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洛道：“各位哥哥，咱們只好先退出杭州。眼下四哥尚未救出，跟清兵接硬仗沒有好處。”駱冰恨恨不已，叫道：“李可秀關(guān)住大哥，咱們先殺了他小老婆?？偠嬷?，你許不許？”陳家洛不解，問道：“小老婆？”駱冰道：“是啊，咱們在提督府拿住那個妖嬈女人，就是李可秀的小老婆。她本來又哭又鬧，已給我?guī)讉€耳括子打得服服貼貼了?！比盒壑肽钫煞颍念^煩躁，拿這女人出氣，都不禁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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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天宏道：“總舵主，你寫封信給李可秀，好不好？”陳家洛會意，道：“好極！”提起筆來，寫了封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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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軍門勛鑒：今晨游湖，邂逅令寵，知為軍門所愛，故特邀駕。謹(jǐn)此奉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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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花會會主陳家洛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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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道：“九哥，請你送去給李可秀。八哥，請你跟隨九哥之后接應(yīng)。”楊衛(wèi)兩人接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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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道：“李可秀如寵愛他這小妾，或許不致輕舉妄動。但是若有皇命，他即使心有所忌，也不得不遵旨而行。七哥你瞧怎么辦？”徐天宏道：“咱們本來想劫了玉瓶，跟皇帝講講買賣，哪知這對玉瓶如此珍貴美麗，料想皇帝見了一定愛不釋手，那么他答應(yīng)回部的和議也大有可能。咱們?nèi)×擞衿?，豈不是誤了木老英雄的大事？倘若因此而兵連禍結(jié)，生靈涂炭，也是不妥。”陳家洛皺眉道：“話是不錯，可是咱們辛辛苦苦得來的玉瓶，就此送還他不成？”徐天宏道：“我盤算得一條計策，總舵主你瞧成不成？”當(dāng)下把計謀說了出來。周綺當(dāng)即叫道：“太不光明正大，我不喜歡。”周仲英道：“聽總舵主吩咐，女孩子家莫多嘴?！敝芫_不響了，低聲嘮叨：“這不缺德么？”
　　?
　　陳家洛沉思了片刻，道：“既要不誤回部和議，又要相救四哥，七哥你這條計策兩者兼顧，大可用得。七哥你去跟那使者說吧。”轉(zhuǎn)頭向周綺笑道：“七哥對待好朋友，可決無半分缺德，周姑娘不必?fù)?dān)心?！敝芫_一笑，心道：“我才不擔(dān)這心呢?！?br/>　　?
　　徐天宏去見凱別興，說道：“我引你去見皇上?！泵辖⌒叟趿似ず校兄杏衿恳讶〕隽艘粋€，貼還封條，凱別興并不知情。三人來到巡撫府前，孟健雄將皮盒交給使者，向巡撫府一指，道：“你自己去吧?！眱扇藦交毓律今R家，途中遇見楊成協(xié)和衛(wèi)春華，說李可秀接到信后，又驚又怒，收兵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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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牌時分，門房遞進(jìn)一張?zhí)觼?，說有個武官來拜會總舵主，帖上寫的是“后學(xué)曾圖南頓首”。馬善均笑道：“七當(dāng)家，你的計謀多半成了，這曾參將是李可秀的親信?！标惣衣宓溃骸熬鸥?，請你去見他吧?！?br/>　　?
　　衛(wèi)春華來到客廳，見椅上坐著一個身材魁梧的武官，滿臉被滾油燙起的傷泡，認(rèn)得今天在提督府曾經(jīng)交過手的。衛(wèi)春華道：“曾將軍要見敝當(dāng)家，不知有何見教？”曾圖南道：“我奉李軍門差遣，想見貴會陳總舵主商量一件要事?！毙l(wèi)春華道：“敝當(dāng)家現(xiàn)下沒空，曾將軍對我說也是一樣?！痹鴪D南心想我是朝廷命官，來見你們這些江湖草莽已是屈尊，居然他還搭架子不見，心頭火冒，但既然是有求而來，只得強(qiáng)抑怒氣，道：“軍門剛才收到陳總舵主的信，得知他如夫人在貴會這里，盼望陳總舵主放她回去，軍門自然另有一番心意。”衛(wèi)春華道：“這個好辦，我想我們陳當(dāng)家無有不允?！?br/>　　?
　　曾圖南道：“還有第二件事，那是關(guān)于回部玉瓶的。”衛(wèi)春華嗯了一聲，并不答腔。曾圖南道：“回部派人送了一對玉瓶求和，皇上打開皮盒，卻見少了一個，天顏很是震怒，一問使者，說曾有一位青年軍官問過他話，那人自稱是浙江水陸提督李可秀?；噬习牙钴婇T叫去詢問，李軍門自然莫名其妙。幸虧皇上圣明，知道李軍門決不會做這等事，其中必有別情，所以倒也沒有怪罪?！?br/>　　?
　　衛(wèi)春華輕描淡寫的道：“那很好呀?！痹鴪D南道：“然而皇上說，這事要著落在李軍門身上，限他三天之內(nèi)，將失去的玉瓶找到呈上，這個就很為難了?！毙l(wèi)春華道：“找不到怕要革職查辦吧？其實呢，不做官也很清閑呀。不過若是滿門抄斬，就苦惱些了?！?br/>　　?
　　曾圖南只得不理他的嘲諷，道：“咱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兄弟今日特地來求貴會交還玉瓶?！毙l(wèi)春華仍是不動聲色，淡淡地道：“玉瓶甚么的，我們倒沒聽說過。不過李軍門既然遇上了這個難題，曾將軍又親自光降，咱們幫忙找找，也無不可。過得一年半載，或許會有點頭緒也說不定?！痹鴪D南武藝雖不甚高，但精明干練，很會辦事，知道跟這些江湖漢子打交道，越爽快越有結(jié)果，便道：“李軍門說，他對貴會陳總舵主慕名已久，只可惜一直沒機(jī)會結(jié)交親近，今日貿(mào)然來求兩件大事，無功不受祿，心中也是過意不去。所以陳總舵主有甚么意思，請不客氣的吩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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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wèi)春華道：“曾將軍十分爽快，那再好沒有。我們陳總當(dāng)家的意思，第一件，我們紅花會今天得罪了李軍門，要請他大肚包容，既往不咎?！痹鴪D南道：“這是理所當(dāng)然之事。兄弟可以拍胸膛擔(dān)保，軍門以后決不致因這件事跟貴會為難。第二件呢？”衛(wèi)春華道：“我們四當(dāng)家文泰來關(guān)在提督府，曾將軍是知道的了？”曾圖南嗯了一聲。衛(wèi)春華道：“他是欽犯，李軍門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將他釋放，這個我們是明白的，可是陳總當(dāng)家的想念他得緊，今晚想見他一見?！痹鴪D南沉吟半晌，道：“這件事十分重大，兄弟不敢作主，要回去問過軍門再來回話。陳總舵主可還有甚么吩咐么？”衛(wèi)春華道：“沒有了?！?br/>　　?
　　曾圖南告辭回去，過了一個時辰，又來求見，仍是衛(wèi)春華接見。曾圖南道：“軍門說道：文四爺所犯的案子重大之極，本來是決不能讓人探監(jiān)的。”衛(wèi)春華道：“本來嘛！”曾圖南道：“不過陳總舵主既然答應(yīng)交還玉瓶，軍門也只得拚著腦袋不要，讓陳總舵主一見。但是有兩件小事，要請陳總舵主俯允才好。”衛(wèi)春華道：“請曾將軍說出來聽聽?！?br/>　　?
　　曾圖南道：“第一，這是軍門為了結(jié)交朋友才舍命答應(yīng)的事，要是給人知道了，那可是天大禍?zhǔn)隆毙l(wèi)春華道：“李軍門要陳總當(dāng)家答應(yīng)，此事決不可泄露一字半句，是不是？”曾圖南道：“正是?！毙l(wèi)春華道：“這件事我代我們當(dāng)家答允了。”曾圖南道：“第二件，探監(jiān)只能陳總舵主一個人去。”衛(wèi)春華笑道：“李軍門當(dāng)然怕我們乘機(jī)劫牢。好吧，這件事我也答應(yīng)了。探監(jiān)是陳總當(dāng)家一個人去，我可沒答應(yīng)不劫牢?！痹鴪D南道：“衛(wèi)大哥是英雄好漢，千金一諾。兄弟這就去回報。今天請陳總舵主到提督府來便了?！毙l(wèi)春華道：“陳總當(dāng)家與文四當(dāng)家見面，那張召重若是在旁，這件事自然瞞不住了，于李軍門只怕大大的不便?！痹鴪D南道：“衛(wèi)大哥此言有理，讓軍門借故請開他便是?！毙l(wèi)春華道：“我們在江湖上混飯吃，道義為先，只要李軍門遵守今日所約之事，他的如夫人和玉瓶著落在我們身上送還?！痹鴪D南起身一揖，道：“兄弟先此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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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雄待曾圖南走后，聚在大廳中等候陳家洛調(diào)兵遣將，相救文泰來。陳家洛道：“七哥，仍是請你分派吧?！毙焯旌曛皇浅烈鞑徽Z，過了半晌，說道：“現(xiàn)下把張召重那扎手家伙調(diào)開了，總舵主又可到里面相機(jī)行事，劫牢當(dāng)然容易得多。可是李可秀定也防到了這一著。須得先推算他怎樣應(yīng)付，然后給他來個出其不意。”陳家洛道：“正是?！?br/>　　?
　　楊成協(xié)道：“我想他定要調(diào)集重兵，包圍地牢出口，說不定再請大內(nèi)的高手侍衛(wèi)協(xié)助，只放總舵主一人進(jìn)去，也只放總舵主一人出來?！背：罩镜溃骸霸蹅兊迷谔岫礁饨討?yīng)，以防龜兒們對總舵主不利?！毙焯旌甑溃骸敖討?yīng)當(dāng)然是要的，只是我想李可秀不敢對總舵主怎樣，他的小老婆和玉瓶還在咱們這里?！?br/>　　?
　　大家談了一會，都覺眼前局面已比今日上午有利，一則已知道地牢的地形和機(jī)關(guān)，再則陳家洛可在牢內(nèi)里應(yīng)外合，只是李可秀的防備卻也定比上午周到，單憑硬攻，未必成功。無塵叫道：“今日就決生死存亡，這口氣再也憋不住啦?！?br/>　　?
　　陳家洛忽道：“有了。七哥，我去見四哥時穿上寬大的披風(fēng)，頭戴風(fēng)帽面罩，只裝作不愿給人發(fā)現(xiàn)面目……”徐天宏已知他意思，道：“那是得一人，失一人，決非善策。”無塵道：“總舵主，你把話說完?！标惣衣宓溃骸拔疫M(jìn)了地牢之后，和四哥換過裝束，讓他出來，看守的人只道是我。你們在外接應(yīng)，一舉把四哥救出去?！睙o塵道：“那么你呢？”陳家洛道：“皇帝和我特別有緣，等他們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調(diào)包，自然會放我出來?！?br/>　　?
　　衛(wèi)春華道：“總舵主這法子確是一條妙計，但你是一會之主，決不能輕易涉險，這件事讓我去做?！币粫r之間，群雄紛紛自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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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道：“各位哥哥，不是我自逞剛勇，實在只是我最適合。你們不論哪一位去，雖把四哥救出，自己卻失陷在內(nèi)，咱們是一樣的兄弟之情，不見得四哥就比哪一位哥哥更為親近?！睏畛蓞f(xié)道：“總舵主去做此事，總是不妥?！标惣衣宓溃骸案魑挥兴恢?，皇帝曾和我擊掌為誓，我們兩人決不互相加害。”于是把昨晚在海塘邊兩人起誓的情形說了一遍。徐天宏道：“皇帝老兒陰險狠毒。說話未必算數(shù)?！标惣衣鍒?zhí)意要這么辦。徐天宏道：“既然如此，咱們來個兩全之計?！?br/>　　?
　　駱冰見群雄都欲以身代文泰來出來，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難受，怔怔的說不出話來。周仲英站在一旁，見眾人義氣深重，不禁暗暗佩服，心想：“紅花會名聞江湖，會中人物確是非同小可?！币婑槺裆挟悾呓磉?，說道：“文四奶奶，你寬心。咱們且聽天宏說說看?！?br/>　　?
　　徐天宏道：“總舵主這條金蟬脫殼之計，本是十分高明，只是稍微冒險了一點。我想咱們還是照做，不過等四哥一救出，咱們立即進(jìn)攻地牢，接應(yīng)總舵主出來?！比盒鄱加X首領(lǐng)涉險，心中不安，但實在也別無他法，只得都答應(yī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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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駱冰走到陳家洛面前，施下禮去，說道：“總舵主你這番情意，我們夫妻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說到這里，眼圈兒又紅了。陳家洛還了一揖，道：“四嫂快別這樣，咱們兄弟情同骨肉，怎說得上‘報答’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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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下布置已畢，陳家洛披上黑色大氅，領(lǐng)子翻起，一頂風(fēng)帽低低垂下，與衛(wèi)春華兩人徑投提督府來。此時已近黃昏，天邊明星初現(xiàn)。到得提督府外，一人迎過來低聲道：“是陳總舵主？”衛(wèi)春華點點頭。那人道：“請跟我來，這位請留步?！?br/>　　?
　　衛(wèi)春華站定了，望著陳家洛跟那人進(jìn)了提督府。暮色蒼茫中，群鴉歸巢，喧噪不已，衛(wèi)春華心中怦怦亂跳，不知總舵主此去吉兇如何。不一會，紅花會眾兄弟都已喬裝改扮，疏疏落落的到來，散在提督府四周，待機(jī)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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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進(jìn)入府門，只見滿府都是兵將，手執(zhí)兵刃，嚴(yán)陣以待。經(jīng)過了三個院子，那人將他引到一間廂房之中，說道：“請稍寬坐?！弊吡顺鋈?。不一會，李可秀走了進(jìn)來，拱手說道：“幸會幸會?！标惣衣褰议_大氅，露出臉來，笑道：“前日湖上一會，不意今日再逢?！崩羁尚愕溃骸艾F(xiàn)在就請去見那犯人，請隨我來?！?br/>　　?
　　兩人剛走到門口，忽見一名親隨氣極敗壞的奔了過來，說道：“皇上駕到，將軍快出去接駕?！崩羁尚愠粤艘惑@，對陳家洛道：“只好請閣下在此稍候?！标惣衣逡娝裆凰谱鱾危c了點頭，回身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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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可秀急奔出去，只見滿衙門都是御前侍衛(wèi)，乾隆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李可秀忙跪下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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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道：“你預(yù)備一間密室，我要親審文泰來?！崩羁尚阌忧∵M(jìn)了自己書房。御前侍衛(wèi)在書房前后左右各間房中部署得密密層層，屋頂上也都有侍衛(wèi)守望。乾隆對白振道：“我有機(jī)密大事要問這犯人，不許有人聽見?！卑渍竦溃骸笆?，是！”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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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會，四名侍衛(wèi)抬了一個擔(dān)架進(jìn)來。文泰來戴著手銬足鐐，睡在擔(dān)架之上。侍衛(wèi)躬身退出，書房中只剩下文泰來與乾隆兩人，一時靜寂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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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泰來此時外傷未愈，神智卻極清醒，躺著對誰也不加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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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問道：“你身上的傷全好了吧？”文泰來睜眼一看，吃了一驚，坐起身來。他隨老當(dāng)家于萬亭進(jìn)宮之時，曾和乾隆見過一面，此時忽在杭州相遇，自是大出意外，哼了一聲，冷冷的道：“還死不了。”乾隆道：“我要他們請你去北京，本來是有點事情和你商量，哪知起了誤會，我已責(zé)罰過他們了，你不必再介意?！蔽奶﹣砺犓哉Z說得漂亮，怒氣上升，又哼了一聲。
　　?
　　乾隆道：“那次你與你們姓于的首領(lǐng)來見我，咱們本要計議大事，哪知他回去之后竟一病不起，可惜可惜?！蔽奶﹣淼溃骸耙怯诶袭?dāng)家不死，恐怕他今日也被鎖在這里了?！鼻」笮Γ溃骸澳銈兘h子，性子耿直，肚里有甚么話就說甚么。我問你一句話，你老實答了，我馬上放你回去?！蔽奶﹣碚f：“你放我？哈哈，你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我知道你不殺我，天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到今天還不下手，就是想問問我。”
　　?
　　乾隆笑道：“那你也未免太多疑了。”站起身來，走近兩步，問道：“你那姓于的首領(lǐng)后來和我說話，都跟你說了么？”文泰來道：“甚么話？”乾隆瞪眼望他，文泰來雙目回視，毫不退避。過了半晌，乾隆轉(zhuǎn)開了頭，低聲道：“關(guān)于我身世的事?！?br/>　　?
　　文泰來心中盤算，自己既落入他手，總是有死無生，不過紅花會大伙已到杭州，如能拖延一些時候，他們可以設(shè)法劫牢相救，便道：“他沒有說。你是皇帝，是前朝皇帝和皇太后的兒子。你的身世誰人不知，有甚么好說的？”
　　?
　　乾隆吁了口氣，道：“那天他深夜來見我，你可知是為了甚么？”文泰來道：“于老當(dāng)家說，他曾經(jīng)幫過你一個大忙，最近我們紅花會經(jīng)費短缺，他來問你要三百萬兩銀子。哪知你非但不給，反而把我捉拿在此。有朝一日我脫卻災(zāi)難，定要把你這忘恩負(fù)義之事全部抖了出去?！鼻」笮?，心中一寬，偷眼看他臉色，見他氣憤異常，似乎不是作偽，心中半信半疑，說道：“既然如此，我只好把你殺了，否則放了你出去，不免敗壞我的聲名。”文泰來道：“誰教你不早殺呀？你殺了我，飯也吃得下，覺也睡得著，見到皇太后也不用心里懷著鬼胎啦。”乾隆倏然變色，問道：“皇太后怎么啦？”
　　?
　　文泰來道：“你自己明白?！鼻￡幧牡溃骸澳敲茨闳懒?？”文泰來道：“全知道，那也不見得。于老當(dāng)家說，皇太后知道他幫過你的忙，曾要你好好報答，可是你卻舍不得三百萬兩銀子。你有金山銀山，三百萬兩銀子只不過是拔根毫毛，可偏偏這么小氣。”乾隆心里又是一寬，嘿嘿的笑了幾聲，摸出手帕來擦去額上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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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室中來回踱步，心神稍定，笑道：“你在皇帝面前絲毫不懼，居然不怕死在眼前，倒真是一條硬漢子。你有甚么放不下的事，不妨說給我聽。等你死了后，我差人去辦。”文泰來道：“我怕甚么？諒你也不敢馬上殺我。”乾隆道：“不敢？”文泰來道：“你要殺我，不過是怕你的秘密泄露?？墒悄阋粴⑽?，哈哈，你的秘密就保不住了?！鼻〉溃骸半y道死人會說話？”文泰來不理，自言自語：“我一死，就有人打開那封信，就會拿證物公布于天下，那時候皇帝就要大糟而特糟了?！?br/>　　?
　　乾隆急問：“甚么信？”文泰來道：“于老當(dāng)家當(dāng)時先把你的事情，詳詳細(xì)細(xì)的寫在一封信里，用火漆密封了，連帶兩件極重要的證物，放在一位朋友那里，然后我們兩人才進(jìn)宮來見你?！鼻〉溃骸澳銈兣掠猩趺床粶y？”文泰來道：“當(dāng)然啦，我們怎信得過你？于老當(dāng)家對他朋友說，要是我們兩人忽然死了，就請他拆開那信，照著信中吩咐去辦。若是我們之中還有一人活在世上，千萬不可拆開。現(xiàn)在于老當(dāng)家已經(jīng)去世，只怕你不敢殺我吧?！?br/>　　?
　　乾隆不禁連連搓手，焦急之情，見于顏色。文泰來道：“這信和那兩件證明，你用三百萬兩銀子去收買，多半還值得吧？”乾隆道：“銀子？我本來是要給的，我還要放你出去。那么你寫一封信給你朋友，要他拿那封信和那兩件東西來，我馬上放人支銀子?！蔽奶﹣淼溃骸肮?，我把這朋友的名字告訴了你，好讓你又派侍衛(wèi)去殺他捉他。老實說，在這里我很舒服，這生這世我是不想出去啦，吃定了你一世。咱們倆是同歸于盡的命，要是我先死，你也活不長久?！?br/>　　?
　　乾隆咬著嘴唇皮，一聲不響，凝思應(yīng)付之策，過了一會，說道：“你不肯寫信，那也好。給你兩天期限，后天晚上再來問你，要是仍然這般倔強(qiáng)，只好殺你。我殺你不會讓人知道，你朋友只道你仍然活著。退一步說，就算不殺你，難道不會剜去你的眼睛，割掉你的舌頭，斬斷你的雙手……你在這兩天中好好想一想?！闭f完，推門走出書房，大踏步向外走出。眾侍衛(wèi)在后面跟隨保護(hù)，李可秀跟到府外，跪下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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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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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一走，文泰來由提督府親兵抬入地牢，沿路來去，都由張召重仗劍護(hù)送。剛回地牢，一名親兵對張召重道：“李將軍有封信給張大人?！睆堈僦亟有乓豢矗龅乩稳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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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泰來躺在床上，想念嬌妻良友此時必仍在窮智竭力營救，然而朝廷勢大，皇帝親臨，實在非同小可，別要朋友們因救自己而有損折，那么即使獲救，也是此心終生難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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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自思潮起伏，忽聞閘門響動，不一會，進(jìn)來一人，文泰來只道他是張召重，一眼都不去望他。那人走到床前，輕聲道：“四哥，我瞧你來啦?！?br/>　　?
　　文泰來一驚，睜眼一看，竟是總舵主陳家洛。黃河渡頭陳家洛率眾來救，他未得相會，今日上午才親見豐采，危急之中只是隔著鐵網(wǎng)看了幾眼，見他義氣深重，臨事鎮(zhèn)定，早已心折，此刻牢中重會，不由得驚喜交集，忙挺腰坐起，叫道：“總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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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微笑點頭，從懷中拿出兩把鋼銼，就來銼他手上手銬，用力銼了幾銼，手銬上只起了幾條紋路，鋼銼卻磨損了。原來這手銬是用西洋的紅毛鋼鑄成，尋常鋼銼奈何它不得。這一著大出陳家洛意料之處，心中一急，手勁加大，再銼得幾銼，拍的一聲，鋼銼竟自折斷，忙換過一把鋼銼再銼。銼了半天，兩人滿頭大汗，手銬卻仍是紋絲不動。陳家洛又從懷里撈出鉆子、起子、錘子諸般鐵器，可是不論如何對付，手銬總是解脫不開。文泰來道：“總舵主，這副腳鐐手銬只有寶刀寶劍才削得斷?！?br/>　　?
　　陳家洛想起黃河渡口夜斗張召重，他一把凝碧劍將自己鉤劍盾牌與無塵長劍全部削斷，忙問：“張召重是不是整天都守著你？”文泰來道：“他和我寸步不離，剛才不知有甚么要緊事才出去。”陳家洛道：“好，咱們等他回來，奪他寶劍?！卑唁撲S等物丟在床底。
　　?
　　文泰來道：“我能否出去，難以逆料，皇帝要殺我滅口，怕我泄漏秘密?？偠嬷?，我把秘密跟你說了，那么不論我是死是活，都不會耽擱咱們的大事?！标惣衣宓溃骸昂?，四哥你說?！蔽奶﹣淼溃骸澳翘焱砩衔译S于老當(dāng)家進(jìn)宮，見了皇帝，乾隆當(dāng)然大感驚詫。于老當(dāng)家說：‘浙江海寧陳家一位老太太叫我來的?！昧艘环庑懦鰜?，皇帝看后臉色大變，叫我在寢宮外等候。他們兩個密談了大約一個時辰，于老當(dāng)家才出來。他在路上告訴我，皇帝是漢人，是你的哥哥。”
　　?
　　陳家洛大吃一驚，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那決不能夠，我哥哥還在海寧。”
　　?
　　文泰來道：“于老當(dāng)家說，當(dāng)年前朝的雍正皇帝生了個女兒，恰好令堂老太太同一天生了個兒子。雍正命人將孩子抱去瞧瞧，還出來時，卻已掉成個女孩。那個男孩子，便是當(dāng)今的乾隆皇帝……”
　　?
　　話未說完，忽然甬道中傳來腳步之聲，陳家洛忙在床角一隱，進(jìn)來的是一名親兵。他不見陳家洛，很是詫異，問道：“紅花會的陳當(dāng)家呢？”陳家洛從隱身處出來，道：“甚么事？”那親兵道：“張召重大人回來了，李將軍留他不住，請你快出去?！?br/>　　?
　　陳家洛道：“好！”左手一探，已點中他“通谷穴”。那親兵一聲不出，倒在地下。陳家洛隨手將他拖入床底。
　　?
　　文泰來道：“張召重就要來到，詳情已不及細(xì)說。于老當(dāng)家知道皇帝是漢人，就去勸他反滿復(fù)漢，恢復(fù)漢家山河，把滿人盡都趕出關(guān)去，他仍然做他的皇帝?；实鬯坪躅H有點動心，不過他說這事是真是假，還不能完全確定，要于老當(dāng)家把兩件證物拿給他看看，再定大計。哪知于老當(dāng)家回去就一病不起。他遺命要你做總舵主，他對我說，這是咱們漢家光復(fù)的良機(jī)?；实凼悄愀绺?，要是他不肯反滿復(fù)漢，大家就擁你為主。”
　　?
　　這一番話把陳家洛聽得怔怔的說不出話來，回想在湖上初見乾隆，后來又見他在自己父母墓前哭拜，再想到他對自己的情誼，其中確有不少特異而耐人尋味之處，難道皇帝真是自己父母所生？也只有如此，他手題“春暉”、“愛日”的匾額才說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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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泰來又道：“雍正怎樣用女孩掉了你的哥哥，經(jīng)過情形，據(jù)說你令堂老太太詳詳細(xì)細(xì)寫在一封信里，此外還有幾種重要證物，于老當(dāng)家都交給令師天池怪俠袁老前輩保管。”陳家洛道：“啊，今年夏天常氏雙俠來看我?guī)煾?，就是奉義父之命，送這些東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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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泰來道：“不錯，這是最機(jī)密的大事，所以連你也不讓知道。袁老前輩也只知是要緊非常的物件，到底是甚么他并不清楚。于老當(dāng)家臨終時遺命，等你就任總舵主后，開啟信件，共圖大舉。哪知我失手就擒，險險耽誤了要事?？偠嬷?，今日如果救我不出，你趕快到回疆去見你師父，千萬不可因我一人的生死安危，而誤光復(fù)大業(yè)。”文泰來說完這番話，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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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正想續(xù)說，忽聽得甬道中又有腳步聲，忙做個手勢。陳家洛躲入了床底。文泰來上身倚出床外，半個身子跌在地上，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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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召重走進(jìn)室來，地牢內(nèi)一燈如豆，朦朦中見文泰來上半身跌在地上，似乎已死，大吃一驚，縱上前來，在他背上輕輕一推，文泰來全然不動。張召重更驚，一把將他拉起，伸手要探他鼻息，文泰來突然縱起，向他撲去，雙手連銬橫掃而至。張召重出其不意，正待倒退，忽然小腹上“氣海穴”一麻，知道床底伏有敵人，已中暗算，怒吼一聲，竄出兩步，雙掌一錯，護(hù)身迎敵，一面竭力凝定呼吸，閉住穴道。陳家洛見他被點中穴道，居然不倒，也自駭然，疾從床底躍出，雙拳如風(fēng)，霎時之間已向他面門連打了七八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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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召重不敢還手，惟恐一動手松了勁，穴道登時阻塞，他臉上連中了七八拳，腳下不住倒退。陳家洛飛起一腳，向他右腰踢去。張召重向左一避，只覺“神庭穴”一陣酸痛，又被對方打中了穴道，這時再也支持不住，全身癱軟，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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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在他身上一摸，哪知竟無凝碧劍，十分失望，搜他身邊，從衣袋里摸出一張紙來，燈下展視，見是李可秀寫給他的一個便條，請他攜凝碧劍出去，有一位貴官要借來一觀。陳家洛知道是李可秀把他調(diào)開的借口，不料他放心不下，走出去一會，又回來監(jiān)視，想是觀劍未畢，所以沒有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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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再搜他身上，觸手之間，高興得跳了起來，文泰來見他喜容滿面，忙問：“怎么？”陳家洛手一揚，拋起一串鑰匙，在銬鐐上一試，應(yīng)手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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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泰來頓失羈絆，雙手雙腳活動了一會，陳家洛已把身上大氅和風(fēng)帽除下，說道：“你快穿上出去！”文泰來道：“你呢？”陳家洛道：“我在這里耽擱一下，你快出去。”文泰來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總舵主，你的好意我萬分感激，可是決不能這樣?！标惣衣宓溃骸八母缒阌兴恢?，我留在這里并無危險?！庇谑撬押颓粽茷槭牡慕?jīng)過約略說了。文泰來道：“此事萬萬不可?！?br/>　　?
　　陳家洛眉頭一皺，道：“我是總舵主，紅花會大小人眾都聽我號令，是不是？”文泰來道：“那當(dāng)然?！标惣衣宓溃骸昂冒?，這是我的號令，你快穿上這個出去，外面有兄弟們接應(yīng)。”文泰來道：“這次只好違抗你的號令，寧可將來再受懲處?！标惣衣宓溃骸八纳δ闳找瓜肽?，各位哥哥盼你早日脫險，現(xiàn)在有這大好良機(jī)，你怎么如此無情無義？”任憑他說之再三，文泰來只是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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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僵持了一會，陳家洛知道他決不會答應(yīng)，靈機(jī)一動，道：“那么咱們兩人冒險出去，你穿他的衣服?！闭f著向張召重一指。文泰來喜道：“妙極，你怎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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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把張召重的衣服剝下，和文泰來換過，又把腳鐐手銬套在張召重身上鎖住。陳家洛把鎖匙放在袋里，笑道：“任你有通天本領(lǐng)，這次再不能跟咱們?yōu)殡y了吧？”張召重急怒欲狂，眼中似要噴血，苦于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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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輕輕走了出來，過了閘門，穿過甬道，從石級上來，突然眼前大亮，只見滿園中都是火把，數(shù)十名兵士手執(zhí)長矛，亮晃晃的矛頭對準(zhǔn)地牢出口。遠(yuǎn)處又有數(shù)百名兵士彎弓搭箭，向著地牢口瞄準(zhǔn)。李可秀右手高舉，雙目凝視，只要他右手向下一揮，矛箭齊發(fā)，陳家洛與文泰來武藝再高，卻也無法逃得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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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退后一步，低聲問文泰來道：“你傷勢怎樣？能沖出去嗎？”文泰來苦笑一下道：“不成，我腿上不靈便?？偠嬷髂阋蝗俗甙?，莫管我。”陳家洛道：“那么你冒充一下張召重試試看。”文泰來把帽子拉低，壓在眉檐，大模大樣的走了出去。李可秀見張召重和陳家洛一齊出來，心中暗暗叫苦，只道張召重已將陳家洛擒住，轉(zhuǎn)頭對李沅芷道：“你去把劍還給張召重，和他東拉西扯說幾句話，讓紅花會的總舵主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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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沅芷雙手托著凝碧劍，走到地牢出口，把劍托到文泰來跟前，故意處身兩人之間，說道：“張師叔，你的寶劍?！笔种廨p輕在陳家洛身上一推。文泰來哼了一聲，伸手接劍。李沅芷在火光下看得清楚，驚叫一聲：“文泰來，你想逃！”雙手一縮，右手握住劍柄，拔劍出鞘，向他當(dāng)胸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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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泰來一側(cè)身，左掌一翻，伸食中兩指夾住劍身，右手快如閃電，向她“太陽穴”猛擊過去。李沅芷一驚，退后一步，哪知劍身被他雙指夾住，竟自動彈不得，急忙松手，直竄出去，左肩上已被文泰來五指一拂，只感奇痛徹骨，大叫一聲：“媽呀！”蹲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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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向外奔得兩步，回頭一看，文泰來已被眾親兵團(tuán)團(tuán)圍住，只見凝碧劍白光飛舞，矛頭紛紛落地。李可秀大叫：“你再不住手，要放箭了?！?br/>　　?
　　文泰來一用力，腿上舊傷忽又迸裂，流血如注，知道無力沖出重圍，喊道：“總舵主，接住劍，你快出去?！卑涯虅ο蜿惣衣鍞S去，忽然肩頭一痛，手一軟，那柄劍只拋出數(shù)尺，就落在地下，原來肩頭已中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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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竄出數(shù)步，向李可秀喝道：“快別放箭！”李可秀手一揮，眾親兵不再射箭，十余把長矛分別指住了陳家洛和文泰來。陳家洛道：“快請醫(yī)生給文四當(dāng)家醫(yī)傷。我去了！”昂然向外走出，眾親兵事先受了李可秀之命，假意吶喊追逐，并不真的阻攔。陳家洛躍上墻頭，只見內(nèi)外又是三層弓箭手和長矛手，心中暗暗發(fā)愁，對方如此戒備，今后相救文泰來那是更加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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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出提督府，衛(wèi)春華和駱冰已迎了上來，陳家洛苦苦笑著搖搖頭。此時東方已現(xiàn)微明，群雄心懷郁憤，齊回孤山馬宅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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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不到兩個時辰，各人均懷心事，哪里再睡得著，又集在廳上商議。陳家洛向衛(wèi)春華道：“九哥，你把玉瓶和李可秀的小老婆給他送去，咱們不可失信于人?！毙l(wèi)春華答應(yīng)了出去，馬大挺走進(jìn)廳來說道：“總舵主，張召重有封信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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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道：“張召重寫信給我？這倒奇了，不知他說些甚么？”拆信一看，但見滿紙激憤之言，責(zé)他行詭暗算，非英雄好漢之所為，約他單打獨斗，分個勝負(fù)，時地由他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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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道：“那家伙想報昨晚之仇，哼，單打獨斗，難道懼了你不成？”提起筆來，復(fù)了一信，便說謹(jǐn)如所約，明日午時在葛嶺初陽臺相見，如約一人助拳，不是英雄。正要差人送去，徐天宏道：“咱們須得在兩天內(nèi)救出四哥。張召重之約，延遲數(shù)日如何？不要因此而誤了正事?！标惣衣宓溃骸吧跏?。今日是二十，那就約定廿三午時。”當(dāng)下另寫一信，命人送去提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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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半山道：“這家伙寶劍鋒利，總舵主別和他比兵刃，在拳腳上總不致于輸他。”無塵道：“就怕他要比劍，這賊子……”想起黃河渡口削劍之仇，恨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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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仲英道：“總舵主你別見怪，我有句話要說?！标惣衣宓溃骸爸芾锨拜叡M管指教，怎么跟小侄客氣起來啦？”周仲英道：“總舵主的武功我是領(lǐng)教過的，那確是高明之極，不過那張召重功力深厚，咱們都斗過他。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總舵主雖不致輸給他，但要勝他恐也不易，咱們須得籌個必勝之策?！标惣衣宓溃骸爸芾锨拜呎f得不錯，要勝他確是沒有把握。不過他既約我決斗，如不赴約，豈不為人恥笑？只好竭力一拚，勝負(fù)在所不計了?！背２镜溃骸斑@龜兒子，咱們先去把他的劍盜來，殺殺他的威風(fēng)?！闭逻M(jìn)叫道：“咱們一個一個先去找他打架，就算勝他不了，也教他這兩天中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偠嬷骱煤眯菹商欤窳饩蛣龠^他了?！比盒鄞笮?，覺得他這主意倒也頗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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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議論間，馬家一名莊丁過來對馬善均道：“老爺，那王維揚老頭子仍舊不肯吃飯，只是大罵?！瘪R善均問：“他罵甚么？”那莊丁道：“他罵御林軍做事沒道理。他說在江湖上行走幾十年，人人敬重于他。哪知這次給朝廷保鏢，反給不明不白的扣在這里。”無塵笑道：“他威震河朔，到咱們江南來，嘿嘿，威風(fēng)可就沒有了，只好吃點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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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天宏心念一動，說道：“我這里有條‘卞莊刺虎’之計，便是從十弟的念頭中化出來的，各位瞧著是否使得？”把計策一說，眾人無不拊掌大笑。無塵連說：“妙計，妙計！”周綺笑著不住搖頭，對徐天宏扁扁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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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笑道：“周姑娘又在笑七哥不夠光明磊落了。不過對付小人，也不必盡用君子之道。孟大哥，你去跟那威震河朔說去吧?！?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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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維揚在齊魯燕趙之地縱橫四十年，無往而不利，哪知一到江南，就遭此挫折。他大叫大嚷，定要見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評理。正自吵鬧，室門開處，進(jìn)來一個中年漢子，身穿御林軍軍官服色，卻是孟健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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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精明干練不讓衛(wèi)春華，走進(jìn)室來，漫不為禮，大剌剌地往椅上一坐，說道：“你就是威震河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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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維揚見他傲慢無禮，心中有氣，說道：“不錯，這外號是江湖朋友送的，既然福統(tǒng)領(lǐng)聽著不順耳，趕明兒我遍告江湖朋友，把這外號撤了就是?！泵辖⌒劾淅涞牡溃骸案＝y(tǒng)領(lǐng)是皇親國戚，才不來理你們江湖上這一套呢。”王維揚道：“那么我好好給朝廷保鏢，護(hù)送寶物來杭，路上沒出一點岔子，干么把我老頭子不明不白的扣在這里？”孟健雄道：“你真的要知道？”王維揚道：“當(dāng)然哪！”孟健雄道：“只怕你年紀(jì)老了，受不起這個驚嚇?！?br/>　　?
　　王維揚最恨別人說他年紀(jì)大不中用，當(dāng)下潛運內(nèi)力，伸掌在桌子角上一拍，木屑紛飛，桌角竟被他拍了下來，怒道：“王維揚年紀(jì)雖老，雄心猶在，上刀山下油鍋，皺一皺眉頭的不算好漢。怕甚么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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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健雄道：“王老頭兒倒真還有兩下子。嘿嘿，江湖上有兩句話，說甚么‘寧碰閻王，莫碰老王；寧挨三槍，莫遇一張?！敲?？”王維揚道：“那是黑道上給我老頭子臉上貼金的話?！泵辖⌒鄣溃骸案擅础贤酢旁凇粡垺厦妫侩y道老王的武功本領(lǐng)，要蓋過那位姓張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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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維揚恍然大悟，霍地站起，跨上一步，大聲道：“啊，是火手判官要伸量老夫斤兩來著！我老胡涂啦，沒想到這一著?！?br/>　　?
　　孟健雄道：“張大人是我上司，你總知道吧？”王維揚道：“我知道張大人是在御林軍?！泵辖⌒鄣溃骸澳阏J(rèn)識他老人家吧？”王維揚道：“我們雖然同在北京，武林一脈，但他是官，我是民，我久仰他英名，可惜沒福氣相識?！泵辖⌒鄣溃骸拔覀儚埓笕藢δ愕拿郑彩锹牭枚嗔恕，F(xiàn)在他也在杭州。他說，在北京的時候，天子腳下，為了一點虛名而傷和氣，鬧出來不好看，眼前既然都在外鄉(xiāng)，張大人有三件事要和王老英雄相商。只要你金言一諾，馬上就可以出去?！蓖蹙S揚道：“我是給你們御林軍扣著，有甚么事，還不是憑你們說，何必要我答應(yīng)？”孟健雄道：“這些事很容易辦哪，老鏢頭何必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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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維揚道：“火手判官要我怎樣？”孟健雄道：“第一件，請老鏢頭把‘威震河朔’的外號撤了。”王維揚道：“哼，第二件呢？”孟健雄道：“請你把鎮(zhèn)遠(yuǎn)鏢局收了?！蓖蹙S揚怒道：“我這鎮(zhèn)遠(yuǎn)鏢局開了三十多年，沒毀在黑道朋友手里，張大人卻要我收山。好！第三件呢？”孟健雄道：“第三件哪，請王老鏢頭遍請武林同道，宣告‘寧碰閻王，莫碰老王；寧挨三槍，莫遇一張’這句話，可得倒過來說。張大人還說，王老頭年紀(jì)大了，這把紫金八卦刀已無多大用處，不如獻(xiàn)了給御林軍?！?br/>　　?
　　王維揚一聽，怒氣沖天，叫道：“我和張召重?zé)o冤無仇，他何以如此欺人太甚?！泵辖⌒坌Φ溃骸澳阆砻氖辏姾靡矐?yīng)該收了。一山不能藏二虎，難道這道理你也不懂？”王維揚道：“原來他是要折辱我這老頭，好叫他四海揚名。哼，要是我不答應(yīng)呢？他是不是把我扣在這里不放？好，我認(rèn)了命。他假公濟(jì)私，只怕難逃天下悠悠之口?！?br/>　　?
　　孟健雄道：“張大人是英雄豪杰，豈肯做這等事？他約你今日午時，在獅子峰上拳劍相會，要是老王厲害，三個條款不必再提。否則的話，就請王老鏢頭答應(yīng)這三件事。”王維揚道：“就是這么辦，我老頭兒四十年的名兒賣在火手判官手里，也不枉了?！泵辖⌒鄣溃骸皬埓笕苏f，這件事給皇上知道了可不大穩(wěn)便。王老鏢頭要是敢呢，那就單刀赴會。若是心虛膽怯，要請朋友助拳幫陣，張大人說也就不必比了?！?br/>　　?
　　王維揚氣得哇哇大叫，說道：“我老頭兒就是埋骨荒山，也是單刀雙掌，前來領(lǐng)教?！泵辖⌒鄣溃骸澳敲茨銓懛庑?，我好帶去回復(fù)張大人。”說罷拿過紙墨筆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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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維揚氣得雙手發(fā)抖，寫了一通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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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召重大人英鑒：你之所言所為，未免欺人太甚。今日午時，便在獅子峰相會，如我敗于你手，由你處置便了。王維揚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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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一介武夫，文理本不甚通，盛怒之下，寫得更是草草。孟健雄一笑，將信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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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維揚道：“請教老哥尊姓大名，待會也要領(lǐng)教。”他是連孟健雄也遷怒在內(nèi)了。孟健雄道：“我是后生晚輩，賤名不足掛齒。說過單打獨斗，待會我也不去獅子峰。若講人多，鎮(zhèn)遠(yuǎn)鏢局可不能跟御林軍比呢。嘿嘿，嘿嘿！”連聲冷笑，轉(zhuǎn)身走出，帶上了門。紅花會知道王維揚畏懼官府，不敢擅逃，所以只隨便把門帶上，否則憑他一身武功，身上又無銬鐐，幾扇木門怎關(guān)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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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琵琶韓文沖那日追馬中伏，被扣了起來。這天上午，被人帶到另一間小室中監(jiān)禁，自忖這番落入紅花會之手，只怕再無幸免，正在胡思亂想，忽聽得隔室有人大叫大罵，一聽聲音，竟是總鏢頭王維揚，但聽他大罵張召重后生小子，目中無人。韓文沖大為奇怪，正待叫問，室門開處，進(jìn)來兩人，說道：“請韓大爺?shù)綇d上說話?！?br/>　　?
　　進(jìn)得廳來，見左邊椅上坐著三人，上首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其次一人白須飄然，一人身材矮小，都是在甘涼道上見過的。韓文沖羞愧無已，一言不發(fā)，作了一揖，坐在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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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道：“韓大哥，咱們在甘肅一會，不料今日又在此地相遇。哈哈，可說是十分有緣了。”韓文沖隔了半晌，道：“在下那時答應(yīng)從此封刀歸隱，可是王總鏢頭非要我走這一趟鏢不可。一則是卻不過朋友之情，再則知道這是公子府上的珍寶，想來公子不會責(zé)怪，所以……”徐天宏厲聲道：“韓朋友，咱們在江湖上講究的是信義兩字，你言而無信，自己瞧著怎么辦？”韓文沖一橫心，答道：“我既落入你們之手，還有甚么說的，要殺要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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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家洛道：“韓大哥，快別這樣說。王總鏢頭這一次可給張召重欺侮得狠了。這姓張的狐假虎威！王老英雄威震河朔，從來沒有受過這么大的侮辱，說甚么也要斗一斗這火手判官。咱們武林一脈，大家都很氣憤，何況王總鏢頭還保了舍下的鏢，兄弟可不能袖手不理。韓大哥跟張召重交情怎樣？”韓文沖道：“在北京見過幾次，咱們貴賤有別，他又自恃武功高強(qiáng)，不大瞧得起我們，談不上甚么交情?！标惣衣宓溃骸罢瞻。憧纯催@信。”把王維揚所寫那信遞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