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雷東寶在家一直樂呵呵的,在外面卻遇到煩心事。徐書記年前已經(jīng)回去北京,回去前徐書記親自出手為他做了很多事,他被評為八二年的省勞模,又被補選為市人大代表,小雷家大隊成為全縣驕傲這個調(diào)子幾乎無法被改變了。當(dāng)然,雷東寶遵照徐書記的指示,與陳平原加意“結(jié)交”,同時繼續(xù)為陳平原的政績增光添彩。只是徐書記一走,雷東寶心里空落落的,一下少了支撐。以前徐書記雖然沒怎么出手幫忙,可他總感覺有徐書記在,天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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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他給市電線電纜廠做的一個職工宿舍工程,等去年工程結(jié)束,那些職工趕著搬進還沒干透的房子,電線廠宿舍的包工費和從小雷家拿鋼筋水泥預(yù)制板磚瓦泥沙的錢卻拿不出來。那廠長與雷東寶商量先給職工過個好年,年后工資不發(fā),也得找二輕局“婆婆”出面到銀行貸款將錢還上。雷東寶不是黃世仁的黑心腸,想著總不能不讓人家過年,再說也相信國營單位的信用,怎么說人家都有國家管著不愁他們不還。但沒想到,過了年再讓人去討錢,廠長一直避而不見,那些住上新宿舍的職工將上門討債的轟出廠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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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東寶找上級反映,找電線廠婆家二輕局反映,可上級部門領(lǐng)導(dǎo)說,電線廠確實沒錢,沒錢你難道能吃了那廠長?雷東寶不干了,沒錢造什么宿舍,沒錢住什么宿舍,這不是騙他們小雷家的錢為他們自己謀福利嗎?雷東寶發(fā)狠,叫幾個沒事的老頭老太去電線廠附近盯著,只要看到廠長進出立刻回來報告。果然,那廠長躲了幾天,見風(fēng)平浪靜了,中午趁人吃飯時候悄悄從后門回廠。小雷家警覺的老頭立刻騎車回來通報,這老頭正是老猢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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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猢猻是個明白事兒的,心中算盤子一打,咦,這么大筆的錢被賴,往后肯定影響到他們這些老人的勞保工資和醫(yī)療費,他心急,積極向隊長要求去逮那廠長,隊長也怕那些沒見過世面的老頭老太完不成任務(wù),想這種小事兒老猢猻別想搗出花樣來,就讓老猢猻負責(z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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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猢猻果然負責(zé)。他有本事,他能煽動老太老頭們的積極性,他又能合理安排盯梢位置。白天忙完回來,他還不嫌累地捧著飯碗到曬場向大伙兒宣傳那個電線廠廠長不是東西。都不用雷東寶擰開廣播喇叭作解釋,小雷家上上下下早被老猢猻的思想工作做得同仇敵愾,群情激奮,知道有人敢喝小雷家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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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老猢猻回來一吆喝,說電線廠廠長回廠,大伙兒趕緊去抓,不用雷東寶招呼,大伙自發(fā)抄起家伙跳上一輛中型拖拉機,三輛手扶拖拉機,滿滿四車壯年漢子,加后面跟著騎自行車的,黑壓壓涌向市電線廠。宋運萍一見這架勢,大驚,可她腆著肚子哪里能跟得上雷東寶,又哪里能騎車趕去勸阻,只有急急去兔毛收購站找士根,沒想到士根也抄起家伙正想沖出門。聽到宋運萍的憂慮,士根卻讓她別擔(dān)心,他有數(shù),他會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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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萍知道士根是個極其穩(wěn)當(dāng)?shù)娜耍娝@么答應(yīng),這才稍微放心??苫氐疥牪繒嬍?,她還是度日如年,如熱鍋上螞蟻一般等待來自前方的消息。她更關(guān)心小寶爸的安危,她很怕雷東寶抑制不住怒氣,指揮小雷家黑壓壓的農(nóng)民大打出手,她見過以前那些群情激奮的人一旦動手局勢便無法控制,什么事都會發(fā)生,到時,可能得流血了。無論哪一方流血,都不是她樂見的,她擔(dān)心,士根真阻止得了雷東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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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萍急得雙手微顫,無法算賬。她坐立不安,時時站到窗戶前看他們回來的必經(jīng)之路,可那條路現(xiàn)在遮滿果樹,果樹上開著粉紅粉白的花,就是沒大隊人馬回來,有見一個兩個,那還是趕著出去的。她雙腿酸軟沒力氣,沒法多站,可又坐不住,扶著窗戶勉強站著,她現(xiàn)在哪還有心思欣賞滿眼的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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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旁邊隊部辦公室有電話鈴響,她忙過去打開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的門接起電話,沒等電話筒放到耳邊,那邊霹靂似的一聲喝,自報家門說是縣公安局的,叫雷東寶聽電話,宋運萍忙說領(lǐng)導(dǎo)們都不在,問是不是誰闖禍了。那邊又問一大幫人去市里干什么,宋運萍不敢隱瞞,將原委說了,公安局那邊大叫胡鬧,罵這是闖大禍,沒說完就重重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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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萍更是擔(dān)心得手足無措,公安局的人都給驚動了,而且都沒顧及雷東寶的勞模和人大代表身份說胡鬧,不知道雷東寶那兒究竟鬧成什么樣兒,她真想騎上車飛快過去看,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干著急。報紙上一直在說要清除干部隊伍中的三種人,不知他們會不會把東寶當(dāng)作三種人之一的打砸搶分子處理呢?宋運萍愁得臉都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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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等她走出隊部辦公室,電話鈴又響,這回來電話的居然是陳平原縣長。陳平原在電話那端大叫胡鬧,宋運萍按捺擔(dān)憂,忙替自己丈夫辯解說電線廠賴賬太無理,今天聽說廠長偷偷回來,大家都激動,雷東寶知情后忙跟去阻止了。陳平原嚴厲說等雷東寶回來就去縣里見他。宋運萍放下電話,揉著胸口喘不過氣來,事情都鬧到縣里了,會不會有善終?最要命的是,小雷家的農(nóng)民會不會與電線廠工人打起來?都是手里有家伙的,真打起來,那就不可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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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著墻回去,癱在椅子上起不來。正胡思亂想著,四寶媳婦沖進來,報說有汽車運鋼筋來,預(yù)制品廠能做主的都去市里了,依規(guī)矩只有大隊會計能出面代替去點數(shù)。宋運萍不得不硬撐著起來,跟四寶媳婦過去。四寶媳婦極其殷勤,當(dāng)然,宋運萍知道這是為什么,她現(xiàn)在出門,到處看到笑臉,還不是因為小寶爸,唉,不知他現(xiàn)在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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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萍趕著來到預(yù)制品廠,幸好,廠里還有從別個大隊招來的臨時工,她拿著送貨單讓人爬上去點數(shù)。正確無誤后,她讓四寶媳婦請司機到廠辦公室休息喝茶,她指揮著臨時工們裝卸,卸下來的鋼筋卷她還得仔細對照一下掛牌上的數(shù)字。這些程序,她以前來這兒看一次就會了,不用人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