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恢復(fù)的速度極快,第二天早上身體便好了許多。
睜開眼,她環(huán)視四周,景言在意的女子已經(jīng)醒了,靜靜的坐在墻角,見沈璃望向她,她點(diǎn)頭招呼,沈璃亦回了個禮。目光一轉(zhuǎn),看見行止倚著廟中柱子閉目休憩,窗外的陽光從破陋的窗戶紙里透進(jìn)來,有一星半點(diǎn)落在行止臉上,讓他容顏看起來閑散靜好,恍惚間仿似讓沈璃又看見了那個在小院葡萄藤下坐搖椅的凡人。
沈璃閉了眼,靜了一會兒,扔開腦海里所有思緒,待她再睜眼時,卻不想正對上行止初醒的目光:“身體可有好點(diǎn)?”
“嗯……”沈璃挪開眼神,眨巴了兩下眼睛,倏地站起身,推開廟門,晨光鋪灑了她一身。天上瘴氣已消退得差不多了,風(fēng)中雖還有些氣息殘留,但已比之前好了許多,沈璃深吸一口氣,陽光雖襯得她面色蒼白,但也令她眼中的光亮極為燦爛,她唇角一揚(yáng):“此次雖然沒捉住主謀,但能換得此間安寧,也算有所獲?!?br/> 行止倚著廟中大柱睡了一晚,肩背有些僵硬,他一邊揉著胳膊一邊微啞著嗓音道:“在我看來,王爺不過是智謀不夠,命來湊?!?br/> 沈璃一挑眉,回頭看他:“說來也奇怪,在遇見神君之前,沈璃不管是上戰(zhàn)場殺敵,還是私下里斗毆,可都沒傷得這般重過。偏生遇到神君之后,逢戰(zhàn)必傷,每傷必重?!彼捯粢活D,揶揄道,“若再這樣下去,沈璃哪一日死在戰(zhàn)場上了也說不定,到時候,神君可得拿命來賠。”
行止一笑:“無稽之談?!?br/> 沈璃在逆光中轉(zhuǎn)頭看他,語帶幾分玩笑:“神君這是舍不得自己金貴的身體吧?!?br/> 行止站起身來,一邊拍自己的衣擺一邊漫不經(jīng)心的說著:“若有那么一天,行止拿這條命賠你便是?!?br/> 沒想到他真會說出這樣的話,沈璃一怔,定定的望了行止許久,倏爾轉(zhuǎn)頭一笑,搖了搖頭,什么話也沒再說。
“?。 睆R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沈璃聽出那是景惜的聲音。靜靜坐在屋子角落的施蘿神色一動,微微探身往外看去。沈璃眉頭一皺邁步往那方走去,還沒走近便聽見一陣嘈雜,有許多人在圍觀的竊竊私語,有景惜著急的勸,“景言哥哥!你在做什么!”
沈璃破開人群,往里一看,見拂容君摔坐在地上,他表情不見窘迫,到有些奸計得逞的得意,反而是景言,雖然站著,一身殺氣洶涌,但面色卻微帶憔悴,目光狠戾的盯著拂容君,仿似恨不能將他殺而后快。
景惜往拂容君跟前一擋,目光中盡是不滿:“景言哥哥太過分了!”
景言面色更冷:“閃開,今日我必除了他不可。”
拂容君風(fēng)涼道:“小惜,你師兄好厲害啊?!?br/> 一看這場景沈璃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當(dāng)下冷了臉色上前兩步,一腳踹在拂容君屁股上:“裝什么,起來,又在禍害人!”
拂容君挨了一腳,轉(zhuǎn)過頭剛想發(fā)脾氣,但見來人是沈璃,心里的惱怒瞬間變成了驚嘆:“壯士!恢復(fù)得可真快。”見行止也慢慢走過來,拂容君一聲清咳,站起身來,沖圍觀的人擺了擺手:“別看了別看了,都回自己的地方呆著去。”
人群四散而走,卻有一人靜靜立著沒有動。景惜一看見施蘿,表情僵了一瞬,默默的垂下腦袋,景言見她這個反映,便也向施蘿那方看去,但見施蘿一臉蒼白的在那方立著,景言一怔,臉上的憤怒稍稍一收,有些不自然的握緊了拳頭。
行止緩步踏來,淺淺一笑:“拂容君這場戲散得可真早,行止還什么都沒來得及看到呢?!?br/> 拂容君一撇嘴:“行止神君昨日下了趕人的命令,拂容自是不敢耽擱半分的。這便打算回天界了。”
“想走?”聽出拂容君言下之意,景言心底的怒火又被撩起,他忽然拔劍出鞘,直向拂容君扎去,景惜急得不管不顧的往拂容君跟前一擋,厲聲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劍尖在景惜胸口前一轉(zhuǎn),在空中劃出了極一道弧度,被景言大力的扔到了一邊,金屬撞擊地面的清脆聲音挑動景惜與施蘿的神經(jīng),景惜愕然的看著一向冷靜克制的景言,他仿似再也隱忍不下去了一般,瞪著她,怒道:“與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在一起徹夜未歸!你道我是要做什么!”
景惜一愣,呆了半晌才道:“仙君只是帶著我去看了一晚上星星……”
景言臉色鐵青,沈璃瞥向一旁的拂容君,目帶懷疑:“當(dāng)真?”拂容君比劃出手指立誓一般道:“自然當(dāng)真?!彼D(zhuǎn)而瞟了景言一眼,“小惜師兄這么大火氣,莫不是找了一宿找不到人,醋意蝕骨,忍不住了吧?!?br/> 景惜眼眸微微一亮,目帶期冀的望向景言,景言眸底的光深了一瞬,轉(zhuǎn)而瞥了施蘿一眼,卻一直沒有開口說話。景惜眸中的光便在期待之中慢慢黯淡了下去,她突然很想開口問,他說在意施蘿姑娘是有原因的,那這個原因到底是什么?
正是場面靜默之時,行止突然插|進(jìn)話來:“這眉來眼去的一場戲看得我好生頭暈。與女子相處太過勞累,公子可有興趣與行止走走?”聞言,眾人愕然的望向行止,行止一笑,“別誤會,只是想走走而已?!?br/> 廟外荒樹林中一人沒有,因?yàn)檎螝獬跬?,天上連飛鳥也沒有一只,在寂靜的林間走了一會兒,離寺廟漸漸遠(yuǎn)了,沉默了一路的行止才道:“景言公子師從道門,可有習(xí)得一星半點(diǎn)的法術(shù)?”
景言一默:“說來慚愧,我自幼跟從師父,但卻沒有學(xué)會半點(diǎn)道法,師父說我天分不在此,所以只教了我一些武功。”
行止沉默的走了兩步:“我有一術(shù)欲教于景言公子。此法可驅(qū)除人體中瘴毒,不知景言公子可有興趣?”
景言一愣:“自是想學(xué)……可是我……”
“你若想學(xué),那便一定能會?!毙兄诡D住腳步,手臂輕抬,在景言腦門上輕輕一碰,光華沒入他的額頭,只見景言眼中倏地一空,那道光華在他周身一游,隨即消失于無形。
景言眼底閃過一道光亮,待眸中再次有神時,他的瞳孔已變成了銀灰色,添了幾分令人肅然起敬的冷然。
行止唇角的弧度輕淺,但卻是極為舒暢的微笑:“清夜,好久不見。”
“吾友行止?!本把砸宦曕皣@,聲調(diào)卻與他方才大有不同,“我本以為,我們再無相見之日?!?br/> “若不是兩世皆遇見你,我亦是不知,這便是你的轉(zhuǎn)世?!毙兄箵u頭,“天道之力,便是我以神之身份活至現(xiàn)在,也無法窺其萬一。能找到你,全屬緣分了。”
‘景言’苦笑:“以前不知,所以輕狂,而今世世受天道所累,方知不論你我,皆是塵埃一粟,再是強(qiáng)大,不過是天賜福分,它說要收回,誰也沒有反抗的余地?!彼粐@,“吾友行止,此時你喚醒我的神格,非天道所授,不可為之啊?!?br/> “我不會做多余的事,不過通通你的經(jīng)脈,讓今世的你得以習(xí)消除瘴氣的法術(shù)?!毙兄挂荒耙查_開天眼,讓你看看你生生世世尋找的人今生到底投做了誰,別又入了歧途,錯許姻緣。”
‘景言’一愣,笑道:“你倒是,比從前愛管閑事了一些。對神明來說,這可不是好事?!?br/> 行止笑了笑:“另外,還有一事欲問你。苻生此人,你可還記得?”
‘景言’略一沉吟:“有幾分印象,身為睿王之時,早年被太子謀害過,而后聽說那計謀便是苻生此人獻(xiàn)的。后來你也參與過睿王與太子的皇位之爭,應(yīng)當(dāng)知曉苻生那人在其中起了多關(guān)鍵的作用,我猶記得是將他處死了。”
“這一世你可有覺得誰與那人相像?”
“這……”他琢磨了半晌,“確有一人,此生景言乃是孤兒一名,父母皆在幼時遭難,景言過了兩年被監(jiān)禁的日子,后來在一名女童的幫助下逃出生天,遇上了景惜的父母,而那名女童卻沒了下落。細(xì)想下來,害景言父母之人,的確與苻生有幾分相似?!?br/> 行止靜默,微冷的目光中不知沉淀了什么情緒,待他回過神來,‘景言’眼眸中的銀光卻在漸漸消散,聽得他道:“你的神力約莫只能堅(jiān)持到這里了。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吾友,保重。”
行止眼眸一黯卻還是笑道:“嗯,保重?!?br/> 光華褪去,景言倏地身子一軟單膝跪地,行止將他手臂扶住:“試試碰一碰土地?!蹦倪€用行止交代,景言因?yàn)樯眢w太過無力,另一只手撐在地上,他只覺掌心一熱,待回過神來,竟發(fā)現(xiàn)面前這塊土地已經(jīng)被凈化得比周圍的要干凈許多:“這……這是?”
“凈化術(shù)?!毙兄沟溃澳芰Τ跣?,身體有些不適是正常的,你且回去歇著,不日便可為大家消除瘴毒了?!?br/> 景言覺得驚奇極了,緩了一會兒,身體能站直了,他一分也不肯耽擱,趕著回了廟里。見他身影消失,行止撿了顆石子隨手往身后的枯木上一擲:“還要尾行多久?”
沈璃從樹干后面慢慢繞了過來,清了清嗓子:“我散步而已?!?br/> 行止失笑:“如此,便陪我再走走吧?!?br/> 林間樹無葉,一路走來竟如深秋一般使人心感蕭瑟。
沈璃斜眼瞅了行止幾眼,嘴邊的話還是沒有問出來。行止走著走著啞然失笑:“這么猶豫的表現(xiàn),可不像我認(rèn)識的碧蒼王?!?br/> 被點(diǎn)破,沈璃也不再掩飾,直接問道:“天界的事我雖不甚了解,但也還是知道,這天上天下也就剩你一個神明了。方才那景清又是怎么回事?”
“現(xiàn)在只有我一個沒錯,可是在很久以前,天外天住著的神,可不止我一個?!毙兄鼓抗夥诺眠b遠(yuǎn),幾乎找不到焦點(diǎn),“因?yàn)樘眠h(yuǎn),不僅對你們,甚至對于我自己來說,那都是遙遠(yuǎn)得無法追溯的事了?!彼竭叺男《任醋?,可卻淡漠至極,“景言是上一世的睿王,也是曾經(jīng)我的摯友,名喚清夜,銀發(fā)銀瞳,當(dāng)初他可是艷絕一時的天神?!?br/> 沈璃側(cè)頭看了行止一眼,他的側(cè)顏即便看了那么多次,但還是令人覺得讓人嫉妒的漂亮,沈璃不由脫口道:“與神君相比呢?”
行止一側(cè)頭,輕輕瞥了沈璃一眼,唇邊的笑有幾分醉人:“自是我更美。”
他這話中的自滿與自夸不令人反感,反而讓沈璃勾唇一笑:“我也是如此認(rèn)為的?!鄙蛄绱颂谷豢洫勊娜菝?,倒讓行止有一分怔然,沈璃卻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xù)停留,接著問道:“之后呢?你的摯友為何不是神明了?”
“因?yàn)樗麗凵狭艘粋€凡人?!毙兄孤暽琅f,眸中的光卻有幾分黯淡,“他動了私情,為救凡人,逆行天道,神格被廢?!?br/> 沈璃一愣:“還有誰……能處罰神明?”
“神乃天生,自然受天道制衡。如此強(qiáng)大的力量若淪為私用,這世間豈不亂套?!彼D(zhuǎn)頭看沈璃,“天外天并不比世間其他地方逍遙多少。”行止腳步未停,邊走邊道,“清夜被貶下凡間。生生受輪回之苦,世世與愛人相誤。”
沈璃想到前一世的睿王,不管他想要的女子到底是誰,但最后他終究是將兩個女子都錯過了,而這一世的景言,身邊亦是出現(xiàn)了兩個人……沈璃心中疑惑:“他喜歡的人到底投胎成了誰?”
“或許只有每一世的最后,他與愛人相誤時,才能有所定論吧?!?br/> 沈璃沉默。
“不過,我方才喚醒了他的神格,通了他一絲神力,或許他會發(fā)現(xiàn)一點(diǎn)蛛絲馬跡吧。但到底會成何種結(jié)果,皆看造化。”行止望天,“也盼天道,莫要太過趕盡殺絕?!?br/> 沈璃沉默了半晌卻道:“不對?!彼_步一頓,“我覺得事情何不看得簡單一點(diǎn),雖說清夜如今是沒了神格,但并不代表上天時時刻刻都在干擾他的生活。上一世他是睿王,他與他的王妃生死與共,自然心里是愛王妃的??蛇@一世他是景言,他與景惜一同長大,很明顯現(xiàn)在他心里是有景惜的。上一世和這一世不是絕對關(guān)聯(lián)的,他的命運(yùn)乃是三分天造七分人擇,怪不得宿命。”
行止也頓下腳步回頭來望她:“你這番話倒是新鮮。不過不管再如何說,景言這一世的磨礪必定與情有關(guān),這是你我都插不了手的事。他們的熱鬧也只能看到這里了?!?br/> 沈璃一默,不再糾結(jié)這個話題轉(zhuǎn)而道:“你既然說清夜被廢了神格,那方才你又是如何喚醒他的神格的?就不怕也遭了天譴?”
“清夜雖是被天罰,但因并非犯的罪大惡極的過錯,所以現(xiàn)在雖為凡人,身上或多或少的也帶著幾分神氣。只是他在人間待得太久,那分氣息連我也不曾察覺。多虧你上次那個‘重復(fù)命運(yùn)’這句話點(diǎn)了我一下,這才讓我心中有了猜測,仔細(xì)一探,果然如此。我這才施了法子,勾出他體內(nèi)的那股氣息。但氣息太弱,連他從前力量的萬一也不及,不過解這些人身上的瘴毒倒是夠用了?!彼活D,笑道,“至于天譴,一星半點(diǎn)的小動作,倒是勾不出天譴的?!?br/> 那要什么樣的大過錯……話到嘴邊,沈璃將它咽了下去,方才行止不是說了么,清夜是因?yàn)閯恿怂角榘 ?br/> 她恍然想起魔界之時,她微醺夜歸時那個晚上,行止笑著說,神是沒有感情的。她這才知道,神不是沒有感情,他們是不能動感情的。
見沈璃沉默不言,行止一笑,掩蓋了眼眸里所有的情緒,“走得差不多了,咱們回吧?!?br/> 是夜,月色朗朗,揚(yáng)州城在劫難之后第一夜點(diǎn)燃了燭燈,雖然燈火不比往日,但也稍稍恢復(fù)了幾分江南水鄉(xiāng)的人氣兒。
拂容君已經(jīng)乖乖去了魔界通信。聽說他走之前又好好讓景言醋了一醋,沈璃心里估摸著,那拂容君心里,只有一分是真心想幫景惜笨丫頭,其余的心思皆是想占人家姑娘的便宜。偏景惜把拂容君的話當(dāng)真,知道他走了,好生難過了一陣。而不止是景惜,廟里好些見過拂容君的姑娘知道他走了,皆是一副嘆斷了腸的模樣。
沈璃看在眼里,對拂容君更是氣憤,那東西在魔界欲對墨方下手不成,轉(zhuǎn)而又到人界來勾搭姑娘,他對人對事,哪有半分真心。
“好色花心之徒,到哪兒都改不了本性?!鄙蛄Ψ魅菥恍紭O了,行止剛給一個身帶瘴毒的中年人驅(qū)除了瘴毒,一站起身便聽見沈璃這聲低罵,他轉(zhuǎn)頭一看,只見街對面幾個才病愈的女子在搶奪一塊白絹帕子,仔細(xì)一看,那是天宮上織云娘子們的手藝,能留下這種東西的必定是拂容君無疑。
“人走了,東西還在禍害人間?!鄙蛄胂氡銥檫@些姑娘感到痛心,“蠢姑娘們!分明除去城中瘴氣這事與那草包半分干系也沒有!”
行止聞言低笑:“王爺這可是在為拂容君搶了你的風(fēng)頭而心懷怨恨?”
“魔界不比天界逍遙,因常年征戰(zhàn),賞罰制度可是很鮮明的,誰的功勞便是誰的功勞,不會接到別人頭上去。”沈璃好面子,心里又有點(diǎn)虛榮。她此生最享受的便是敵人倒在腳下的感覺,還有將士百姓們擁戴的歡呼,而這次兩個都沒得到,沈璃難免覺得不滿,“替你們天界辦事,勞心勞力中毒受傷不說,事情結(jié)了,功勞還是別人的。你們天界的人倒是都大度!”
行止失笑:“王爺?shù)墓谛兄褂浽谛睦铮仡^必定回報天帝,讓他好好賞你?!?br/> “別的賞就免了?!鄙蛄毖燮承兄梗澳軓U了我與拂容君的這門親事,天界便是再讓我去殺十頭妖獸,我也是愿意的?!?br/> 行止沉默了一瞬,還沒說話,正適時,天空忽然一陣斑斕,緊接著,一聲爆破的響震動整個揚(yáng)州城。行止一笑:“沈璃,轉(zhuǎn)頭。揚(yáng)州城開始放煙花了?!?br/> 沈璃一轉(zhuǎn)頭,大道的另一端,有一大堆人聚集在一起放煙花,五彩繽紛的煙花在天空綻放,映得空中流光溢彩極為美麗,伴隨著爆竹的聲音,整條大街像過年一樣熱鬧起來,家家戶戶皆推開了門,人們漸漸走到了大街上,驅(qū)逐了揚(yáng)州城中的死氣沉沉。
方才被行止治愈的中年人咳嗽了兩聲,點(diǎn)頭道:“新日子,迎新日子咯。揚(yáng)州城這才有點(diǎn)人味兒?。 ?br/> 耳邊的聲音漸漸嘈雜,隨著一朵朵煙花的綻放,揚(yáng)州城這條中央大街上越來越熱鬧,人們跟著煙花的聲音歡呼。沈璃愣愣的看著那些煙花,心里竟莫名的有幾分感觸,明明這只是人界而已,但這些人對未來的期望對好日子的期盼,和魔界的族民沒什么兩樣,他們的愿望質(zhì)樸而真實(shí)。
“走吧?!毙兄沟?,“我們也去湊湊熱鬧,除除霉氣?!?br/> 沈璃沒動:“煙花在天上炸,哪能炸掉人身上的霉氣,讓他們熱鬧就……”
手腕被溫?zé)岬氖终谱プ?,沈璃的身子被拉得一個踉蹌,行止不由分說的拽著她便往前走:“入鄉(xiāng)隨俗。難得能體會一下人間的群體活動,他們在迎接新生活,這生活是你給的,你便當(dāng)他們是在謝你好了。”
“等……”
哪還聽沈璃說話,行止拉著她便一頭扎進(jìn)了吵鬧的人群中,離煙花越近,爆裂的聲音便越發(fā)震耳,人們的歡呼聲便越發(fā)響亮,大家臉上全都洋溢著快樂與期望,在煙花絢爛的映襯下,每個人的眼里都裝進(jìn)了千百種顏色。
前面拽著她手的男子信步往前走著,帶她在擁擠的人群里面穿梭,分享他們的歡樂,煙花的炫麗在他的白衣上映出各種色彩,讓他根本就不像一個真實(shí)的人。她忽然手心使力,將行止的腳步拽住,此時他們正站在人群中間,四周皆是不停的歡呼聲,沈璃湊到行止的耳邊大聲道:“你太漂亮了!不要走我前面!”
因?yàn)榭匆娏怂?,就再也看不見別的色彩了。
行止側(cè)過頭靜靜看了沈璃一會兒:“沈璃?!彼目谛褪沁@個樣子,但他的聲音卻被掩埋了,沈璃耳朵湊近,大聲道:“什么?我聽不清!”
行止嘴巴張了張,似乎說出了句什么話,但沈璃還是沒聽見,她疑惑的望他,顯然行止不愿意再說第二遍了,只是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輕一笑,繼續(xù)走在她前面。
沈璃腦海里一直在重復(fù)他方才那個口型。一個字一個字的仔細(xì)想,待得想通,周圍的嘈雜皆空,她仿似聽見了他輕淺的嗓音柔聲說著:
“我在前才能護(hù)著你。”
煙花綻放得炫麗,在破廟之中,施蘿披著披風(fēng)倚墻站著,仰頭望著遠(yuǎn)處的煙花,眼里被暈染出了繽紛的顏色。
“傷還沒好全吧。”景言的聲音從一旁傳出,“還是先進(jìn)屋……”
“景惜姑娘呢?”施蘿輕聲道,“你還是別和我單獨(dú)呆在一起了,她見了會不高興?!?br/> 景言一默,忽然話頭一轉(zhuǎn),道:“幼時我曾許你白頭偕老,承諾日后會照顧你一輩子,但是那時……”
“那時咱們都還小呢?!笔┨}一笑,“孩童說的話怎么當(dāng)?shù)谜?,?dāng)初我救你一命,如今你救我一命,已是兩兩相報了。景言公子現(xiàn)在……是喜歡景惜姑娘的吧,她也挺喜歡你,施蘿不會那么不識趣還拿幼時的約定來強(qiáng)迫你,能再遇見,已是施蘿的福氣了?!?br/> 揚(yáng)州城煙花和人們的歡笑好像離他們很遠(yuǎn)似的,施蘿對景言輕輕一矮身:“公子慢走。”
景言靜了半晌,只道:“抱歉,此生景言心里已住進(jìn)了一個景惜,耽誤了姑娘……”
“未曾相許何談相負(fù)。公子走吧,景惜姑娘現(xiàn)在估計正在找人陪她看煙花呢?!?br/> 未再猶豫,景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告辭。”
目送景言漸行漸遠(yuǎn),施蘿有些出神的摸著自己的左手虎口,在那里有朵荷花一般的印記,每次在看見景言的時候都會灼熱發(fā)痛,像是提醒著她,有什么事情還要繼續(xù)下去……
比行止估計的速度還要快上幾天,沈璃身上的傷已經(jīng)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身體里的毒還未徹底消除,行止欲讓她在人界多待些日子,待余毒消除干凈之后再回魔界,沈璃卻坐不住了,害怕魔君知道此間事宜之后有什么安排吩咐找不到人手。
行止只好隨著沈璃急匆匆的趕回魔界。
哪想他們回到魔界的時候,得知拂容君竟還在魔界呆著,他一回魔界便又開始粘著墨方,四處跟著墨方走,時而有礙墨方的公務(wù)。沈璃聽得咬牙,只想將那花心家伙達(dá)成癡傻,叫他再也不能去煩人,而此時呆在魔界的仙人卻不止拂容君一個。
洛天神女。
她自然不是真正的神女,只是天界給她的封號,她是拂容君的姐姐,天帝的親孫女,喜歡行止的女子……
這最后一條,沈璃沒有從別人的嘴里聽到,她本來是不知道的,但是當(dāng)她與行止在魔界議事殿里與這神女相遇之后,沈璃不得不說,她一眼就看出來了……
“這是碧蒼王沈璃?!蹦Ь齽偨o沈璃做完介紹,沈璃還沒來得及點(diǎn)頭示意,神女施施然的向行止行了個禮,徑直問道:“不知為何神君會與碧蒼王同行?”
這個問題沈璃自然不會傻得去答應(yīng)她,只與她一同望著行止,看他能不能說出朵花來。行止淡淡笑了笑:“不過同歸,有甚奇怪?”
神女一臉嚴(yán)肅:“而今碧蒼王已是我王弟注定的妻子,神君與其二人同行恐有不妥?!?br/> 說到這份上,行止也不再做顧而言他,解釋道:“本是不會與碧蒼王一起出現(xiàn)的,前段時間本打算在回天界之前四處游歷一番,但忽見揚(yáng)州城瘴氣四溢,我好奇前去探看,這才在城中偶遇尋找拂容君的碧蒼王。瘴氣一事攸關(guān)甚大,所以我們便結(jié)行調(diào)查,后來的事,拂容君應(yīng)當(dāng)有說于你們知曉。碧蒼王受了些許瘴毒,不宜回魔界,所以我便著拂容君先行前來告知消息,我則助她驅(qū)除毒氣。這才耽擱了回來的時間?!币环捳嬲婕偌?,說得自然,也不怕當(dāng)事人就此戳破他。行止望著神女輕輕一笑,眸光深邃,“如此,神女可還覺有何不妥?”
神女看得臉頰微微一紅,連忙轉(zhuǎn)了頭:“神君行事自有量奪,是幽蘭多言。望神君恕罪?!?br/> 美色……果然好用。
沈璃如是感慨,但心中卻有幾分不屑,鼻下微微一嗤,扭過頭去。行止瞟了沈璃一眼,笑了笑,繼續(xù)問幽蘭道:“神女此來所為何事?”
“是為送百花宴的請?zhí)鴣?。”幽蘭答道,“三百年一度的百花宴下月十八便要開了,王母著我送帖于魔君,邀入魔君宴?!?br/> 行止點(diǎn)頭:“你不說我都險些忘了此事?!?br/> 幽蘭含眸一笑:“神君忘了也無妨,不日幽蘭自會請命去天外天,為神君送貼?!?br/> “魔君?!鄙蛄б宦暲溆驳暮魡敬蚱品績?nèi)莫名粉紅的情緒,“人界揚(yáng)州瘴毒一事沈璃還有正事要稟告。求魔君,此間閑事可有了結(jié)?”她目光直直盯著魔君,言語卻刺得幽蘭斜眼將她一瞥。
幽蘭矮身行了個禮:“如是,幽蘭便先告辭了?!彼嫒欢觯H上門前眼神還婉轉(zhuǎn)的瞥了行止一眼。屋子里一靜,沈璃目光轉(zhuǎn)而落在行止身上:“神君不走?我魔界政事,你也要探聽?”
行止眉梢微動,對沈璃隱忍而發(fā)的火氣不覺生氣,眼眸里倒含了幾分笑意:“不走,我先前說了,揚(yáng)州瘴毒一事攸關(guān)甚大,所以自然得留下來聽一聽?!?br/> 沈璃還要趕人,魔君一擺手:“魔界之事不敢瞞于神君,沈璃,說吧?!?br/> 沈璃只好忍下火氣,調(diào)整了語氣對魔君道:“此次瘴毒一事拂容君怕是稟報不全。在發(fā)現(xiàn)賊人老巢之前,我們發(fā)現(xiàn)了各地土地山神相繼消失,他們皆是被賊人擄去,不知捉了他們要作甚,而后他們皆說捉他們的人身帶魔氣,懷疑是魔界之人。我與那賊人交手之時也覺他身上帶有魔氣。我知道那人名喚苻生,魔君,你可有知道,魔界什么時候有過這樣一個人?”
“苻生……”魔君聲音略沉,他沉吟了半晌,“倒是沒聽過這么一個人,魔力可還強(qiáng)盛?能致使你重傷,應(yīng)該不簡單。”
沈璃搖頭:“傷我的并非苻生,而是他豢養(yǎng)的幾個怪物,似人非人,像是妖獸,卻還有些理智頭腦,那三個怪物力量極大,且善配合,最后死了也還能聽從命令復(fù)活?!毕氲侥莻€場景,沈璃不由皺了眉,“這樣的怪物只有幾只還好,若是做出了成千上百只,只怕不妙。”
她的話讓魔君微微一驚:“做出來的?”他指尖在桌子上扣了兩下,“做出來的……”
行止望著魔君:“魔君可有想到什么,不妨直說?!?br/> 魔君一怔:“不……沒什么?!彼D了一會兒,“可還有別的情況?”
“多的倒是也沒有,光是這幾點(diǎn)便令人不得不防。”
魔君點(diǎn)頭:“我自會命人先去人界查探?!彼Z氣稍緩:“你與神君這一路應(yīng)該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一歇。這事也是急不來的。”他抬手摸了摸沈璃的腦袋,“先把身子養(yǎng)好,近來你就沒消停過一會兒?!?br/> 沈璃乖乖任由他揉了兩下:“魔君也莫要過于憂心,若賊人敢針對魔界行不軌之事,沈璃必叫他們哭著回去?!?br/> 魔君一聲輕笑,搖了搖頭:“回去吧?!?br/> 出了議事殿的門,走在長廊上,行止轉(zhuǎn)頭看了沈璃一眼,她頭頂上被魔君揉亂的頭發(fā)還翹著,行止語氣淡淡的:“魔君是真心疼你。你待魔君倒也是尊重?!?br/> “我是他養(yǎng)大的,魔君待我一如親子。”沈璃靜靜道,“對我來說魔君亦師亦父,朝堂上他是我最敬重的人,私下里他是我最親近之人。所以,不管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魔君我都得將魔界好好守著?!?br/> 沈璃生活著的所有理由都要她守著魔界,這是她的使命,而一道使命一旦執(zhí)行久了便成了她的執(zhí)著。
行止側(cè)眸瞄了沈璃一眼,沒有說話。
議事殿中,魔君靜靜坐了一會兒,青顏赤容的身影慢慢出現(xiàn)在他跟前,兩人皆單膝跪著,頜首于地。魔君淡淡開口:“方才碧蒼王提到的苻生一事,先前為何沒有消息?”
青顏赤容對視一眼,青顏道:“君上恕罪,此事確實(shí)無人上報?!?br/> “捕捉地仙如此大事竟避得過外界眼線。不簡單吶……”魔君修長的指尖在桌子上敲了敲,“你二人親自去查。”他眸光森冷,“若捉到苻生此人,不必帶回,就地斬殺,休叫他人知曉。”
二人一驚,赤容抬頭望向魔君:“可天界……”
“我自會找理由搪塞過去?!蹦Ь龘]了揮手,“去吧。”
“是。”
青顏赤容二人身影消失,魔君往椅背上一靠,面具后面的目光冷酷似冰。
沈璃在出宮的路上撞見了幾個剛?cè)雽m的將軍,幾人聊得開心,行止便告了別自己先走了,沈璃問道邊境情況,一名才從墟天淵那處回來的將領(lǐng)笑道:“是比都城還要干凈幾分,那些小兔崽子們現(xiàn)在都巴不得去邊境當(dāng)差呢。”
沈璃聽得開心,轉(zhuǎn)而想到了另一個人,問道:“墨方將軍現(xiàn)在何方?”上次他踢了拂容君,魔君說要罰他,這次回來還沒見墨方身影,不知被磨具罰去了哪里,沈璃難免關(guān)心一下。
她這話問出口,幾位將軍對視一眼,忽然笑開了:“方才看見天上來的那神女將他喚去了花園,不知要聊些什么呢?!?br/> 沈璃一愣,那洛天神女將墨方叫了去?她告別了幾人,腳步一轉(zhuǎn),也去了花園,若沈璃想得沒錯,洛天神女找墨方談的應(yīng)該不是什么風(fēng)月美事……
“將軍英氣逼人著實(shí)讓幽蘭敬佩。這些日子,幽蘭也聽說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給將軍找了不少麻煩?!边€未走進(jìn),沈璃便在樹叢這頭聽見了神女的聲音,“幽蘭在這里給將軍陪個罪?!?br/> “神女客氣?!蹦礁诤竺鎯刹竭h(yuǎn)的地方,抱拳道,“賠罪不用,若神女能勸得拂容君早日回天界,墨方自當(dāng)對神女感激不盡?!?br/> 幽蘭腳步一頓,微微轉(zhuǎn)頭看了墨方一眼,“這是自然,只是我那弟弟雖然平時對女人是花心了點(diǎn),可是對男子如此可不大常見,人界說蒼蠅不盯無縫的蛋,幽蘭只盼將軍也要稍檢點(diǎn)一下舉止,莫要再讓吾弟……”
拂容君在他姐姐的眼里,竟是個男女通吃的角色……沈璃感慨,走上前去道:“神女夸獎了,你那弟弟哪是蒼蠅,沈璃覺著,他約莫是蚊蟲一只,見人便咬,逢人便上前親出個紅疙瘩,是躲也多不了。”
墨方一見她,眸光微亮,方要行禮,沈璃將他往身后一拉,在他跟前一擋,盯著神女冷笑:“神女這是來錯地方勸錯人了吧,若要勸人檢點(diǎn)舉止,該找你的弟弟去。我等是求不得他離去。”
幽蘭打量了沈璃一眼:“碧蒼王怎可如此說話。那可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
“我瞧著拂容君往他自己臉上拍巴掌可也招呼得很歡快?!彼执驍嗔擞奶m的話,說完之后也不看她,對身后的墨方道,“你先走吧,回頭別又給蚊子咬了。”
“站??!”幽蘭被沈璃的態(tài)度刺得一急,心頭火微起,“這便是你們魔界的待客之道?”
“這是沈璃的待客之道,可敬者敬而待之,可愛者愛而待之,可恨者,自是想怎么待就怎么待,還望神女莫要放肆,沈璃脾氣不好。”言罷,沈璃也不看她,拽了墨方的胳膊轉(zhuǎn)身便走。
“你!”幽蘭容貌討喜,又是天帝的孫女,幾時被人如此對待過,當(dāng)下氣得臉色發(fā)青,一沖動便拽住了沈璃的衣袖,“誰準(zhǔn)你走了!”
沈璃轉(zhuǎn)頭:“放手?!?br/> 幽蘭被氣出了脾氣:“不放!”
沈璃眼一瞇,笑了:“好啊,那就牽著吧?!毖粤T,她手一轉(zhuǎn),將幽蘭蔥白的手向后一擰,力道不大,不會讓她受傷,但卻疼得幽蘭哎哎叫痛。
“放放!你放開我啊!”神女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難受還憋著一大股火氣,想著天界關(guān)于碧蒼王的那些流言,登時臉色又是一白,心道這粗魯?shù)哪Ы缗鯛斈皇且谶@兒將她手折了吧,心中恐懼一起,淚花又開始在眼里打轉(zhuǎn),“快放開我啊!好痛!”
墨方深覺此舉不妥,小聲勸道:“王上,莫要擰折了……”
沈璃看著這神女竟然哭出了淚花,也覺著自己是不是將人家欺負(fù)過了,剛想松手,手背卻是一痛,讓她連忙放了手。眼前清風(fēng)一過,幽蘭已被挪到了三步外的距離,身著白衣的行止將幽蘭的手一打量,眉頭微皺,有些不贊同的看向沈璃,但見她另一只手還拽著墨方的手腕,眉頭更緊的皺起:“怎能如此以武力欺人!”
沈璃一默,看向幽蘭,幽蘭躲似的往行止背后挪了挪,另一只爪子小心翼翼的拽著行止的衣裳,一臉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英雄救美,倒是出好戲,只是為何她現(xiàn)在卻演成了壞人……
墨方上前一步,將沈璃稍稍一擋,抱拳道:“王上并無欺辱神女的意思,神君莫怪?!?br/> 行止眼睛微微一瞇,語調(diào)微揚(yáng):“哦,墨方將軍竟如此了解王爺?shù)男乃?,倒是難得?!?br/> 聽出他語氣中沒有善意,墨方眉頭一皺,還要答話,卻聽沈璃道:“何苦為難墨方?!彼龑⒛降氖滞笠蛔?,瞪了他一眼,不滿他的私自出頭,墨方微怔,一垂眼眸,乖乖的退到后面去。
“神女幽蘭對我魔界將軍出言不遜,沈璃忍不了這口氣,欺負(fù)了她又如何?”沈璃望著行止,“神君這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可是要幫她欺負(fù)回來?”
聽罷沈璃這話,行止的語調(diào)更加令人難以捉摸:“哦,王爺竟是為了將軍如此動怒。當(dāng)真,愛兵如子啊?!?br/> “倒比不得神君這般會憐香惜玉?!彼詻]忍住,心頭情緒溢出,語調(diào)一沉,話音微冷,本以為行止聽了會生氣,沒想到他卻是一勾嘴角,眼中陰郁之色稍退,竟是起了幾分喜色。
行止的這幾分喜色卻讓沈璃想到往事種種,她心頭忽然又是一怒,恍然覺得這個神明根本就是將她玩弄于掌心,每每親自割開了兩人的關(guān)系之后又巴巴的跑來勾引她,勾引的火候偏偏還該死的好,眼瞅著魚要上鉤,竟讓魚發(fā)現(xiàn)這釣魚人丟的是條直鉤,望著她自己將嘴往上面血淋淋的穿!他行止神君是覺得沈璃此人有多犯賤!非得把自己釘死在這根直鉤上?
越想越怒,沈璃臉色全然冷了下來,“神君若是要為她討債,自去找魔君理論,若有處罰,沈璃甘愿受著,不勞您動怒。告辭?!闭f完,也不等行止答應(yīng),拖了墨方便走。
幽蘭心中覺得委屈,望著沈璃離去的背影有些不甘心,抬頭一看行止,見他也目光深深的望著沈璃,幽蘭道:“這魔界之人未免太不懂禮數(shù),碧蒼王敢如此對待天界之人,其臣服之心根本就不誠。他日或成禍患。”
行止回頭,定定的望著幽蘭,倏爾笑道:“可不是么,神女下次若再如此招惹到她,她若不小心掐著了你的脖子,那可就糟糕了。”他言語溫和卻透露出一絲寒意,“尸首分家也說不定呢?!?br/> 幽蘭忽覺脖子一涼,弱弱的看了行止一眼:“彼時……神君會為幽蘭主持公道嗎?”
行止一笑,笑得幽蘭心意暖暖的,卻聽行止堅(jiān)定道:“不會,魔君甚寵碧蒼王,必定護(hù)短,天界不會為神女大動干戈,畢竟兩界和平為重,若有那時,神女便且安息著吧。行止會來奉點(diǎn)供果的?!?br/> 幽蘭怔怔的立在花園中,目送行止白衣飄飄漸行漸遠(yuǎn)。
沈璃腳步邁得疾而大,一直走出宮門也不肯緩下來,墨方一直靜靜的跟著,直到此時才輕聲喚道:“王上。”
沈璃頭也沒回的應(yīng)了一聲,墨方偷偷瞥了她一眼道:“王上,這是為何突然生了火氣?”
“火氣?”沈璃腳步一頓,身后的墨方避讓不及,一頭撞在她背上,沈璃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墨方慌忙中將她腰一攬,抱了個滿懷,沈璃心中還想著別的事,什么都沒反應(yīng)過來,墨方倒是自己先燒了個滿臉通紅,還沒等沈璃站穩(wěn),便急急忙忙松了手,往后退了兩步,雙膝“撲通”一跪,狠狠一磕頭:“王上恕罪!”活像犯了命案一樣惶恐。
沈璃穩(wěn)住身形,愣愣的看了他一眼,本來不是多大的事,沈璃根本沒打算放在心上,但墨方如此反應(yīng)卻讓她有幾分不好意思起來。被他抱過的手臂仿似有些發(fā)燙。她清咳兩聲:“無妨,起來吧?!?br/> 墨方慢慢起身,卻一直垂著頭不肯抬起,沈璃卻眼尖的看見他燒得赤紅得耳朵,她扭過頭裝作什么也不知道,聲音淡淡道:“幫你收拾了神女,也沒叫行止神君揍了我們,我何氣之有?”
墨方本來還有話,但被如此一鬧,腦子里哪還思考得了別的東西,只應(yīng)承道:“是,沒有?!?br/> “而且即便他行止神君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在此對我做什么過分的事?!鄙蛄曇粢活D,隨意找了個理由,“只是方才四周無人,且行止神君脾性著實(shí)難以捉摸,未免吃啞巴虧,我走快了一點(diǎn)罷了?!?br/> “王上說得是?!?br/> 沈璃抬腳繼續(xù)往前走:“今次那神女幽蘭對你出言不遜,若我是沒看見,你便打算忍氣吞聲聲是吧?”
“王上說得對?!?br/> “哼!我魔界的將士何以非得讓著他們天界那些驕縱的東西,在天上作威作福欺壓小仙的勾當(dāng)做慣了,便把破習(xí)慣帶到魔界來。我可不吃他們那一套。分明是自家人做出的破事,非得往他人頭上叩屎盆子。日后不管是拂容君還是他姐姐,但凡來找你麻煩,便是找咱們魔界將軍們的麻煩,這是傷臉面的事,休得退讓,否則,叫我知曉,必用軍法罰你!”
“王上說得是……”墨方一抬頭,“王上,這……恐怕不妥?!?br/> 拂容君和洛天神女都是天帝的親孫,且拂容君現(xiàn)在與沈璃有婚約,若是鬧得太僵,只怕日后對沈璃不好。
“沒什么不妥,別讓外人以為咱們魔界的人是好欺負(fù)的。”沈璃擺手,“回吧?!?br/> “等等?!蹦絾咀∩蛄?,見她回眸看他,墨方有些不自然的側(cè)過頭去,但又覺得自己這動作過于失禮,便又扭過頭來,緊緊盯著地面道,“先前聽聞王上在人界受了傷……”
“嗯,已經(jīng)無甚大礙?!鄙蛄恿藙痈觳?,“殺一兩頭妖獸還能行?!?br/> 墨方單膝跪下:“皆是因墨方?jīng)_動行事,才致使王上被罰去人界尋人受此重傷。墨方該死。”
上次墨方受不了拂容君的糾纏,所以踹了拂容君一腳,促成拂容君賭氣跑去了人界,魔界這才讓她去人界尋找拂容君。想起此間緣由,沈璃恍然大悟,原來,墨方竟還在為這事愧疚。沈璃心中本還奇怪,魔界的將軍也不是好相與的,墨方脾氣也不是太好,今天神女幽蘭如此污蔑與他,他卻沒有半分生氣,原來竟是應(yīng)上次的事,心有余悸么……
他是這樣害怕連累她啊。
沈璃一時有幾分感慨,嘆道:“不是說了么,沒事,起吧?!蹦焦蛑鴽]起,沈璃無奈,只好上前將他拉起來:“成,算是你的錯,罰你今日請我族將軍們吃酒去!也為你今日丟了魔界將軍們的臉而罰,你可愿受罰?”
墨方一怔,目光倏爾一轉(zhuǎn),落到沈璃背后,在沈璃察覺到之前,目光挪走,緊緊盯著沈璃,任由她雙手扶著他的雙肩,微笑點(diǎn)頭:“墨方任憑王上吩咐?!?br/> “擇日不如撞日。”沈璃一揮手,“走,去軍營里吆喝一聲,不當(dāng)值的都給我叫來。”
“好。”墨方應(yīng)了,帶著沈璃向軍營走,聽她細(xì)數(shù)將軍們的名字,墨方目光溫和的側(cè)頭看她,待要轉(zhuǎn)過墻角之時,墨方忽而一轉(zhuǎn)頭,瞥見了宮墻城下那醒目的白色身影,忽然對他一勾唇角,那人面色不變,但目光卻更為幽冷,墨方只覺心底莫名的暢快起來。原來欺負(fù)人……竟是如此個感覺。
是夜,酒過三巡,該倒的已倒得亂七八糟,眾將軍們都被各自家仆扶回了屋。
肉丫也得到酒館人傳來的消息前來接沈璃,但適時沈璃正酒意上頭,死活不肯回府,說如今家里住著神人,得供著,她怕醉酒叨擾了他,回頭遭白眼嫌棄。
肉丫怎么也拖不動,只好望著還算清醒的墨方道:“將軍,這可怎么辦呀?”
墨方一默,彎下身子對沈璃道:“若是王上不嫌棄,可愿在我府上暫歇一晚?”
沈璃點(diǎn)頭:“好。”
將肉丫打發(fā)走了,墨方扶著沈璃一步一步往自己府里走去,彼時街上已沒什么人,天雖黑,但周圍卻有燈火圍繞,寂靜中只有兩人的腳步聲,一個微帶踉蹌,一個沉著穩(wěn)定,混在一起,墨方竟覺出離和諧。
側(cè)頭看了看眨巴著眼幾乎快睡著的沈璃,這個王爺戒備心如此的重,但卻能在他們面前任由自己微醺,能讓他將她拖著回自己的家。她對他的信任,對魔界將軍們的信任……真是太多了……
墨方垂頭看著前面的路,輕聲道:“王上,墨方真想這樣一直走下去。”
沈璃迷迷糊糊間不知聽錯了什么音,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好啊,去屋頂上看星星?!?br/> 這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讓墨方笑開:“好,去屬下屋頂上看星星?!?br/> 肉丫回到王府里,剛鎖上院門,繞過影壁,一個白色的人影驀地站在院子里,將肉丫嚇了一跳,她拍了拍胸口:“神君怎的還不休息?大半夜的在此處站著,可嚇壞肉丫了?!?br/> “嗯,我見今夜魔界的風(fēng)吹得不錯,便出來感受一番?!彼抗庠谌庋旧砩弦晦D(zhuǎn),“你家王爺可是還沒找到?”
肉丫一笑:“原來神君是在等王爺啊。王爺今夜不回了,她稍微有些醉了,去了墨方將軍府上歇息。神君若有事,不妨明日等王爺回來再商量。”
行止點(diǎn)頭:“嗯,我再去街上吹吹風(fēng)?!毖粤T也沒等肉丫開門,徑直穿墻而過,出了王府。
肉丫撓頭:“這神君的作風(fēng)怎地原來越像怨鬼了?”
沈璃爬上屋頂,往上面呈大字狀一躺,舒服的嘆了一口氣,夜風(fēng)涼涼的一吹,讓她腦子清醒不少,她心里這才覺得有些不妥,她一個王爺與屬下一起到他家屋頂看星星,這事若傳出去未免太過曖昧??伤排郎蟻砭鸵?,也不大對勁……思來想去,沈璃還是躺著沒動。眼角余光瞥見墨方在她身邊坐下,他也不說話,就靜靜將她守著。
不知坐了多久,墨方才問道:“王上看見星星了么?”
沈璃搖頭:“雖然瘴氣比以前少了許多,可是還是看不見星星?!?br/> 墨方轉(zhuǎn)頭,看了沈璃許久,忽的小聲道:“可墨方看見了?!?br/> 沈璃其實(shí)并不遲鈍,她一轉(zhuǎn)頭,目光望進(jìn)墨方的眼里,若是平時,她必定會勒令墨方將眼睛閉上,轉(zhuǎn)過頭去,讓他不準(zhǔn)再生想法??山裉觳恢獮楹危龔埩藦堊?,卻沒辦法那么強(qiáng)硬的施令于他,或許是酒太醉人,或許是涼風(fēng)大好,又或許是今日……心中有事。
“為何?”沈璃轉(zhuǎn)過頭,抬起一只手,看著自己的手背,道,“這只手沾滿血腥,只會舞槍,從來不拿繡花針,這樣一雙手的主人,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相待?”
聽沈璃問出這種問題,墨方倒有幾分驚訝,對他來說,問題好似應(yīng)該反過來問,沈璃到底哪里不值得他如此相待,墨方靜了半晌,望著沈璃道:“王上與一般女子不同,但也有相同之處,在墨方看來,你手中的紅纓銀槍便是你的刺針,在魔界萬里疆域上繡出了一片錦繡山河?!?br/> 沈璃一愣,怔怔的盯著墨方,倏地掩面一笑,半是喟嘆半是感慨:“好啊墨方,你素來不是嘴笨么,原來深藏不露啊!”
“墨方并沒說錯,也不是花言巧語,而是覺得王上確實(shí)是如此做的,也值得墨方傾心相待?!?br/> 沈璃掩面默了許久:“可是,還是不行。”她放下手,轉(zhuǎn)頭看著墨方,“還是不行?!?br/> 墨方知道她說的不行是什么,眼瞼半垂,遮了眸中的光:“墨方知道,身份如此,墨方不敢妄想其他,只是想讓王上知道這片心意罷了。”
無關(guān)身份。沈璃沒有說出口,無關(guān)身份,只是她還放不下……
“好啊碧蒼王沈璃!你又背著我干壞事!”兩人正沉默著,忽聽下方一聲斥罵,沈璃翻身坐起,看見穿著夸張艷麗的拂容君在屋下站著,他一臉怒容,指著沈璃罵道,“太過分了!”
沈璃一挑眉,墨方臉色一沉,卻沒有發(fā)作,隱忍著對沈璃道:“王上不如去屋中暫避?!?br/> 沈璃冷笑:“避什么避!今天教訓(xùn)你的話都忘了?回頭我定用軍法罰你!”她身形一閃,落在拂容君面前,“看來你真是半點(diǎn)也不長記性。”她一抬拳頭欲揍人。拂容君連忙抱頭大喊:“神君你看看!她就是這么對我的!沒一點(diǎn)尊重!如何能叫我娶她!墨方你瞅瞅!這種悍婦也值得你喜歡?”他話音一落,沈璃手臂一僵,轉(zhuǎn)頭一看,行止竟不知什么時候到了這里,他就倚在屋檐墻下,方才她與墨方在屋頂上聊天,他便倚在這兒聽么?
當(dāng)真是……小人一個!
墨方聲色微冷涼:“王上是什么樣的人墨方心里清楚,值不值得喜歡墨方也清楚,不勞仙君操心?!?br/> 行止看出沈璃目中的冷色,唇邊笑容半分未減,只是眸光中顏色卻與沈璃同樣冰冷。
“天界的人都有聽墻角的癖好么?”沈璃冷笑,“大半夜不請而入,這便是你們天界的禮數(shù)?”
行止眸光一沉卻沒說話,拂容君氣道:“你……你們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一起躺屋頂看星星,就是你們魔界的禮數(shù)!什么看星星!這哪是什么看星星!瞎眼!真是讓人瞎眼!”沈璃一言未發(fā),徑直化指為爪,直戳拂容君的雙眼。拂容君抬手一擋,險險躲過:“怎的!想殺人滅口?”
“既然你雙眼已瞎,我便將你這雙廢物挖掉,豈不更好?”
拂容君身形一閃,忙往行止那方躲去:“神君你瞅瞅,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行止卻側(cè)身一躲,沒讓拂容君挨著自己,直勾勾的盯著沈璃笑道:“王爺何必拒絕墨方將軍一片心意呢,今日你們?nèi)羰抢汕殒猓兄钩扇四銈兙褪?。?br/> 此話一出,三人皆驚,墨方驚中帶喜,拂容君驚中帶詫,沈璃不嫁給他是好事,可也不能禍害了墨方??!是以連忙擺手:“不可不可!”
而沈璃則是驚中帶怒,依她對行止的了解,之前她那般對他說過,他都不肯解了這婚事,其中必定有什么不能解的緣由,此時說出來這話不過是他的氣話。她心里只覺得好笑,行止神君有什么資格吃醋生氣呢,婚事是他定的,推開她的也是他,而現(xiàn)在他卻在生她的氣?憑什么?就因?yàn)樗l(fā)現(xiàn)了自己掌心的玩具居然被別人惦記著了,發(fā)現(xiàn)事情沒有按照他預(yù)演的方向走了,所以氣急敗壞的在發(fā)脾氣么?
簡直就像一個幼稚的小孩。
沈璃一笑:“沈璃不敢答應(yīng),可不是因?yàn)樯窬倪@紙婚約么,若是神君肯撤回婚約,沈璃今日必定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彼忠话荩斑€望神君依言,成全我們才是?!?br/> 行止唇邊的弧度微微往下一掉,一張臉徹底冷了下來,目光與沈璃靜靜對視,半晌之后,他一垂頭,倏地掩面笑起來:“王爺可真是個容易認(rèn)真的人。你與拂容君的婚約乃是天帝及眾臣商議而定,哪能由行止一人說了算。只是你若喜歡極了墨方將軍,依著拂容君這秉性……天界也并不是不通情理的地方?!?br/> 拂容君忍不住插嘴:“神君為何如此詆毀我……”而此時誰還把他看在眼里。沈璃只涼涼一笑,聲色微?。骸岸嘀x神君指點(diǎn)?!痹瓉?,又只是她一個人在認(rèn)真啊。被玩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被刺激得發(fā)脾氣,說氣話……她目光往屋頂上一望,墨方正定定的望著她,可眼中卻難掩失落,想想自己方才那番話,沈璃覺得自己真是差勁極了。因?yàn)榛榧s所以才不肯答應(yīng)墨方?這豈不是給了墨方期待么,她怎么能說出這么不負(fù)責(zé)任的話。
原來,她才是真正像小孩的那個人啊……
“此間事已畢,拂容君且通知洛天神女,明日與我一同回天界吧,在這里耗的時間未免也過于長了些?!毙兄沟?,“王爺,墨方將軍,今日就此告別,他日怕是再難相見,還望兩位珍重?!?br/> 魔界墟天淵的封印重塑完了,地仙之事也已上報天界,行止身為上古神,如此尊貴的身份哪能一直在魔界待著,便是天界,他也不會常去吧。他該回他的天外天,坐看星辰萬變,時光荏苒,繼續(xù)做一個寡涼淡漠的旁觀者,與他而言,一切不過是閑事。
再也不會見到么……
沈璃垂下眼眸,先前心里若還剩幾絲火氣,那此時,這些火氣便全化為了無奈,讓她鬼使神差一般問道:“神君今日為何尋來此處?!?br/> 行止望著天邊,不知在看什么東西:“自是來尋拂容君的,他來魔界也給你們造成了不少麻煩,此乃天界教育的失職,待回了天界,行止必將所見所聞皆呈于天帝,他日……”他聲音微頓,“若是王爺嫁到天界來的那日,拂容君必定不敢如現(xiàn)在這般造次。”
“神君……不要?。 ?br/> 行止手指一動,拂容君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聽行止繼續(xù)道:“王爺身體中余毒尚未清除完全,早些睡吧?!?br/> “不勞神君操心。”
行止目光一轉(zhuǎn),在沈璃身前頓了片刻,接著將一旁的拂容君一拽,身影一閃便消失了人影,他走后,清風(fēng)一起,徐徐而上,如一柄掃帚,清干凈了天上薄薄的瘴氣霧靄,露出一片干凈的星空,璀璨耀目。
星星在天空中閃爍,好像是行止在說著,好吧,請你看星星,算是臨別禮物。
神明的力量啊,揮一揮衣袖便能消除萬里瘴氣,可是星光越亮卻將人的映照得愈加分明。沈璃看著自己的清晰影子靜靜發(fā)呆,走了也好,沈璃心想,眼不見為凈,說什么將行云行止分得清楚,她哪里分得清楚,就算她之前分清楚了,現(xiàn)在也分不清楚了。但現(xiàn)在好,不管是行止還是行云,都不在了,分不分得清楚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控制不控制自己的內(nèi)心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反正遲早也會忘掉的,只是時間的問題。
“王上。”墨方在屋頂上靜靜道,“行止神君留下的星空很漂亮,你不看么?”
“不看了?!鄙蛄е皇癜l(fā)呆,“不知道它有多漂亮,以后就不會想念……省得懷念。今日叨擾了,我還是回府吧?!?br/> 墨方默了一會兒:“恭送王上?!?br/> 第二天行止一行離開的時候街上好大的動靜。魔君親自為他們送行,魔界的文武百官幾乎都到齊了,唯獨(dú)沈璃沒去,堂而皇之的拿著宿醉當(dāng)借口,在屋里蹲著逗噓噓。
“它多長時間沒張嘴吃飯了?”看著瘦得不行的鸚鵡,沈璃還是有些心疼,“是不是要死了?”
肉丫聽著外面的熱鬧,分心答了沈璃一句:“從魔宮里回來就沒張過嘴啦,咬得死緊,怎么也撬不開。”
沈璃一挑眉,試探性的在它嘴上一點(diǎn),噓噓“嘎”的一聲張開嘴,瘦成皮包骨頭的身體聲音卻一如既往的響亮:“神君害我啊王爺!神君不是好東西啊王爺!他害我啊王爺!”
“哦?怎么害你?”
“他害我拔毛啊王爺,他親口說的王爺,對我施法啊王爺!他是混賬東西啊王爺!”
害噓噓被拔毛……他果然是從一開始就什么都記得清清楚楚的,隱瞞她就算了,還對著噓噓施法,讓它險些被餓死。沈璃覺得自己明明應(yīng)該生氣才對,但卻莫名其妙的笑了出來:“欺負(fù)一只沒本事的鳥,還真是行止神君能干得出來的卑劣勾當(dāng)?!?br/> 外面的聲音越發(fā)響起來,沈璃終是忍不住往門外一望,只見一道金光劃過,街上的歡呼達(dá)到鼎盛之后又慢慢衰落下來。
總算是走了啊。
生活里突然安靜了下來,沈璃恍然間發(fā)現(xiàn),原來不知不覺間,行止已經(jīng)在她身邊呆了好久,也一起經(jīng)歷了不少事,突然間沒了這么一個人倒還有些不習(xí)慣??扇兆涌偸且^下去的。
她還是像以前一樣上朝,聽魔界各地發(fā)生的事,其中邊境報來的消息不再像以前那般令人聞之沉默了,將士們過得都不錯,日子或許比都城還要滋潤一些。這讓沈璃不得不想到與行止一起去重塑封印的那一段路,山中,湖底,墟天淵里,只有他們兩人……
“沈璃。”魔君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沈璃恍然回神,議事殿中,所有人皆望著她,沈璃一聲清咳:“魔君何事?”
“近來北海水魔一族微有些異動,方才眾將各自舉薦了人才可去北海一探究竟,你點(diǎn)一個主帥吧,此次不為戰(zhàn),只為練兵,讓有能力的新人出去鍛煉一番?!?br/> 這樣的事沈璃也做過幾次,帶著新兵上戰(zhàn)場,磨練他們的技能和膽量,沈璃略一沉吟:“既然是做探查的任務(wù)便該派個細(xì)心的將領(lǐng)。”她在眾人面前掃了一圈,然后驀地停在墨方臉上。
那日的事后沈璃心里覺得不大對得起墨方,想與他道歉,但又覺得說得多錯得多,她心里拿不定主意,不知該面對墨方,所以便有意無意的躲著他,此時打了個照面,沈璃一轉(zhuǎn)眼:“墨方將軍心細(xì)且善謀略,不如便讓他帶兵吧。”把墨方支走有她一定的私心,但墨方確實(shí)也是極佳的人選。
墨方聽得她點(diǎn)了自己,眸中沒有意外,卻有幾分莫名的黯然。
魔君點(diǎn)頭:“眾將領(lǐng)可有異議?既然沒有,今天的事便議到這里吧?!蹦ЬD(zhuǎn)頭,“沈璃留下。”
沈璃心里一打突,估摸著今日是該挨罵了。
陪著魔君在閑石道上走了一圈,往湖邊亭中一坐,魔君就著石桌上的棋子,隨手落下一顆:“與我下幾盤。”
沈璃依言,舉子落盤,不過小半個時辰之后,勝負(fù)已分,沈璃輸了。魔君放下手中棋子,道:“此一局棋,你下得又慌又亂,見攻人不成,便亂了自己陣腳,不是沈璃的作風(fēng)?!鄙蛄Т诡^不言,魔君手指在石桌上敲了兩下,“自打拂容君走后,你好似常常心神不定?!?br/> 沈璃一駭,想到拂容君那副德行,登時嘴角一抽:“魔君誤會了?!?br/> 魔君沉默的收著盤上棋子,忽而微帶笑意道:“如是也好,近來我身子疲乏,不想動彈,那天界送來的百花宴的請?zhí)?,便由你代我去吧。好歹你日后也是要嫁過去的,早些去熟悉一下天界的環(huán)境也好?!?br/> 沈璃一怔:“魔君……”
魔君起身拍了拍她的腦袋:“這是命令,不能拒絕。”
沈璃沒敢拒絕,或許在她心里也有幾分想接受的吧,能去看看天界,看看離天外天最近的地方……
沈璃拜別了魔君,穿過宮內(nèi)假山林立的林園,正要出了園子,忽聽一聲輕喚:“王上?!?br/> 沈璃聞聲,身形微僵,因著指派墨方去北海這事她藏了一些私心,她其實(shí)是有些不大好意思面對他的。但再尷尬還是得面對,沈璃靜下心神,如素日那般轉(zhuǎn)過身去,但奇怪的是墨方卻并未走到她身后來,而是隔著丈許遠(yuǎn)的距離,停在一處假山旁邊,目光定定的望著她。
沈璃心里奇怪,但也沒有過多在意,只問道:“還未回府?”
墨方點(diǎn)頭,挪了目光,默了半晌后問道:“王上為何指派屬下去北海?”
沈璃一聲清咳:“單純的覺得你比較合適,怎么,不想去?”
墨方沉默了半晌,倏爾無奈一笑:“嗯,不想去?!?br/> 他這聲半是嘆半是笑的模樣看得沈璃一怔,她從未見過這樣笑著的墨方,在她眼里墨方永遠(yuǎn)都是聽她命令毫無怨言的,但這次為何……對她的私心如此不滿嗎……
“既然如此?!鄙蛄аb作正色道,“方才在議事殿為何不提出?若你有異議,魔君……”
“王上。”墨方打斷她的話,垂眸說著:“不管墨方意愿如何,只要是你的命令,我都會去做?!?br/> 只要你說的,不管愿不愿意,我都會去做。
他……
沈璃啞言,面對如此坦誠的心意,她不知還能說出什么話去拒絕,去傷害。
墨方好似也不求她有什么回應(yīng),像是只為來表露下心意一般,說完,便遠(yuǎn)遠(yuǎn)的抱拳行了個禮,轉(zhuǎn)身離開了。獨(dú)留沈璃看著他的背影,一聲無奈的嘆息。
九重天上,流云溢彩,天君殿中天君正在搖頭嘆息,門扉被輕輕叩響,外面的侍者輕聲道:“帝君,行止神君來了?!?br/> “快請快請?!碧斓燮鹕硐嘤兄棺哌M(jìn),他抱拳一拜,“神君可是離開了好些日子啦?!?br/> 行止淺淺一笑回了個禮:“在門外便聽見帝君長吁短嘆了,帝君可有心煩之事?”
天帝一笑:“天界安穩(wěn)舒坦,便只有你稍回來的下界異動的事能讓人稍稍警惕一些,別的還能有什么事?!碧斓蹖⑿兄挂轿堇?,指了指桌上擺滿了的玉件,道:“我今日這般嘆息,不過是前些日子在天元仙君那兒看到了一個玉杯,歡喜不已,想找個杯子與天元君換過來,可天元君亦是愛極了那杯子,不肯讓于我?!碧斓垡宦晣@息,仿似愁極了。
行止卻聽得微微一笑,沒有言語,與魔界相比,天界的日子實(shí)在是舒坦得緊。
“朕別無所好,唯獨(dú)鐘情于玉之一物,現(xiàn)今求而不得,實(shí)在令人心有遺憾啊。若是強(qiáng)令天元君給我,又太失君王風(fēng)范,當(dāng)真令人苦惱?!?br/> “不該得的,自然該放下,帝君,還望莫要偏執(zhí)一物才好?!边@本是勸慰天帝的話,但話音一落,卻讓行止自己垂了眉眼,不經(jīng)意的在唇邊拉扯出了一個莫名的弧度,三分涼意,七分自嘲,“可別控制不住啊。”
天帝亦是搖頭笑道:“活了這么久的時間,時刻告誡自己清心以待,可沒碰見喜歡的事物便也罷了,這一碰見,倒無法自制了一般一顆心都撲了進(jìn)去。拿捏不住分寸,進(jìn)退失據(jù)了?!?br/> “是啊?!毙兄刮⑽⑹竦膽?yīng)道,“明知不該拿起卻又放不下,終于狠下心割舍,卻又心有不甘。呵……越是清凈,越易執(zhí)著……”他搖頭失笑,“帝君的心情,行止約莫曉得?!?br/> 天帝看了行止一眼:“這……神君此次下界,可是遇見了什么求而不得之物?”行止只靜靜的笑,天帝忙道,“這可使不得啊,神君若有了此等念頭,那可是三界之災(zāi)??!”
行止垂眸:“帝君多慮了。”
天帝這才放下心來,“理當(dāng)是我多慮了,神君從上古而今其清凈,乃是而今仙人如何也比不得的?!?br/> 行止笑了笑換了話題:“我來尋帝君乃是有事相告?!毙兄箤⒎魅菥谀Ы绲淖鳛楦嬖V了天帝,天帝聽得臉色發(fā)青,立時命人去將拂容君找來,行止知道自己不易多留,便告辭離去,天帝卻喚道:“百花宴不日便要召開,神君若是回天外天無事,不如在九重天上住下。”
行止一琢磨點(diǎn)頭道:“也好,我亦有許久未曾去看看老友們了。”
拂容君被罰跪了。
在天君殿前的長階上跪了九天九夜,天君殿前的寒玉階寒涼逼人,常年仙氣縈繞,看著是漂亮,可是跪在上面可不是好受的事,拂容君跪得暈過去又醒過來,倒騰了幾次,認(rèn)錯認(rèn)得嗓子都啞了,最后還是他的父母與眾兄弟一起去為他求情,天君才微微消了氣,讓他回了自己府里。自此拂容君算是記下了行止這筆仇,奈何差距在那里,他如何也報復(fù)不得,只能恨得牙癢癢。
這方他身體還沒養(yǎng)好,拂容君便聽見了消息,知道魔界的碧蒼王要代魔君來赴百花宴,天帝抱著與魔君一樣的想法,將沈璃安排進(jìn)他的院子里,意圖讓兩人磨合感情。他倆還有什么好磨合的!沈璃不趁他動彈不得的時候廢了他那就謝天謝地了!
如此一想,拂容君愁得夜不能寐,時刻長吁短嘆,讓周圍服侍的人也都開心不起來。
然而不過拂容君內(nèi)心如何憂傷,沈璃終于還是來了。
她誰也沒帶,到了南天門時,門將才知道碧蒼王已經(jīng)來了,這才有人慌忙去通知天帝,讓沈璃等了好一陣,天界的使者才來引路,先領(lǐng)著沈璃去見了天帝,閑閑客套了幾句,問了問魔界的情況,他便讓人將沈璃帶去了拂容君府上。
沈璃沒來過天界,雖聽過天界之美,但卻沒想到這世間還有一個地方有如此美麗,處處有藹藹煙霧繚繞,時時有祥瑞仙鶴掠過,閑時偶聞仙琴之音,轉(zhuǎn)角便有花香撲鼻,沈璃跟著使者走過天界的路,與結(jié)伴而行的仙子們擦肩,她們身上無風(fēng)自舞的披帛在沈璃臉上輕柔的劃過,香氣襲人,直到行至拂容君府前,沈璃一言未發(fā),心中想著魔界黎民,眼眸中的顏色略沉。
“恭迎王爺?!狈魅菥现肆r便出來迎接,“王爺見諒,我家主子前不久……呃,挨了罰,進(jìn)來身子有些不便,就不能親自來迎接王爺了?!?br/> 是行止害的吧。沈璃不用想便能猜到其中因果,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無妨,讓拂容君好好歇著便行?!辈荒軄硪埠?,省得看見了他讓心情更糟。
小廝見沈璃如此好說話,大著膽子抬頭看了沈璃一眼,他本以為會是個多兇神惡煞的女漢子呢,沒想到只是一個打扮稍像男子的姑娘,他微微一怔,眨巴了一會兒眼,才將沈璃往屋里引:“王爺先入府吧,您的住所和伺候的人仙君已經(jīng)替您安排好了。”
沈璃點(diǎn)頭,隨著小廝入了府中,拂容君安排來伺候的人是個看起來極伶俐的丫頭,一雙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甚是討喜??缮蛄窃趹?zhàn)場上歷練過無數(shù)次的人,對來自別人的敵意天生便有敏銳的感覺,不管這小姑娘眼神中再如何掩飾,沈璃仍舊察覺出來了她身上的不懷好意。
但沈璃并未放在心上,自打上了天界,南天門的守衛(wèi)看見她的那一瞬間起,她接到的眼神便不大對勁了,或是猜忌,或是不屑,或是鄙夷,沈璃知道,這些不是針對她,而只是針對魔族。她甚至有些慶幸,還好來宴這勞什子百花宴的是她而非魔君,光是想想魔君會在天界受到這樣的待遇,沈璃心里便是說不出來的憤怒與憋屈。
沈璃只當(dāng)這來伺候她的小姑娘也同別的仙人一樣,只是對魔族心懷惡意,但她不曾想,當(dāng)天晚上便在飯菜里嘗出了毒藥的味道。
適時大眼丫頭正在身邊伺候著,沈璃吃了一口,咽進(jìn)肚子里,然后又若無其事的吃了一口:“天界也賣假藥么?”她嘴里嚼著東西,語氣平淡,“該找這人賠錢?!?br/> 大眼丫頭一驚,臉色刷的白了下來,扭頭就往屋外跑??赡_還沒跨出門檻,一道銀光“唰”的自眼前射下,只聽“錚”的一聲,煞氣四溢的銀槍插在丫頭跟前,她嚇得倒抽冷氣,腿一軟,徑直摔坐在地上。
“毒害本王的人,居然只有這點(diǎn)膽量?!鄙蛄н€在悠悠然的吃著飯菜,“天界果然養(yǎng)蠢物?!?br/> 大眼丫頭聞言,惡狠狠的回頭瞪沈璃:“你憑什么!你這種卑劣的魔族如何配得上拂容仙君!”
這話實(shí)在大大倒了沈璃的胃口,她放下筷子,氣笑了,笑了好半天,覺得可以反駁的話太多,反而不知道從哪里反駁起,最后只道:“你既然如此喜歡拂容君,咱們便一同去天帝那方,將事情講清楚,讓天帝為配得上拂容君的你賜個婚,可好?”
大眼丫頭一驚,見沈璃竟真的起身向她走來,她連連抽氣之時,忽覺異香自鼻端飄過,登時腦袋一暈。沈璃自然也聞到了這股味道,本來這種毒對她來說也沒甚傷害,但與她方才吃進(jìn)去的藥在體內(nèi)一合,藥效一時上頭,竟讓沈璃眼前花了一瞬,四肢微微脫力。
就在這時,沈璃倏地眉頭一皺,目光一轉(zhuǎn),憑空一捏,一根毒針被她指縫夾住,另一方同時傳來輕細(xì)的破空之聲,沈璃同樣伸手去捉,但指尖卻是一痛,竟是身體中的毒干擾了她的感官,讓她捉偏了去。
此時一根毒針扎在沈璃指尖,毒液自指頭瞬間蔓延至全身,令人渾身麻痹。與此同時,另外兩名女子皆出現(xiàn)在屋內(nèi),一人將大眼丫頭扶了起來,三人一同瞪著沈璃,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拂容君從來不是你這樣的人可以私占的?!?br/> 沈璃嘴角一抽,拔掉指尖的銀針,揉了揉抽痛不已的額頭。
這……這些天界的丫頭片子,實(shí)在是欠教訓(xùn)極了。她一擼袖子邁開腳步走向三人,三人登時嚇得花容失色:“中了這么多毒!不可能!”沈璃冷冷一笑:“被拂容君那娘炮荼毒了那么久,本王今日便讓你們看看什么叫真男人?!?br/> 當(dāng)夜,拂容君府上女子的尖叫哭喊聲驚醒了大半個天界。拂容君亦是從睡夢中給嚇醒了,拍床板道:“搞什么名堂!這是養(yǎng)的女鬼么!”門外的仆從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推門進(jìn)來:“仙君,這好似是從碧蒼王院子里傳出來的動靜?!?br/> 拂容君一愣,當(dāng)即命人將自己抬去了沈璃院門口,只見院門敞開,三個各有千秋的仙子被綁了手掉在房梁上,她們腳下的火盆呼呼的燒著,燙得三人哭喊個不停。沈璃閑閑的坐在一旁,時不時拿著她的銀槍撩撥一下盆中柴火,讓火苗燒得更旺些:“哭吧,等眼淚把火盆澆熄了本王便住手?!?br/> 拂容君從來便是憐香惜玉的人,見此情景大怒:“沈璃!你在做甚!”
沈璃斜斜瞥了拂容君一眼,“她們?nèi)齻€為仙君你來送死呢,本王在成全她們?!?br/> “仙君!仙君救我!”三人大哭,拂容君膝蓋疼得實(shí)在站不起身,狠狠拍了旁邊仆從的腦袋罵道:“還杵著做甚!給本仙君去救人!”
“誰敢來救?!鄙蛄抗庖荒?,紅纓槍在地上一豎,磚石均裂,長槍銀光一閃伴著沈璃微沉的聲音直震眾人心弦,“先與本王一戰(zhàn)?!彼膾吡嗽和獗娙艘谎郏帨y測的眼神將眾人駭?shù)脺喩硪活?,你望我我望你,誰也不敢上前。
許是三名仙子哭得太過驚人,拂容君府外已來了不少仙人的童子,大家都來問個究竟,最后是鬧得天帝親臨,入了拂容君的府上,看見了這一出鬧劇,發(fā)聲呵斥,沈璃這才熄了火,將繩子斷了,把三人放下。
她對半夜駕臨的天帝道:“沈璃記得,拂容君與行止神君在我魔界之時,魔界上下雖算不得傾國力以待,但也是禮數(shù)周全,而今沈璃才來第一晚,下了毒的飯菜尚在桌上,空氣中扔有異香,銀針沈璃也還留著,僅這一夜便收到三分重禮,敢問天帝,天界便是如此待客?”
天帝聞言大驚,立即著人前去查看,聽聞事實(shí)當(dāng)真如此,天帝氣得臉色紫青,指著拂容君半晌也未說出話來。最后一聲嘆息,對沈璃道:“是朕考慮不周,令碧蒼王遭此不快之事。三名仙子即日起禁閉百年?!?br/> 沈璃道:“多謝帝君為沈璃主持公道,只是沈璃還要在天界待上一段時間,拂容君這里……沈璃怕再有事端?!边@些姑娘招數(shù)都傷不到沈璃的實(shí)質(zhì),但誰知道拂容君招惹過多少女人或男人,照這一夜三次的陣勢,她便是不死也得崩潰了,這些話沈璃沒說,但帝君應(yīng)該能想到,她躬身一拜,“還望帝君替沈璃另尋個安靜的住所?!?br/> 天帝略一沉吟,適時,天帝身邊的侍官給天帝耳語了幾句,天帝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天界西有一處安靜的小院,只是位置稍偏,內(nèi)間布置也稍顯樸素,不知碧蒼王可會嫌棄?”
成天騰云駕霧的人怕什么路遠(yuǎn),而且天界的“樸素”對沈璃來說也不會差到哪里去,她當(dāng)即便應(yīng)了:“只要安靜便好,沈璃明日便搬去那處吧?!?br/> 天帝點(diǎn)頭:“嗯,也好,神君你先前當(dāng)在魔界便已結(jié)識過,兩人同住也不會尷尬?!?br/> 這天界……能被稱為神君的人,約莫只有那一個吧。他在那里住你這老頭怎么不早說??!沈璃張了張嘴,想拒絕卻已經(jīng)晚了。
他們同住會尷尬啊……會很尷尬的好嗎!
第二日,沈璃并沒急著去天帝安排的那個名喚西苑的地方,甚至她是有些抗拒到那個地方去,但奈何她在天界溜達(dá)了一圈,接觸到的眼神除了戒備便是謹(jǐn)慎的審視,一兩人倒也罷了,人人皆這樣看她,實(shí)在讓沈璃受不了。她倒不是生氣也不是委屈,只是替天界這些家伙憋得慌,若是當(dāng)真那般看不慣她,提刀來砍便是。
沈璃終是忍受不了,與其被這樣注目著,她不如去西苑與行止一同尷尬著。
讓沈璃意想不到的是,她到了那傳說中的小院時,里面一個人也沒有,安靜得就像常年累月沒人在里面居住一樣。而更讓沈璃意外的是,這個小院的格局,與那個凡人行云在人間的小院布置一模一樣,一草一木,前院石桌石椅,后院葡萄藤下挖了個小池塘,位置分毫不差,只是房間比之前要大得多了,兩側(cè)也分出了許多廂房,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根本看不出蓋了多少年,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雖不像新的,但卻也不陳舊。
比起行云的房子,這應(yīng)該算是升級豪華版,但對于天界那些動不動就用夜光琉璃做瓦,寶石貴木做房的屋子來說,這里實(shí)在是樸素極了。
這樣的環(huán)境也讓沈璃下意識的放松了戒備,沈璃心想,行止下界的時候并沒有被抹掉記憶,所以他那個小院定是按照這個布局來擺的,她尚記得這里的擺設(shè)是遵循了什么陣法,能聚天地靈氣,在此處呆著倒是有助于她潛心清楚體內(nèi)毒素。
這毒可不是那三名仙子留下的,而是被那苻生下的毒,不知他那毒是怎么煉的,竟然扎根如此之深,依著沈璃這恢復(fù)速度,這么長時間也還有殘留,實(shí)在是不易。
沈璃閑閑的在屋子里逛了一圈,不由的想起了在葡萄藤下曬太陽小憩的那個青衣白裳的家伙,那么悠閑自得,或許,也只有在人間的時候,披著一個凡人的身體,所以他才能那般隨性吧,重歸神位的行止,有了太多沈璃看不懂的情緒與顧忌。身份的不同,當(dāng)真可以改變一個人太多……
沈璃正想著忽聽水聲一響,清脆悅耳。沈璃目光瞅見了后院的池塘,她走過去,看著池塘中游來游去的胖錦鯉們,她微微一挑眉:“沒人喂的魚都能長這么肥,天界水好啊?!彼诔靥吝呑?,隨手撥弄了一下池中清水,忽然,一只白嫩嫩的手握住了沈璃的手腕。
沈璃一怔,目光對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緊接著,銀光一閃,好幾雙晶瑩剔透的眼珠子便直勾勾的盯上了她的臉。
這些錦鯉……竟然……都變成了小孩子。
她尚在愣然之間,忽聽其中一個小孩咯咯一笑:“大姐姐要來陪我們玩么?”沈璃聽著嘩啦啦的水聲,下意識的搖頭,可是已經(jīng)有好幾雙白白胖胖的爪子拽住了她的胳膊,“姐姐來玩嘛!”小孩們清脆的嗓音就像一道催命符,拉著沈璃便摁進(jìn)了池塘里。
沈璃猛的憋了一口氣,被摁到池塘下面,她才看見,這里面全然不是外面看到的那么小,里面就像一個湖,可是只有池塘口那兒有光透進(jìn)來,越往下便越黑暗。
沈璃對水的恐懼幾乎是天生的,在耳朵里充斥著水下“嗡嗡”的聲音之時,她的心便微微慌亂了起來,好在這種情緒她還是能控制的,可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她想拼命往上游的時候,那些長著魚尾巴的小孩便跟玩似的拽著她的腳脖子。沈璃不淡定了,看著這些小孩們咯咯笑著,露出白白的牙齒,沈璃卻覺得這些可愛的面孔簡直就如地獄來的索命厲鬼。
她開始掙扎,單憑憋氣的功夫沈璃憋個半個時辰不是問題,但在水中可不一樣,她慌亂的欲呵斥那些小孩,但一張嘴,水便灌似的涌進(jìn)喉嚨里,當(dāng)她想吐出去的時候,只有更多的水灌了進(jìn)來。
天界的水很甜,但是沈璃真的喝不下了……
她作死的蹬著那些小孩,手腳并用的往那處光亮上游,其姿勢難看自然不用言語。當(dāng)她好不容易將鼻子伸出水面,一口氣沒吸到,一個小屁孩興奮的蹦跶出水面,一個鯉魚翻身,愣是將沈璃又砸了下去。
沈璃心頭怒火中燒,只想燒一把火,將這池子水煮沸了,燙熟了這些小屁孩,待她上岸一個個撿來吃了。
可沒讓她有使出如此狠毒招數(shù)的機(jī)會,她只覺周遭的水流莫名變快了起來,在她尚未反應(yīng)過來之際,一股巨大的抽力便將她與水一同抽出了池塘,沈璃便隨著數(shù)條光溜溜的人魚小孩一起做死魚狀摔在了地上。
她捂著胸口使勁兒咳,咳紅了一張臉。那些小孩們也在地上蹦跶著,一條魚尾慢慢蹦跶成了人腿。
一張白色的面巾搭在沈璃臉上,沈璃氣憤的扔了面巾,指著身著白衣,衣冠楚楚的男子氣喘道:“兩次……兩次!”
行止自然知道她說的兩次是什么,行止一笑:“這次我可不是故意的。”他隨手折了一根葡萄架上的細(xì)藤,一路走過去,將地上小孩白花花的屁股挨個輕輕抽了抽,“都給我進(jìn)屋來。”他一喚,小孩們捂著光溜溜的屁股,略帶著委屈,邁著生疏的步伐,踉蹌著進(jìn)了屋。行止看了沈璃一眼:“自會給你個交代?!?br/> 沈璃便這樣被晾在地上沒人搭理,過了一會兒,沈璃緩過氣兒來,她便聽見屋里傳出來了細(xì)細(xì)的嗚咽聲,是小孩在哭,沈璃想著行止手里方才折了一根細(xì)藤,琢磨著行止莫不是在抽那些孩子吧……唔,是該狠狠抽抽,沈璃心里如是想著,進(jìn)了屋,繞過門口的屏風(fēng),便看見行止撐著腦袋,斜斜倚在榻上,手里的細(xì)藤有一搭沒一搭的晃著,而他面前乖乖的站了一排光溜溜的孩子,每個孩子都紅著眼睛,見沈璃進(jìn)來,行止瞅了她一眼,又望向孩子們:“唔,道歉呢?”
最邊上的小孩一邊哭,一邊胡亂抹淚,一邊含糊道:“姐姐對不起,嗚嗚,我不知道你不會游泳的,嗚嗚,我再也不這么玩了。”他話音一落,另一個小孩接著道:“對不起,嗚嗚,對不起嗚嗚。我們只是太想和別人一起玩?!比缓笫谴似鸨朔牡狼嘎暫统橐?,混雜著吸鼻涕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