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車畢竟比步行快,車輪碾過一個通霄又一個晌午,在宋淵從河朔縣衙逃走的第三天,墨不語指著遠處雪與天的交際間的一線青色城墻,欣喜道:“前邊就是昭平郡了!”
握著韁繩的宋淵微怔,望著那陌生城池,心下一片惶然。
忽聽一聲哼唧從車后傳來,轉(zhuǎn)頭一看,原來是二呆駐足不前,不安地踏著爪子。離昭平郡越來越近,它嗅到人群的氣味,不愿前行了。宋淵這才想起二呆是頭狼,不能這樣撒著進城。
“沒事沒事,小狗子馴服,只要系上個牽引繩,便可裝成狼狗混進城,郡王若知道它有多聰明,也會留下它的?!蹦徽Z抽了根捆柴的繩子,跳下車朝它走去,“來,乖。就裝裝樣子栓一下?!?br/> 二呆卻后退幾步,嘴里發(fā)出不情愿的嗚嗚聲。
宋淵便下了車,從墨不語手中把繩子接過去,想著他親自來二呆才不會抗拒。二呆卻依然后退。宋淵有些慌了,哄道:“二呆,你過來。”
二呆不為所動,金晃晃的狼目里目光堅定,作勢又退了一段,二人一狼各自隔了一段距離,宋淵就處在中間。它望望墨不語,又看看宋淵,嘴里發(fā)出低嗚。
墨不語困惑了:“它想說什么?。俊?br/> 她聽不懂狼語,宋淵卻神奇地聽懂了。他捧著繩子駐立半晌,低語中帶著乞求之意:“我不能跟你去,我是人。我終歸是要回去的。你別離開我,跟我去城里,好么?”
墨不語這才明白剛剛二呆那個眼神的含義。它是在問宋淵是要跟她進城,還是跟它去浪跡天涯。
狼深深看他一眼,擰身奔走。宋淵跟著跑了幾步,聲音帶了哭腔:“二呆!”
遠處的身影停了一停,回望一眼,便再不猶豫地消失在茫茫雪野。宋淵腳下一絆,跌倒在雪里。墨不語趕忙跑過去,看到一滴眼淚從他臉頰滑落。輕嘆一下:“二呆骨子里終歸野性難馴,若真跟著你回王府,難免被關(guān)在籠子里受苦?;囊笆撬詈玫臍w宿。”
宋淵搖搖晃晃站起,惶恐孤單之感隨著寒風席卷而來,神情恍惚,一聲低語幾不可聞地飄出唇角:“連它也丟下我……”
聽到這個“也”字,墨不語心中莫名疼了一下。想想他小小年紀與家人離散,遇上個待他尚好的阿姐現(xiàn)在也不知道人在何處,唯一陪在他身邊的狼,也拋下他追求自由去了。
伸手握了他的手一下:“沒關(guān)系,我陪著你?!?br/> 他的手指冷得冰一樣,渙散的眼神漸漸回攏,落在她臉上。他的個子高出她一大截,此時卻似一只孤單無助的小獸。
她拉著他回車上,自己拿過鞭子,驅(qū)著騾子朝昭平城門而去。
昭平王府的回事堂內(nèi),郡王宋筑勃然大怒,將一方硯狠狠砸在一名護衛(wèi)身上:“人呢?讓你們接的人呢?”
昭平郡王宋筑,是個玉雕一般的人物,如今方寸大失親自動手打人,實屬罕見。
一排滿身風霜的護衛(wèi)趕忙跪倒在地:“屬下做事不力,沒能找回宋公子,罪該萬死,請郡王降罪!”
宋筑臉色鐵青:“沒找到人你們何必回來?給我拖下去……”
旁邊一人上前一步,拱著手勸道:“郡王息怒,此事甚是蹊蹺,先問明白來龍去脈再治他們的罪也不遲。”
說話的是個文質(zhì)彬彬的青年師爺,名叫謝涂,二十多歲,生得眉目俊秀,只是臉型有些尖窄,眼睛輪廓細長,眼神精銳,薄成一條線的嘴唇透著刻薄。
宋筑也知自己沖動了,強壓下胸中怒火。失蹤五年的幼弟好不容易有了下落,他派了府上最得力的一批護衛(wèi)去接人,竟然說人又丟了,讓他如何不怒?
目光在護衛(wèi)們身上掃了一遍:“你們?nèi)チ耸?,為何只回來十人??br/> 其中一人答道:“稟師爺,我們隊長索肆,還有一個叫崔柱的兄弟,在尋人時與我們走散了,此時大概還在外面尋找宋公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