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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第六章 洗手

??岳不群收錄林平之于門墻后,率領(lǐng)眾弟子徑往劉府拜會。劉正風(fēng)得到訊息,又驚又喜,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君子劍”華山掌門居然親身駕到,忙迎了出來,沒口子的道謝。岳不群甚是謙和,滿臉笑容的致賀,和劉正風(fēng)攜手走進(jìn)大門。天門道人、定逸師太、余滄海、聞先生、何三七等也都降階相迎。余滄海心懷鬼胎,尋思:“華山掌門親自到此,諒那劉正風(fēng)也沒這般大的面子,必是為我而來。他五岳劍派雖然人多勢眾,我青城派可也不是好惹的,岳不群倘若口出不遜之言,我先問他令狐沖嫖妓宿娼,是甚么行徑。當(dāng)真說翻了臉,也只好動手?!蹦闹啦蝗阂姷剿麜r,一般的深深一揖,說道:“余觀主,多年不見,越發(fā)的清健了?!庇鄿婧W饕具€禮,說道:“岳先生,你好?!备魅撕训脦拙洌瑒⒏杏钟懈髀焚e客陸續(xù)到來。這天是劉正風(fēng)“金盆洗手”的正日,到得巳時二刻,劉正風(fēng)便返入內(nèi)堂,由門下弟子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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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近午時,五六百位遠(yuǎn)客流水般涌到。丐幫副幫主張金鰲、鄭州六合門夏老拳師率領(lǐng)了三個女婿、川鄂三峽神女峰鐵老老、東海海砂幫幫主潘吼、曲江二友神刀白克、神筆盧西思等人先后到來。這些人有的互相熟識,有的只是慕名而從未見過面,一時大廳上招呼引見,喧聲大作。天門道人和定逸師太分別在廂房中休息,不去和眾人招呼,均想:“今日來客之中,有的固然在江湖上頗有名聲地位,有的卻顯是不三不四之輩。劉正風(fēng)是衡山派高手,怎地這般不知自重,如此濫交,豈不墮了我五岳劍派的名頭?”岳不群名字雖然叫作“不群”,卻十分喜愛朋友,來賓中許多藉藉無名、或是名聲不甚清白之徒,只要過來和他說話,岳不群一樣和他們有說有笑,絲毫不擺出華山派掌門、高人一等的架子來。劉府的眾弟子指揮廚伕仆役,里里外外擺設(shè)了二百來席。劉正風(fēng)的親戚、門客、帳房,和劉門弟子向大年、米為義等恭請眾賓入席。依照武林中的地位聲望,泰山派掌門天門道人該坐首席,只是五岳劍派結(jié)盟,天門道人和岳不群、定逸師太等有一半是主人,不便上坐,一眾前輩名宿便群相退讓,誰也不肯坐首席。忽聽得門外砰砰兩聲銃響,跟著鼓樂之聲大作,又有鳴鑼喝道的聲音,顯是甚么官府來到門外。群雄一怔之下,只見劉正風(fēng)穿著嶄新熟羅長袍,匆匆從內(nèi)堂奔出。群雄歡聲道賀。劉正風(fēng)略一拱手,便走向門外,過了一會,見他恭恭敬敬的陪著一個身穿公服的官員進(jìn)來。群雄都感奇怪:“難道這官兒也是個武林高手?”眼見他雖衣履皇然,但雙眼昏昏,一臉酒色之氣,顯非身具武功。岳不群等人則想:“劉正風(fēng)是衡山城大紳士,平時免不了要結(jié)交官府,今日是他大喜的好日子,地方上的官員來敷衍一番,那也不足為奇?!眳s見那官員昂然直入,居中一站,身后的衙役右腿跪下,雙手高舉過頂,呈上一只用黃緞覆蓋的托盤,盤中放著一個卷軸。那官員躬著身子,接過了卷軸,朗聲道:“圣旨到,劉正風(fēng)聽旨?!比盒垡宦牐汲粤艘惑@:“劉正風(fēng)金盆洗手,封劍歸隱,那是江湖上的事情,與朝廷有甚么相干?怎么皇帝下起圣旨來?難道劉正風(fēng)有逆謀大舉,給朝廷發(fā)覺了,那可是殺頭抄家誅九族的大罪啊?!备魅瞬患s而同的想到了這一節(jié),登時便都站了起來,沉不住氣的便去抓身上兵刃,料想這官員既來宣旨,劉府前后左右一定已密布官兵,一場大廝殺已難避免,自己和劉正風(fēng)交好,決不能袖手不理,再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既來劉府赴會,自是逆黨中人,縱欲置身事外,又豈可得?只待劉正風(fēng)變色喝罵,眾人白刃交加,頃刻間便要將那官員斬為肉醬。哪知劉正風(fēng)竟是鎮(zhèn)定如恒,雙膝一屈,便跪了下來,向那官員連磕了三個頭,朗聲道:“微臣劉正風(fēng)聽旨,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比盒垡灰姡瑹o不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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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官員展開卷軸,念道:“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據(jù)湖南省巡撫奏知,衡山縣庶民劉正風(fēng),急公好義,功在桑梓,弓馬嫻熟,才堪大用,著實(shí)授參將之職,今后報效朝廷,不負(fù)朕望,欽此。”劉正風(fēng)又磕頭道:“微臣劉正風(fēng)謝恩,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闭酒鹕韥?,向那官員彎腰道:“多謝張大人栽培提拔。”那官員捻須微笑,說道:“恭喜,恭喜,劉將軍,此后你我一殿為臣,卻又何必客氣?”劉正風(fēng)道:“小將本是一介草莽匹夫,今日蒙朝廷授官,固是皇上恩澤廣被,令小將光宗耀祖,卻也是當(dāng)?shù)蓝飨?、巡撫大人和張大人的逾格栽培?!蹦枪賳T笑道:“哪里,哪里?!眲⒄L(fēng)轉(zhuǎn)頭向方千駒道:“方賢弟,奉敬張大人的禮物呢?”方千駒道:“早就預(yù)備在這里了?!鞭D(zhuǎn)身取過一只圓盤,盤中是個錦袱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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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正風(fēng)雙手取過,笑道:“些些微禮,不成敬意,張大人哂納。”那張大人笑道:“自己兄弟,劉大人卻又這般多禮?!笔箓€眼色,身旁的差役便接了過去。那差役接過盤子時,雙臂向下一沉,顯然盤中之物分量著實(shí)不輕,并非白銀而是黃金。那張大人眉花眼笑,道:“小弟公務(wù)在身,不克久留,來來來,斟三杯酒,恭賀劉將軍今日封官授職,不久又再升官晉爵,皇上恩澤,綿綿加被?!痹缬凶笥艺暹^酒來。張大人連盡三杯,拱拱手,轉(zhuǎn)身出門。劉正風(fēng)滿臉笑容,直送到大門外。只聽鳴鑼喝道之聲響起,劉府又放禮銃相送。這一幕大出群雄意料之外,人人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各人臉色又是尷尬,又是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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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劉府的一眾賓客雖然并非黑道中人,也不是犯上作亂之徒,但在武林中各具名望,均是自視甚高的人物,對官府向來不瞧在眼中,此刻見劉正風(fēng)趨炎附勢,給皇帝封一個“參將”那樣芝麻綠豆的小小武官,便感激涕零,作出種種肉麻的神態(tài)來,更且公然行賄,心中都瞧他不起,有些人忍不住便露出鄙夷之色。年紀(jì)較大的來賓均想:“看這情形,他這頂官帽定是用金銀買來的,不知他花了多少黃金白銀,才買得了巡撫的保舉。劉正風(fēng)向來為人正直,怎地臨到老來,利祿熏心,居然不擇手段的買個官來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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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正風(fēng)走到群雄身前,滿臉堆歡,揖請各人就座。無人肯座首席,居中那張?zhí)珟熞伪闳纹淇罩W笫资悄陦圩罡叩牧祥T夏老拳師,右首是丐幫副幫主張金鰲。張金鰲本人雖無驚人藝業(yè),但丐幫是江湖上第一大幫,丐幫幫主解風(fēng)武功及名望均高,人人都敬他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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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雄紛紛坐定,仆役上來獻(xiàn)菜斟酒。米為義端出一張茶幾,上面鋪了錦緞。向大年雙手捧著一只金光燦爛、徑長尺半的黃金盆子,放在茶幾之上,盆中已盛滿了清水。只聽得門外砰砰砰放了三聲銃,跟著砰拍、砰拍的連放了八響大爆竹。在后廳、花廳坐席的一眾后輩子弟,都涌到大廳來瞧熱鬧。劉正風(fēng)笑嘻嘻的走到廳中,抱拳團(tuán)團(tuán)一揖。群雄都站起還禮。劉正風(fēng)朗聲說道:“眾位前輩英雄,眾位好朋友,眾位年輕朋友。各位遠(yuǎn)道光臨,劉正風(fēng)實(shí)是臉上貼金,感激不盡。兄弟今日金盆洗手,從此不過問江湖上的事,各位想必已知其中原因。兄弟已受朝廷恩典,做一個小小官兒。常言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江湖上行事講究義氣;國家公事,卻須奉公守法,以報君恩。這兩者如有沖突,叫劉正風(fēng)不免為難。從今以后,劉正風(fēng)退出武林,我門下弟子如果愿意改投別門別派,各任自便。劉某邀請各位到此,乃是請眾位好朋友作個見證。以后各位來到衡山城,自然仍是劉某人的好朋友,不過武林中的種種恩怨是非,劉某卻恕不過問了?!闭f著又是一揖。群雄早已料到他有這一番說話,均想:“他一心想做官,那是人各有志,勉強(qiáng)不來。反正他也沒得罪我,從此武林中算沒了這號人物便是?!庇械膭t想:“此舉實(shí)在有損衡山派的光彩,想必衡山掌門莫大先生十分惱怒,是以竟沒到來?!备腥讼耄骸拔逶绖ε山陙碓诮闲袀b仗義,好生得人欽仰,劉正風(fēng)卻做出這等事來。人家當(dāng)面不敢說甚么,背后卻不免齒冷?!币灿腥诵覟?zāi)樂禍,尋思:“說甚么五岳劍派是俠義門派,一遇到升官發(fā)財,還不是巴巴的向官員磕頭?還提甚么‘俠義’二字?”群雄各懷心事,一時之間,大廳上鴉雀無聲。本來在這情景之下,各人應(yīng)紛紛向劉正風(fēng)道賀,恭維他甚么“福壽全歸”、“急流勇退”、“大智大勇”等等才是,可是一千余人濟(jì)濟(jì)一堂,竟是誰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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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正風(fēng)轉(zhuǎn)身向外,朗聲說道:“弟子劉正風(fēng)蒙恩師收錄門下,授以武藝,未能張大衡山派門楣,十分慚愧。好在本門有莫師哥主持,劉正風(fēng)庸庸碌碌,多劉某一人不多,少劉某一人不少。從今而后,劉某人金盆洗手,專心仕宦,卻也決計不用師傳武藝,以求升官進(jìn)爵,死于江湖上的恩怨是非,門派爭執(zhí),劉正風(fēng)更加決不過問。若違是言,有如此劍?!庇沂忠环瑥呐鄣壮槌鲩L劍,雙手一扳,拍的一聲,將劍鋒扳得斷成兩截,他折斷長劍,順手讓兩截斷劍墮下,嗤嗤兩聲輕響,斷劍插入了青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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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雄一見,皆盡駭異,自這兩截斷劍插入青磚的聲音中聽來,這口劍顯是砍金斷玉的利器,以手勁折斷一口尋常鋼劍,以劉正風(fēng)這等人物,自是毫不希奇,但如此舉重若輕,毫不費(fèi)力的折斷一口寶劍,則手指上功夫之純,實(shí)是武林中一流高手的造詣。聞先生嘆了口氣,說道:“可惜,可惜!”也不知是他可惜這口寶劍,還是可惜劉正風(fēng)這樣一位高手,竟然甘心去投靠官府。劉正風(fēng)臉露微笑,捋起了衣袖,伸出雙手,便要放入金盆,忽聽得大門外有人厲聲喝道:“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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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正風(fēng)微微一驚,抬起頭來,只見大門口走進(jìn)四個身穿黃衫的漢子。這四人一進(jìn)門,分往兩邊一站,又有一名身材甚高的黃衫漢子從四人之間昂首直入。這人手中高舉一面五色錦旗,旗上綴滿了珍珠寶石,一展動處,發(fā)出燦爛寶光。許多人認(rèn)得這面旗子的,心中都是一凜:“五岳劍派盟主的令旗到了!”那人走到劉正風(fēng)身前,舉旗說道:“劉師叔,奉五岳劍派左盟主旗令:劉師叔金盆洗手大事,請暫行押后?!眲⒄L(fēng)躬身說道:“但不知盟主此令,是何用意?”那漢子道:“弟子奉命行事,實(shí)不知盟主的意旨,請劉師叔恕罪?!眲⒄L(fēng)微笑道:“不必客氣。賢侄是千丈松史賢侄吧?”他臉上雖然露出笑容,但語音已微微發(fā)顫,顯然這件事來得十分突兀,以他如此多歷陣仗之人,也不免大為震動。那漢子正是嵩山派門下的弟子千丈松史登達(dá),他聽得劉正風(fēng)知道自己的名字和外號,心中不免得意,微微躬身,道:“弟子史登達(dá)拜見劉師叔?!彼麚屔蠋撞?,又向天門道人、岳不群、定逸師太等人行禮,道:“嵩山門下弟子,拜見眾位師伯、師叔?!逼溆嗨拿S衣漢子同時躬身行禮。定逸師太甚是喜歡,一面欠身還禮,說道:“你師父出來阻止這件事,那是再好也沒有了。我說呢,咱們學(xué)武之人,俠義為重,在江湖上逍遙自在,去做甚么勞什子的官兒?只是我見劉賢弟一切安排妥當(dāng),決不肯聽老尼姑的勸,也免得多費(fèi)一番唇舌?!眲⒄L(fēng)臉色鄭重,說道:“當(dāng)年我五岳劍派結(jié)盟,約定攻守相助,維護(hù)武林中的正氣,遇上和五派有關(guān)之事,大伙兒須得聽盟主的號令。這面五色令旗是我五派所共制,見令旗如見盟主,原是不錯。不過在下今日金盆洗手,是劉某的私事,既沒違背武林的道義規(guī)矩,更與五岳劍派并不相干,那便不受盟主旗令約束。請史賢侄轉(zhuǎn)告尊師,劉某不奉旗令,請左師兄恕罪。”說著走向金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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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登達(dá)身子一晃,搶著攔在金盆之前,右手高舉錦旗,說道:“劉師叔,我?guī)煾盖ФHf囑,務(wù)請師叔暫緩金盆洗手。我?guī)煾秆缘?,五岳劍派,同氣連枝,大家情若兄弟。我?guī)煾競鞔似炝?,既是顧全五岳劍派的情誼,亦為了維護(hù)武林中的正氣,同時也是為劉師叔的好?!?br/>  ?
  ??劉正風(fēng)道:“我這可不明白了。劉某金盆洗手喜筵的請柬,早已恭恭敬敬的派人送上嵩山,另有長函稟告左師兄。左師兄倘若真有這番好意,何以事先不加勸止?直到此刻才發(fā)旗令攔阻,那不是明著要劉某在天下英雄之前出爾反爾,叫江湖上好漢恥笑于我?”史登達(dá)道:“我?guī)煾竾诟赖茏樱缘绖熓迨呛馍脚设F錚錚的好漢子,義薄云天,武林中同道向來對劉師叔甚是尊敬,我?guī)煾感南乱彩謿J佩,要弟子萬萬不可有絲毫失禮,否則嚴(yán)懲不貸。劉師叔大名播于江湖,這一節(jié)卻不必過慮?!眲⒄L(fēng)微微一笑,道:“這是左盟主過獎了,劉某焉有這等聲望?”定逸師太見二人僵持不決,忍不住又插口道:“劉賢弟,這事便擱一擱又有何妨。今日在這里的,個個都是好朋友,又會有誰來笑話于你?就算有一二不知好歹之徒,妄肆譏評,縱然劉賢弟不和他計較,貧尼就先放他不過。”說著眼光在各人臉上一掃,大有挑戰(zhàn)之意,要看誰有這么大膽,來得罪她五岳劍派中的同道。劉正風(fēng)點(diǎn)頭道:“既然定逸師太也這么說,在下金盆洗手之事,延至明日午時再行。請各位好朋友誰都不要走,在衡山多盤桓一日,待在下向嵩山派的眾位賢侄詳加討教?!北阍诖藭r,忽聽得后堂一個女子的聲音叫道:“喂,你這是干甚么的?我愛跟誰在一起玩兒,你管得著么?”群雄一怔,聽她口音便是早一日和余滄海大抬其杠的少女曲非煙。又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道:“你給我安安靜靜的坐著,不許亂動亂說,過得一會,我自然放你走?!鼻菬煹溃骸斑?,這倒奇了,這是你的家嗎?我喜歡跟劉家姊姊到后園子去捉蝴蝶,為甚么你攔著不許?”那人道:“好罷!你要去,自己去好了,請劉姑娘在這里耽一會兒。”曲非煙道:“劉姊姊說見到你便討厭,你快給我走得遠(yuǎn)遠(yuǎn)地。劉姊姊又不認(rèn)得你,誰要你在這里纏七纏八?!敝宦牭昧硪粋€女子聲音說道:“妹妹,咱們?nèi)チT,別理他。”那男子道:“劉姑娘,請你在這里稍待片刻?!眲⒄L(fēng)愈聽愈氣,尋思:“哪一個大膽狂徒到我家來撒野,居然敢向我菁兒無禮?”劉門二弟子米為義聞聲趕到后堂,只見師妹和曲非煙手?jǐn)y著手,站在天井之中,一個黃衫青年張開雙手,攔住了她二人。米為義一見那人服色,認(rèn)得是嵩山派的弟子,不禁心中有氣,咳嗽一聲,大聲道:“這位師兄是嵩山派門下罷,怎不到廳上坐地?”那人傲然道:“不用了。奉盟主號令,要看住劉家的眷屬,不許走脫了一人?!边@幾句話聲音并不甚響,但說得驕矜異常,大廳上群雄人人聽見,無不為之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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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正風(fēng)大怒,向史登達(dá)道:“這是從何說起?”史登達(dá)道:“萬師弟,出來罷,說話小心些。劉師叔已答應(yīng)不洗手了?!焙筇媚菨h子應(yīng)道:“是!那就再好不過?!闭f著從后堂轉(zhuǎn)了來,向劉正風(fēng)微一躬身,道:“嵩山門下弟子萬大平,參見劉師叔?!眲⒄L(fēng)氣得身子微微發(fā)抖,朗聲說道:“嵩山派來了多少弟子,大家一齊現(xiàn)身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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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言甫畢,猛聽得屋頂上、大門外、廳角落、后院中、前后左右,數(shù)十人齊聲應(yīng)道:“是,嵩山派弟子參見劉師叔。”幾十人的聲音同時叫了出來,聲既響亮,又是出其不意,群雄都吃了一驚。但見屋頂上站著十余人,一色的身穿黃衫。大廳中諸人卻各樣打扮都有,顯然是早就混了進(jìn)來,暗中監(jiān)視著劉正風(fēng),在一千余人之中,誰都沒有發(fā)覺。定逸師太第一個沉不住氣,大聲道:“這……這是甚么意思?太欺侮人了!”史登達(dá)道:“定逸師伯恕罪。我?guī)煾競飨绿柫睿f甚么也得勸阻劉師叔,不可讓他金盆洗手,深恐劉師叔不服號令,因此上多有得罪?!?br/>  ?
  ??便在此時,后堂又走出十幾個人來,卻是劉正風(fēng)的夫人,他的兩個幼子,以及劉門的七名弟子,每一人身后都有一名嵩山弟子,手中都持匕首,抵住了劉夫人等人后心。劉正風(fēng)朗聲道:“眾位朋友,非是劉某一意孤行,今日左師兄竟然如此相脅,劉某若為威力所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間?左師兄不許劉某金盆洗手,嘿嘿,劉某頭可斷,志不可屈。”說著上前一步,雙手便往金盆中伸去。史登達(dá)叫道:“且慢!”令旗一展,攔在他身前。劉正風(fēng)左手疾探,兩根手指往他眼中插去。史登達(dá)雙臂向上擋格,劉正風(fēng)左手縮回,右手兩根手指又插向他雙眼。史登達(dá)無可招架,只得后退。劉正風(fēng)一將他逼開,雙手又伸向金盆。只聽得背后風(fēng)聲颯然,有兩人撲將上來,劉正風(fēng)更不回頭,左腿反彈而出,砰的一聲,將一名嵩山弟子遠(yuǎn)遠(yuǎn)踢了出去,右手辨聲抓出,抓住另一名嵩山弟子的胸口,順勢提起,向史登達(dá)擲去。他這兩下左腿反踢,右手反抓,便如背后生了眼睛一般,部位既準(zhǔn),動作又快得出奇,確是內(nèi)家高手,大非尋常。嵩山群弟子一怔之下,一時無人再敢上來。站在他兒子身后的嵩山弟子叫道:“劉師叔,你不住手,我可要?dú)⒛愎恿恕!眲⒄L(fēng)回過頭來,向兒子望了一眼,冷冷的道:“天下英雄在此,你膽敢動我兒一根寒毛,你數(shù)十名嵩山弟子盡皆身為肉泥。”此言倒非虛聲恫嚇,這嵩山弟子倘若當(dāng)真?zhèn)怂挠鬃?,定會激起公憤,群起而攻,嵩山弟子那就難逃公道。他一回身,雙手又向金盆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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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這一次再也無人能加阻止,突然銀光閃動,一件細(xì)微的暗器破空而至。劉正風(fēng)退后兩步,只聽得叮的一聲輕響,那暗器打在金盆邊緣。金盆傾倒,掉下地來,嗆啷啷一聲響,盆子翻轉(zhuǎn),盆底向天,滿盆清水都潑在地下。同時黃影晃動,屋頂上躍下一人,右足一起,往金盆底踹落,一只金盆登時變成平平的一片。這人四十來歲,中等身材,瘦削異常,上唇留了兩撇鼠須,拱手說道:“劉師兄,奉盟主號令,不許你金盆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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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正風(fēng)識得此人是嵩山派掌門左冷禪的第四師弟費(fèi)彬、一套大嵩陽手武林中赫赫有名,瞧情形嵩山派今日前來對付自己的,不僅第二代弟子而已。金盆既已被他踹爛,金盆洗手之舉已不可行,眼前之事是盡力一戰(zhàn),還是暫且忍辱?霎時間心念電轉(zhuǎn):“嵩山派雖執(zhí)五岳盟旗,但如此咄咄逼人,難道這里千余位英雄好漢,誰都不挺身出來說一句公道話?”當(dāng)下拱手還禮,說道:“費(fèi)師兄駕到,如何不來喝一杯水酒,卻躲在屋頂,受那日曬之苦?嵩山派多半另外尚有高手到來,一齊都請現(xiàn)身罷。單是對付劉某,費(fèi)師兄一人已綽綽有余,若要對付這里許多英雄豪杰,嵩山派只怕尚嫌不足。”費(fèi)彬微微一笑,說道:“劉師兄何須出言挑撥離間?就算單是和劉師兄一人為敵,在下也抵擋不了適才劉師兄這一手‘小落雁式’。嵩山派決不敢和衡山派有甚么過不去,決不敢得罪了此間哪一位英雄,甚至連劉師兄也不敢得罪了,只是為了武林中千百萬同道的身家性命,前來相求劉師兄不可金盆洗手。”此言一出,廳上群雄盡皆愕然,均想:“劉正風(fēng)是否金盆洗手,怎么會和武林中千百萬同道的身家性命相關(guān)?”果然聽得劉正風(fēng)接口道:“費(fèi)師兄此言,未免太也抬舉小弟了。劉某只是衡山派中一介庸手,兒女俱幼,門下也只收了這么八九個不成材的弟子,委實(shí)無足輕重之至。劉某一舉一動,怎能涉及武林中千百萬同道的身家性命?”定逸師太又插口道:“是啊。劉賢弟金盆洗手,去做那芝麻綠豆官兒,老實(shí)說,貧尼也大大的不以為然,可是人各有志,他愛升官發(fā)財,只要不害百姓,不壞了武林同道的義氣,旁人也不能強(qiáng)加阻止啊。我瞧劉賢弟也沒這么大的本領(lǐng),居然能害到許多武林同道?!?br/>  ?
  ??費(fèi)彬道:“定逸師太,你是佛門中有道之士,自然不明白旁人的鬼蜮伎倆。這件大陰謀倘若得逞,不但要害死武林中不計其數(shù)的同道,而且普天下善良百姓都會大受毒害。各位請想一想,衡山派劉三爺是江湖上名頭響亮的英雄豪杰,豈肯自甘墮落,去受那些骯臟狗官的齷齪氣?劉三爺家財萬貫,哪里還貪圖升官發(fā)財?這中間自有不可告人的原因?!比盒劬耄骸斑@話倒也有理,我早在懷疑,以劉正風(fēng)的為人,去做這么一個小小武官,實(shí)在太過不倫不類。”劉正風(fēng)不怒反笑,說道:“費(fèi)師兄,你要血口噴人,也要看說得像不像。嵩山派別的師兄們,便請一起現(xiàn)身罷!”只聽得屋頂上東邊西邊同時各有一人應(yīng)道:“好!”黃影晃動,兩個人已站到了廳口,這輕身功夫,便和剛才費(fèi)彬躍下時一模一樣。站在東首的是個胖子,身材魁偉,定逸師太等認(rèn)得他是嵩山派掌門人的二師弟托塔手丁勉,西首那人卻極高極瘦,是嵩山派中坐第三把交椅的仙鶴手陸柏。這二人同時拱了拱手,道:“劉三爺請,眾位英雄請?!倍∶恪㈥懓囟嗽谖淞种卸际谴笥型?,群雄都站起身來還禮,眼見嵩山派的好手陸續(xù)到來,各人心中都隱隱覺得,今日之事不易善罷,只怕劉正風(fēng)非吃大虧不可。定逸師太氣忿忿的道:“劉賢弟,你不用擔(dān)心,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別瞧人家人多勢眾,難道咱們泰山派、華山派、恒山派的朋友,都是來睜眼吃飯不管事的不成?”劉正風(fēng)苦笑道:“定逸師太,這件事說起來當(dāng)真好生慚愧,本來是我衡山派內(nèi)里的門戶之事,卻勞得諸位好朋友操心。劉某此刻心中已清清楚楚,想必是我莫師哥到嵩山派左盟主那里告了我一狀,說了我種種不是,以致嵩山派的諸位師兄來大加問罪,好好好,是劉某對莫師哥失了禮數(shù),由我向莫師哥認(rèn)錯賠罪便是?!辟M(fèi)彬的目光在大廳上自東而西的掃射一周,他眼睛瞇成一線,但精光燦然,顯得內(nèi)功深厚,說道:“此事怎地跟莫大先生有關(guān)了?莫大先生請出來,大家說個明白?!彼f了這幾句話后,大廳中寂靜無聲,過了半晌,卻不見“瀟湘夜雨”莫大先生現(xiàn)身。劉正風(fēng)苦笑道:“我?guī)熜值懿缓?,武林朋友眾所周知,那也不須相瞞。小弟仗著先人遺蔭,家中較為寬裕。我莫師哥卻家境貧寒。本來朋友都有通財之誼,何況是師兄弟?但莫師哥由此見嫌,絕足不上小弟之門,我?guī)熜值芤延袛?shù)年沒來往、不見面,莫師哥今日自是不會光臨了。在下心中所不服者,是左盟主只聽了我莫師哥的一面之辭,便派了這么多位師兄來對付小弟,連劉某的老妻子女,也都成為階下之囚,那……那未免是小題大做了?!?br/>  ?
  ??費(fèi)彬向史登達(dá)道:“舉起令旗?!笔返沁_(dá)道:“是!”高舉令旗,往費(fèi)彬身旁一站。費(fèi)彬森然說道:“劉師兄,今日之事,跟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沒半分干系,你不須牽扯到他身上。左盟主吩咐了下來,要我們向你查明;劉師兄和魔教教主東方不敗暗中有甚么勾結(jié)?設(shè)下了甚么陰謀,來對付我五岳劍派以及武林中一眾正派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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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群雄登時聳然動容,不少人都驚噫一聲。魔教和白道中的英俠勢不兩立,雙方結(jié)仇已逾百年,纏斗不休,互有勝敗。這廳上千余人中,少說也有半數(shù)曾身受魔教之害,有的父兄被殺,有的師長受戕,一提到魔教,誰都切齒痛恨。五岳劍派所以結(jié)盟,最大的原因便是為了對付魔教。魔教人多勢眾,武功高強(qiáng),名門正派雖然各有絕藝,卻往往不敵,魔教教主東方不敗更有“當(dāng)世第一高手”之稱,他名字叫做“不敗”,果真是藝成以來,從未敗過一次,實(shí)是非同小可。群雄聽得費(fèi)彬指責(zé)劉正風(fēng)與魔教勾結(jié),此事確與各人身家性命有關(guān),本來對劉正風(fēng)同情之心立時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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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正風(fēng)道:“在下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魔教教主東方不敗一面,所謂勾結(jié),所謂陰謀,卻是從何說起?”費(fèi)彬側(cè)頭瞧著三師兄陸柏,等他說話。陸柏細(xì)聲細(xì)語的道:“劉師兄,這話恐怕有些不盡不實(shí)了。魔教中有一位護(hù)法長老,名字叫作曲洋的,不知劉師兄是否相識?”劉正風(fēng)本來十分鎮(zhèn)定,但聽到他提起“曲洋”二字,登時變色,口唇緊閉,并不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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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胖子丁勉自進(jìn)廳后從未出過一句聲,這時突然厲聲問道:“你識不識得曲洋?”他話聲洪亮之極,這七個字吐出口來,人人耳中嗡嗡作響。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身材本已魁梧奇?zhèn)ィ诟魅搜壑锌磥?,似乎更突然高了尺許,顯得威猛無比。劉正風(fēng)仍不置答,數(shù)千對眼光都集中在他臉上。各人都覺劉正風(fēng)答與不答,都是一樣,他既然答不出來,便等于默認(rèn)了。過了良久,劉正風(fēng)點(diǎn)頭道:“不錯!曲洋曲大哥,我不但識得,而且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最要好的朋友?!宾畷r之間,大廳中嘈雜一片,群雄紛紛議論。劉正風(fēng)這幾句話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各人猜到他若非抵賴不認(rèn),也不過承認(rèn)和這曲洋曾有一面之緣,萬沒想到他竟然會說這魔教長老是他的知交朋友。費(fèi)彬臉上現(xiàn)出微笑,道:“你自己承認(rèn),那是再好也沒有,大丈夫一人作事一身當(dāng)。劉正風(fēng),左盟主定下兩條路,憑你抉擇?!眲⒄L(fēng)宛如沒聽到費(fèi)彬的說話,神色木然,緩緩坐了下來,右手提起酒壺,斟了一杯,舉杯就唇,慢慢喝了下去。群雄見他綢衫衣袖筆直下垂,不起半分波動,足見他定力奇高,在這緊急關(guān)頭居然仍能絲毫不動聲色,那是膽色與武功兩者俱臻上乘,方克如此,兩者缺一不可,各人無不暗暗佩服。費(fèi)彬朗聲說道:“左盟主言道:劉正風(fēng)乃衡山派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一時誤交匪人,入了歧途,倘若能深自悔悟,我輩均是俠義道中的好朋友,豈可不與人為善,給他一條自新之路?左盟主吩咐兄弟轉(zhuǎn)告劉師兄:你若選擇這條路,限你一個月之內(nèi),殺了魔教長老曲洋,提頭來見,那么過往一概不究,今后大家仍是好朋友、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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