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太平天天盼著洪塔山回。
等到十一月初,洪塔山和田毛毛終于回來了。
兩人氣色都不好,孔太平以為他們累了,問了一些簡單的情況以后,孔太平就叫他倆先回去休息。
洪塔山頭里走了,田毛毛卻沒有動。
待屋里沒人時,田毛毛忽然撲到他懷里號啕大哭起來。
孔太平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用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反復叫她有話就說,別哭壞了身體。
哭了好久,田毛毛突然抬起頭來說,表哥我想回家!
孔太平說,想回家,這太好了,我送你回去。
田毛毛說,可我怕他們不讓進門。
孔太平說,你不用擔心,有表哥我哩。
說著,他就叫小許準備車。然后將田毛毛牽出屋,上車往家里開去。舅媽見田毛毛回來了,喜得雙淚直流,兩個人正抱頭痛哭,舅舅卻一聲不吭地拿上鋤頭往門外走,但他兩腳一直未跨過門檻。孔太平看時,才發(fā)現(xiàn)舅舅臉上也有兩行淚痕。
孔太平說,好了,毛毛回家你們應該高興才是,別再哭。
他還想寬慰幾句,小趙騎著自行車,滿頭大汗地跑過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各個學校的代表來鎮(zhèn)里請愿了。趙鎮(zhèn)長請你馬上回去??滋侥X子轟的一聲,像爆炸了一樣。他二話沒說,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孔太平上車時,舅舅在身后叫道,大外甥,別慌,吉人自有天相。
孔太平嗯了一聲,吩咐小許快開車。半路上,碰見教育站何站長在路邊匆匆忙忙地跑著,小許停下車將他也捎上??滋絾査窃趺椿厥拢握鹃L臉色發(fā)白,他事先也一點風聲沒聽見,倒是有不少老師在他面前聲明,能體諒鎮(zhèn)里經(jīng)濟上的困難??滋揭R上打聽,背后有沒有其他因素。
教師請愿團的總代表是鎮(zhèn)完小的楊校長??滋接袔讉€月沒見到他了,一見面發(fā)現(xiàn)他人瘦了許多,而且氣色也不正常。楊校長開門見山地說,教師們沒有別的要求,只想要回自己的那份工資,如果不答復他們明天就停止上課,也出去打工自謀生路。楊校長很謹慎地避免使用罷課兩字。孔太平同他們說了半天沒結(jié)果,反而將氣氛弄僵。
趙衛(wèi)東便提議鎮(zhèn)里領導先研究一下,回頭再同代表們見面。楊校長他們同意了。
到了另外一間屋子,趙衛(wèi)東說他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楊校長用的是要回自己的那份工資,而不是補發(fā),那意思像是干部們將他們的工資貪污了??滋接X得趙衛(wèi)東的話有幾分道理,不然教師們不會有這么大的火氣。
正在分析,何站長來了。何站長打聽到,事情起因是鎮(zhèn)里從派出所捐出的十二萬元錢中扣下的那四萬元錢,教師們認為是被鎮(zhèn)里的干部們私分了。何站長還解釋,這事他們一直瞞得很好,前幾天,教育站的會計被要工資的人逼急了,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孔太平心里有了底,他回到會議室將四萬元錢的事做了解釋。楊校長他們聽說這四萬元錢全都用在被泥石流毀掉家園的災民身上,一時間都無話可說了??滋剿餍韵蛩麄兘涣说?,說鎮(zhèn)委會賬戶上還有幾萬元錢,那也是別人捐給災民的,上上個月實在無法,大家要過中秋節(jié),只好挪用了——萬,現(xiàn)在眼看冬天就要來了,他們一分也不敢再挪用了,否則那些災民就可能凍餓而亡。這樣,輪到楊校長他們說要商量一下了。
很快教師們就有了商量結(jié)果,他們說應該相信鎮(zhèn)領導會帶領全鎮(zhèn)干群共渡難關,因此他們不再提停課的事,還是回去安心將書教好??滋胶芨袆?,當即表態(tài),這個月三十一號以前,他一定要兌現(xiàn)全鎮(zhèn)在冊人員的工資,他說哪怕是將自己妻子的私房錢拿出來也在所不惜。
教師們走后,趙衛(wèi)東說孔太平最后那句話說過頭了,兩個月的工資,全鎮(zhèn)共需十多萬,這么急,哪兒去弄這么多錢。趙衛(wèi)東說他妻子不在銀行工作,家里沒有私房錢。孔太平認為趙衛(wèi)東這是推卸責任,他不應該挑剔誰說了什么,誰沒說什么,關鍵是管財經(jīng)不能只管花錢而要想辦法掙錢。兩人綿里藏針地斗了一陣嘴,趙衛(wèi)東一直不肯讓步??滋交鹆?,他說這件事自己一擔挑,反正到月底他負責讓大家領兩個月的工資。趙衛(wèi)東真是求之不得,他說這樣更好,自己可以向一把手多學幾招。
趙衛(wèi)東一走,小許過來小聲提醒孔太平,這是中了趙衛(wèi)東的激將法。
孔太平有些恍然大悟,可話說出去收不回來了。
孔太平同老柯、老閻他們商量了一陣,決定開一個全鎮(zhèn)企業(yè)負責人會議。他在會議上將各單位本月應上繳的資金數(shù)強行分解下去,還要他們立下軍令狀。企業(yè)頭頭們勉勉強強地答應了,可是會一散,他們又紛紛叫苦和反悔??滋讲焕硭麄?,回頭又去召集財政和工商稅務部門的負責人會議。
忙了兩天兩夜的會以后,孔太平又帶著一幫人到各村去掃農(nóng)業(yè)稅死角,每天總是要到晚上十點以后才能休息。中間他還抽空到養(yǎng)殖場去了兩次,要洪塔山挖挖潛力,能繳多少就一定要繳多少,要打埋伏也得等到熬過年底再考慮。他每次去時,田毛毛都不在辦公室,問時都說她從出差回來以后就一直沒來上班。
孔太平問洪塔山是怎么回事。
洪塔山說他也不知道,或許是田毛毛想辭職不干了。
孔太平覺得田毛毛真的辭職倒是件好事,省得他老是放心不下。
孔太平前些時一直沒有機會告訴洪塔山,他們到縣公安局幫他弄掉那檢舉信的事,到了這時候,為了讓洪塔山對自己不存二心,他安排了一個時間,讓洪塔山到自己房間里來,專門同他說了這件事。洪塔山聽后臉色發(fā)白,沒說一個字。
這天晚上,孔太平從村里回來時,發(fā)現(xiàn)門口蹲著一個人。
孔太平認出來是舅舅,連忙開門將他請進屋里。
舅舅全身發(fā)抖,站不住也坐不穩(wěn),進了屋也只能蹲在墻根上。
孔太平慌了,正要叫人請醫(yī)生來,舅舅終于開口說了一個不字,然后絕望地要孔太平將洪塔山那畜生抓起來槍斃了。洪塔山在出差的第二天晚上就闖進田毛毛的房間里將她強奸了。田毛毛回來后不敢說,直到今天傍晚突然肚子疼,送到醫(yī)院里一檢查說是宮外孕,這才說出事情真相。
孔太平氣瘋了,他拿起電話吼叫著讓黃所長馬上來。
幾分鐘后,黃所長就到了,聽完情況,他二話沒說,回頭就走。
二十分鐘以后,黃所長打來電話說嫌疑人犯已押起來了。
孔太平隨后去了醫(yī)院,田毛毛臉和手白得像面粉捏成的,兩眼不看他,但是淚水在嘩嘩淌。舅舅和舅媽像木人一樣待在床邊??滋揭粋€字也說不出,他轉(zhuǎn)身找來院長,要他將這間病房的其余床位空著,不許安排別人,同時盡量封鎖消息,不要讓無關的人知道真相。院長對病床的事很為難。孔太平蠻橫地說,不管他想什么辦法,總之這間屋子不能有別人。他還加上一條,病歷上也不能寫宮外孕,只準寫闌尾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