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重云的第一印象是,程鳶不可能仿不出“憂郁”。
因為“憂郁”最初問世是在1912年,至今百年間,它的每一絲香氛,都已經(jīng)被后輩們精密研究過了,樣品進過無數(shù)次離心機,從總體氣味構想到分子結構,無一不幸免。雖說配方機密,程鳶出生于香水世家,又年輕聰穎,以她的才華,在充足的前人實驗之后,不可能仿香失敗。
“最多是仿得不像而已嘛!”肖重云看著手機屏幕,不解,“怎么會完全‘做不到’呢?”
連自家小鬼都摸到了一點門道。
肖重云沒有回小妹妹短信,思考片刻,回了張文山。
張文山原本沒有他的手機號,既然能發(fā)短信進來,就意味著他找了新人秀的組委會,從張松參賽信息的備用聯(lián)系方式上,找到了自己的號碼。真是陰魂不散,精神可嘉。
上一次回張文山短信是什么時候?稍微有點久遠,因此不記得了。
久別重逢,肖重云想,只剩下一種感情。
深深的惡心感。
他還是按了發(fā)送鍵:“讓我猜猜,你到底怎么為難她了?”
張文山回得很快:“親愛的弟弟,如果你還在下不健康的視頻,最好現(xiàn)在關掉,和兄長聊天不要分心?!?br/>
正是晚上十點,以前肖重云總是這個時段下毛片,風雷不動。后來因為某些原因戒掉了,現(xiàn)在日子過得悠閑,又重新拾起來,還邀請小鬼一起看美女,當然被嫌棄的拒絕了。張松還試圖以縱欲傷身為理由勸他收斂點,肖重云嫌吵,扔了個老款諾基亞讓他去地鋪上玩。于是就可以看到肖老板每天十點在房間這頭對著電腦屏幕激情澎湃,房間那一頭有個大學生對著墻壁打小蜜蜂,坐姿還挺端正。
現(xiàn)在張松看見他有事,又去面壁打小蜜蜂去了。
現(xiàn)在電腦藍屏,小鬼不在,肖重云有一種孤軍奮戰(zhàn)的悲壯感。
“有話快說?!?br/>
“壓力?!睆埼纳秸f,“當然是巨大的壓力。你知道人的心理是很脆弱的,程鳶也不例外。”
你知道人的心理是很脆弱的,程鳶也不例外。
你知道。
肖重云,你當然知道人的心理很脆弱。
切膚體會。
臨近春節(jié),數(shù)九寒天,肖重云店子里修得辦半好不壞的取暖器并不能保證舒適的室溫,但是程鳶的單身寓所內(nèi),依舊溫暖如春。
客廳非??諘?,沙發(fā)各種毛毯堆得很暖和,然而躺在沙發(fā)上的女子,手依舊在顫抖。
手上只拿了一支很輕的香水的小樣,剛從調香室?guī)Щ貋怼?br/>
不是因為冷,是因為壓力。
程鳶在家有一套私人調香設備,不亞于專業(yè)工作室,只是因為自身敬業(yè),長駐公司,因此家里的東西反而沒用。這次,所有的調香工具都擺在面前的沙發(fā)上,月光中玻璃容器晶瑩剔透。
壓力。
看不見的壓力。
任何創(chuàng)香都是從仿香開始的?!皯n郁”,lheurebleue,她記得這款香水的氣息,當初在法國時也曾做過充足的功課,然而第一次的樣品有略微偏差。
那時張文山正好路過實驗室,忽然轉進來,狹起眼睛,問:“程小姐,你的團隊現(xiàn)在應該專注于lheurebleue的仿香,竟然這么有空閑研究其他東西呀?”
程鳶有些茫然:“這是‘憂郁’的初樣?!?br/>
“你管它叫‘憂郁’的初樣?”張文山笑了,“這么重的佛手柑香氣,我還以為是地攤貨,哪里和嬌蘭搭上邊?”
雅舍的董事長就這么笑了笑,走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從不同人口中說出來,分量截然不同。
程鳶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靠的是才華,和出身。她的出身是一把傘,將這個女孩子好好的遮在里面,讓她慢慢長大,心思敏感,察言觀色,但始終是漫畫里躲在荷葉下避雨的小女孩,不擅工于心計。
她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意味著張文山那句風向標一樣的話意味著什么。
那時公司里已經(jīng)有很多人說,程小姐能是精英調香師,都是靠的背景。你看,她仿“憂郁”,仿得一塌糊涂。新交上來的香水作品,也一塌糊涂,在公司內(nèi)部的評審會上被當眾駁回……張總和程家是不是有矛盾了?當然程家在雅舍有勢力,但是畢竟誰是老板?
有時候被駁斥得多了,就以為自己真的不行。
本來只是仿香中微小的失誤,最終一次一次矯枉過正,差之千里。
最后一次月度評審會上,甚至有人委婉的提出來:“既然程小姐最近狀態(tài)不佳,不如休息一段時間?”
張文山就在會議上,坐在長桌的盡頭,批評了這位冒失的同事:“程小姐自然有辦法證明她的實力,畢竟是巴黎留學回來的精英。國外回來就是不一樣,想想當年舍弟重云,只可惜天妒英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