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彌始終想找個人給長秋宮報個信，好讓她的皇后姐姐來替她解圍，可是劉志直接把她拉進了德陽殿，攆走了所有人。

????殿門一關(guān)，頓覺今夜慘淡無望。

????鄧彌心里盤算，為了不惹禍，最好還是滴酒不沾。

????劉志抱著酒壇子，喝多了就開始胡話連篇停不下來——

????“吾知道，吾是白撿了個皇帝來當(dāng)！”

????“但吾是漢室血脈，吾是孝章皇帝的曾孫，一點不假！坐這個皇帝位，吾不心虧！”

????“元初年，鄧太后有意廢帝，征召宗親王侯之子至洛陽，我爹是很得鄧太后歡喜的，鄧太后讓他奉祀和帝長子平原懷王劉勝！我爹曾經(jīng)離帝位很近很近，要不是鄧太后……唉，劉祜后來那么記恨我爹，把他貶為都鄉(xiāng)侯遣回河間，實在也很令人理解?！?br/>
????但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蠡吾侯劉翼沒當(dāng)成皇帝，閉門自處以至郁郁而終，他的兒子劉志卻陰差陽錯替他做成了這個皇帝。

????鄧彌暗自感慨，這人世間的變遷，真是難以捉摸，玄妙得很。

????“清河王……清河王是可惜了?！迸c其說酒后胡言，倒不如說是酒后吐真言，劉志胸腔里滿滿的，只覺得有很多話想要找人傾訴，“他嚴(yán)謹(jǐn)持重，舉止有度，太尉李固對他很是欽佩，我也覺得他是當(dāng)皇帝的不二人選，可那又怎樣？我們這些人有辦法去改變什么嗎？梁冀一手遮天，只想要個傀儡皇帝，清河王年長獨立，梁冀怎會容他上位？至于我，哼……順烈皇后讓我娶她的妹妹梁女瑩，梁女瑩姿色平庸，恣極奢靡，無才更無德，我一點兒也不喜歡她！可是梁家這座大靠山好啊，我不會傻到拒絕這場婚事吧？我就到洛陽來，準(zhǔn)備完婚，才到夏門亭，就聽說劉纘死了，我還沒緩過神來，梁冀就以王青蓋車迎我入南宮，讓我做了皇帝……”

????鄧彌認(rèn)真聽著，然而不知怎么地，劉志卻聲漸哽咽：“我從沒想過當(dāng)皇帝，我就想安安靜靜地做我的蠡吾侯……那個時候我腦子全亂了，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清楚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要聽順烈皇后和梁冀的話，尤其是梁冀！”

????劉志的情緒有些失控，他紅著雙目扣緊了鄧彌的雙肩，提起梁冀依舊后怕，他聲音俱厲：“你知道梁冀嗎？梁冀狠吶，他簡直不是人，別說普通百姓，就連皇帝他也敢殺！你以為劉纘是怎么死的……是他毒死的?。∥摇揖驮谶@南宮中，惶惶不可終日，害怕他一個不高興也把我殺了……把我殺了！像劉纘那樣！”

????淚水從劉志的眼眶中不斷流淌下來。

????鄧彌驚愕，驚愕過后覺得劉志可憐，遂用衣袖給他擦淚，并且安慰他說：“梁冀已經(jīng)死了，陛下不必害怕。”

????劉志搖頭，他的手還是在抖，他抓起一壇酒就開始猛灌。

????鄧彌沒敢去勸阻。

????劉志放下酒壇，衣襟濕透了，他重重喘息著癱坐在地上，良晌后又開口：“后來我清醒了，跟自己說凡事不能認(rèn)死理，保住命才是最要緊的，我到洛陽來，不是來送死的，于是我對梁冀封賞不斷，我準(zhǔn)他入朝不趨，準(zhǔn)他劍履上殿、謁贊不名，待他之禮儀可比蕭何！我給足了他面子，他當(dāng)然也很給我面子，你看永興元年，我要赦免朱穆，百官尚自猶疑不敢輕易開口，他就一個勁地說‘陛下英武’……”

????永興元年？朱穆？

????鄧彌想起師父曾與她提過此事：永興元年，大學(xué)者朱穆時任冀州刺史，因被宦官趙忠誣告下獄，數(shù)千太學(xué)生聚集到宮門口，要求代朱穆服刑，那些太學(xué)生是尊師重道，但是頭腦容易糊涂發(fā)熱，就那樣大批聚在宮門口喧嘩著實是不成樣子的，說難聽了，是沒把皇權(quán)放在眼里，當(dāng)時很多人以為，劉志起碼會下令處死幾個領(lǐng)頭的太學(xué)生，但劉志沒那么干，他不但赦免了朱穆，還對整件事既往不咎。

????劉志說：“朕不是有德的皇帝嗎？那個叫劉陶的太學(xué)生一次上書陳情，朕看了，朕將朱穆放了，他二次上書，卻是指責(zé)朕的，他甚至還備好棺木在家等著，朕寬宏大量，忍他，不找他茬，不跟他計較，他膽子就肥起來，連續(xù)上書說朕這不對、那不對的，換了別人早把他砍了，朕偏不，這等不怕死之人必不是茍且鼠輩，朕破格提拔他，讓他做官……朕，朕是有德之君！不輕易殺人！”

????當(dāng)時還有這樣一出？

????這個劉志真是有意思，眼界還挺寬的——鄧彌抿嘴笑，來了興趣，撐著臉洗耳恭聽，想多知道些以前不曾聽聞的事。

????劉志醉醺醺回頭，看了一會兒問道：“酒在那兒，你怎么不喝？”

????鄧彌賠笑搖頭：“我說了，我不會喝酒?！?br/>
????“你這樣，”劉志伸出食指晃一晃，靠過來，鄭重道，“不行，不行的！天地男兒，不會喝酒，說出去給人笑話。朕像你這么大……十……對，十五歲那會兒，能把三個嗜酒的大漢喝倒！”

????鄧彌作出崇拜的樣子：“厲害啊，陛下厲害，真不愧是真龍?zhí)熳?。?br/>
????劉志擺擺手：“什么真龍?zhí)熳樱缯f過了，是撿了個皇帝當(dāng)，讓我自己選，我選……我肯定選不來京城，不來就沒這么多煩心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