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裂的巴別塔內(nèi)。
虛幻的亡魂注視著夏爾。
祂的身形時而凝實,時而虛幻,精神波動不斷起伏著。
“冷靜點——”
“以你現(xiàn)在靈魂的殘破程度,已經(jīng)承受不住這樣情緒上的大起大落?!?br/> 夏爾微微皺眉,開口道。
下一刻,一道清凈的綠光亮起。
而亡魂那起伏的精神波動,也在頃刻之間平息了下來。
“「心神鎮(zhèn)定」......”
“一個三環(huán)的法術(shù),居然可以影響傳奇位階的我......”
亡魂的心中一驚。
但很快,他便發(fā)現(xiàn)自己那“震驚”的情緒剛一升起,便迅速消散在了那道綠光所帶來的賢者模式之中。
還真是個,可怕的家伙啊......
亡魂在心中苦笑了一聲。
不過,不論如何——
這個三環(huán)法術(shù)的釋放,便已經(jīng)證明了對方無疑是根正苗紅的巫師,而絕非是偽裝的敵人。
“那么,倘若不嫌棄的話,便請聽一聽吧......”
“一個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所的巫師......因仇恨而徘徊于這世間千年的故事......”
......................
一切的開始,和所有吟游詩人口中的故事開頭一般平淡。
一個離家出走,作為冒險者闖蕩大陸的少年,無意間接觸到了魔法與奧術(shù)的知識,成為了一名巫師學徒。
而他的魔法天賦也很快便展露頭角。
幾番周折之下,加上自身的努力,他被所有巫師們心中的圣地——三塔之一的純白之塔塔主收為了弟子。
出眾的奧術(shù)才華、勤奮的天性、還有傳奇位階的老師教導以及純白之塔的庇護。
倘若一切都順其自然地發(fā)展下去的話——
那么也許在五六十歲的年紀,他便可以也踏入傳奇的境界,在奧術(shù)史上留下屬于自己的,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也許——那起始于白塔中,師兄妹間的懵懂情感,也會在有朝一日開花結(jié)果。
如果......
沒有“獵巫運動”的話。
那場席卷了整個大陸,歷時數(shù)百年之久的圣戰(zhàn)......
將青澀而又稚嫩的幻想,以及那曾經(jīng)觸手可及的安穩(wěn)未來......
都湮滅在了烈陽與真理之神的圣焰之中。
“我的老師......”
“最后一任的白塔之主,是一位在生命魔法領域登峰造極的存在,曾經(jīng)被豐饒與大地母神教會評價為褻瀆了神域......”
“那一日?!?br/> “他以一己之力抗衡了烈陽與真理之神的神降,并將其神降之身重創(chuàng)?!?br/> “也正因如此,在隨后到來的大清洗之中,那些失去了神眷加持的那些獵巫部隊們?!?br/> “并沒有發(fā)現(xiàn)在先前的戰(zhàn)斗中身負重傷瀕臨死亡——”
“卻被我的老師用最后的魔力轉(zhuǎn)化為了不死種族骨妖,藏匿于亞空間之中的我?!?br/> ......................
“按照老師最后的囑托?!?br/> “他希望我能夠隱姓埋名,以此避開諸神教會的圍獵,就這樣平平淡淡地度過一生,順帶著將白塔的知識傳承下去?!?br/> “但是,向來最聽話的我,卻讓老師失望了......”
“那是承載著我全部回憶,過往全部人生的地方啊!”
“就這么毀了......我又怎么可能就這樣忘卻仇恨,像個沒事人一樣去開啟全新的人生!”
“從轉(zhuǎn)化為了骨妖的那一刻起,我便立下了誓言......”
“這一生,只為將那高高在上的太陽神拖入深淵而活?!?br/> 虛幻的亡魂平靜地敘述著。
但是他話語中所蘊含的情感,縱然是夏爾的「心神鎮(zhèn)定」也難以完全消弭。
而夏爾也便這樣安靜地傾聽著。
“我在白塔被神降所沖擊,臨近崩潰的亞空間中,花了數(shù)十年的時間適應了自己的死者之身,適應了這個沒有魔網(wǎng)的殘破世界?!?br/> “接著,我又花費了近百年的時間,游歷大陸,從各種古代遺跡之中尋覓線索,從頭開始修習那些在以往被下令嚴格封鎖的死靈學派的法術(shù)——”
“然后,在巫師三塔的最后一塔也已覆滅......獵巫行動結(jié)束的三十年之后——”
“我終于以巫妖之身,進階了傳奇?!?br/> “成為了白塔創(chuàng)立以來的第一位不朽四頁?!?br/> 在沒有魔網(wǎng)的世界里,操控著完全陌生的身體......從無數(shù)被銷毀的古籍中尋覓著有關(guān)死靈學派的蛛絲馬跡。
然后,一步步登臨傳奇。
這是何等駭人的功績。
然而,亡魂的話語中,卻沒有一星半點的自得之意。
“可是,縱然我成為了傳奇,其實也并沒有什么意義?!?br/> “在完成了獵巫運動之后,正神教會的勢力便徹底掌握了整個大陸,幾乎整個大陸的居民都是諸神們的淺信徒?!?br/> “身為傳奇死靈法師的我,也許可以動搖教會在一個村落,一個小鎮(zhèn),一個城市,一個自治領的統(tǒng)治——”
“但是一旦暴露,那么等待我的,便只有無可避免的滅亡?!?br/> “畢竟,在諸神眷顧的光明世界里,吟游詩人口中所最愛傳唱的故事——”
“便是年輕的,被教會所選定的勇者得到了主教的祝福,手握圣劍,將蜷縮在陰暗洞窟里的不死生物與死靈法師凈化?!?br/> “而就算年輕的勇者們馬失前蹄?!?br/> “那隨之而來,便還有教會中的傳奇神眷者......以及必要之時的神降。”
“我能做的,便只有隱忍等待——”
“以及,日復一日的研究,期望能夠發(fā)覺出真神的破綻......”
亡魂有些苦澀地笑了笑。
“這無疑是愚蠢而無謀的嘗試,歷代三塔有無數(shù)的傳奇法師為了褻瀆神域,付出了無數(shù)的努力,但是其中的絕大部分人都只能無功而返?!?br/> “幸運的是......”
“作為不死種族——巫妖的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br/> “更可喜的是......”
亡魂的話語微微停頓了。
“我賭贏了?!?br/> ......................
亡魂的精神力閃爍了一下,與夏爾的精神海洋產(chǎn)生了共鳴。
很快,一段信息流被其傳輸?shù)搅讼臓柕木窈Q笾小?br/> 夏爾閉上雙眼,將那段信息流中所蘊藏的奧術(shù)模型解析而出。
片刻后,夏爾點了點頭。
他道出了真誠的贊美:“很了不起的想法。”
“沒錯!”
亡魂的話語驟然高昂。
“我對我的天賦有自知之明,我比不了老師和諸位塔主那樣的天才......能夠觸及傳奇領域便已經(jīng)是將我的全部潛力壓榨透徹之后的結(jié)果?!?br/> “所以,以絕對力量而言,我絕不可能同時與七神教會匹敵?!?br/> “既然如此,那便反其道而行之——”
“諸神的力量與權(quán)能都源自于信徒們的信仰,萬千的信仰之力匯聚成了神明存世的根基,而并非是如我們巫師與其他超凡者那般,將偉力歸于己身?!?br/> “這是神祇存在的最根本邏輯.....”
“卻也亦是,祂們最大的破綻?!?br/> “倘若——能夠?qū)⒛撤N特定的魔力程式,混雜入那構(gòu)筑成神明存在之基的信仰之力中。”
“那特定的魔力程式會偽裝自身,并且不間斷地同化周遭原本純凈的信仰之力,而那被污染的信仰之力也會依據(jù)程式,成為新的傳染源,繼續(xù)同化周圍的一切......”
夏爾點了點頭:“木馬病毒?!?br/> “沒錯,用病毒來形容最為貼切!”
“哪怕最開始僅僅只是微不足道的些許魔力程式,卻可以如同疾病與瘟疫一般,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以指數(shù)級的規(guī)模擴散開來?!?br/> “以微末之力,撼動諸神那龐然的體量!”
亡魂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激昂了起來。
這是他歷經(jīng)數(shù)百年日日夜夜的思索,所探究而出的......
以凡人之身褻瀆神明的最終禁咒。
“確實是了不起的想法?!?br/> 夏爾再次點了點頭。
自己在通過分析那神力碎片,察覺到諸神的存在模式之后,也確實產(chǎn)生過這方面的設想。
不過,西大陸上的神明早已銷聲匿跡,夏爾沒法找到合適的實驗對象。
再加上自己腦海中所假想的對神話禁咒也不止這一種,所以目前還停留在奧術(shù)模型的假想階段。
卻是沒想到......
一位生活在中世紀的文明之中,從未經(jīng)歷過現(xiàn)代思維洗禮——
甚至就連家園都被摧毀,連一個可以共同探討的研究伙伴都沒有的巫師......
居然可以憑借一己之力,在仇恨的驅(qū)使之下,跨越近千年的漫漫時光,研究出這般禁咒。
......................
“當然,設想也只是設想?!?br/> “真要實踐起來,想要將其轉(zhuǎn)化為實際可行的禁咒,其難度還是分外之高......”
“諸神們并非是傻子......不可能明知道自己有如此的弱點還放任不管?!?br/> “根據(jù)我近千年的研究與觀察,發(fā)現(xiàn)祂們對于信仰之力的處理極其嚴苛,絕大部分淺信徒的信仰之力,都僅僅只能停留于神國的最外層......”
“這些信仰之力分區(qū)域存在,互相之間完全隔離,而且只在需要的使用臨時調(diào)動?!?br/> “如此一來,就算出現(xiàn)差錯,也只會局限于一小塊領域之中?!?br/> “而構(gòu)筑成祂們神國、神座核心的那些信仰之力,皆來自于每個教會中最純粹的信徒——”
“這些人都是真正的狂信徒,信仰純粹難以動搖。”
“而且因為得到了神明的垂青,他們的戰(zhàn)力極其強大,想要從這些人身上下手,其難度也亦可想而知。”
“我知道,我只有一次機會?!?br/> “我絕不能失敗,因為一旦失敗,那先前的一切努力就都前功盡棄了......”
“所以......”
“我還在等......”
亡魂的話語很深沉,但是夏爾卻能從中聽出其的傲然之意。
“很顯然,你又等到了?!?br/> “是啊......倘若幸運女神存在的話,那她也一定并非是那些自私自利的神祇,而是與魔法女神一般的概念化身——”
“在純白之塔覆滅的兩千年后,在我甚至連老師和小師妹的容貌都已經(jīng)記得不太清晰的時候,我這個純白之塔最后的棄子......
“終于得到了命運的垂青?!?br/> 若隱若現(xiàn)的亡魂抬起了頭。
直到此刻夏爾方才看清了他的容貌。
這是一位帶著書卷氣,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身穿著純白的巫師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