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shù)后不能吃東西,也不能喝水。這是趙易疏頭一天就知道的事情。
彼時,他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甚至覺得韓梔子的特意提醒多次一舉。然而一整天過去了,初時還好,雖然嘴唇干得起皮,但他并不覺得餓,然而時間長了,胃里便開始火燒火燎般的疼。
他從小錦衣玉食,從沒有過這種感受。在趙易疏的頭腦里,沒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貧窮饑餓疾病,都離他很遠很遠。當他躺在錦繡富貴堆里,遙遙想一想這些詞,便只覺得無所謂、沒關(guān)系、不過如此罷了。因他從沒切身體會過這些滋味。
所以他也覺得活著沒什么滋味。
此時此刻,周圍很靜,屋內(nèi)連油燈都未點一盞。耳畔傳來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還有遠處的零星笑語——那是韓門的人正聚在一起用晚餐。
市井中人吃的東西他向來不屑一顧,如今卻突然升起渴望。他想喝水,想吃飯,想從這病床上下去,想韓梔子趕緊來看看他。
快樂時光陰似箭,煎熬時度日如年。趙易疏顯然是后者。他此時渾身上下都不舒服,然而卻沒有人遷就他,白虎不在,他只能對著墻壁發(fā)無名火。
門口映進燈光,是韓梔子算準時間來例行“伺候”。
她推門進來,隨手把燈籠擱在門口的桌旁,又拿起火折子把屋內(nèi)的蠟燭點亮,這才姍姍走到床邊。
“世子爺,感覺怎么樣?”
感覺怎么樣。感覺糟透了。
換往常,趙易疏肯定要揪著韓梔子發(fā)怒的,然而他剛經(jīng)歷了漫長的心路歷程,此時她肯出現(xiàn),他就已經(jīng)滿意了。
“水。我要喝水?!?br/> 喝水當然是不能夠的,但這屬于合理要求,韓梔子白日里把趙易疏嗆得夠嗆,惡氣出得差不多了,此時也不為難趙易疏。她倒了小半碗溫水,打算拿干凈的布巾幫他潤潤嘴唇。
趙易疏膚色白,唇色原本輕淺,如今距離近,又就著燭火,倒是把他的唇形看得一清二楚。他嘴唇偏薄,唇珠明顯,唇角微揚,本該天生是個笑模樣,然而卻吃了脾氣的虧……
韓梔子邊在心中感嘆,邊小心翼翼挪開布巾:“好了。就先這樣將就吧?!?br/> 趙易疏伸出舌頭舔了舔唇,不甚滿足。但他知道也只能這樣了。倒是另一件事比較緊急:“我要沐浴?!?br/> 每日睡前沐浴是從小養(yǎng)成的習慣,從沒中斷過一天。
然而卻被韓梔子下意識拒絕:“不行。傷口不能沾水?!?br/> “為何不能?”
趙易疏打破砂鍋,以示不滿。
韓梔子也很強硬:“沾水不容易好。你想在床上多躺幾天?”
想想躺著的滋味,趙易疏不再堅持,退而求其次:“像剛才似的,不碰傷口,擦一擦吧?!?br/> 若是趙易疏已經(jīng)在床上躺了三四天,韓梔子大概會答應,但這才第一天,他就提出這種矯情的非理要求,真把她當奴才使喚了。韓梔子不樂意,嘴上答得冠冕堂皇:“男女授受不親,不方便?!?br/> 趙易疏對天翻了個白眼:“你這借口太敷衍了。你不就做這行的嗎?如今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切都切了,還跟我說什么授受不親。”
韓梔子說完就意識到不對了,但她萬萬沒想到趙易疏能回出這么有理有據(jù)的一大段來。他不是永安王世子嗎?不是該仁義禮智講究皇家禮儀嗎?怎能如此口無遮攔……
雖然他說得很有道理,但韓梔子為了挽尊,依然嘴硬:“我做刀子匠,那是職業(yè)要求,必須拿刀。但我這人是有原則的,工作是工作,該看的看?!?br/> 她笑瞇瞇挪到床尾,熟練的揭開蓋在趙易疏腿上的毯子,仔細端詳了下傷口部位,才繼續(xù)道,“不該看的,絕對不看?!闭f完扭頭沖趙易疏咧嘴一笑:“非禮勿視嘛?!?br/> 她放下毯子:“沒有出血。今晚不用換藥了。我明天再來!”
說著提起藥箱,也不管趙易疏此時臉上崩壞的表情,提腳就走……
趙易疏本以為自己躺了一天,經(jīng)此磨難,變得佛系了,然而韓梔子這通歪理著實把他氣得不輕,他向來就不是忍氣吞聲的性格,當下雖然動彈不得,無法反抗,但嘴上還是能痛快痛快的:“韓梔子你等著!等我養(yǎng)好傷,定叫你不得好死!”
韓梔子頭都不回,抬手一揮:“等你好了,就沒這樣的血性了。說不定還會感謝我呢?!?br/> 說完撅起嘴巴吹滅蠟燭,關(guān)上門走了。
屋內(nèi)再次陷入黑暗。
趙易疏只覺胸悶氣短,急促的尖叫一聲,以作發(fā)泄。
韓錦天不放心韓梔子,提著燈籠來找她,走在路上聽見趙易疏的聲音,趕忙迎上韓梔子問道:“他怎么了?沒出什么事吧?!?br/> 韓梔子有點心虛,不欲細說,敷衍道:“大少爺脾氣。躺得難受,憋的?!?br/> 韓錦天點點頭,轉(zhuǎn)身跟韓梔子并排走:“養(yǎng)傷是這樣的,世子爺沒吃過苦,是該不好受?!?br/> 韓梔子嗨一聲:“要我說。就是吃飽了撐的。好好的,不愁吃不愁穿,家里還有王位要繼承,非得給自己找刺激。”
這話韓錦天是同意的,但他為人謹慎,當下便讓韓梔子噤聲:“禍從口出,他畢竟身份特殊,在他面前說話,還是要當心為妙?!?br/> ……
次日,又是一個艷陽天,韓梔子吃完早餐哼著歌兒去看趙易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