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句亙古不變的老話:得民心者得天下。
說得很好聽,但似乎很少有人真正意識到,這個“民”到底是士紳還是農(nóng)民。
絕大多數(shù)人在起事的時候和打天下的過程中,極力去爭取的都士紳、門閥,在他們看來,士紳和門閥才是這個國家的根本,至于農(nóng)民,那不過是成就王圖霸業(yè)的肥料,誰會去在意肥料的喜怒哀樂?王權(quán)不下鄉(xiāng)真不是說說就算了的,自古以來,朝廷跟老百姓就不大沾邊,中間隔著士紳,在鄉(xiāng)村里,士紳說話比皇帝還管用,這就越發(fā)的促使當權(quán)者重視鄉(xiāng)紳,輕視百姓。同盟會也不例外,他們的套路跟古代那些家伙玩過的并沒有什么不同,都是團結(jié)鄉(xiāng)紳,忽略百姓。老百姓嘛,提供稅收和服役的人力就行了,國家大事我們管著,你們別操心。
直接后果就是老百姓冷漠地看著他們發(fā)動一次次起義,一次次飲恨戰(zhàn)場,無動于衷。說得不好聽點,從甲午戰(zhàn)爭到辛亥革命那十幾年中,同盟會發(fā)動的那些起義不過是一小撮人的自嗨而已,與廣大貧苦百姓無關(guān),貧苦百姓無法理解他們的理想,他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向貧苦百姓灌輸自己的理想。
至于辛亥革命之后的那些戰(zhàn)爭……哦,那是軍閥們的自嗨,還是與貧苦百姓無關(guān),貧苦百姓在這長達半個世紀的戰(zhàn)亂中,一大半的時間都是在扮演著被拉壯丁或者被敲骨吸髓的角色。
一直到老百姓想方設(shè)法掩護八路軍新四軍,將他們藏在自家地窖里,為了掩護他們不惜犧牲自己,這四萬萬貧苦農(nóng)民才算是真正主動參與到這場戰(zhàn)爭中去了。當數(shù)以百萬計的老百姓頂著國民政府軍的飛機轟炸掃射推著手推車將海量的糧食彈藥輸送到中原野戰(zhàn)軍手中的時候,大家才知道真正的民心在哪,當真正得到四萬萬人毫無保留的支持后,這個國家將變得何等的強悍!
可惜,同盟會并不知道這些。他們近乎徒勞的在海內(nèi)外募集捐款,然后用這些血汗錢發(fā)動一次次起義,一批批最優(yōu)秀的青年飲恨沙場,他們的犧牲就像往池塘里滴入一滴醬油,醬油消失了,池塘的水還是那個顏色,不會有任何改變。他們的犧牲則變成了宣傳材料,向更多的人宣傳,然后募捐,再發(fā)動下一次革命……
信用是有限的,政治家的信用尤其如此。經(jīng)歷了那么多次失敗之后,同盟會的威信已經(jīng)下降到可怕的地步了,以至于孫先生在海外華人中間得到了個“孫大炮”的綽號,很多人認為他就是個吹牛皮的家伙,成不了什么大事。信用近乎破產(chǎn)的后果就是同盟會的支持者越來越少,愿意響應(yīng)他們的新軍同樣越來越少,以至于同盟會不得不改變策略,派骨干去刺殺清廷高官,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挽回影響。著名的辛亥先烈徐錫麟就刺殺了安徽巡撫恩銘,造成很大的影響,當然,他的結(jié)局也很悲慘,心肝都被挖出來吃掉了。汪精衛(wèi)也潛入北京,試圖刺殺攝政王載灃,事情泄露被捕入獄后寫下了“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這樣的詩篇,怎么樣,是不是沒有辦法將他跟幾十年后那個大漢奸聯(lián)系到一起?
同盟會不缺乏愿意為這個國家去犧牲的青年,但是他們的方向從一開始就錯了。大方向都錯了,再怎么走都是錯的,宋雨薇的失敗再正常不過了。
至于失敗后逃往香港……
他可以理解,但他認為這樣做只會讓人更加失望。站在宋雨薇的角度,可能逃往香港只是無奈之舉,但是站在起義軍家屬的角度,他們無疑是被拋棄了。
沒有人喜歡被拋棄,不管是出于什么樣的理由。
不過他也不好說什么,畢竟他現(xiàn)在只是一個小兵,清軍很快就要趕到了,必須盡快離開,他可不想被送到菜市口凌遲。
于是,一行人默然無語,收拾停當后立即離開村子,朝江邊走去。
南通就是一座沿江城市,出城不遠就是南通碼頭,到了南通碼頭就可以上船,然后沿江而下,溜之大吉了。不過現(xiàn)在南通碼頭肯定已經(jīng)被嚴密封鎖了,往那里鉆就是自投羅網(wǎng)。同盟會事先也想到這一點,所以并沒有把船放在碼頭,而是放在距離碼頭足有好幾里遠的一個沿江小漁村。
一行人沿著一條相對僻靜的小路,迅速往那小漁村走去。
一路上,李思明不停的四處張望,總覺得心里很不安。他沒有參與制訂計劃,對整個計劃兩眼一抹黑,只能讓人牽著鼻子走,那感覺別提多被動了。他總覺得這條撤退路線不保險,如果是晚上還馬馬虎虎,如果是白天……
那這條要穿過好幾個村莊的小路就相當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