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鎮(zhèn)上沒有通往三名山的直達(dá)車,三個孩子起個大早,先坐車到了市區(qū),然后再坐了兩個小時車到了三名山風(fēng)景區(qū)。遠(yuǎn)遠(yuǎn)的,朱朝陽指著檢票口一個矮墩墩的胖婦女,介紹道:“這是我媽媽,你們先等下,我先過去跟我媽說幾句?!彼艿綃寢屩艽杭t邊上?!斑祝阍趺磥砹??”“我?guī)蓚€同學(xué)過來玩?!彼钢h(yuǎn)處的丁浩和普普,“一個是我小學(xué)同學(xué),后來轉(zhuǎn)去杭州讀書了,這幾天來玩,還有個是她妹妹。對了,媽—”他連忙從口袋里掏出五千塊錢,偷偷塞給她,“昨天爸爸叫我過去,給了我五千塊,你收好?!薄爸煊榔竭@次怎么良心發(fā)現(xiàn),給你這么多?”周春紅把錢塞進(jìn)口袋。朱朝陽微微低下頭:“昨天過去時,另外幾個一起打牌的叔叔讓他多給我點的。不過,昨天被他老婆和女兒撞到了?!敝艽杭t關(guān)切問:“她們怎么說?”“沒怎么說,他女兒不認(rèn)識我,還問我是誰,爸爸……他說我是方建平叔叔的侄子。”他聲音很小。周春紅看著兒子的模樣,眼眶不禁發(fā)紅,強(qiáng)自忍住,冷聲哼道:“朱永平這種話都說得出口!做爹做到這種份上,還不如去死呢!”朱朝陽抿了抿嘴,沒說什么。周春紅岔開話題,拉了拉兒子衣服:“衣裳很臟了,自己沒洗吧,本來我明天休息的,昨天李阿姨她爸生病住院了,我跟王阿姨要留下來頂班,這幾天回不去了,你今天自己回家把衣服洗掉,知道嗎?”“知道了,我會洗的,嗯,那我?guī)瑢W(xué)上山去玩了。”“去玩吧,你們回去后,你請同學(xué)到外面吃,別人過來玩,你要招待好一些,不要讓人覺得你小氣,你有錢嗎?”“我還有幾百塊,夠用了。媽,你這幾天不回家的話,我留我同學(xué)在家住幾天,一起玩玩,好嗎?”“嗯,你們隨便玩吧。”周春紅對兒子平日里沒多少約束,她一向?qū)鹤雍芊判?,而且兒子特別爭氣,從小學(xué)開始功課就不需要她管,成績一直數(shù)一數(shù)二,這是她的驕傲。朱朝陽朝兩個小伙伴招招手,兩人過來很禮貌地叫了阿姨好,跟周春紅一起上班的王阿姨偷偷說普普這小女孩長得真漂亮,像瓷娃娃一樣,給朝陽當(dāng)媳婦挺好,周春紅笑著拍了她一下。同時,這話也被普普聽到了,她歪嘴笑了一下,做了個鬼臉,沒說什么。三個小孩一起爬山玩耍,很快忘記了各自的煩惱。今天是七月的第一個星期三,不是節(jié)假日,又在旅游淡季,山上沒幾個游客。三人打鬧著一路走上去,很快就到了半山腰平臺邊緣的一個涼亭里休息?!耙敲刻炷苓@樣一起玩就好了呀!”丁浩感慨一句,伸直了身體,朝向涼亭外側(cè)的空曠天空。普普望著山下一大片的風(fēng)景,也不由開心地笑起來:“朝陽哥哥,你看這里風(fēng)景怎么樣?”“很好啊。”“我想在這里拍幾張照片?!薄皼]問題,你先站著,我試幾張看看。”普普馬上認(rèn)真地站直身,兩個剪刀手伸到腦袋上,笑得很燦爛?!罢嫦駛€兔子,哈哈。”朱朝陽擺弄著相機(jī),丁浩在他后面看他的操作。拍了幾張后,朱朝陽點開照片看效果,背景很漂亮,普普也很可愛,三人都說好。隨后又換角度拍。這次相機(jī)對著的方向是平臺前方,此刻平臺上只有一個年輕男人和一對五六十歲的老夫妻,朱朝陽連拍了幾張,打開看時,效果很好。“怎么樣?”普普連連點頭:“拍得很漂亮!我好喜歡?!薄昂淖樱阋才膸讖埌??”“我就不用了吧,我對拍照沒興趣?!薄班拧俏医o你們拍錄像吧。”“相機(jī)還能拍錄像?”普普很好奇?!笆前?,還能錄音,快,我已經(jīng)開始了,你們兩個對鏡頭說幾句話唄?!薄罢f什么呢?”普普道?!肮?,看我的,”丁浩開始裝模作樣,“各位觀眾大家好,現(xiàn)在大家收看到的節(jié)目是新聞聯(lián)播,由著名主持人丁浩先生為大家主持,首先我們看一條今天的熱點新聞,三名天才少年在三名山游玩,然后……”“然后發(fā)生了什么?”朱朝陽笑著問。普普道:“丁主持,后面呢?沒啦?”“然后……然后……”丁浩害羞地?fù)现^,編不出后續(xù)的話??删驮谶@時,突然,兩聲撕心裂肺的“啊”同時傳了過來,把三人都嚇了一跳。三人同時朝平臺方向看去,此刻平臺上只剩下剛剛那個年輕男人,那對老夫妻已經(jīng)不見了。幾秒鐘后,山下傳來了幾聲嘭嘭悶響,那個男人趴在城墻邊,向下大叫幾聲:“爸!媽!爸!媽!”轉(zhuǎn)身沖到平臺后面的幾間小賣鋪前,大吼著,“快救人,我爸媽掉下去了,快來人幫忙?。 敝斐栠B忙收好相機(jī),三個人一齊跑了過去。12頃刻間,附近的人們都跑了過來,景區(qū)管理人員一邊打著電話,一邊趕緊下山救人。三個孩子也像其他人一樣,趴在城墻上向下張望著?!斑@么高!人影都沒看到,還能活嗎?”丁浩倒抽了一口涼氣?!翱隙ㄋ懒??!敝斐柊焉眢w略略縮回來,這高度往下俯視,人本能會產(chǎn)生一種恐懼感。普普摸著城墻,道:“奇怪,這么寬的城墻,怎么會掉下去?”這里的城墻有半米多寬,人坐在上面是很穩(wěn)當(dāng)?shù)?,所以?jīng)常會有游客坐在城墻上拍照。當(dāng)然,旁邊有塊景區(qū)設(shè)置的提示牌“注意安全”,不過之前從來沒人坐城墻上掉下山。丁浩道:“可能是朝外側(cè)坐著的吧,想爬回來時,一不小心滑下去了?!逼掌論u頭道:“怎么可能?誰敢朝外坐著呀,而且還是老年人?!敝斐栂胫赡艿慕忉專骸按蟾牌渲幸粋€老年人突發(fā)什么病,向后昏倒了,順勢把另一個也帶下去了,嗯……反正命不好唄?!边@時,他們遠(yuǎn)遠(yuǎn)看到山下已經(jīng)有幾個景區(qū)的工作人員走進(jìn)下方樹叢里找人了,丁浩連忙招呼兩人:“走,我們也下去看看?!逼掌掌财沧欤骸斑@有什么好看的?”“我還沒見過人從這么高摔下去是什么樣的?!敝斐柋梢牡赝怂谎郏骸翱隙ㄋさ靡粓F(tuán)糟,很惡心的?!薄熬褪牵欢ǖ教幎际茄??!逼掌胀瑯硬桓信d趣。丁浩好奇心特別重:“下去瞧一下吧,到時你們站遠(yuǎn)點,我過去看看好了。”兩人被他說得厭煩,朱朝陽只好道:“好吧,我去看下我媽是不是要幫忙什么的,出了這么大事,她們景區(qū)肯定要忙死了?!比齻€人走下山,剛到檢票口,周春紅正和幾個景區(qū)同事圍著議論死人的事?!皨?,掉下來的人找到了嗎?”“你們下來了啊,你們早點回去,我們等下還要打掃,做很多事呢。”“人找到了嗎?”周春紅嘖嘖嘴:“剛找到的,保安正在抬出來呢?!薄鞍⒁?,人怎么樣了?”丁浩問道。旁邊一個男同事怪笑著嚇唬三個孩子:“兩個人都摔得七零八碎,哎呀,剛剛進(jìn)去的兩個保安都跑出來吐了。”正說話間,幾個保安和已經(jīng)趕來的景區(qū)警察從山下林子里走出來,手里一齊提著兩筒用塑料布包起來的東西,塑料布上沾著血,這些人臉色都很難看,顯然是強(qiáng)忍著胃里的翻滾,趕緊把尸體先弄出來。跟在后面的,是朱朝陽三人剛剛在山上見過的男人,他臉上都是眼淚,哭得很傷心,一路快步跟在保安和警察身后,嘴里啜泣著朝著塑料布喊:“爸!媽!爸!媽!”所有看到的人都被他的情緒感染,感同身受,紛紛嘆息著死者命不好。三個小孩駐足原地看著,少年人沒經(jīng)歷過多少生離死別,并沒有過多思考生命短促之類的感想,只是抱著看熱鬧的好奇。再待了些時間,三人跟周春紅告別,準(zhǔn)備回家。走過景區(qū)管理站外面時,又遇到了那個男人和一些警察、保安、管理人員站一塊,他們正商量著處理辦法,是直接把死者送去火化還是帶回家辦喪事,男人打了幾個電話后,哭著說先送殯儀館吧。談妥后,眾人把兩卷塑料布放上了景區(qū)的皮卡車,警車跟在后面,男人則走向了他停在一旁的車子?!笆菍汃R車,這人好有錢。”朱朝陽嘖嘖嘴。其實張東升開的是國產(chǎn)寶馬,并不貴,不過朱朝陽分不清國產(chǎn)的、進(jìn)口的,反正看到寶馬的標(biāo)志,就覺得是有錢人。普普停在原地,朝寶馬車打量了一會兒,直到寶馬車駛離,消失在他們視線外。三個孩子本以為這不過是他們游玩中的一次插曲,此刻他們并不知道,今天的事,將徹底改變?nèi)齻€人接下來的命運。13徐靜兩眼通紅地走進(jìn)調(diào)解室,一個錯步,差點跌倒。跟在她身后的張東升連忙抓住扶穩(wěn),徐靜卻在下一秒,手腕一扭,把手從張東升手里掙脫出來,似乎一點都不想碰到他。張東升微微一愣,眉角皺起,看了她一眼,隨即連忙低聲哽咽起來:“對不起……是我,是我沒看好爸媽,真的對不起。”他通紅的雙眼中,滾出了兩行熱淚。徐靜冷哼一聲,毫不領(lǐng)情地把臉扭過去,咬住嘴唇抬頭朝上,淚水翻滾著??吹竭@情景,辦公室里的警察趕緊招呼兩人坐好,給他們倒了水,拿來濕毛巾擦臉。“謝謝你們?!睆垨|升接過毛巾,感激地朝警察點點頭,擦拭眼睛。一名負(fù)責(zé)這次接警的中年警察嘆息一聲,道:“發(fā)生這樣的事,我們也很難過。二老已經(jīng)送殯儀館了吧?我們按照工作要求,要對景區(qū)內(nèi)的這次事故做個登記,等今天的工作弄完后,明后天或者你們哪天有空的時候,我們再把景區(qū)的人叫過來,一起協(xié)商處理善后工作,你們覺得怎么樣?”張東升看向女人,輕聲詢問意見:“徐靜,你覺得呢?”徐靜依舊沉浸在傷心中,沒有任何回應(yīng)。警察只能轉(zhuǎn)向張東升:“張先生,今天事故是怎么發(fā)生的?”張東升抽泣著說:“本來是好好的,我是老師,剛放了暑假,爸媽早就說想出去玩了,前幾天我網(wǎng)上找了下,覺得三名山環(huán)境好,離家又近,早上去玩,下午就能回家了,就跟爸媽說了。爸媽也都說想去三名山玩,徐靜昨天還讓我照顧好爸媽,爸有三高,爬山怕吃不消,爸自己卻說沒事,鍛煉一下也好,誰知道……誰知道……都怪我啊!”他痛苦地把頭埋進(jìn)了兩手中間?!叭??”警察注意到了這條信息,眉頭一皺,忙問,“老人家的高血壓厲害嗎?”張東升重新抬起頭,回答道:“只有爸有高血壓,媽身體一直還不錯的,而且爸的血壓在他們這個年紀(jì)也不算高,平時很少吃藥。”“嗯,”另一名警察在記錄本上快速記下,接著問,“然后他們在山上是怎么掉下去的?”“我們到了中間平臺后,準(zhǔn)備休息,媽讓我給他們倆拍幾張照片,本來想拍外面風(fēng)景的,結(jié)果被城墻擋住了,爸就拉著媽坐到了墻上,說這樣拍比較好。那時我剛低著頭弄開相機(jī),就那么幾秒鐘的工夫,我就聽到爸媽‘哎呀’叫了聲,抬頭就見兩個人朝外仰天栽下去了。我……都怪我……我……”他難受得說不出話。妻子徐靜哭著道:“你怎么會讓爸媽爬到城墻上去!他們……他們這個年紀(jì),怎么會爬墻上去?是你,一定是你—”張東升立馬打斷她:“是,是!怪我……都怪我,我根本沒想到會這樣掉下去。那個城墻看起來很寬,根本不可能掉下去的啊。我怎么都想不通爸媽是怎么掉下去的?!彼涯抗馔断蛄司臁>焯嫠鈬溃骸笆沁@樣的,徐女士,三名山上有古城墻,城墻還是挺寬的,也很矮,平時挺多人坐在上面拍照,從來沒出過事。那城墻看起來挺安全的,沒人想到坐上面會掉下去,這點也不能怪你老公啊,畢竟他也不想的?!毙祆o抽動著道:“那我爸媽怎么會掉下去的?”張東升哭著道:“我也不知道,就那么幾秒鐘的事,我根本想不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本旖o出了可能的解釋:“我們已經(jīng)到山上看過了,城墻很寬,照理說,坐上面不會掉下去的。我想可能是你爸爬山后,高血壓犯了,坐在城墻上后,一時暈眩,向后倒,本能地抓了把你媽,兩個人就這樣一齊掉下去了。剛剛我們在你爸口袋里也找到了高血壓的藥。你爸最近有吃降壓藥嗎?”“我……我不知道,這要問張東升?!睆垨|升解釋道:“徐靜工作忙,平時主要我照顧比較多些?!本煨磳垨|升加了不少印象分,女婿比女兒照顧得還周到,這年頭這樣的年輕人可不多了。張東升繼續(xù)道:“我經(jīng)常提醒爸,讓他吃降壓藥,爸卻總說沒感覺難受,藥能不吃就不吃,吃藥總是不好的。哎,要是最近一直吃著降壓藥,我想……我想無論如何都不會發(fā)生這種事??!”警察連連點頭,心中對張東升的印象愈加好了。很快,這場意外的經(jīng)過登記完成了。警察的事故調(diào)查報告上記錄老人家爬山后突然坐下休息,這種劇烈運動后直接休息,極其容易誘發(fā)高血壓,隨即向后暈倒,此時本能地抓了一把老伴,兩人一起跌下山去。隨后民警紛紛安慰兩人,勸他們別太傷心,回家處理善后工作,畢竟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再也挽回不了,注意自己的身體之類的。在這件事上,景區(qū)幾乎沒什么責(zé)任,畢竟景區(qū)在出事地旁還立著安全牌,不過出于人道角度考慮,景區(qū)可以給個五千塊慰問金,具體情況,派出所還要跟景區(qū)管理方溝通。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樣一個比女兒照顧還周到的女婿,卻是殺人兇手。不過這一切都在張東升的計劃內(nèi),對于這次謀殺,他籌劃了將近一年。他深知,以這種方式結(jié)束岳父岳母的生命,不會有任何風(fēng)險,再厲害的警察來了也沒用,因為,沒有辦法能證明這是一起謀殺,是他把岳父岳母推下去的。何況,他今天的演技很到位,博得了所有人的同情。也許除了徐靜,不過,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因為,徐靜也快了。14“你們說人的腦漿是什么顏色?我看到有的書上寫著是黃色,有的說是白色?!被氐街斐柤液螅『埔琅f眉飛色舞地講著今天的事。朱朝陽和普普都對此感到厭煩,說他實在太八卦了。今天的意外是三個人一起看到的,丁浩掌握的信息與他們倆并無差別,可他還當(dāng)成一個特大新聞,不斷向他們渲染。如果這事是丁浩一個人碰見的,恐怕他非得把新聞反復(fù)播報幾十遍,一直到大半夜才肯罷休了。他們給丁浩新取了兩個外號,一個是大嘴巴,一個是包打聽,說以后但凡有秘密絕對不能讓他知道,否則,他知道了,整條街都會知道了。盡管今天游玩遇到重大事故,不過這絲毫不影響三個少年的心情。他們拍到了照片,剛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拿出電腦,連著數(shù)碼相機(jī)看起來。照片拍得很令他們滿意,看著各自或是故作成熟,或是故意搞怪的情景,都相互取樂,咯咯直笑,連一向冷冰冰的普普今天也笑得格外開心??赐暾掌?,他們又打開了最后拍的那段視頻,視頻開始時,丁浩正在學(xué)新聞主持人播報,朱朝陽大笑著說:“你在北京待了幾年,普通話講得很標(biāo)準(zhǔn)啊?!薄澳钱?dāng)然了,我長大想當(dāng)記者?!敝斐柾诳嗟溃骸班牛氵@個大嘴巴,果然很適合干新聞?!逼掌盏溃骸坝浾咭x書好的,你肯定不行,朝陽哥哥行?!倍『埔汇?,笑容從臉上消失:“是啊,我成績差,而且……以后也沒有書讀了。”瞬間,快樂的氛圍仿佛被一把無形的刷子,刷得一干二凈。朱朝陽馬上轉(zhuǎn)移話題,道:“我媽媽說,今天讓我請你們吃肯德基?!薄笆菃幔昧?!”丁浩馬上又大笑了起來,笑得特別大聲,彌補(bǔ)剛剛的話影響了大家情緒,“我和普普都沒吃過,不過我們在肯德基住過好幾個晚上了,他們二十四小時營業(yè),不會趕人?!薄昂冒?,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吧?!敝斐栒f著,正準(zhǔn)備把視頻關(guān)掉,卻沒注意到普普表情的異樣?!暗鹊取逼掌彰冀俏⑽Ⅴ酒穑眢w一動不動,極其專注地盯著電腦屏幕?!霸趺戳??”朱朝陽不解地問。普普依舊盯著電腦:“能把這段視頻往前拉一下嗎?”“當(dāng)然可以,”他操作了一下,“拉到哪里?這里?”“對,就是這里開始?!逼掌债惓?yán)肅,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畫面。兩人都不解地看著她:“怎么了?”普普咽了下口水,完全面無表情,直到視頻放完停住,隔了半晌,她才冷冰冰地吐出幾個字:“他殺人了?!薄班??”兩人還是不明白。普普從朱朝陽手里接過鼠標(biāo),再度拉到了剛剛的位置,然后點下暫停,冷聲道:“涼亭前面兩個人不是掉下去的,是被開寶馬車的男人推下去的。”“什么!”聽明白她的話,兩人都張大了嘴。普普按下播放鍵,畫面再次動了起來。朱朝陽和丁浩這回看得很清楚,他們身后不遠(yuǎn)處,那個男人抓住了坐城墻上兩個老人的腳,瞬間做出一個幅度很大的向上掀翻的動作,坐著的兩人本能地伸手向空中抓去,但男人避開了他們的手,而是用一個更猛烈的向外推的動作,一把將兩人掀翻了出去。整個過程只持續(xù)了一兩秒??墒侵钡揭曨l再一次放完了,朱朝陽和丁浩依然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對著靜止不動的畫面?!八麣⑷肆??!逼掌毡涞哪樕显俅蚊俺鲞@句話。朱朝陽仿佛剛從噩夢中驚醒,心臟劇烈跳動著:“怎么……怎么會是這樣!”一直喜歡說八卦的丁浩,此刻也變得木訥了,干張著嘴,發(fā)不出聲音。朱朝陽感到很緊張,也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害怕,他從來沒經(jīng)歷過這么大的事,更從來沒見過別人殺人。新聞里聽到殺人和親眼見到眼皮底下的殺人,是完全不同的,尤其是剛剛視頻里看到那個男人在大約一兩秒的時間里,一把將兩個人掀翻推下山的鏡頭,徹底把他嚇呆了。他握著拳頭,結(jié)巴道:“怎么……現(xiàn)在該怎么辦?剛才看樣子,景區(qū)其他人都不知道這是殺人,都以為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只有我們知道,怎么辦?怎么辦?我們報警吧?!倍『泼艁y地點頭:“好好,我們趕緊報警,這是大事,天大的事!”朱朝陽連忙打開他媽媽的房間,跑到電話機(jī)前,顫抖著拿起話筒,道:“我們……我們直接打110嗎?該……該怎么說?”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向警察組織語言,描述清楚整件事。他又想到三個小孩報警說有人殺人了,警察會相信嗎?會認(rèn)真對待嗎?還是當(dāng)成小孩的惡作劇,把他們斥責(zé)一頓?另兩人沒給他提供任何建議。朱朝陽想了想,把話筒朝丁浩遞去:“耗子,你能說會道,你來講?!倍『葡蚝笸肆艘徊?,道:“我說不好,要不,普普,你來說。”普普無動于衷地?fù)u搖頭。朱朝陽道:“那我……那我直接照實說,會不會警察不相信我們小孩子的報警?”丁浩道:“不相信的話,我們就直接到派出所里報案吧?!薄班牛埠?,那我打了啊,那我真打了啊?!敝斐柟淖阌職猓聪铝?10,話筒響了幾下,馬上傳來一個女聲:“喂?!薄班拧沂恰敝斐杽偼掏碌卣f了半句,突然,一只手伸到面前,直接把電話按斷了。普普看著他,搖了搖頭,道:“先不要報警,再想想?!薄跋胧裁??”朱朝陽不解看著她,著急道,“這……這是人命大事??!”普普面無表情地道:“報警的話,你準(zhǔn)備把相機(jī)交給警察嗎?”“當(dāng)然了?!薄澳敲次液秃淖幽兀俊薄澳銈??你們怎么了?”“警察一定會去詢問視頻里出現(xiàn)過的人,我和耗子都會被警察叫去,他們一查我們身份,就會知道我們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然后我們就會被送回去,回到孤兒院,我們就生不如死了?!倍『沏读艘幌拢刮豢诶錃猓艔埖溃骸皩?,朝陽,等一下,再想想,再想想。我們說過,無論如何都不回去了,不能……不能直接報警啊?!薄澳恰窃撛趺崔k?”這時,電話再次響了,朱朝陽想去接,但望著丁浩和普普,又不敢伸手接,猶豫不決。鈴聲繼續(xù)響著,聲音在房間里徘徊,每一秒都過得很慢。朱朝陽摩挲著手指,不知所措。這時,普普一把抓過話筒,對里面的接線員柔聲說了句:“阿姨,對不起,我剛剛不小心撥錯了?!彪娫捓飩鱽砹艘魂囉?xùn)誡,說小孩子暑假不要亂玩電話,110報警電話不是鬧著玩的之類的。普普連聲道歉。掛下電話,普普朝兩人看了眼,道:“我們再思考一下吧,我肚子餓了,能不能先去吃飯?”15三人坐在餐廳的角落,圍著一個全家桶,朱朝陽從里面掏出一根玉米棒,咬了兩口,索然無味,愁眉苦臉地看著兩人:“不報警的話,就沒人知道他是殺人犯了,他就逍遙法外了?!逼掌盏溃骸翱墒俏腋淖佣急慌倪M(jìn)去了,警察一旦知道我們倆的身份,一定會通知孤兒院,把我們送回北京?!薄翱晌覀儾荒苎郾牨牽粗鴼⑷朔甘裁词乱矝]有吧?”普普眉毛挑了挑:“也許他殺的是壞人呢?!薄澳莾蓚€老頭老太,不像壞人啊?!薄皦娜四阌挚床怀?。”談話一比一戰(zhàn)平,朱朝陽只能轉(zhuǎn)向丁浩:“你說呢?”丁浩很為難地塞下一塊肉,咕噥著:“你說得對,殺人犯不能逍遙法外,普普說得也對,報警會把我們送回去。嗯……要不然這樣,等過個幾年再報警吧?那時我們滿十八周歲了,不用擔(dān)心被送回孤兒院,殺人犯也能被抓住?!薄斑@是個辦法?!敝斐柊欀碱^,旋即又搖頭,“可是,這樣一個視頻放著幾年,我……我有點怕?!逼掌詹灰詾槿坏溃骸芭率裁??除了我們?nèi)齻€,沒人知道這件事。到時警察問你為什么當(dāng)年不報警,你就說當(dāng)年看視頻沒注意到后面,剛重新看時,意外發(fā)現(xiàn)的?!薄班拧墒沁@樣一段視頻放好幾年,夜長夢多啊。”朱朝陽忐忑地說著。三人沉默了一陣,各自吃著東西。普普吃完一個小面包后,突然很鄭重地看著他們倆,道:“我有個新的處理辦法?!敝斐柤泵枺骸笆裁??”普普猶豫了一下,緩緩道:“我們可以把這段視頻利用一下。”“怎么利用?”朱朝陽不解。普普眼角微微瞇起來,沉聲說:“我們把視頻還給那個男人,不過,在此之前,我們要向他拿一筆錢。”“??!你是說把視頻賣還給他?”朱朝陽張大了嘴。普普點點頭,表情很成人化的模樣:“那個人開寶馬車,一定很有錢?,F(xiàn)在我和耗子生活沒有著落,急需一筆錢。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視頻賣給那個人,跟他要一筆夠我們用幾年的生活費,我們總得需要一些錢過下去,耗子,你說是吧?”“是……可是這樣……”“朝陽哥哥,要到的錢我們?nèi)齻€人平分,這是我們?nèi)齻€人的秘密,只要我們自己不說,沒有人會知道。當(dāng)然了,拿到錢后,你要小心存到銀行去,不要被阿姨發(fā)現(xiàn)你有這么大一筆錢,那樣就說不清楚了?!甭牭剿闹饕猓斐枃樀媚康煽诖?,過了半晌才恢復(fù)說話能力:“我們這么做是敲詐勒索啊,而且是敲詐勒索一個殺人犯,我們這是犯罪呀!”“耗子,你覺得呢?”丁浩抓了抓頭發(fā),糾結(jié)地道:“如果真能順利跟他要到錢倒是挺好的一個主意,我就擔(dān)心跟殺人犯做交易會不會有危險?”普普抿抿嘴:“這個視頻能要了那人的命,那人肯定是愿意付錢買下視頻的,不過……我這樣想,太自私了,”她看向了朱朝陽,“我們倆確實很需要錢,可是朝陽哥哥并不急需錢,甚至……甚至拿到錢,他還要想辦法存起來,一直要存到他長大,不讓人知道才行?!敝斐柍聊瑹o言,他半點都不想跟殺人犯做一場可怕的交易,如果殺人犯把他們?nèi)齻€也殺了呢?即便殺人犯沒這么做,可是他們這種行為,一方面是知情不報,另一方面是敲詐勒索,甚至某種層面上,也成為殺人犯的幫兇了。他從小學(xué)到初中,一直都是好學(xué)生,在學(xué)校只有挨揍的份,從沒主動打過架,可以說是清清白白的好學(xué)生,突然之間要和犯罪分子的標(biāo)簽掛鉤,而且是和殺人犯掛鉤了,這即便放到校內(nèi)外的小流氓身上,他們也不至于啊,他實在沒法接受。他非常后悔昨天留下丁浩和普普,這是個大錯誤。他們是殺人犯的小孩,從孤兒院逃出來的,跟他完全不是同路人。他們沒有家,也不用在乎其他人對他們的看法。他們倆在別人眼里比社會上的小混混還糟糕,他們幾個月流浪中,坑蒙拐騙的事都做過了,再多一件犯罪自然無所謂了??墒撬麖膩矶际莻€好學(xué)生?。∽蛱斓浆F(xiàn)在,因兩人的到來,他花了一百塊錢,這對一個零花錢很有限、每月各種開銷只花幾百的初中生來說,算是個不小的數(shù)字了,他覺得再和他們一起混下去,后果難以設(shè)想。最好的辦法,是找個什么機(jī)會,偷偷告訴警察,說他們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把他們送回去。可是這樣一來,耗子和普普一定會記恨自己了,那時再也不會把自己當(dāng)朋友,會揍他,甚至采取更激烈的報復(fù)手段。即便他們當(dāng)場被送走了,難保以后不會再逃出來。就算沒逃出來,到了十八歲后,他們離開孤兒院了,說不定會記仇來報復(fù)自己。要知道,丁浩就說過等他長大,要去找孤兒院的死胖子麻煩。而且他總說打架的事,看得出他這人很記仇。對此,他也害怕。一時間,他陷入了進(jìn)退兩難的境地。這兩個人的到來,給他帶來了無窮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