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是何意?”他問。
“你不用知道?!蹦腥苏驹诖扒埃焖簧?。
“運入那么多火藥,只存在庫中,不賣出也不轉(zhuǎn)移,難道是要等著人來查我不成?”他微咬牙道,“您這是要將我當做棄子了?”
男人忽然笑了,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即便不這樣做,你還能撐多久,你妻子又還能撐得了多久?”
譚敬猛然驚醒,他坐起身抬手抹去額上涔涔冷汗,只覺腕上沉重,隨他的動作鐵鏈當啷作響。身下是有些潮濕的茅草,譚敬看著自己身上的慘白囚衣,愣了愣,昏迷前的記憶遲緩地蘇醒。
一切都快到他不及反應(yīng),模糊中只記得蘇世譽對他一笑,轉(zhuǎn)而就自己就失去了意識,只剩后頸至今還酸痛著。
眼下光景一眼便知,他垂下頭,慘然苦笑了一聲。
“你醒了?”一個溫和嗓音響起。
譚敬心頭悚然一跳,他抬頭望去,有人長身玉立地靠在墻上,隔著鐵欄牢門看著他。
“御史大人好身手,可真是深藏不露?!弊T敬冷冷地道。
“過獎了?!?br/>
“人贓俱獲,御史大人不去結(jié)案,為何反而來這種晦氣地方?”譚敬道。
“我來看看你?!碧K世譽道。
譚敬冷笑出聲,“我可不覺得自己有哪里值得您探望的。”
“我記得你當年入仕時也是滿懷壯志,愿為黎民社稷死?!碧K世譽看著陰暗牢房里面形容狼狽的人,“如今竟淪落成了這副模樣。”
“御史大人恐怕要失望了,”譚敬隨意地坐在地上,坦然道:“從前是,現(xiàn)在是,哪怕臨死的那刻也依舊是,我不后悔我做過的一切,包括為國入仕,也包括販賣走私,殺人害命?!?br/>
“聽上去相當矛盾?!碧K世譽平淡道。
“也簡單的很?!弊T敬垂下眼,道:“御史大人大概也知道,我妻子墜入過冰窟,救上來后高熱不止,最終給燒成了癡傻。而自此她也患上一種頑疾,發(fā)病時疼得會砸東西,傷人,甚至控制不住地殘傷自己。那病沒得治,只有不斷給她用藥去鎮(zhèn)痛緩解?!?br/>
“這就是你官船私販聚斂錢財?shù)睦碛桑俊?br/>
“我在京中身居要職,看上去光鮮無比,多少人羨慕,可是要供那藥卻實在是杯水車薪,可我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疼死過去呢?”譚敬苦笑道,“我若是連她都守不住,哪里還管什么黎民生死?”
“你妻子若知你為她如此,恐怕寧死也不愿讓你走上歧路?!碧K世譽道。
“她永遠不會明白這些。”譚敬盯著手腕上的齒印傷疤,語氣也不自覺溫柔了些許,“我花了一年才讓她重新認得我,又用兩年教會她我的名字。后來一次發(fā)病時,我為了攔她被咬的手上鮮血淋漓,她清醒過后捧著我的手一直哭,又說不出什么話,只知道一邊掉眼淚一邊叫著阿敬,阿敬?!弊T敬忽然頓住,壓下喉中哽咽,抬頭直視蘇世譽,“換作是你,你會忍心讓她受苦?”
蘇世譽沉默一瞬,道:“既然是不治之癥,你強留她在這世間才是受苦。”
“蘇世譽,”譚敬像是聽見了什么可笑之事一般,忽然放聲笑了,“你難道沒有心嗎?”
蘇世譽靜靜地看著他,“同我有什么關(guān)系?!?br/>
“御史大人從來沒愛上過誰吧?”譚敬搖頭,嘲諷道:“先前聽人私下里說你無心寡愛,我還以為是他們嫁不出女兒的抱怨,沒想過果真如此?!彼慈胩K世譽眼底,譏諷至極,“真是可悲又可憐?!?br/>
蘇世譽不為所動地看著他,等到譚敬譏笑低了下去,他才淡淡開口:“我所司是監(jiān)察審斷之職,即便如你所說是無心無情,也只能說是恰好。”
譚敬冷笑不語。
蘇世譽緩步走到他面前停下,與他只隔了一扇牢門,“你言下之意皆是為了你的妻子,可是你記得不記得,依照你所犯之罪,她必定是要連坐問斬的。”
譚敬臉色陡然變了。
“你這樁案子由我全權(quán)掌管,你同我講這些,究竟是為了激怒我,還是打算讓我放過你妻子?”蘇世譽靜靜地看著他道。
譚敬張了張口,發(fā)不出聲,半晌啞然道:“御史大人來此,到底所為何事?”
蘇世譽收回目光,抬手拂去袖上沾染的浮塵,“那批火藥的主顧是誰?”
“你去查一查那賬目不就知道了?”
蘇世譽看他一眼,輕聲笑道:“賬目上是真是假,我自然是有分寸的。”
譚敬低下頭不去看他,心念急轉(zhuǎn)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