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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祥云將開水瓶里的水倒進臉盆里，然后將濕漉漉的頭發(fā)泡進去，那股熱乎勁讓他不禁打了一個寒戰(zhàn)。洗到半截，屋外有人咋呼起來：誰把我家的門弄開了？石祥云聽出是妻子梅丹的聲音，便懶得作聲。他聽見兒子和梅丹說了幾句什么，跟著那腳步聲就到了衛(wèi)生間門口。
　　梅丹站在他背后說，你雷鳴電閃地跑得這么快，我還以為強盜撬門了！
　　石祥云哼了一聲什么。
　　梅丹的手開始在石祥云的頭上輕輕撫弄著。
　　石祥云低聲低氣地說，我自己來。說著，他三下兩下地將頭發(fā)弄干，再將一臉盆臟水重重地倒進水池里。
　　梅丹知道他是生氣了，就解釋說，公司里開會，所以才回來晚了。
　　石祥云說，石頭差一點丟了，是別人送回來的，你知道嗎？
　　梅丹說，我知道，本來就準(zhǔn)備溜出來到幼兒園去接石頭，剛走出公司大門，就有人告訴我，說她看見明大媽牽著石頭在街上轉(zhuǎn)，我就放心了，才沒有去接。
　　石祥云接過梅丹沏好的茶，走到陽臺上看了看那幾盆花草，又到書房查了查那部寫了半截的長篇小說，見一切都完好無損這才放心回到客廳。
　　他沖著已在廚房里忙碌開了的梅丹說，什么會，這么重要，連兒子也不顧了！
　　梅丹說，都十二月份了，公司搞年終評比。
　　石祥云說，這是年年都要走的過場，評上評不上無非是一張紙的區(qū)別，有什么要緊！
　　梅丹說，今年不同，聽說要和獎金配套，先進和非先進相差兩三百元錢。
　　石祥云說，你們公司要是真有先進人物，這腐敗之風(fēng)就要小好幾級。
　　梅丹說，反正是公事公辦，現(xiàn)在哪兒不是在矮子里面找長子呢！那些大作家若是沒有改行下海，能有你今天的出頭之日嗎？
　　石祥云忽然生起氣來，說，文學(xué)上的事你少多嘴。
　　梅丹說，得啦，你別又?jǐn)[作家架子，到時候看你怎么好開口問我這個那個字的發(fā)音。
　　石祥云沒有學(xué)過漢語拼音，遇著生詞生字總免不了要問梅丹，所以，先前只要梅丹一拿這話來奚落他，他便不作聲。
　　梅丹正在刨藕皮，冷不防石祥云說了一句，從今往后我不再問你了，我花錢請別人教，丟丑到外面去丟。
　　梅丹沒有準(zhǔn)備，手中的藕掉在地上摔成幾瓣。
　　石祥云鉆進書房，尋了一本雜志翻起來。他找好一篇文章正要看，石頭在客廳里叫起爸爸來。他走出去，石頭要他一起玩小汽車。石祥云同兒子玩了一陣以后，心情漸漸地好了起來。
　　他瞅了個空，走進廚房，用手撫撫梅丹的后腰，輕輕地說，告訴你一件事，市里要調(diào)我去當(dāng)專業(yè)作家！
　　梅丹身子微微一震，隔了一陣才說，我真為你高興！說著話，幾顆眼淚掉進油鍋里，油花猛地四濺起來。
　　石祥云趕緊抱起梅丹躲到一旁。
　　吃飯時一向愛說話的梅丹竟一言不發(fā)。石祥云知道她這是缺少心理準(zhǔn)備，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吃完飯，石祥云喝了兩口茶，然后告訴梅丹說他去隔壁蘇江家里，將調(diào)動的事和他說說。蘇江是直接領(lǐng)導(dǎo)，說晚了會得罪他的，他要是使絆子事情可就麻煩了。
　　石祥云說著就要出門，梅丹說，等一下！
　　梅丹起身打開貯藏室，從里面拎了一袋蘋果出來，一邊遞給石祥云一邊說，這是最后一次求老蘇，空手去不好。
　　石祥云一看這包得好好的一袋蘋果就起了疑心問，這兩天誰來家里了？
　　梅丹說，昨天傍晚一個業(yè)余作者跑來找你，還帶來了一部中篇。
　　石祥云說，稿子呢？
　　梅丹說，我讓他帶回去抄正了再送來。
　　石祥云這才無話，出門走了幾步便舉手敲門，同時還貼著門縫叫，蘇主席在家嗎？
　　里邊門鎖一響，跟著門就開了，蘇江那油亮的大臉龐出現(xiàn)在門后。
　　蘇江說，是小石呀，快請進。
　　石祥云進屋之后，將手中的蘋果隨手?jǐn)R在桌子上，說，一點鮮果，給孩子們嘗個鮮。
　　蘇江一笑說，你怎么也變庸俗了，跟我來這一套。我記得你說過這樣的話，什么時候我也開始請客送禮，那就預(yù)示著我的藝術(shù)生命已開始完結(jié)了。怎么樣，是不是想改行從政了？
　　石祥云臉紅了一下說，哪里哪里，我只是想體驗一下生活，嘗嘗送禮的滋味！
　　蘇江說，是嗎，想將我寫成黑色的幽默？
　　石祥云見這玩笑開得不好，忙說，我不瞎扯了，蘇主席，我是來求你幫忙的！
　　蘇江說，我能幫你什么忙！
　　石祥云說，求你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蘇江一愣說，翅膀硬了就想飛，飛到哪兒？
　　石祥云便將昨天到今天的經(jīng)過一一對蘇江說了，最后他說市文聯(lián)催得很緊，所以他才這么拼命往回趕。
　　蘇江想了想說，你不該現(xiàn)在才對我說，讓我覺得太倉促了。
　　石祥云說，前天收到電報時，我還以為是叫我去參加什么文學(xué)活動，見面談起來才知道，連我都感到有些吃驚，有些不可想象。
　　蘇江說，是有些難以想象。小石，你放心好了，這一回，我決不刁難你，該我簽字的、該我蓋印的、我一分鐘也不會耽誤。另外，需要我說情的，你只管開口。不過，憑我的直覺，你這事說不定在什么地方上會有麻煩。
　　石祥云說，我知道，可我不怕，天下哪有比寫小說更難的事呢！
　　蘇江搖搖頭說，你可千萬不要輕敵，無論從戰(zhàn)略上還是從戰(zhàn)術(shù)上你都要事先考慮好。
　　石祥云說，還有一件事，假如這事辦成了，我走以后，梅丹和石頭母子倆暫時還得住在這兒，請你多多方便一下。
　　蘇江大度地說，這一點沒問題，你到了市里也是為共產(chǎn)黨做事，我這里也不是國民黨的天下，想往多久就住多久。文化局那邊若有動靜，我負(fù)責(zé)替你頂著，只要文聯(lián)不搬走，誰也攆不走梅丹他們。
　　石祥云沒料到蘇江這么爽快，那爽快中的意思甚至是巴不得他快點走，走遠(yuǎn)一些。蘇江接下來問，他走了以后，誰可以接他的班。石祥云剛要開口說出一個名字，又馬上止住，反說這事他看不準(zhǔn)沒有把握，得別人來選。蘇江非要他說，他就開玩笑，說毛主席選接班人選了四次都選錯了，現(xiàn)在誰還敢亂選啦！
　　蘇江笑起來，說，我想好了，還是在實踐中自然產(chǎn)生，從你這往后，不再設(shè)專業(yè)的，一律搞合同制，這樣可以保證讓最優(yōu)秀的人才在他該待著的位置上。
　　石祥云心里忽然不快起來，他覺得蘇江早就在盤算著讓他走，不然這些想法不會產(chǎn)生得這么快。
　　又說了幾句話，石祥云便起身告辭。
　　臨出門時，蘇江提醒他，這事關(guān)鍵在宣傳部，而宣傳部的關(guān)鍵又是一把手縣委常委陳部長。按照他的估計，幾位副部長可能會禮節(jié)性地挽留一下，然后就會表態(tài)支持人才流動。
　　石祥云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石祥云回家同梅丹說了幾句話，將蘇江同意他調(diào)走的情況簡要地告訴她。
　　梅丹說，老蘇太過分了，簡直像是攆你走，萬一走不了，那可就再難同他相處了。
　　石祥云說，這么好的機會我是絕對不會放過的。如今這社會，哪有主動要人的單位呢！
　　石祥云正要出門，梅丹說，你稍等一下行嗎？過了七點半再走。
　　石祥云說，有事嗎？
　　梅丹說，沒事，不過可能會有人來。
　　石祥云說，不管是誰，你讓他明天再來。
　　石祥云從五樓往下走時，昏昏暗暗地碰見了一個人，他并沒在意，就在擦肩而過的那一刻里，那人叫了一聲，祥云，你去哪兒？
　　石祥云定神一看，是統(tǒng)計局副局長王漢英。他一時控制不住情緒，說，你來干什么？
　　王漢英支吾一陣說，我想找你幫個忙！
　　石祥云冷笑一聲說，得了，想找梅丹是不是，快去吧，她正在給我兒子洗屁股呢！
　　王漢英忙說，祥云，我是真的來找你的，我前幾天到省里去了一趟，他們讓我回來找你！
　　石祥云說，找我？我沒空！找別人你就請便。
　　石祥云咚咚幾步躥下樓梯，鉆出樓房時，有幾片雪花一樣的東西落進頸里。他扭頭向上一看，發(fā)現(xiàn)梅丹正抱著石頭站在陽臺上望著他。
　　石祥云低頭走了一陣，冷不防一個轉(zhuǎn)身，輕手輕足地往回走。他剛上到五樓樓梯口，就聽見梅丹在訓(xùn)斥王漢英。
　　梅丹說，請你不要再進這道門，我跟你把話講清，我最討厭你們這種飽食終日、只問升官發(fā)財?shù)娜耍?br/>　　王漢英分辯說，我就是為了做點事才來找石祥云的，誰知他是那個態(tài)度，我想請你幫忙解釋一下。
　　梅丹說，祥云的領(lǐng)導(dǎo)住對門，你可以去找他幫忙。
　　石祥云沒有再往下聽，再次轉(zhuǎn)身往樓下走。
　　石祥云敲響小徐的家門時，屋里的小兩口正在唱卡拉ok.
　　一進門，石祥云就夸小徐唱得好。
　　小徐的妻子小齊一撇嘴說，現(xiàn)在的干部只知道泡歌廳，除了三陪小姐，專業(yè)演員也唱不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