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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劍恩仇錄 第十九回 心傷殿隅星初落 魂斷城頭日已昏

這日來到福建境內(nèi),只見滿山紅花,蝴蝶飛舞。陳家洛心想:“要是喀絲麗在此,見了這許多鮮花,可不知有多歡喜?!?br/>  ?
  又行數(shù)天,將近德化城時,行經(jīng)一座茂密的樹林,章進忽然大叫一聲,飛奔而前,只見那邊樹上一人雙足凌空,是個投繯自盡的男子。章進抱住那人雙足,將他舉了起來,大叫:“快來,快來!”駱冰兩把飛刀擲出,割斷了掛在樹枝上的布帶。章進將那人橫放地下,陸菲青給他胸口推宮過氣,過了一陣,那人悠悠醒來,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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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人約莫二十四五歲,打扮似是個做手藝的。章進焦躁,罵道:“老子救活了你,干么還哭?”福建話本甚特異,但那人似到外省去過,打著半咸半淡的官話道:“爺們還是讓我死的好!”衛(wèi)春華道:“你是短了錢銀呢?還是遭了冤屈?我們可以幫你呀。”那人道:“不是為錢,也沒人冤枉小人。”說罷又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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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駱冰見他頸中掛著一個繡花荷包,色澤鮮艷,用麻繩牢牢系住,似怕死后給人拿走了,猜想此事或與女人有關(guān),問道:“你的情妹子不肯嫁你么?”那人臉露驚奇之色,說道:“她是死路一條,我索性死了爽快?!瘪槺溃骸八秊樯趺此缆芬粭l?”那人道:“方大人今年告老回鄉(xiāng),見銀鳳生得好看,要娶她做第十一房姨太太……”說著又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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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進聽得茫然不解,喝道:“亂七八糟,老子一點不懂,甚么方大人、銀鳳的?”駱冰笑道:“銀鳳自然是他的情妹子了。他倒是個多情種子呢?!闭逻M道:“那方大人在哪里?娶了你的銀鳳沒有?”那人道:“德化城里最大的房子就是方大人的,去年他家里蓋新房子,小的還去幫過工。他……他今天……今天要討銀鳳……”章進道:“你這人沒出息,干么不和這姓方的去拚命?”駱冰笑道:“他有你章十爺?shù)囊怀杀臼戮秃美玻 眴柲侨说溃骸澳憬猩趺疵??做甚么手藝?”那人道:“小人叫周阿三,是做木匠的。?br/>  ?
  周綺聽這人也姓周,先有了三分好感,又見他哭得可憐,說道:“你帶我們?nèi)ヒ娔切辗降摹!敝馨⑷肺房s縮的不敢。徐天宏見妻子和章進都是一股莽勁,心里暗笑,說道:“你帶我們到你家里去,包在我們身上,叫那姓方的不敢娶你的銀鳳便是?!敝馨⑷龑⑿艑⒁?,領(lǐng)了眾人來到德化城內(nèi)自己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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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銀鳳家里姓包,是開豆腐店的,就在周阿三的隔壁,門外掛燈結(jié)彩,一副做喜事的模樣。徐天宏命周阿三把銀鳳的父親包老頭請過來,只見他愁眉苦臉,神色凄慘,哪里有做新丈人的喜色。眾人一問,才知那方大人今年已七十多歲,本在安徽做藩臺,新近告老回鄉(xiāng),地方上沒一個不怕他。包老頭的女兒才十八歲,自幼和周阿三情投意合,早有嫁娶之約,嫁給這垂死之人做小自然是一百個不愿意,但懼他權(quán)勢,不敢不依。依章進和周綺說,就要去殺了那姓方的,但陳家洛道:“咱們身有大事,別多生枝節(jié)?!苯行某幦〕鲆话賰摄y子來,送給包老頭和周阿三,叫他們帶了銀鳳趕緊逃走。包周兩人千恩萬謝,忙回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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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綺這時已有七八個月身孕,一路上徐天宏和駱冰管得她緊,不能多動,酒更是半滴不得沾唇,本已厭煩之極,見陳家洛不許跟那姓方的為難,更是氣悶,乘徐天宏不防,溜了出來到街上亂走。德化城本來不大,不多一會就來到方宅門口,只見大門中仗役進進出出,把魚肉雞鴨及一壇壇酒抬了進去,不覺酒癮大起,便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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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府這天賀客盈門。眾仆役見她大模大樣的進來,雖然穿得樸素,但氣派端嚴,不敢怠慢,忙讓到內(nèi)堂敬茶。周綺心想他們倒敬重于我,也就喝著武夷清茶,咬著瓜子,自得其樂。不一會開出席來,方府雖是娶妾,但方老太爺方有德在外作官數(shù)十年,老來衣錦還鄉(xiāng),存心要顯顯威風,是以這席午宴也十分豐盛。周綺與那些姑娘太太們語言不通,不去理會旁人,酒到杯干,飲得自由自在,倒也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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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了十多杯,方老太爺由兩個兒子扶著,顫巍巍的到各席來敬酒。周綺見他須眉皆白,還要糟蹋人家女兒,心中暗罵。待他走到臨近,見他左頰上有一大塊黑記,黑記上稀稀疏疏的生著幾根長毛,驀地想起丈夫先前所說的話來。那日她母親問他身世,他說他一家都被一個姓方的府臺所害,那方府臺左臉上有大塊黑記,莫非是此人不成?徐天宏是浙江紹興人,她沖口而出:“方老爺,你在紹興做過府臺么?”方老太爺聽到她一口北方口音,微感奇怪,說道:“你這位太太很面生,老頭子記性不好,在紹興見過我么?”這話正是自認在紹興做過官。周綺點點頭,不言語了。方老太爺也不在意,另去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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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綺本想上前將他一拳打死,替丈夫報了血海深仇,但身子一動,就感胸口發(fā)悶,手足酸軟,暗罵肚子里這小孽障害得我好苦,斟了三杯酒仰脖子喝下,大踏步往外走出。眾女賓見這女人粗野無禮,交頭接耳的竊竊譏笑。周綺回到周阿三家里,不久徐天宏與駱冰也從外面回來,兩人到處尋她不見,正自焦急,見了她這才放心,見她臉上紅撲撲的酒意盎然,正要開口埋怨,周綺搶先把遇到方老太爺?shù)氖抡f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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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天宏想起父母兄姊慘死的情形,眼中冒火,但怕殺錯了人,道:“我去打聽一下?!边^了半個多時辰,他直沖進來,對陳家洛道:“總舵主,我仇人確是在此,你許不許我報仇?”陳家洛沉吟道:“七哥這大仇是非報不可的,這老賊已七十多歲,稍有耽擱,莫要給他得個善終,可成了咱們畢生的恨事。只是咱們另有大事,這番舉動可別讓人疑心到紅花會頭上?!闭f到這里,包老頭帶了女兒和周阿三過來叩謝,說再過兩個時辰,方家就要來迎娶,現(xiàn)下收拾已畢,要趕緊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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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沅芷靈機一動,道:“不如把事情推在他們身上,反正他們是要逃走的了。”余魚同道:“怎么?”李沅芷笑道:“請你做新娘子哪!”駱冰笑道:“還是他扮新郎,你扮新娘吧?!崩钽滠萍t了臉道:“哼,人家明明出個好主意,你偏來開玩笑?!瘪槺溃骸昂妹米?,那你說吧?!崩钽滠菩Φ溃骸敖兴┝诵履镒拥囊路绒I子來時,他就坐了去。咱們都扮作送親的。”駱冰拍手笑道:“好呀,拜過堂后,等到洞房花燭,大家一齊動手。別人只道是女家出的花樣,誰也不會疑心到紅花會身上?!毙焯旌赀@時關(guān)心則亂,一時想不出主意來,聽了李沅芷這個計策,也連聲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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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命衛(wèi)春華與心硯先把包家父女及周阿三護送出城,讓他們遠走高飛。大家買了衣物,裝扮起來。余魚同扮女人雖然頗不愿意,但這是李沅芷出的主意,不便拂她之意,又是為七哥報仇雪恨,委屈一下也說不得了。新娘的紅衣頭罩都是現(xiàn)成的,就是他一雙大腳有點礙事,但把裙子放低些,遮掩得一時,也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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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牌時分,方府的轎子與迎親的喜娘等等都來了。駱冰與李沅芷扶著頭披紅巾的余魚同進了轎子。眾人在長衣內(nèi)各藏兵刃,一路跟到方家。男子娶妾,要妾侍向丈夫和正室磕頭。余魚同無奈,只得盈盈拜將下去。方有德喜得呵呵大笑,摸出兩個金錁子來做見面禮。余魚同老實不客氣的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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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筵過后,接著是要鬧房,眾人都擁到新房中來。徐天宏緊緊擠在方有德身邊,右手摸著袋里的匕首,眼見時辰將到,正要動手,忽然一名家丁匆匆走進房來,說道:“成總兵和幾位客人來向大人道喜?!狈接械碌溃骸八趺吹降禄瘉砝玻俊泵τ鋈?。徐天宏等寸步不離,只見廳上坐著一位武官,下首四人身穿內(nèi)廷侍衛(wèi)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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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天宏臉色登變,認出其中一人是在黃河渡口交過手的清宮侍衛(wèi)瑞大林,正要招呼各人,文泰來虎吼一聲,已向那武官撲去,原來那人便是隨同張召重去鐵膽莊捉拿他的成璜。這人因立了此功,從記名總兵升為實授,分發(fā)閩南。這天瑞大林等四名侍衛(wèi)奉皇帝密旨前來找他。這五人從永安府來到德化,聽說方藩臺娶妾,便來擾一杯喜酒,趕場熱鬧,哪知竟與紅花會群雄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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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璜出其不意,隨手拿起椅子一擋,喀喇一聲,梨花木的椅腳被文泰來一掌劈斷了兩根。成璜見來勢兇惡,從桌底鉆了過去,隔桌望見竟是文泰來,這一下嚇得魂飛天外,往外直奔。群雄取出兵刃,與瑞大林等四名侍衛(wèi)交起手來。侍衛(wèi)們?nèi)绾文軘??呼嘯一聲,從人叢中穿了出去,跨上馬背飛奔。文泰來等推開嚇得東倒西撞的賀客女賓往外追時,五人都已逃得遠了。只聽內(nèi)堂驚叫哭喊,亂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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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魚同穿著大紅女服,手揮金笛,旁邊一個駱冰,一個李沅芷,從內(nèi)堂殺將出來。群雄尋方有德時,卻已不見。周綺大罵:“老不死老奸巨猾,溜得倒快。”衛(wèi)春華、章進、心硯等前前后后找了一遍,影蹤不見。徐天宏對陳家洛道:“總舵主,怎么清宮侍衛(wèi)忽然在此出現(xiàn)?莫非另有奸謀?”陳家洛道:“正是,這須得探查明白?!毙焯旌甑溃骸八匠鹗滦?,咱們先查明侍衛(wèi)的事再說?!标惣衣遒澋溃骸捌吒缟蠲鞔罅x。”當下率領(lǐng)眾人,追了出去,一問途人,知那些武官是往東逃去。群雄紛紛上馬,出德化城東門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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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了三四十里,在一家飯鋪中打尖,詢問飯鋪伙計,知道成璜等過去不久。文泰來道:“我這馬腳力快,沖上去攔住五個狗賊?!瘪槺溃骸八麄冇形鍌€,別落了單。諒他們也逃不了。”文泰來知道妻子自從他身遭危難,對他照顧特別周到,也不忍讓她擔心,于是與眾人一齊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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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群雄在仙游歇夜,次日趕到郊尾,聽鄉(xiāng)人說五個武官已轉(zhuǎn)而向北。陳家洛笑道:“他們逃的路程真好,這里向北正往莆田少林寺,咱們雖然趕人,可沒走冤枉路?!瘪Y了數(shù)十里,天色將黑,離少林寺已近,群雄在望海鎮(zhèn)上找一家客店歇了。陸菲青、文泰來、衛(wèi)春華、徐天宏、心硯等五人出去分頭打聽眾侍衛(wèi)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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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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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泰來查不到成璜等蹤跡,心中焦躁。這時天已入夜,蟬聲甫歇,暑氣未消,他袒開胸口,拿著一柄大葵扇不住扇風,走了一陣,迎風一陣酒香,前面是家小酒店,望見店門兀自開著,尋思正好喝幾碗冷酒解渴,走進店內(nèi),不覺一怔,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成璜、瑞大林及三名侍衛(wèi)正在飲酒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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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人斗然見他闖進店來,大吃一驚,登時停杯住口。文泰來有如不見,叫道:“店家,拿酒來?!钡晷《饝?yīng)了,拿了酒壺、酒杯、筷子放在他面前。文泰來喝道:“杯子有甚么用?拿大碗來。”當?shù)囊宦?,把一塊銀子擲在桌上。店小二見他勢猛,不敢多說,拿了一只大碗出來,斟滿了酒。文泰來舉碗喝了一口,贊道:“好酒!”店小二道:“這是本地出名的三白酒。”文泰來道:“宰一口豬,該喝幾碗?”店小二不懂他意思,但又不敢不答,隨口道:“三碗吧!”文泰來道:“好,拿十五只大碗,篩滿了酒!”抽出長刀,砍在桌上。店小二嚇了一跳,依言拿出十五只大碗,擺滿了一桌,都倒上了酒。成璜等面面相覷,驚疑不定,見文泰來攔在門口,都不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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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璜和瑞大林見不是路,站起來想從后門溜走。文泰來大喝一聲,宛似半空打了個霹靂,叫道:“老子酒還沒喝,性急甚么?”成瑞兩人站著便不敢動。文泰來左足踏在長凳之上,兩口就把一碗酒喝干,叫道:“好酒!”又喝第二碗。店小二識趣,切了兩斤牛肉牛筋,放在盤里托上來。文泰來喝酒吃肉,不一刻,十五碗酒和兩斤牛肉吃得干干凈凈。成璜和瑞大林心驚膽戰(zhàn),相顧駭然。其余三名侍衛(wèi)互相使個眼色,各提兵刃,猛撲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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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泰來酒意涌上,全身淌汗,待三人撲到,右足猛一抬腿,把桌子踢得飛了起來,桌上酒碗盤子,乒乒乓乓的跌成一地。他不及拔刀,提起長凳便向三名侍衛(wèi)橫掃過去。那三名侍衛(wèi)身手也甚了得,一個展動花槍,避開長凳,分心刺到,另兩人一個使刀,一個雙手握著蛾眉鋼刺,直欺近身。文泰來舉凳直上,力敵三人,混戰(zhàn)中那使刀的一刀砍在凳上,急切間拔不出來,文泰來左掌一翻,劈面打在他鼻梁正中,只打得五官血肉模糊、頭骨震碎而死。這時蛾眉雙刺正刺到文泰來右脅,他順手拔下砍在凳上的單刀,劈將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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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雙刺堪堪刺到,忽覺頭頂風勁,知道不好,左腳急挫,打滾避開。那使槍的抖起個碗大槍花,“毒龍出洞”,向文泰來小腹刺去。文泰來左手撒去單刀,一把抓住槍桿。那人用力回奪,卻怎敵得住文泰來的神力,這一拉之下,反踉踉蹌蹌的跌將過來。文泰來右手提起長凳,撞在他胸口,發(fā)力推出,那人直靠上土墻,再運勁一推,土墻登時倒了,將那人壓在磚石泥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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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店中塵土飛揚,屋頂上泥塊不住下墮,文泰來轉(zhuǎn)身再打,見那使蛾眉刺的胖侍衛(wèi)蜷成一團,一動也不動了,提將起來,見他臉如金紙,早已氣絕,卻是嚇死了的。文泰來長嘯一聲,找成璜和瑞大林時,卻已不見,想是乘亂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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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店來,一陣涼風拂體,抬頭曉星初現(xiàn),已是初更時分。他回入酒店,提了單刀,四下找尋,飛身躍上一家高房屋頂,四下瞭望,只見兩條黑影向北狂奔,心中一喜,躍下屋來,提刀急追。追出數(shù)里,眼前是一大片麻田,麻桿長得正高,兩個黑影鉆入麻田,就此隱沒。他提刀也鉆了進去,一路吆喝追逐。麻田走完,見是黑壓壓的一片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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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林中尋了一陣不見,心念一動,躍起身來,抓住一條橫枝,攀到樹巔,四下觀看,見遠處似有個小村落,但房屋都甚高大。見兩個黑影已奔近房屋,若非身子晃動,黑夜中還真看不出來。文泰來暗叫慚愧,在樹林中瞎摸了半天,險些兒給他們逃走了,當即躍下地來,徑向那村落奔去。他足下一使勁,耳畔風生,片刻即到,正見那兩人越過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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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泰來叫道:“往哪里逃?”沖到墻邊,星光稀微下見這些房屋都是碧瓦黃墻,卻是一座大叢林,繞到廟前抬頭一望,見山門正中金字寫著“少林古剎”四個大字。他心中一震:“原來到了少林寺。福建少林寺雖是嵩山下院,素聞寺中僧人武功之強,不下嵩山本寺。這是故總舵主出身之所,我可不能魯莽了。”但成璜、瑞大林二人昔日實在欺辱太甚,決不能就此罷休,見廟門緊閉,提刀跳上墻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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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墻下是空蕩蕩一個大院子,側(cè)耳一聽,聲息全無,不知成璜和瑞大林逃向何處,于是伏下身子,游目察看。忽然大殿殿門呀的一聲開了,一個胖大和尚走了出來,倒拖著一柄七尺多長的方便鏟,喝道:“好大膽,亂闖佛門圣地!”文泰來拱手道:“弟子追趕兩名官府鷹犬,驚動了大師,還請恕罪?!蹦呛蜕械溃骸澳慵葧?,應(yīng)知少林寺是甚么地方,怎地帶刀入廟,如此無禮?”文泰來心頭火起,轉(zhuǎn)念一想,黑夜之中,持刀亂闖山門,確有不該之處,又一拱手,說道:“在下這里謝過!”當即反躍跳出墻外,袒胸坐在樹下,心想:“那兩個臭賊總要出來,我在這里等著便了?!?br/>  ?
  剛坐定不久,那胖和尚躍上墻來,喝道:“你這漢子怎么還不走,賴在這里想偷東西么?”文泰來怒道:“我自坐在樹下,干你甚事?”胖和尚道:“你吃了老虎心、豹子膽,到少林寺來撒野!快走快走!”文泰來再也按捺不住,喝道:“我偏不走,你待怎地?”那胖和尚一言不發(fā),舉起方便鏟,呼的一聲,從墻頭縱下,只聽鏟上鋼環(huán)錚錚亂響,鏟隨身落,方便鏟長達一尺的月牙鋼彎已推到他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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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泰來正待挺刀放對,轉(zhuǎn)念一想,總舵主千里迢迢前來,正有求于此,莫因我一時之忿而壞了大事,于是晃身避開鏟頭,倒提單刀,轉(zhuǎn)身便走。奔不數(shù)步,眼前白光閃動,一個和尚使兩把戒刀,直砍過來。文泰來不欲交鋒,斜向竄出。兩個和尚叫道:“擲下兵器,就放你走路?!蔽奶﹣砀焕頃淮既肓种校雎狀^頂風聲響動,忙往左一讓,蓬的一聲,一條禪杖直打入土中,泥塵四濺,勢道猛惡,一個矮瘦和尚橫杖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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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泰來道:“在下此來并無惡意,請三位大師放行。明早再來賠罪。”那矮瘦和尚道:“你既敢夜闖少林,必有驚人藝業(yè),露一手再走?!辈坏人卮穑U杖橫掃而至。文泰來低頭從杖下鉆過。那使戒刀的叫道:“好身手!”雙刀直劈過來,使方便鏟的也過來夾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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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泰來連讓三招,對方兵刃都是間不容發(fā)的從身旁擦過,知道這三人都是少林寺中的高手,如再相讓,黑夜中稍不留神,非死即傷,三僧縱無殺己之意,一世英名不免付于流水,當下呼呼呼連劈三刀,從三件兵器的夾縫中反攻出去,身法迅捷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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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和尚突然同時念了聲“阿彌陀佛”,跳出圈子。使禪杖的和尚道:“我們是本寺達摩院上座三僧?!毕蚴菇涞兜暮蜕幸恢傅溃骸八?。”指著使方便鏟的道:“他法名元痛。我叫元傷。居士高姓大名?”文泰來道:“在下姓文名泰來?!痹吹溃骸鞍?,原來是奔雷手文四爺,怪不得如此好本事。文四爺夜入敝寺,可是奉了貴會于萬亭老當家的遺命么?”文泰來道:“于老當家并無甚么言語,在下追逐鷹爪,誤入貴寺,務(wù)乞恕罪?!?br/>  ?
  三個和尚低聲商議了幾句。元痛道:“文四爺威名天下知聞,今日有幸相會,小僧想請教高招?!蔽奶﹣淼溃骸吧倭炙率俏鋵W(xué)圣地,在下怎敢放肆?就此告辭?!边€刀入鞘,一拱手,轉(zhuǎn)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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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僧見他只是謙退,只道他心虛膽怯,必有隱情,心想紅花會故總舵主于萬亭是少林寺革逐的弟子,莫非他是來為首領(lǐng)報怨泄憤?互相一使眼色,元痛抖動方便鏟,鋼環(huán)亂響,直戳過來。文泰來是當世英雄,哪能在敵人兵刃下逃走,只得揮刀抵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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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痛一柄方便鏟施展開來,月牙燦然生光,寒氣迫人。文泰來這時酒意已過,精力愈長,刀法招招精奇。元痛漸漸抵敵不住,元傷挺起禪杖,上前雙戰(zhàn)。斗到酣處,元悲的戒刀也砍將入來。文泰來以一敵三,兀自攻多守少,猛見月光下數(shù)十條人影照在地下,對方眾僧大集,不由得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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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么微一分神,元傷禪杖橫掃,打中文泰來刀背,火花迸發(fā),那刀飛將起來,直落入林中去了。文泰來身子一挫,奔雷手當真疾如迅雷,右手已抓住元痛斜砸而下的方便鏟鏟柄,用力一擰,元痛方便鏟脫手。文泰來飛出一腿,踢在他膝蓋之上,元痛一個肥大的身軀直跌出去。這時元傷的禪杖與元悲的戒刀已同時攻到,文泰來倒掄方便鏟,當?shù)囊宦暣箜懀荤P正打在禪杖之上。兩件精鋼的長大兵刃相交,只震得山谷鳴響,回聲不絕。元傷虎口震裂,滿手鮮血,嗆啷啷,禪杖落地。文泰來側(cè)身避過戒刀,舉鏟直進,挺向元悲。元悲嚇得忘了抵擋,門戶大開,眼見鏟頭月牙已推到面門。文泰來不欲傷人,正想收鏟,突覺頭頂嗤嗤有暗器之聲,正待閃避,當?shù)囊豁懀种幸徽?,方便鏟被重物撞得蕩開尺許,又聽叮叮兩聲輕響,跟著樹上掉下兩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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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泰來收鏟躍開,一回頭,見陳家洛等都到了,心中一喜,轉(zhuǎn)過身來,卻見對面人叢中一個身材高大、白須飄拂的老者踏步上前,哈哈笑道:“文四爺,好好,大家都來啦?!敝芫_大叫:“爹!”奔了上去。那人正是鐵膽周仲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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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泰來一低頭,見鏟頭已被打陷了一塊,月牙都打折了,心下佩服鐵膽周名不虛傳。再看地下兩人,不覺大奇,一是成璜,另一個就是瑞大林。原來兩人逃入寺中,被監(jiān)寺逐出,偷偷躲在樹上,見文泰來力戰(zhàn)三僧得勝,瑞大林在樹上暗放袖箭,卻被大癡禪師以鐵菩提打落,接著又將兩人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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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仲英當下給紅花會群雄與少林寺僧眾引見。原來當日周仲英和孟健雄、安健剛、周大奶奶離天目山后,南下福建,來參少林寺謁見方丈天虹禪師。南北少林本是一家,武功家數(shù)也無多大分別。周仲英在武林中聲名極響,南少林僧眾素來仰慕。雙方印證切磋武功,極是投機。天虹禪師懇切相留,周仲英一住不覺就是數(shù)月,這晚聽得連連警報,說有一個高手夜闖山門,已與達摩院上座三僧交上了手,于是跟著出來,哪知竟是文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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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下文泰來向監(jiān)寺大苦大師告了騷擾之罪,要把成璜與瑞大林帶走。大苦道:“這兩位施主既來本寺避難,佛門廣大,慈悲為本,文施主瞧在小僧臉上,放了他們走吧!”文泰來無奈,只得依了。大苦遣走成瑞二人,邀群雄入寺。天虹禪師已率領(lǐng)達摩院首座天鏡禪師、戒持院首座大癲、藏經(jīng)閣主座大癡等在大殿上迎接?;ネㄐ彰?,天虹向陸菲青道:“久仰武當綿里針陸師傅的大名,今日有幸得見,真是山剎之光?!标懛魄噙d謝。天虹邀群雄到靜室獻茶,問起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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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心中一酸,忽地在天虹面前跪倒,雙目流淚。天虹大驚,忙伸手扶起,道:“陳總舵主有話請說,如何行此大禮?”陳家洛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按照武林規(guī)矩,原是不該出口。但為了億萬生靈,斗膽向老禪師求告。”天虹道:“請說不妨?!标惣衣宓溃骸坝谌f亭于老爺子是我義父……”一聽到于萬亭之名,天虹倏然變色,白眉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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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當下把自己與乾隆的關(guān)系原原本本說了,最后說到興漢驅(qū)滿的大計,求天虹告知他義父被革出派的原由,要知道此事是否與乾隆的真正身世有關(guān),說到這里,聲音已有些哽咽,道:“望老禪師念著天下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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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虹默然不語,長眉下垂,雙目合攏,凝神思索,眾人不敢打擾。過了一盞茶時分,天虹眼睜一線,但見兩道精光直射出來。陸菲青、陳家洛、文泰來等心中都是一凜:“這位老方丈內(nèi)功修為如此深湛?!敝宦犓f道:“少林寺數(shù)百年向例,本寺弟子違犯清規(guī)戒律情由,不得向外人泄露。陳總舵主遠道來寺,求問被逐弟子于萬亭的俗世情緣。此事按照寺規(guī),本不可行……”群雄聽到這里,心中都是一喜,只聽他又道:“但此事有關(guān)普天下蒼生氣運,本寺破例,請陳總舵主派人往戒持院自取案卷?!标惣衣骞淼乐x。知客僧引群雄到客舍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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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正自欣喜,卻見周仲英皺起眉頭,面露憂色。徐天宏問道:“爹,內(nèi)中另有難處么?”周仲英道:“方丈師兄請陳總舵主派人去取案卷,要知前赴戒持院須得經(jīng)過五座殿堂,每一殿有一位武功極高的大師駐守,要沖過五殿,唉,甚難,甚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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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一聽,才知還得經(jīng)過一場劇斗,文泰來道:“周老爺子是兩不相助的了。咱們幾個勉強試試吧!”周仲英搖頭道:“難在須得一個人連闖五殿,若是有人相助,寺中也遣人相助,勢成混戰(zhàn),那可大大不妥。這五殿的護法大師一位強似一位。就算過得前面數(shù)殿,力斗之余,最后一兩殿實難闖過?!?br/>  ?
  陳家洛沉吟道:“這是我家門之事,或者我佛慈悲,能放我過去也不一定?!碑斚旅撊ラL衣,帶了一袋圍棋子,腰上插了短劍,由周仲英領(lǐng)到妙法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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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仲英來到殿口,低聲道:“陳當家的,如闖不過去,就請回轉(zhuǎn)。咱們另想別法。千萬不可勉強,免受損傷。”陳家洛點頭答應(yīng)。周仲英叫道:“諸事如意!”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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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推門進內(nèi),只見殿上燭火明亮,一僧坐在蒲團之上,正是監(jiān)寺大苦大師。他站起身來,笑道:“是陳總舵主親自賜教,再好也沒有了,我請教幾路拳法?!标惣衣逭驹谙率祝笆值溃骸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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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苦左手握拳,翻轉(zhuǎn)挽一大圈,右掌上托。陳家洛識得此招是“只手擎天”,知他是以“醉拳”來和自己過招。他雖曾學(xué)過此拳,但想起當日和周仲英在鐵膽莊比武,自己用少林拳來對他少林拳,險遭大敗,此時再也不敢輕忽,當下雙手一拍,倏地分開,一出手便是“百花錯拳”的絕招。大苦出其不意,險些中掌,順勢一招“怪鳥搜云”,仰跌在地,手足齊發(fā),隨即跳起,只見他腳步欹斜,雙手亂舞,聲東擊西,指前打后,跌跌撞撞,真如醉漢一般。陳家洛識得此拳,當下凝神拆解。兩人拳法都是自成一家,不依常規(guī)。大苦的“醉拳”雖只一十六路,但下盤若虛而穩(wěn),拳招似懈實精,翻滾跌撲,顧盼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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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斗到酣處,大苦一個飛騰步,全身凌空,落下來足成絞花,一招“鐵牛耕地”,右拳沖擊對方下盤。陳家洛斜身后縮,知他一擊不中,又將上躍成為“鷂子翻身”,看準部位,等他左足落地,突然右腳勾出,伸手在他背上輕輕一按。大苦翻不過來,俯伏跌了下去。陳家洛雙手在他肩頭一托,大苦借勢躍起,才沒跌倒,臉上脹得通紅,向里一指,道:“請進吧!”陳家洛拱手道:“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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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去又是一殿,戒持院首座大癲大師坐在正中,見他進來,便即站起,提起身旁一條粗大禪杖在地下一頓,只震得墻壁搖動,屋頂簌簌的落下許多灰塵。陳家洛暗驚:此人力氣好大,只見他左手扶杖,右手向左右各發(fā)側(cè)掌,左手提杖打橫,右手以陽手接住,踏上兩步,正是“瘋魔杖”的起手式。陳家洛見他發(fā)掌時風聲颯然,腳步沉凝,不敢輕敵,拔出短劍,脫去外鞘,一陣寒光激射而出。大癲見了劍光,不覺一震,左手斜擊,拗杖橫擊,這“虎尾鞭勢”又快又沉。陳家洛矮身從杖下穿過,還了一劍。兩人兵器一個極長,一個極短,在殿上回旋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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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見過蔣四根的槳法,知道這瘋魔杖法猛如瘋虎,驟若天魔,杖法脫胎于少林寺緊羅那王所傳的一百單八路棍法,又摘取大小“夜叉棍”、“取經(jīng)棍法”等精華,端的厲害。自來杖法多用長手,使者必具極大勇力,大癲尤其天生神武,只見他“翻身劈山”、“夜叉探?!薄ⅰ袄揍樲Z木”,招招狠極猛極,猶如發(fā)瘋著魔,將一根數(shù)十斤鑌鐵禪杖狂舞亂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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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心下暗贊,要如此使杖,才當?shù)闷稹隘偰А眱勺郑斚虏桓覔屓肓?,一味騰挪閃避,料想他如此勇悍,定然難以持久,只待他銳氣稍挫,再行攻入。哪知大癲內(nèi)功深湛,根基極固,惡斗良久,杖法中絲毫不見破綻,反而越舞越急,毫無衰象,竟把陳家洛直逼向墻角里去。大癲見他無處退避,雙手掄杖,一招“回龍杖”向下猛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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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心想以后還有三位高手,不可戀戰(zhàn)耗力,見這狠招下來,決意險中求勝,竟不閃避。大癲雖然勇猛,平素從不殺生,哪肯無故傷人性命?禪杖砸到離他頭頂二尺之處,陡然提起,改砸為掃,滿擬將他掃倒,叫他知難而退,也就罷了。陳家洛本待禪杖將到頭頂時突然撲入對方懷中,以短攻近,忽見他半路改勢,勁力微滯,當即隨機應(yīng)變,左手抓住杖頭,右手短劍劃出,禪杖登時斷為兩截,兩人各執(zhí)了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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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癲大怒,撲上又斗,陳家洛躍開丈余,一躬到地,說道:“大師手下容情,在下感激不盡。”大癲不理,挺著半截禪杖直逼過來,但畢竟使不順手,不數(shù)合又被短劍削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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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心中歉然,只怕他要空手索戰(zhàn),徑自奔入后殿。大癲只因一念之仁反遭挫敗,甚是氣忿,數(shù)步追不上,大叫一聲,將半截禪杖猛力擲在地下,火花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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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來到第三殿,眼前一片光亮,只見殿中兩側(cè)點滿了香燭,何止百數(shù)十枝。藏經(jīng)閣主座大癡大師笑容可掬,說道:“陳當家的,你我來比劃一下暗器?!标惣衣骞淼溃骸罢埓髱熤附獭!贝蟀V笑道:“你我各守一邊,每邊均有九枝蠟燭,九九八十一炷香,誰先把對方的香燭全部打滅,誰就勝了。這比法不傷和氣?!毕虻钚墓白酪恢傅溃骸靶浼?、鐵蓮子、菩提子、飛鏢,各種暗器桌上都有,用完了可以再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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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在衣囊中摸了一把棋子,心想:“這位大師在暗器上必有獨到的功夫。我若平時向趙三哥多討教幾下,這時也可多一點把握。”說道:“請吧!”大癡笑道:“客人先請?!标惣衣鍖に迹骸拔蚁蕊@一手師父教的滿天花雨,來個先聲奪人?!蹦闷鹞孱w棋子,一把擲了出去,對面墻腳下五炷香應(yīng)聲而滅。大癡贊道:“好俊功夫。”頸中除下一串念珠,扯斷珠索,拿了五顆念珠在手,也是一擲打滅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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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聲起處,陳家洛又打滅五炷線香。大癡連揮兩下,九燭齊熄。燭火一滅,黑暗中香頭火光看得越加清楚,那就易取準頭。陳家洛心想:“正該如此,我怎么沒想到?”九顆棋子分三次擲出,直奔燭頭,只聽叮叮叮一陣響,燭火毫無動靜,九顆棋子都在半途被大癡打了下來,不覺一呆,大癡卻乘機打滅了四炷線香。待他再發(fā),陳家洛也擲棋子去迎擊念珠,但因自己這邊燭火已滅,香頭微光,怎照得清楚細小的念珠?對方五顆念珠只擊中了兩顆,其余三顆卻又打滅了三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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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比之下,大癡已勝了九燭二香,他以念珠極力守住九枝燭火,一面乘隙滅香,再交鋒數(shù)合,又多勝了十四炷香。陳家洛出盡全力,也只打滅了兩枝蠟燭。他心里一急,大癡乘勢直攻,一口氣打滅了十九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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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見對面燭火輝煌,自己這邊只剩下寥寥二十多炷香,心想:“難道第三殿便闖不過去?”危急中忽然想起趙半山的飛燕銀梭,當下看準方位,把三顆棋子猛力往墻邊擲去。大癡見他亂擲,暗笑畢竟是年輕人沉不住氣,一輸就大發(fā)脾氣。哪知三顆棋子在墻上一碰,反彈轉(zhuǎn)來,一顆落空,余下兩顆把兩枝燭火打滅。大癡吃了一驚,不由得喝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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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如此接連發(fā)出棋子,撞墻反彈,大癡無法再守住燭火,好在他已占先了數(shù)十枝香,這時再不去理會對方滅燭,雙手連揮,加緊滅香。突然間殿中一片黑暗,陳家洛已將蠟燭盡行打熄,但他這一邊點燃的線香卻也只剩下七枝,對面卻點點星火,何逾三數(shù)十枝,正自氣沮,忽聽大癡叫道:“陳當家的,我暗器打完啦,大家暫停,到拱桌上拿了再打?!?br/>  ?
  陳家洛一摸衣囊,也只剩下五六粒棋子,只聽大癡道:“你先拿吧?!标惣衣遄叩焦白乐埃`機一動,心想:“這是大事所系,只好耍一下無賴了。”左手兜起長衫下襟,右手在拱桌桌面上一抹,把桌上全部暗器都扌羅入衣襟,躍回己方,笑道:“一、二、三,我要發(fā)暗器啦。”大癡撲到桌邊伸手一摸,桌上空空如也。陳家洛鐵蓮子、菩提子一連串射將出去,片刻之間,把對面地下的香火滅得一星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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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癡手中沒有暗器,眼睜睜的無法可施,哈哈大笑,道:“陳當家的,真有你的,這叫做斗智不斗力!你勝了,請吧!”陳家洛道:“慚愧,慚愧。在下本已輸了,只因事關(guān)重大,出于無奈,務(wù)請原諒。”大癡大師脾氣甚好,不以為忤,笑道:“后面兩殿是我兩位師叔把守,我兩位師叔武功深湛,還請小心?!标惣衣宓溃骸岸嘀x大師指點。”心下感激,再入內(nèi)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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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面一殿也是燭火明亮,殿堂卻較前面三殿小得多。殿中放了兩個蒲團,達摩院首座天鏡禪師盤膝坐在左側(cè)蒲團上,見陳家洛進來,起立相迎,道:“請坐吧!”陳家洛不知他要如何比試,依言坐上右側(cè)蒲團,心想大癲、大癡已如此功力,天鏡是他師叔,又是達摩院首座,武功之精,不言可喻,自己多半不是敵手,只好隨機應(yīng)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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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鏡禪師身材極高,坐在蒲團上比常人也矮不了多少,兩頰深陷,全身似乎無肉,瞧上去不怒自威。天鏡道:“你連過三殿,足見高明。雖然你義父已不屬少林門下,但說來你總是晚輩,我也不能跟你平手過招。這樣吧,你能和我拆十招不敗,就讓你過去?!标惣衣逭酒鹗┒Y,道:“請老禪師慈悲?!碧扃R哼了一聲,道:“請坐,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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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剛坐上蒲團,只覺一股勁風當胸撲到,忙運雙掌相抵,只和他手掌一碰,立覺猛不可當,如是硬接,勢非跌下蒲團不可,忙使招“分手”,想把勁力引向一旁消解。哪知天鏡的掌力剛猛無儔,“分手”竟然粘他不動,只得拚著全身之力,強接了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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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這一招雖然接住了,但已震得左膀隱隱作痛。天鏡禪師叫道:“第二招來了?!标惣衣宀桓以傩杏布埽谜频剑碜右黄慈瓟r打他臂彎,這是“百花錯拳”中的妙著,敵人勢須收掌相避。不料天鏡右臂“橫掃千軍”,肘彎倏地對準他拳面橫推過來。這一下來勢快極,陳家洛拳力未發(fā),已被對方肘部抵住,忙腳上使勁,身子直拔起來,避開了這一推,落下來仍坐在蒲團之上。天鏡見他變招快捷,能坐著急躍,點了點頭,反掌回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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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見他一招招越來越是厲害,心想這十招只怕接不完,忽聽鐘聲鏜鏜,原來天已微明,寺中撞動巨鐘,心念一動,左掌輕飄飄的隨著鐘聲拍了過去。天鏡“咦”了一聲,回掌撥開。陳家洛使出在玉峰中學(xué)到的掌法,回旋如意,隨著鐘聲一掌一掌的拍去。天鏡全神貫注,出掌相敵,拆到鐘聲止歇,陳家洛收掌道:“再拆下去,晚輩接不住了?!?br/>  ?
  天鏡道:“好好,已拆了四十余招,果然掌法精妙,請吧?!标惣衣逭酒鹕韥?,正要走動,突然一晃,立足不穩(wěn),忙扶壁站住,只覺眼前金星亂閃。天鏡扶他坐下,說道:“你最初硬接我第一招時傷了氣,靜靜的調(diào)勻一下呼吸,不礙事?!标惣衣彘]目坐在蒲團上,依言運氣,過了一會,這才內(nèi)息順暢,但雙掌雙臂都已微腫,隱隱脹痛,心想這位老禪師真?zhèn)€厲害。天鏡道:“你這路掌法是哪里學(xué)來的?”陳家洛說了。天鏡道:“西域有此精妙掌法,令我大開眼界。你如一上來就用這掌法,手臂也不會受傷了?!?br/>  ?
  陳家洛道:“弟子受了傷,最后一殿是一定闖不過去了,求老禪師指點明路?!碧扃R道:“過不去,就回頭?!标惣衣逍南耄骸搬尲医腥嘶仡^,我們豪俠之輩卻講究一往無前,死而不悔?!庇谑切辛藗€禮,鼓勇踏入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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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進門,吃了一驚,原來里面是小小一間靜室,少林寺方丈天虹禪師端坐禪床,心想天鏡已如此厲害,天虹是少林寺第一高手,自己如何能敵?這靜室甚是窄隘,比試的一定不是拳腳暗器之類,多半是較量內(nèi)功,那更無取巧余地了,正自驚疑不定,天虹禪師合什躬身,說道:“請坐。”陳家洛在禪床一邊坐了。見兩人之間有張小幾,幾上小香爐中檀香青煙裊裊上升,對面壁上掛著一幅白描的寒山拾得圖,寥寥不多幾筆,卻畫得兩位高僧神采栩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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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虹禪師沉吟了一會,道:“從前有一人善于牧羊,以至豪富,可是這人生性慳吝,不肯用錢……”陳家洛聽他忽然講起故事來,不覺大為詫異,當下凝神傾聽,聽他繼續(xù)講道:“有一人很是狡詐,知他愚魯,而且極想娶妻,就騙他道:‘我知道有一女子十分美貌,替你娶做妻子吧?!裂蛉撕苁窍矚g,給了他許多財物。過了一年,那人又道:‘你妻子已給你生了一個兒子?!裂蛉藦奈匆娺^妻子,但聽說已生兒子,更加高興,又給了他許多財物。后來那人又道:‘你兒子已經(jīng)死啦!’牧羊人大哭不已,萬分悲傷?!标惣衣孱H務(wù)雜學(xué),聽他說到這里,已知是引述佛家宣講大乘法的《百喻經(jīng)》,聽他又道:“其實世上的事無不如此,皇位、富貴,便如那牧羊人的妻子兒子一般,都是虛幻。又何必苦費心力以求,得了為之歡喜,失了為之悲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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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道:“從前有一對夫婦,有三個餅。每人各吃了一個,剩下一個。兩人約定,誰先說話,誰就沒餅吃?!碧旌缏犓苍谝觥栋儆鹘?jīng)》,點了點頭。陳家洛接著道:“兩人僵住了不說話。不久有一個賊進來,把他們家里的財物都拿了。夫婦倆因有約在先,眼睜睜的瞧著不說話。那賊見他們?nèi)绱?,大了膽子,就在丈夫面前侵犯他的妻子。丈夫仍然不理。妻子忍不住叫了起來。賊人拿了財物逃走了。那丈夫拍手笑道:‘好啊,你輸啦,餅歸我吃?!碧旌缍U師本來就知這故事,但聽到此處,也不禁微笑。陳家洛道:“為了一點小小的安閑享樂,反而忘卻了大苦。為了口腹之欲,卻不理會賊子搶己財物,侵犯自己親人。佛家當普渡眾生,不能忍心專顧一己?!?br/>  ?
  天虹嘆道:“諸行無常,諸法無我。人之所滯,滯在未有。若托心本無,異想便息?!标惣衣宓溃骸氨娚酱罂嚯y。高僧支道林曾有言道:桀紂以殘害為性,豈能由其適性逍遙?”天虹知他熱心世務(wù),決意為生民解除疾苦,也甚敬重,說道:“陳當家的滿腔熱血,可敬可佩。老衲再問一事,就請自便?!标惣衣宓溃骸罢埨隙U師指點迷津?!?br/>  ?
  天虹道:“從前有個老婆婆,臥在樹下休息,忽有大熊要來吃她。老婆婆繞樹奔逃,大熊伸掌至樹后抓拿,老婆婆乘機把大熊兩只前掌捺在樹干之上,熊就不能動了,但老婆婆也不敢放手。后來有一人經(jīng)過,老婆婆請他幫忙,一同殺熊分肉。那人信了,按住熊掌。老婆婆脫身遠逃,那人反而為熊所困,無法脫身?!标惣衣逯⒁猓f道:“救人危難,奮不顧身,雖受牽累,終無所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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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虹拂塵一舉,道:“請進吧?!标惣衣蹇缦露U床,躬身行禮,說道:“弟子擅闖重地,方丈恕罪?!碧旌琰c了點頭。陳家洛轉(zhuǎn)身入內(nèi),只聽身后數(shù)聲微微嘆息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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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zhuǎn)過長廊,來到一座殿堂,殿中點著兩支巨燭,微微搖晃,四壁都是一座座的木柜,柜上貼著黃紙標簽。他拿了燭臺,一路找去,找到了“天”字輩的木柜,打開柜門,見有三個黃布包袱,左首一個包袱上朱筆寫著“于萬亭”三字,不覺手一晃動,數(shù)滴燭油濺了出來,當下鎮(zhèn)懾心神,輕輕將包袱提出,心中默祝,解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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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中是一件繡花的男人背心,還有一件撕爛了的白布女衣,上面點點斑斑,似乎都是血跡,年深日久,早已變黑,此外便是一個黃紙大折。陳家洛打開折子,登時心中酸痛,上面寫的正是他義父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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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從頭讀起:“福建莆田少林寺院門下第二十一代天字輩俗家弟子于萬亭帶罪敬白。弟子出身農(nóng)家,自幼貧苦,從小與左鄰徐家女兒潮生相識,兩人年長后甚相親愛……”陳家洛讀到這里,心中突突亂跳,想道:“難道義父犯規(guī)之事和我姆媽有關(guān)?”再看下去:“……我二人后來私訂終身,約定弟子非徐女不娶,徐女非弟子不嫁。先父過世后,連年天旱,田中沒有收成,弟子出外謀生,蒙恩師慈悲,收在座下。繳上繡花背心,乃弟子離鄉(xiāng)時徐女所贈?!?br/>  ?
  陳家洛越看越是驚疑,再看下去:“弟子未入本派武學(xué)堂奧,即便下山,只因掛念徐女恩情,塵緣不能割舍,待歸故鄉(xiāng),驚悉徐女之父竟已將女嫁于當?shù)睾雷尻愰T。弟子傷痛之際,夜入陳府探視。仗師門所授武藝,為一己私情而擅闖民居,此所犯戒律一也。及后徐女隨夫移居都門,弟子戀念不舍,三年后復(fù)去探望,是夜適逢徐女生育,得一男兒,紛紜之中,弟子僅在窗外張望數(shù)眼。四日后弟子重去,徐女神色倉皇,告以所生之子已為四皇子胤禎掉去,歸還者竟為一女。未及竟談,樓外突來雍邸血滴子四人,皆為高手,顯為胤禎派來視察者,想是陳府如有人泄露機密,即殺之滅口。弟子驚而逃逸,為其追及,激戰(zhàn)中弟子額間中刀受傷,拚死盡殺血滴子,回樓暈倒。徐女以內(nèi)衣為弟子裹傷。所呈血衣,即為該物。弟子預(yù)聞皇室機密,顯露少林武功,為師門惹禍,此所犯戒律二也?!?br/>  ?
  陳家洛讀到這里,拿著母親的舊衣,不禁淚如泉涌,過了一會,再讀下去:“……此后十余年間,弟子雖在北京,但潛心武學(xué),不敢再與徐女會面。及至雍正暴斃,乾隆接位。弟子推算年月,知乾隆即為徐女之子,心恐雍正陰險狠毒,預(yù)遣刺客加害徐女滅口,故當夜又入陳府,藏于徐女室內(nèi)。是夜果來刺客兩人,皆為弟子所殺,并在其身上搜出雍正遺旨,現(xiàn)一并呈上?!?br/>  ?
  陳家洛翻到最后,果見黃折末端粘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如朕大歸之時,陳世倌及其妻徐氏未死,速殺之。”正是雍正親筆,字后蓋著小小朱印,是篆文“武威”兩字。陳家洛曾聽義父說起,雍正手下養(yǎng)著一批密探刺客,號稱“血滴子”,專為皇帝干暗殺的勾當。雍正密令血滴子殺人,便以“武威”朱印為記。心想:“那時義父武功已經(jīng)極高,兩名血滴子自然不是他敵手,他為了救我姆媽,連我爸爸也無意中救了,想必雍正知他在世之時,我父母決計不敢吐露此事,是以一直忍到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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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讀折子:“乾隆大抵不知此事,是以再無刺客遣來。但弟子難以放心,乃化裝為傭,在陳府操作賤役,劈柴挑水,共達五年,確知已無后患,方始離去。弟子以名門弟子,大膽妄為,若為人知,不免貽羞師門,敗壞少林清譽,此弟子所犯戒律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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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看到這里,眼前一片模糊,過去種種不解之事:母親為甚么要自己隨義父出走,母親為甚么寫了給自己的遺書又復(fù)燒毀,為甚么母親去世之后義父即傷心而死,對母親遺書上“威逼嫁之陳門”,“半生傷痛”等零碎字句,登時全都了然,只覺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不知是痛心,還是憐惜?心想義父為了保護姆媽,居然在我家甘操賤役五年之久,實是情深義重。其時我年稚幼,不知家中數(shù)十傭仆之中,竟然有此一位一代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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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一會神,拭淚再看:“弟子犯此三大戒律,深自惶恐,謹將經(jīng)過始末,陳于恩師座前,跪求開恩發(fā)落?!庇谌f亭的供詞至此而止,下面是兩行朱筆的批文,想是他師父所寫的了,文曰:“于萬亭犯三戒律,如幡然悔改,皈依三寶,則我佛十惡尚恕,豈不恕此乎?若戀塵緣,不能具大智慧力斬斷情絲,則立即逐出我派。愿好自為之,善哉善哉!”折子到這里,以后就沒有文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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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心想:“總是我義父心頭放不下我姆媽,不能出家為僧,終于被革出少林派。他自知過失在己,因此我?guī)煾秆脻h來給他出頭評理,他要一力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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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心里疑團盡解,抬起頭來,只見天邊曉星初沉,東方已現(xiàn)曙色,于是吹滅燭火,將各物仍然包入黃布,提了布包,關(guān)上柜門,慢慢出院,只見迎面一尊彌勒佛笑容可掬,俯視著出院之人。心想:“當年我義父被逐出山門,從戒持院出來之時見到這尊佛像,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一路經(jīng)過五殿,各殿闃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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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最后一殿時,周仲英、陸菲青、及紅花會群雄一齊迎上。眾人心神不定,等候了半夜,見他安然無恙,手中提著布包,俱各大喜,等走近時,卻見他神態(tài)疲憊,雙目紅腫,又都感驚異。陳家洛把經(jīng)過約略說了,只是于義父和母親一段情誼,有關(guān)名節(jié),卻不明言,又道:“這里的事已經(jīng)了結(jié),咱們就去找那兩名鷹爪,還要給七哥報仇。”眾人稱是。周仲英陪陳家洛入內(nèi)向天虹、天鏡兩位禪師辭行,收拾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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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出寺門,周綺忽然臉色蒼白,險些暈倒。周仲英忙扶她入內(nèi)休息,想是懷孕之身,旅途勞頓,前日又在方家大飲一場,動了胎氣,少林寺精通醫(yī)理的僧人給她一搭脈,說不能再行長途跋涉,須得就地靜養(yǎng),等待生產(chǎn),周綺到此地步也只有苦笑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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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一商量,決定周仲英夫婦師徒及徐天宏五人留著相陪照料,待她產(chǎn)后將息康復(fù),再來京師會齊。周仲英在寺西五里處租了幾間民房居住。陸菲青、陳家洛等一行取道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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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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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雄在德化大鬧之后,不敢再行入城。晚間文泰來、衛(wèi)春華、余魚同、心硯四人改裝進城探訪,不但瑞大林與成璜的消息打探不到,方家也已舉家避禍,不知逃奔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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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向北,這天到了山東泰安,在分舵中得報刑堂香主石雙英從北京趕到。群雄一聽大喜,忙迎出去。心硯奔上前去,叫道:“十二爺,那奸賊死啦!”石雙英一楞。心硯又道:“張召重,張召重!”石雙英喜道:“張召重死了?”心硯道:“正是,給餓狼吃得干干凈凈。”石雙英不及細問,向陳家洛等眾人行過了禮,進入內(nèi)堂。陳家洛道:“十二哥,你傷勢可全好了?”石雙英道:“多謝總舵主掛懷,已全好了。陸老前輩、總舵主、各位哥哥一路辛苦?!标惣衣宓溃骸熬├锟捎猩趺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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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雙英神色黯然,道:“京里倒沒事。我是趕來稟報木卓倫老英雄全軍覆沒的訊息?!标惣衣宕篌@失色,站起身來,定了定神,問道:“甚么?”群雄無不震驚。駱冰道:“咱們離開回部之時,兆惠的殘兵敗將在黑水營被圍得水泄不通,清兵怎又會得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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