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一工段有個倒班工人需要調(diào)休參加家里弟弟的婚禮，宋運輝好心頂替一下。新年伊始，他就得來兩天調(diào)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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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過去沒多久，總廠召開團(tuán)代會，宋運輝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成了一車間的團(tuán)員代表，有幸參加總廠的團(tuán)代會。想到以前入個團(tuán)就像偷襲一般艱難，而如今水書記竟然親自暗示他可以寫入黨申請，而且還可以作為優(yōu)秀團(tuán)員代表參加團(tuán)代會，憑此，他相信，成分問題以后在金州可能再也不成為問題。再想到目前小辦公室是水書記指示安排，他懷疑參加團(tuán)代會的資格即使水書記沒吱聲，車間團(tuán)支部書記在車間黨支部書記指示下，也肯定是受了水書記的影響。對水書記，他感情復(fù)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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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知道要參加這個會議時，尋建祥就提醒宋運輝穿好一點，說這種在廠區(qū)外召開的脫產(chǎn)會議是變相相親場，穿好一點釣一個女朋友來，這是最好機(jī)會。宋運輝想在意也沒法在意，進(jìn)工廠近半年來，他心思全在工作上，根本沒有去哪兒買些衣料子做件好看衣服的心思，他還是穿著工作棉襖去開會。一進(jìn)充作會場的電影院，不得了，閃亮燈光下，年輕男女爭妍斗艷，女同志雪花呢的大衣領(lǐng)子上更是圍著嵌金銀絲的玻璃絲紗巾，看上去好像只有他一個穿的是工作服。好在宋運輝對于穿著打扮不很在意，覺得太花哨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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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山卿作為生技處的團(tuán)員代表也出席會議，他穿一件半身長、煙灰色雪花呢大衣，黑色筆挺的褲子，黑色锃亮的牛皮鞋，大衣下面是雪白的襯衫領(lǐng)子，也不知是真襯衫還是假領(lǐng)子。頭發(fā)是新理的，鬢角雪青，臉龐洗得干凈，胡子刮得干凈，整個人挺括精神，與宋運輝坐在一起反差強烈。虞山卿處于生技處和整頓辦的干部身份，以及他出色的長相打扮，為他引來無數(shù)姑娘火熱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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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山卿年紀(jì)比宋運輝大得多，他自然知道自己的魅力，坐在椅子上顧盼生姿。宋運輝便是缺乏了這方面的技術(shù)手段，他只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姑娘們的眼睛瞧過來，他的眼睛看回去。宋運輝沒看到幾個入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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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開始講話時候，下面聊天開始。虞山卿輕問宋運輝：“快半年了，有什么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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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比讀書時候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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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感想，當(dāng)初真不該跟你換來整頓辦的位置。整頓辦被水書記拎到你辦公室罵一頓后一直癱瘓，做事挨水書記罵，不做事挨費廠長罵?！?br/>　　?
　　“總比三班倒強?！?br/>　　?
　　“三班倒也看三班倒，像你這樣有上頭撐腰，走曲線到下面沉上幾天，上來就是資本了?！?br/>　　?
　　“我哪有誰撐腰，又不是廠子弟。前幾天還有人說你找了個廠子弟的對象，是那個誰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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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山卿非常不以為然：“再誰的女兒能和你跟定水書記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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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沒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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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山卿不滿地瞥宋運輝一眼，道：“這否認(rèn)太不地道了吧？現(xiàn)在誰不知道你是水書記嫡系中的嫡系？要不是水書記在你辦公室臭罵我們一頓，我們的工作怎么會停滯？你畫的工作分解圖，可做得真用心，跟水書記的罵配合得珠聯(lián)璧合?！?br/>　　?
　　宋運輝聞言不由“噯”了一聲，一時無言以對，難道人們誤會他的工作分解圖是配合水書記而精心制作的一個道具？他很想追問一句“大家真都這么說？”可問不出口，電光石火間已經(jīng)想到，別人正該這么想。早在他進(jìn)廠時候已經(jīng)被與水書記聯(lián)系在一起，他一路的腳印都帶有水書記的指點和牽引，他雖然頗為反感水書記，意圖與水書記保持距離，可他無法否認(rèn)，他個人身上，無可避免地烙上或明或暗的水書記的水印。他無法掩耳盜鈴，別人也都看著呢，即使工作分解圖不是與水書記的合謀，但他依然不能得了便宜又賣乖。對他，對外人而言，這都已是既成事實。他無法解釋分解圖與水書記無關(guān)，只簡單道：“倒是真沒想到會成為害你們挨罵的導(dǎo)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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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山卿定定看了宋運輝一會兒，道：“我現(xiàn)在很矛盾，整頓辦繼續(xù)待下去，做什么機(jī)關(guān)的領(lǐng)導(dǎo)，華而不實，沒有前途。但如果像你一樣下基層，我與你畢竟不一樣，你在年齡上耗得起，我不行。而且現(xiàn)在再下去，不是一開始就下去，你可以料想到諸多猜測?？墒钦D辦處在風(fēng)眼，如今更是人心惶惶。小宋，換你還有心思找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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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輝心想，既然那么多矛盾，那還猶豫什么，跳出來，做點實事，來日方長，用事實說明問題。但一想也果然是，虞山卿已經(jīng)三十來歲，還怎么來日方長，他只有安慰：“整頓辦不會永遠(yuǎn)無序下去，國家對整頓年限是有規(guī)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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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山卿再次定定地看著宋運輝道：“你年輕，也好，沒復(fù)雜想法，別人也相信你沒復(fù)雜想法，反而會培養(yǎng)你信你塑造你，出事也不會找到你頭上?？晌覀儾灰粯樱覀兪钦咧贫舾胁课?，一朝天子一朝臣這種事最容易出在我們頭上。你看看現(xiàn)在這局勢，整頓辦所有人都謀劃著改弦更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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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基層就沒這種事，如果不是你今天跟我說分解圖，我還不會很有感覺?！彼芜\輝凈看見機(jī)關(guān)里在斗來斗去，下面基層的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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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不是全民皆兵的年代，被選作對手，還得看有沒資格……啊，你年輕，你是天然免疫。”虞山卿看看宋運輝，見他并不在意的樣子，這才繼續(xù)說下去，“再一個月到春節(jié)了，小宋，你哪天有空，我們一起去水書記家拜年?！?br/>　　?
　　宋運輝心想，難怪虞山卿今天跟他說得那么多，原來就為最后一句話。他本來有現(xiàn)成的建議，建議虞山卿遞交入黨申請書以向水書記表明態(tài)度，但他直覺虞山卿太鉆營，他有點忌憚這種人，過去的經(jīng)驗告訴他，這種人往往是踩著別人頭頂往上爬的人，他不想做他父親第二，他微笑一下，示之以弱：“我不敢去水書記家?！?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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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山卿本來想搭一把宋運輝這個新貴的順風(fēng)船，沒想到這個新貴還真是年輕不懂事——不，是不懂做人，居然說出如此孩子氣的話來，他當(dāng)真是哭笑不得，怎么這天下凈是傻子拿大牌啊。話不投機(jī)，虞山卿懶得再說，繼續(xù)打量周圍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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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運輝也就不說，心不在焉地聽上面主席臺有人作報告。水書記也在主席臺上，身架子依然瘦小精干，可身形不能說明問題，水書記坐哪兒，哪兒就是重心。宋運輝看著水書記心想，他真被公認(rèn)是水書記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