè)專精，又把人情都練達透了。虞臺長向來不會親自過問金話筒提名的事情，沒這么非寵著誰不可。
　　
　　老陳理智與感情上都更傾向于駱優(yōu)，因為那姓刑的小妖精一看就是個冷心冷肺、睚眥必報的主兒，他倆之間的過節(jié)沒這么容易翻篇。
　　
　　再三斟酌，再三計較，老陳終于開口：“金話筒是國內(nèi)主持人的最高榮譽，刑鳴在鬧出群演事件之前，也是咱們新聞中心的年度十佳之一，按說也還是夠得上這個獎項的。但他目前的節(jié)目不是《明珠連線》而是《東方視界》，前途未卜還在試播期間，含金量就不定夠了，何況臺里不少領(lǐng)導對他很有意見，就說周末不來開會又連著翹班兩天的事情，他周四的節(jié)目想開天窗？”老陳微微一頓，竟有些了苦口婆心的意思，“這孩子心氣兒太高了，捧得更高怕他摔著……”
　　
　　老陳正說著話，臺長辦公室的門咣地被推開了。進來一個看著四十歲不到的高個男人，國字臉，大眼睛，頭發(fā)一絲不茍，西裝挺括有型，他是洪萬良的貼身秘書，名叫裴非凡。
　　
　　裴非凡跟著洪書記有些年頭了，作為黨政干部的機要秘書又兼與虞臺長算是熟識，他是可以這么無遮無攔地直闖明珠臺臺長辦公室的。
　　
　　辦公室里的領(lǐng)導們抬眼看著他，也有熟絡的，喊一聲，裴秘書來了。
　　
　　虞仲夜正低頭沏茶，眼皮一點未抬，低沉醇厚的聲音先出來，敲了門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