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小時后,高速公路上。
“泉山縣衛(wèi)生院,建立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靠近縣城山區(qū),條件十分落后。三年前某個深夜因為電路老化引發(fā)大火,死傷慘重?!备瘪{上一名穿著醫(yī)護白大褂的女子拿著材料,挑起眉:“隨后衛(wèi)生院被徹底廢棄,在當?shù)匾欢扔羞^鬧鬼的傳說?!?br/>
為了避免引起當?shù)厝俗⒁猓M入縣城后他們換了小車,后排白晟囂張地架著長腿占了兩個座,沈酌被他擠得貼在車窗邊,抱臂假寐裝看不見。
“申海市監(jiān)察處驗尸官水溶花,大我三屆的學姐?!标愴狄贿呌H自開車一邊殷勤介紹,然后大拇指一點后排:“白哥?!?br/>
白晟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上下打量女驗尸官:“我發(fā)現(xiàn)貴監(jiān)察處的裙帶關系相當嚴重啊,沈監(jiān)察是學長,驗尸官是學姐,第二行動組長是學弟……你們的公務員崗位不會還在搞學術(shù)世襲制吧?”
水溶花長長的卷發(fā)盤起在腦后,成熟嫵媚而干練,微笑道:“我們中心研究院本來就是搞基因工程的,五年前進化發(fā)生時全國的隕石都被送來我們學校了,導致很多學生一夜之間突發(fā)進化,甚至連岳飏和傅琛也是——”
沈酌微微一動。
水溶花聲音登時頓住,少頃才笑道:“……也是我們研究院的同門呢。算起來大家都沾親帶故的,找工作互相內(nèi)推嘍?!?br/>
白晟笑起來,向水溶花脖頸間的金屬項圈揚了揚下巴:“美女,你是a級?”
“我不是戰(zhàn)斗型的,弱a而已?!彼芑ㄕUQ劬?,“回頭遇到危險千萬記得你先上,我把這次的外勤津貼打給你,好嗎帥哥?”
白晟謙虛地:“哎呀那怎么好意思,我們新時代男德班優(yōu)秀學員遇到危險躲在小姐姐身后是要被拖出去物理閹割的。話說回來小姐姐給個內(nèi)推機會吧,我打賭你們沈監(jiān)察現(xiàn)在滿腦子只想著把我踢下車,我找不到工作啃老已經(jīng)很久了……”
這時汽車停下,前車跑下來一個監(jiān)察員,過來敲了敲車窗:“組長,我們到了!”
前方山林起伏,曠野上矗立著一座焦黑殘破的建筑,樓上兩層燒得基本只剩水泥架構(gòu)了,只有地面半層還剩個形狀,勉強能看出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縣城風格。
沈酌起身推門下車,卻沒有立刻就走,而是轉(zhuǎn)身一手撐著車門,定定地望著白晟:
“鄙處招聘要求,正式職工須有理工文史碩士以上學歷,生化環(huán)材均可,但不接受哲學系畢業(yè)生,抱歉了白先生。”
空氣靜止了。
白晟一臉不可思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深吸一口氣,鄭重道:
“‘哲學是在最廣泛和最普遍的形式中對知識的追求,哲學是全部科學之母’——1905年,阿爾伯特·愛因斯坦?!?br/>
沈酌禮貌回答:“哲學已死。2010年,史蒂芬·霍金。”
“………………”
沈酌說:“代我向令堂致哀。”然后甩上車門轉(zhuǎn)身走了。
說是地處縣城,其實已經(jīng)是縣城郊外靠近山區(qū)了,隨著人口遷移和耕地退化,周邊顯得更加荒涼。
焦黑的墻體裸露著,破碎的老式玻璃窗仿佛一只只空洞的眼睛,仿佛蒼茫天穹下一座安靜的墳墓。
三年前的那場大火據(jù)說是從三樓開始燒起的,因此越往上毀損得越嚴重。頭頂木板全部蜷縮、張開,像一片片碩大的死魚鱗。龜裂的地面上堆滿了黑炭狀的雜物,二樓一段走道的墻壁上布滿了凌亂的黑手印,應該是逃生時慌不擇路留下的。
“沒逃出去?!彼芑ㄊ疽馍蜃每礃翘莨战牵钟∠ПM頭處,有一個小小的、蜷縮的碳狀黑影印在墻角里。
那是逃生者留下的最后的痕跡。
“三年前衛(wèi)生院被燒毀,三年前野田兄妹倆被圓桌會開除后特地來到這里,有什么關聯(lián)嗎?”陳淼摸著下巴思索,“會不會大火就是他們放的?”
水溶花實事求是地提醒他:“但火災發(fā)生在他倆被圓桌會開除的一個月以前。”
“那也說不通啊。一座廢棄的衛(wèi)生院,還有鬧鬼傳聞,連當?shù)厝硕疾粊恚菑氖裁吹胤街肋@里的?有什么東西會引起一個偏激進化主義者的興趣?”陳淼突然來了靈感,一臉緊張地轉(zhuǎn)向沈酌:“學長,你說這座衛(wèi)生院里該不會隱藏著什么能毀滅人類的終極武器吧!”
沈酌緩緩回頭盯著他,眼珠一動不動,臉上毫無表情。
大家對這一幕都很熟悉。當年研究院里二十歲的沈老師看著臺下一群麻瓜學生,也是同樣的眼神。
“……”陳淼自覺地:“好的學長,我再想想?!?br/>
從窗口向外望去,他們帶來的四名監(jiān)察員已經(jīng)把車停在樓下,開始迅速搜查整座建筑,用儀器仔細勘測周邊任何細微的異能波動。
白晟悻悻地坐在車里,拿著手機不知道在搜索什么。一名監(jiān)察員恰好路過,定睛一看登時驚了:“白哥,你搜往生咒干嘛?”
“為我的哲學母親往生超度?!?br/>
“……”
“順便,”白晟冷冷道,“今晚本來想請你們?nèi)w去米其林三星吃龍蝦的,現(xiàn)在只能委屈大家陪我一起吃白水青菜守孝了?!?br/>
二樓窗口沈酌:“……”
沈酌一手扶額不語,這時另一名手下三步并做兩步從樓梯上來,急道:“監(jiān)察官,陳組長,您們能下樓來看一眼嗎?”
陳淼問:“怎么?”
“我們在一樓拐角病房里發(fā)現(xiàn)了很多不同尋常的痕跡?!笔窒滤剖欠浅R苫?,“很多……腳印?!?br/>
一樓走廊最盡頭,是一間狹小破敗的病房,四面墻壁黑黃交錯,靠東放著一張鋼絲床,風從灰蒙蒙的破碎玻璃窗里呼呼灌進來。
燒裂的地板大塊剝開,縱橫交錯赫然幾十個鞋印。
“鞋底花紋類似女式平底單鞋,腳長在25.5cm到26cm之間,腳掌寬度在10.5cm到10.8cm之間,推算對方身高應該是?!鄙蜃脧牡厣险酒鹕恚?67厘米左右,符合野田洋子的體型特征。”
在邊上低頭記錄的陳淼頓時“哦喲”了一聲:“還真是她?”
“從鞋印邊緣的清晰程度判斷,應該是半個月以內(nèi)留下的?!鄙蜃每戳搜弁蟊?,“確切地說,13天又19個小時以前?!?br/>
陳淼登時就震驚了:“這都能看出來?!”
沈酌沒有回答。
“學長你太厲害了,這么精確的嗎?怎么看出來的?你真的一點異能也沒有嗎?學長,學長!”
沈酌仿佛沒聽見一般擦肩而過,身后水溶花嘆了口氣,用手機搜出過去半個月的氣象記錄,舉在呆若木雞的陳淼面前。
“14天前的那個中午泉山縣大風7級,鞋印不會是那之前留下的,否則邊緣痕跡不會那么清晰。同天深夜11點附近下了場驟雨,所以靠近窗口的鞋底花紋上有放射性水滴覆蓋,從水滴直徑和落地角度可以推算出當時的風速、風向、準確降雨量。綜上所述,野田洋子來到這座衛(wèi)生院的時間非常確定,是那天的下午4點到晚上11點之間?!?br/>
陳淼:“……”
水溶花靠近小聲問:“坊間傳言,指點你碩士畢業(yè)論文那段時間沈酌天天吃降壓藥,是真的嗎?”
“…………那不是真的!”陳淼十分委屈,回頭大聲:“學長!告訴我你沒有吃降壓藥!”
沈酌置若罔聞,半蹲在地觀察著什么,眉角微蹙。
“學長?”
陳淼好奇地湊上來,皺眉觀察片刻,才發(fā)現(xiàn)地上有幾條不甚明顯的、長長的痕跡通往門外:“這是……輪胎?”
“輪椅,”沈酌輕聲道。
“——哈?”
陳淼大出意料,低頭仔細一瞅,頭頂幾乎蹭到了沈酌的手。但緊接著身后傳來一股巨力,差點把他凌空提起來,陳淼慌忙掙扎回頭:“白、白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