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整日哀嚎著盼望蘿紗等人早日回來之時,身在數(shù)十里外的蘿紗他們感應(yīng)不到他的半分痛苦,心情反而好得很。墨河鎮(zhèn)一帶本就是魔翼山脈的外圍,遇上什么厲害角色的機會跟中大獎相差無幾。魯弗瑞團長調(diào)撥來保護他們的傭兵并沒派上用場,蘿紗他們一路上連只小兔子都沒碰上便到了墨河鎮(zhèn)。進鎮(zhèn)也很順利,鎮(zhèn)上守衛(wèi)雖對那個身形壯碩的傭兵盤問了幾句,但紅姨稱自己等人是外出游歷的一家人,那漢子是雇來的侍從,守衛(wèi)們便不再多問?!翱禳c去那邊看看嘛!那邊好像很好玩!”“等、等一下,我想再看看。大弟最喜歡這種小刀小劍了!啊,??!還有這個,二妹十三了,是喜歡打扮的年紀了,一定喜歡這把梳子……”踩在墨河的土地上,蘿紗東瞄瞄西看看,腳蹬個不停,恨不得馬上就逛遍全鎮(zhèn),而一向靦腆的比爾也像換了個人似的,踏入集市后便在各個攤頭挪不動腳了。他進商隊時比較倉促,不及買齊帶回家的禮物,此時自然抓住機會大買而特買。紅姨見兩個孩子心不在焉的樣子,便提議干脆分頭行事。隨行護衛(wèi)的那個傭兵原本不贊同,但她堅持眾人聚在一起目標大,行事反而不方便。紅姨看來和氣好商量,但龐大的身軀向人靠近時的氣勢也不是蓋的,在這股危壓下,似乎總會讓人不自覺中按她的想法去做。被她嘰嘰呱呱一陣炮轟過后,那位大叔就再也想不出反對的理由了。約定好傍晚時分在鎮(zhèn)口那家酒館匯合后,三人便分道揚鑣了。比爾自個兒逛集市,蘿紗去尋訪母親的故舊,而紅姨則去打聽智者的居所。與同伴分手后,蘿紗一時倒沒想好該往哪兒去,便隨意在街上逛逛,看看鎮(zhèn)上的景色。這墨河鎮(zhèn)雖不大,倒是相當(dāng)繁榮,街道整潔干凈,石磚砌成的屋舍雖簡樸倒也雅致。街上行走的人們想來都是相熟的街坊鄰里,見了面都會微笑地嘮嗑幾句。而因為女神故居在這里,不時有游客來此游覽,所以墨河鎮(zhèn)民們見慣生人也不會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生面孔,讓人覺得很自在。小鎮(zhèn)上方盤旋的鳥群不時在青石路面上掠過一閃而逝的影子,舒緩的鳥鳴聲為小鎮(zhèn)更增幾分悠然。在這里,似乎連空氣都特別的溫和澄澈。知曉了母親就是在這樣一個平和寧靜的地方長大的,蘿紗不由笑了起來,覺得好像又靠近了母親一步。正在遐想著也許二十多年前的這樣一個午后,母親便和自己踩在同樣一條街道上,街邊圍著的一堆人中傳來的喧嘩聲喚回了她的注意力。到底是少年心性,她也擠過去湊熱鬧。人群中,原來是一位年輕的魔術(shù)師正在表演。魔術(shù)師與魔法師雖然聽起來差不多,卻大不一樣。魔法師是通過操控魔法精靈來施展魔法,而魔術(shù)師所表演的只是用一些小技倆瞞過人們眼睛的把戲,能力實與常人無異,因此魔法師為人們所敬畏,而魔術(shù)師的地位只與歌伎、舞者一類藝人無異。眼下在表演的魔術(shù)師看來不過二十出頭,身上的長袍層層疊疊地打著好些補丁,又是只身一人,并沒有魔術(shù)師身邊常見的搭檔,頗有些寒酸相,不過他輪廓分明的相貌倒是相當(dāng)出眾,又是笑容滿面,頗為討喜。他正將張紙牌在手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時變出一疊,揮揮手又消失不見,反手一甩又抖出一疊。雖只是普通的小把戲,但他的表情活潑多變,時而作神秘狀,紙牌消失時又故作著急迷惑狀,倒也生動有趣,被吸引來的不少觀眾不時被他逗樂,蘿紗也看得喜笑顏開。魔術(shù)師眼光轉(zhuǎn)動間留意到人群中這小姑娘笑得最是燦爛,便收了那副牌,從行囊中摸出一頂禮帽,先持帽向蘿紗一躬身:“能讓這么可愛的小姐綻放笑容,是維洛雷姆的榮幸?!蹦侨颂痤^來,蘿紗便在近處和他打了個照面。見他的眸子竟是一藍一灰,令他在俊逸之外又添了幾分邪魅之色,她的心跳一時也略為加速。年輕的魔術(shù)師便一邊用那少見的金銀妖瞳向眾人放電,一邊向蘿紗笑道:“這么可愛的小姐,自然應(yīng)該配上最美的鮮花?!闭f著便伸手在帽中掏著什么。知道這是藝人的噱頭,蘿紗吃吃而笑,等著他變出花來。當(dāng)那只手抽出來時,眾人看到的卻不是花而是一束草,魔術(shù)師自己也是一呆,笑道:“失手!失手!”又伸手進帽中掏摸。這回摸出根爛草繩來。年輕,且可以初步判定水準是二流以下的魔術(shù)師也不著急,向蘿紗抱歉地笑笑后繼續(xù)在帽中努力。大摸特摸之后,樹枝、鴿子、白兔之類會動的、不會動的東西在地上堆成了堆,就是不見一朵花。最后一次還從帽中揪了支角出來,下面更連著一大片黃不黃、綠不綠,覆著有如蛇鱗般硬甲的東西,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魔獸!魔術(shù)師見勢不對,趕忙將它又按了回去。觀眾先前只道是他故意耍的噱頭,還彩聲不止,后來噓聲笑聲便漸漸大起來。也虧得那魔術(shù)師好厚面皮,仍是笑嘻嘻地絲毫不見窘迫,掃向觀眾的眼光倒坦然得令人分不清誰才是這場蹩腳戲碼中的角色。……也許,是他早已習(xí)慣被人喝倒彩的場面了吧。蘿紗卻開始覺得不對勁。魔術(shù)師所變出的東西都是自己準備好的道具,怎會如他這樣弄出些草繩、樹枝之類不知所謂的垃圾呢?她好奇心起,細查之下,竟發(fā)現(xiàn)從魔術(shù)師的帽子中隱隱發(fā)散出魔法波動!她對魔法波動雖不如艾里敏感,但對魔法精靈似乎先天就有著超乎常人的感受性,凝神注意便可以察覺魔法波動的存在。但雖然感到了魔法的存在,她還是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魔法波動的唯一解釋,就是他在帽中做出小小的位移之門以取得別處之物。要將位移之門控制得這么小,又在如此短的時間里完成,這個魔法看似簡單,卻有很高難度,至少是中級以上的魔法師才有這種能力。但是,怎么可能會有這種用真正的魔法表演不入流的魔術(shù),呃,還經(jīng)常失敗,甘心受人嘲笑的魔法師呢?※※※雖想不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位大哥,絕對是個有趣的家伙!盡管不明原委,蘿紗已對這位奇特的魔術(shù)師頗有好感。不想見他繼續(xù)為難,略一思忖后她上前撿起魔術(shù)師一開始變出的那束草,爽朗笑道:“鮮花是送給美女的,我這樣的小姑娘送草就好啦!”那魔術(shù)師眸光一閃,面上現(xiàn)出些訝異,隨即灑脫地笑笑,向蘿紗略一點頭以示領(lǐng)了她這份情,也不多羅嗦什么便繼續(xù)他的表演。見這人行事干脆,不多費唇舌道謝而是有份心照的默契,蘿紗對他更增好感??磯蛄藷狒[,她便從人群中退出來,自去逛街。沒走幾步,人群推擠下蘿紗的手臂擦到一個小販挑著的擔(dān)子,被劃破了一道小口子,幾滴血滴在地上。那小販一迭聲地道歉,蘿紗自是沒把這放在心上,興致高昂地繼續(xù)尋訪母親的故舊去了。這件小事激起的漣漪很快便平息了,墨河鎮(zhèn)的小街恢復(fù)了原有的景象。流浪藝人仍在進行著二三流的表演,人們?nèi)栽谟崎e地消磨時間,享受這冬日的暖陽,一切都安寧得似乎連時間都停下了腳步。過了一頓飯時間,那位半吊子魔術(shù)師的表演終于到了尾聲。雖然紕漏連連,技術(shù)實在難稱高明,不過認真的態(tài)度還算可嘉,善良的鎮(zhèn)民還是向魔術(shù)師的帽子中扔了不少錢幣。觀眾散去后,不入流的魔術(shù)師笑瞇瞇地收集著地上零落的錢幣,然而陽光般的笑意在他的眼光停駐在地上的幾點干涸的血痕時慢慢凝固了。隨便將錢幣收入囊中,年輕人踱了過去,貓下腰,纖長的手指輕輕抹過地上的血痕。低頭看看指尖上暈開的隱藏在紅艷下的一抹深藍,片刻后他勾起嘴角笑了起來。仍然是原先那種似乎毫無心機的親和笑容。“看來……會很好玩哪!”低語聲消失在午后的輕風(fēng)中后,他終于抬頭,看著蘿紗離去方向的金銀妖瞳在陽光下煜煜生輝?!竺ΧΦ男扪拧ぐ览墓示幼匀徊浑y找,蘿紗沒有花費太多時間便看到了那被修整得寧馨幽雅的院落,然而她也看見了院門上掛著的“御賜護國女神故居”的牌匾。通過門廊,可以看見幾個王國公職人員在院中走動。蘿紗立時明白,這里不過是又一處王國為了塑造護國女神形象而打造出來的地方,母親遺留的氣息早被破壞殆盡了,心中一陣失望。不想在這樣的地方浪費時間,她轉(zhuǎn)身離開,卻和一位住在附近的老人搭上話聊了起來。當(dāng)然,談的是修雅的事。年過六旬的老翁可以說是看著修雅長大的,蘿紗相信,從他口中得知的修雅應(yīng)該比那堂皇的故居塑造出來的真實得多?!靶扪??當(dāng)然記得啦,那個艾美拉家的小妮子!六歲就是讓所有大人笑著罵個不停的淘氣鬼,七歲懂得割我家的蜂蜜去逗山上的熊瞎子,八歲已經(jīng)是鎮(zhèn)里的孩子王,帶著一幫小鬼玩瘋了!看她玩鬧的那個勁頭,好像這世上的一切都很有趣,都是她最好的玩具!這種女娃再過三十年都不會忘?!彪m然不相信王室塑造出來的母親,可老人口中的這個版本也未免落差太大了吧!看著黑發(fā)少女那與曾令自己頭疼不已的女孩有幾分神似的容顏露出錯愕的表情,老人帶著扳回一城般的得意笑了起來?!斑?,等一下。我們在說的是那個護國女神的修雅嗎?”雖然蘿紗痛恨什么“護國女神”的名號,這時也不得不搬出來求證一下?!拔覀冏≡谏嚼锏娜?,不知道外頭人說的什么女神不女神?!袄先说男θ葑兊脺睾?,”修雅對我們墨河鎮(zhèn)來說,是顆最珍貴的寶石?!薄耙苍S是因為過了嬉戲的年紀,長大后的她不再那么愛搗蛋了,卻還是那樣熱愛著身邊的一切事物,不吝用她的魔法幫助任何人。靠近她身邊,總可以感到一份平和溫暖,讓人忍不住想微笑。從這點來說,她確實像是女神。當(dāng)年,鎮(zhèn)上不知多少小伙子在想著這朵花,卻都覺得修雅與其說將屬于他們中某一人,更像是屬于全墨河鎮(zhèn)的瑰寶,結(jié)果一直沒人敢對她有所表示?!薄爸钡叫扪攀邭q時,有一天從山上帶回來了個長得滿俊的迷路的外鄉(xiāng)人,后來那叫羅爾的年輕人在這住了下來。才過了一年,羅爾便娶了修雅。呵呵!”想起了有趣的往事,老人張開沒剩幾顆牙的嘴笑了?!盎槎Y上,傷心的小伙子們問她為什么偏偏選擇了那外鄉(xiāng)人,她卻回答,因為鎮(zhèn)上沒有一個男孩子喜歡她,只有羅爾熱情追求她,嫁他自然是理所當(dāng)然了。那些男孩子們差點沒后悔死!”羅爾……是父親?蘿紗愈發(fā)目瞪口呆,除了因為知道了父親的名字,也為了母親這段近乎誤會的羅曼史?!靶扪沤Y(jié)婚后,除了那些嫉妒的孩子偶爾和羅爾斗上幾句嘴,一切都仍像從前一樣平靜美好。他們是人人稱羨的一對。直到有一天,羅爾上山打獵,再也沒回來。修雅在山上瘋了般地找,都沒發(fā)現(xiàn)羅爾的蹤跡。短短幾個月,她瘦了一大圈,鎮(zhèn)上最美麗的花朵一下子憔悴了?!薄爸钡剿l(fā)現(xiàn)自己已有了身孕,才不得不停下尋找休養(yǎng)身體。就這樣半年多過去了,她生下了一個女嬰,也漸漸接受了丈夫不會再回來的事實。雖然笑容重新回到她臉上,傷痛似乎已經(jīng)過去,但我總覺得她的內(nèi)心深處,還是有什么已經(jīng)改變了。每當(dāng)看著她抱著小孩,靜靜坐在門廊邊望著鎮(zhèn)門的方向,連老被老伴說是木頭的我心里都一陣發(fā)澀?!薄昂髞恚苍S是不想觸景生情,她接受了帝都魔法公會的邀請,抱著襁褓中的女兒孤身到拉寇迪研修魔法,卻再也沒有回到這個鎮(zhèn)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