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指了指騎白馬的那個人，說道：“就是他啊！”
　　那個騎白馬的人還是那樣促狹地笑著，重新伸出手來，我看到他手心里原來不是一只玉佩，而明明是一對玉佩。他一手拿著玉佩，然后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我徹徹底底地傻了，過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我才不要嫁這個中原人呢！雖然看上去是長得挺帥的，但牙尖嘴利，半分也不肯饒人，而且還耍弄我，我最恨有人耍弄我了！
　　我氣鼓鼓地打馬往回走，睬也不睬他們。師傅跟那個顧五郎騎馬也走在我后邊，竟然有一句沒一句地開始聊天。
　　師傅說：“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那顧五郎道：“接到飛鴿傳信，我能不來么？”
　　他們談得熱絡(luò)，我這才知道，原來師傅與他是舊識，兩個人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似的，一路上師傅都在對那個顧五郎講述西涼的風(fēng)土人情。那個顧五郎聽得很專注，他們的話一句半句都傳到我耳朵里來。我不聽也不成，這兩個人漸漸從風(fēng)土人情講到了行商旅道，我從來沒聽過師傅說這么多話，聽得我甚是無聊，不由得打了個哈欠。不遠(yuǎn)處終于出現(xiàn)王城灰色的輪郭，那是巨大的礫磚，一層層砌出來的城墻與城樓。巍峨壯麗的城郭像是連綿的山脈，高高的城墻直掩去大半個天空，走得越近，越覺得城墻高，西域荒涼，方圓千里，再無這樣的大城。西涼各部落本來逐水草而居，直到百年前出了一位單于，縱橫捭闔西域各部，最后筑起這宏大的王城，始稱西涼國。然后歷代以來與突厥、龜茲、月氏聯(lián)姻，又受中原的封賞，這王城又正處在中原與大食的商旅要道上，來往行客必得經(jīng)過，于是漸漸繁華，再加上歷代國主厲兵秣馬，兒郎們又驍勇善戰(zhàn)，西涼終成了西域的強(qiáng)國。雖然疆域并不甚大，但便是中原，現(xiàn)在亦不敢再輕視西涼。雄偉的城墻在黑紫色天幕的映襯下，更顯得宏大而壯麗。我看到樓頭的風(fēng)燈，懸在高處一閃一爍，仿佛一顆碩大的星子，再往高處，就是無窮無盡的星空。細(xì)碎如糖霜的星子，撒遍了整個天際，而王城，則是這一片糖霜下的薄馕，看到它，我就覺得安適與滿足——就像剛剛吃飽了一般。
　　我拍了拍小紅馬，它輕快地跑起來，頸下系的鸞鈴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和著遠(yuǎn)處駝鈴的聲音，“咣啷咣啷”甚是好聽。一定會有商隊(duì)趁著夜里涼快在趕路，所以王城的城門通宵是不會關(guān)閉的。我率先縱馬跑進(jìn)城門，城門口守著飲井的販水人都認(rèn)識我，叫著“九公主”，遠(yuǎn)遠(yuǎn)就拋給我一串葡萄。那是過往的商旅送給他們的，每次他們都留下最大最甜的一串給我。
　　我笑著接住葡萄，揪了一顆塞進(jìn)嘴里，咬碎葡萄的薄皮，又涼又甜的果汁在舌間迸開，真好吃。我回頭問師傅：“喂！你們吃不吃？”
　　我從來不叫師傅一聲師傅，當(dāng)初拜他為師，也純粹是被他騙的。那會兒我們剛剛認(rèn)識，我根本不知道他劍術(shù)過人，被他話語所激，與他比劍，誰輸了就要拜對方為師，可以想見我輸?shù)糜卸鄳K，只好認(rèn)他當(dāng)了師傅。不過他雖然是師傅，卻常常做出許多為師不尊的事來，于是我壓根兒都不肯叫他一聲師傅，好在他也不以為忤，任由我成天喂來喂去。
　　師傅心不在焉地?fù)u了搖頭，他還在側(cè)身與那穿白袍的人說話。偶爾師傅也教我中原書本上的話，什么“既見君子，云胡不喜”，或者“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說來說去我就以為君子都是穿白袍的了，但師傅也愛穿白袍，可師傅算什么君子啊，無賴差不多。
　　顧小五在西涼城里逗留下來，他暫時住在師傅那里。師傅住的地方布置得像所有中原人的屋子，清爽而干凈，而且不養(yǎng)駱駝。
　　我像從前一樣經(jīng)常跑到師傅那里去玩，一來二去，就跟顧小五很熟了。聽說他是茶莊的少主人，與他來往的那些人，也大部分是中原的茶葉商人。他的屋子里，永遠(yuǎn)都有好茶可以喝，還有許多好吃的，像是中原的糕餅，或者有其他稀奇古怪的小玩藝兒，讓我愛不釋手。可是討厭的是，每次見了顧小五，他總是問我：九公主，你什么時候嫁給我？
　　我惱羞成怒，都是師傅為師不尊，惹出來這樣的事情。我總是大聲地答：“我寧可嫁給中原的太子，也不要嫁你這樣的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