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運輝先去車間打招呼,向考勤員確認自己結(jié)束出差。但還沒等他走出辦公室,車間副主任過來一把抓住他,把他拖到外面太陽底下,告訴他劉總工找他,讓他一回來就立刻過去一趟。宋運輝答應(yīng),騎車趕去總廠辦公樓,但他直接進了水書記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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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書記辦公室開著門,看進去水書記正伏案而書。宋運輝敲門,水書記抬頭,臉上露出笑容,拿手掌勾勾叫宋運輝進去,靠到椅背上長長伸了個懶腰。這個懶腰,看得宋運輝目瞪口呆,這是書記的風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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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書記卻若無其事地又坐直了,精神煥發(fā)地對宋運輝道:“年輕人體質(zhì)好,下火車不用休息一下就上班。你的草稿,小徐已經(jīng)跟我說了,我不用看,也不看,完全相信小徐和你。你跟我說說,下一步準備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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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從書包里拿出稿紙的手僵在半空:“可是,水書記,內(nèi)容已經(jīng)與北京時候有很大不同,您看一下才好最后定奪啊?!?br/> ?
水書記擺擺手,道:“你看過《史記》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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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搖頭:“沒看,我文學、歷史方面很差?!?br/> ?
水書記起身,打開文件柜,取出一本厚厚的書,翻了幾頁,找到他想找的,指著其中一段要宋運輝看。宋運輝一看,是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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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頃之,孝文皇帝既益明習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勃謝曰:‘不知。’問:‘天下一歲錢谷出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汗出沾背,愧不能對。于是上亦問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显唬骸髡咧^誰?’平曰:‘陛下即問決獄,責廷尉;問錢谷,責治粟內(nèi)史。’上曰:‘茍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謝曰:‘主臣!陛下不知其駑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育萬物之宜,外鎮(zhèn)撫四夷諸侯,內(nèi)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孝文帝乃稱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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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看得磕磕絆絆,卻也能大致明白意思,又前后看了一遍,想了好久,才道:“謝謝水書記信任,可責任太重,我心里沒底?!?br/> ?
水書記將書合上,推心置腹地道:“我不是搞技術(shù)的,你給我看,我也看不出什么。我已經(jīng)看了小徐傳給我的框架,大方向就是這樣,沒什么需要改變的,不用再看。我的任務(wù)是管人,是調(diào)度人力、物力為一個一個的目標服務(wù)。你相當于廷尉、治粟內(nèi)史,你掌管的是實際工作。大家各司其職。既然你有能力,又做得不錯,我放手讓你去發(fā)揮。你自己也放開了去做,別拘泥于年資,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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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重重點頭,他懂。他想到老徐對他說的話,廠里的知識分子不服水書記,所以,可想而知,水書記得培養(yǎng)自己的知識分子勢力。他就是。這是機會,但這也是逼上梁山。如果他做錯,不,他不能做錯,他作為水書記的軍前大將,出馬必須得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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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書記靜靜看了宋運輝一會兒,對于眼前的年輕人,他屬于押寶,但是他到底是信任多年合作融洽的小徐,信任小徐的肯定,小徐對方案的肯定讓他重用小宋。但他將手擱到電話機上時,還是叮囑了一句:“要自信!”看到宋運輝又重重點頭,他才拿起電話,打給總廠辦公室主任:“立刻通知開會。與會人員總廠、各分廠廠長、書記、總工、生技處、整頓辦,會議議程討論確定設(shè)備整改方案,下午四點,大會議室?!?br/> ?
宋運輝驚訝地看著水書記放下電話,瞠目結(jié)舌。這就開會?這就磨刀上陣?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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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急促,如此重任,卻令年輕的宋運輝興奮得躍躍欲試。這就是速度,這就是做事!比之劉總工那邊地下黨似的接觸,這種速度才讓人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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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書記一手還是捏著電話,眼睛看看手表,道:“你先去會議室,再復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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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想到水書記肯定還要打幾個重要聯(lián)絡(luò)電話,他不便旁聽。雖然他清楚自己對資料上的數(shù)據(jù)一清二楚,不需要再復習,但沒解釋什么,告辭出門,順手將門帶上。水書記看著宋運輝帶上門這個細節(jié)動作,不由想起昨天與小徐通的電話,他最欣賞,曾經(jīng)想培養(yǎng)為接班人的小徐說,這孩子有心機,有野心,但好在尚且稚嫩,比較忠厚,做人、做事頗有原則。水書記心說,這就好,他才不要忠厚老實得像頭牛的人,他自有辦法克制這小孩子的野心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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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去會議室路上一路告訴自己,他只為工作,他想做事,他不是搞派系。進會議室后沒東張西望,自己低頭閉目沉思,重點考慮如何反對frc技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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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會兒,有人碰他手臂,他條件反射似的識相地將擱在把手上的手臂放下,卻聽旁邊傳來“撲哧”一笑,他抬頭,卻見是虞山卿。對虞山卿,他以前視作競爭對手,現(xiàn)在有點不齒。但還是笑笑道:“終于見到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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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山卿往宋運輝臉上看了看,笑道:“這么憔悴,可打瞌睡也別打到領(lǐng)導眼皮子底下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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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下火車,一路沒睡好?!?br/> ?
虞山卿了然地笑笑,道:“聽說要把你調(diào)進整頓辦。你看,今天預先就讓你參加會議了?!币娝芜\輝眨巴著眼全不知情,虞山卿笑道,“算了,這是后話,不提。三天前動力車間差點出事,你知道嗎?當時壓力急速上升,安全閥差點起跳?!?br/> ?
宋運輝學過一車間的調(diào)度,作為分廠心臟的調(diào)度,自然對其他車間的大致情況有所了解,聞言驚道:“全廠領(lǐng)導都得撲過去啊?!?br/> ?
“你說對了?!庇萆角涫娣乜恐伪成衩氐匦Γ艾F(xiàn)場內(nèi)行外行一目了然,有人就出了洋相,工人上下議論紛紛?!?br/> ?
“沒聽說?!辈恢醯模芜\輝立即想到,那個出洋相的領(lǐng)導可能是水書記。但他不問,他不很喜歡背后說人是非,即使不是水書記他也不會問,再說是問虞山卿。他對虞山卿的為人不很肯定,很擔心什么話到了虞山卿耳朵里,得被斷章取義地散發(fā)出去。他學著水書記伸了個懶腰,但不敢伸大了,只輕輕打個哈欠?!澳慵麖椀谜婧茫沂裁礃菲鞫疾粫??!?br/> ?
虞山卿驚愕,不知道宋運輝是有意還是無意扯開話題,他不由自主回了一句:“這算什么,業(yè)余愛好而已?!庇窒氲揭患?,輕問,“前幾天你不在時候,來了個據(jù)說是你好朋友的小姑娘,你還有那么小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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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梁思申,才初中呢。我三年沒見她,回寢室看到她留在我桌上的信,悔得不得了。怎么,你見過?小姑娘長大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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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山卿笑道:“你確實得悔。什么叫長大沒有,長得太好了,雖然五官不是最出色,可整個人氣質(zhì)一流,回眸一笑百媚生,金州粉黛無顏色啊?!?br/> ?
宋運輝不無得意地道:“那是必然的,梧桐樹上落鳳凰,不是我們金州水土能比?!?br/> ?
這時劉總工進來,坐下時候特意留意了一下這邊。費廠長也進來,也是往這邊看了看。宋運輝了然,一車間副主任肯定已經(jīng)通知到劉總工,他既然沒第一個去見劉總工,接下來會遭受什么,他已經(jīng)有所準備。但他慶幸他面對的是劉總工和費廠長,若是面對的是剛走進來的水書記的話,估計水書記會眼睛一掃,喝一聲宋運輝出去,將他置于尷尬境地。好在知識分子不會這么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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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宋運輝又想到,等會兒水書記必然要他反對frc,他發(fā)言時候,需要用與身份符合的知識分子手段呢,還是用水書記、雷東寶一類人的手段?顯然,用后者,他的發(fā)言將暴發(fā)更大的影響力。但是,后者,宋運輝雖欣賞,卻不喜歡。他性格里,多少帶點讀書人的頭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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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山卿也感覺到三大頭兒進來時候都有意無意地關(guān)注了一下他這邊,他當然清楚,他們關(guān)注的不是他,而是他身邊的這個小毛孩子。他心中無法不嫉妒,嫉妒水書記排山倒海般送予宋運輝的好運。換作他做領(lǐng)導,他也愿意培養(yǎng)宋運輝那種白紙一張的小年輕,而不是他這樣已經(jīng)有人生閱歷的成年人。他的所有,只有靠自己雙手爭取,而不能等幸運從天上掉下來。可是,爭取這種事,往往事倍功半,好在,他通過劉啟明,總算打開通往管理核心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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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山卿不露聲色地一笑,笑意只在他嘴角顯露一下,便告消失。他當著劉總工的面,做出主動拉攏宋運輝的表象,他感覺,劉總工言語中有欣賞宋運輝的意思,很想拉宋運輝為我所用。人人都喜歡白紙。他又瞥了眼閉目養(yǎng)神似的宋運輝,笑道:“又打盹了?哎,你的小朋友小梁的爸爸是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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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看一眼虞山卿,挺反感這個問題,不愿回答:“還說我打盹,看你的眼睛也是熊貓眼,最近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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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山卿當然不會坦白整頓辦的工作,只春風滿面地道:“談戀愛啊,戀愛。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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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聽了恨不得揮拳照鼻子揍過去,心里不由想到梁思申為他出的氣。嘿,小姑娘就比他有策略得多,可見是每天在家努力生活、努力實踐的結(jié)果。沖那小家伙在飲食店端著女王架子說出來的損話,可見她所謂學貴族禮儀,不過是為自己披上一張羊皮。宋運輝想到這兒不由一笑,每個人身上都深深刻有生活的軌跡。相比梁思申之于飲食店,他在眼下這場合,又何嘗不是小孩子投入成人社會?他也裝傻即可。他又是不由一笑,他這個輔導員mr.song還得向小小梁思申偷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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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說,今天的會議并不是黨務(wù)會議,由水書記通知召開已經(jīng)不符合規(guī)程,但費廠長他們卻赴會了。還不到四點,水書記先開口說話,將會議主持權(quán)也搶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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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到齊了吧?趁費廠長明天回去北京之前,把近期有關(guān)設(shè)備改造的工作提出來,會議上理一下思路,統(tǒng)一一下思想,確定未來工作方向。時不我待,今天的會議必須形成決議,本次決議,將成為設(shè)備改造的指導綱領(lǐng),指導未來設(shè)備改造工作的進行。因此我們的討論有必要全面、深入、細致。今天會議按照以下議程進行:第一,運銷處就目前國家計劃政策情況,從計劃為主,市場為輔角度,談設(shè)備改造的必要性;第二,廠辦介紹我廠設(shè)備改造提請審批的程序,和預期可能獲得的資金劃撥;第三,總工辦詳細介紹已經(jīng)完成的工作,以及進一步的工作方案;第四,討論確定最終改造方案的框架,并就下一步工作做出人事、行政、財力上的安排,確保下一步工作平穩(wěn)有序地展開。事不宜遲,老費,開始第一項議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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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書記有沒有私心?起碼宋運輝看不出來,估計費廠長也無話可說,反正費廠長點頭同意,讓運銷處長開始發(fā)言。所有的發(fā)言,宋運輝都認真地聽,認真地做筆記,有些內(nèi)容,簡直是彌補他可行性報告中的不足,如果宋運輝自作多情一些,都會以為這是水書記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給他提供資料。旁邊的虞山卿也聽得極其認真,他也明白這個會議的重要性,很可能他們未來將所做方案形成拿去審批的文字,就需要拿今天的會議決議作指導。但他沒像宋運輝那樣地詳細記錄,而是融會貫通地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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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項,每完成一項,作一番討論,幾乎沒有異議。第三項開始時,所有人都不自覺地豎起耳朵,豎起脊背,看一位副總工在黑板前介紹為什么選中frc,frc技術(shù)相對現(xiàn)有設(shè)備的先進性,frc與現(xiàn)有設(shè)備的配套便利,金州現(xiàn)有技術(shù)力量對frc技術(shù)消化的便利。宋運輝倒是沒想到過這個技術(shù)消化的問題,一時心里難以取舍,究竟是應(yīng)該技術(shù)適應(yīng)工廠現(xiàn)狀,為我所用,還是工廠適應(yīng)甚至引導技術(shù)潮流。不過有一點他是肯定的,很奇怪,在行前,劉總工找他了解frc資料至今,兩個多月,他們竟才做了這么些事。當然,他們工作的細致是毋庸置疑的,他們拿出來的數(shù)據(jù)面面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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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總工講完,費廠長對水書記道:“老水,你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補充?!边@話出來,好幾個人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都知道水書記不熟悉技術(shù),費廠長這話是揭水書記的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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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正考慮他要不要站出來說話,卻聽水書記開口:“我們聽聽大家的意見。有沒有誰需要修改補充?小宋,你剛?cè)ケ本┎閬碣Y料,年輕人給我們提提意見?!?br/> ?
宋運輝聽得出水書記話里的諷刺,起身沉靜地道:“有。我對frc技術(shù)的先進性有幾點補充?!彼脑捳f出口,在場大多數(shù)拎得清的人都驚愕,包括水書記,一張臉都黑了,全場沉寂。宋運輝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他臉上雖然沉靜,可寬大褲管里的兩條腿,卻瑟瑟輕顫,比第一次走上小學講臺做輔導員時候緊張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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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劉總工開口:“小宋上來黑板前說?!?br/> ?
人人都看到宋運輝猶豫了一下,但只有宋運輝自己知道,他沒猶豫,只是他的腿有點僵,忽然走動不了,使勁才能邁步。但走出一步,便似血脈暢通了,下一步就不再難了。他走到黑板前,面對一片亮閃閃的眼珠,那些都是久經(jīng)沙場老將的眼珠,他需要運足內(nèi)勁,才能正常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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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補充一下frc技術(shù)的先進性。就目前來看,frc技術(shù)下生產(chǎn)出來的產(chǎn)品在國內(nèi)市場屬于頂尖,產(chǎn)品宜輕工業(yè),副產(chǎn)品宜重工業(yè),符合當前國家倡導輕工業(yè)加速發(fā)展政策的大前提?!彼芜\輝對站在這么多人面前非常不適應(yīng),就好像是普通人套上戲裝跳大神,怎么也施展不開。他干咳一下才能接著說下去:“就國際市場而言,如果設(shè)備運行良好,產(chǎn)品應(yīng)可以達到中到中高檔,這種產(chǎn)品,在國際市場上有較大的需求,可以考慮出口創(chuàng)匯,為國出力,將購買設(shè)備的外匯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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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話音未落,下面劉總工就提了一句:“好,這點我們沒考慮到,應(yīng)該補充進去?!?br/> ?
宋運輝不得不再輕咳一聲,將話繼續(xù):“我這兒有數(shù)據(jù)比較,我在黑板上畫出來?!彼D(zhuǎn)向黑板,今天,他的板書前所未有地難看,他筆下的字跳躍無序。他身后,水書記雖然強自鎮(zhèn)定,可胸膛劇烈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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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數(shù)據(jù)是說明問題的最佳手段,何況是表明出處的數(shù)據(jù)。宋運輝一邊寫,下面一邊交頭接耳,大家紛紛議論,黑板上的數(shù)據(jù)為總工辦的方案提供最佳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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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最后落筆轉(zhuǎn)身,費廠長搶在他前頭,對水書記道:“老水,看來產(chǎn)品定位合理,我們把方案確定下來吧,下面開始討論審批和配套工作。我看,也不用再另立班子,依舊總工辦和生技處負責,原班人馬重新組合一下,開展下一輪的工作。人手不夠,從各處室抽調(diào)。目前設(shè)備改造工作作為重中之重,除正常生產(chǎn)運作之外,其他工作都必須圍繞設(shè)備改造這個中心展開。我們確定一下下一步工作步驟。老劉,劉總工,你介紹下一步工作的思路?!?br/> ?
劉總工起身,對宋運輝道:“小宋,你資料搜集得很齊全,現(xiàn)在你下去聽著?!?br/> ?
宋運輝照梁思申的思路,一本正經(jīng)地對劉總工道:“可是,劉總,產(chǎn)品的正確并不意味frc技術(shù)的最合理。這就比如同樣是到達河的彼岸,一種辦法是造橋,一種辦法是用滾裝船實現(xiàn)車客渡,造橋的辦法是一勞永逸,并小成本運行,而滾裝船卻有較高運行成本,遇到氣象因素還得停開,frc就是屬于滾裝船這樣的過渡技術(shù),有成熟設(shè)備,卻非成熟技術(shù)。根據(jù)我搜集的資料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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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啰唆,這是技術(shù)會議,不用比方來比方去,直接說結(jié)果。”下面水書記終于明白宋運輝的策略,以很不客氣的語氣配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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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總工一時站在黑板前很是尷尬,贊揚小宋資料搜集的話是他說的,他當然不便立刻當眾收回,又不讓小宋將后面的話說出來。會場上畢竟是兩股勢力在糾纏,而不是他的一言堂。宋運輝見此忙對著劉總工道:“對不起,劉總,請讓我說完。根據(jù)我對frc生產(chǎn)廠商代表的訪問,我們原設(shè)備與frc技術(shù)配套的最大問題在于動力車間、關(guān)鍵輔料和運行技術(shù)掌握的問題,這三個問題構(gòu)成未來設(shè)備運行成本的居高不下。我覺得這個問題應(yīng)該預先考慮到?!?br/> ?
“預先考慮沒錯,可有沒有成熟的替代技術(shù)?任何技術(shù)都有無可避免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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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總,對不起,替代技術(shù)的問題我后面會說,我緊張,第一次上講臺,您得讓我一步一步說?!?br/> ?
劉總工無奈,他不是仗勢欺人的主兒,他講理,他不能欺負小年輕,他只好回去坐下。宋運輝松口氣,感覺有汗水從耳邊滑落,他順手擦了一把。于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緊張。劉總工下去坐下就道:“你先說動力車間,這個臨界壓力蒸氣工作環(huán)境前面已經(jīng)提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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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道:“可沒提到我們目前的動力車間設(shè)備,沒一臺鍋爐能提供臨界壓力蒸氣,如果采用frc技術(shù),我們還必須打上臨界壓力鍋爐的設(shè)備成本,這筆成本相當巨大。還有在未來運行中,動力車間設(shè)備配套使用電力大幅上升導致運行成本的上升,必須考慮?!闭f著,他轉(zhuǎn)身到黑板上寫字,“這是我從應(yīng)用frc技術(shù)生產(chǎn)設(shè)備的兩家廠商那兒初步了解到的設(shè)備大致價格,根據(jù)參數(shù)變化,變化范圍可能是20%,我這兒再加一臺臨界壓力鍋爐大致價格,這是設(shè)備成本,然后我說關(guān)鍵輔料。frc設(shè)備的特殊性,決定它使用的關(guān)鍵輔料必須進口,雖然量不大,但是考慮到外匯和未來的運行成本,這也是個問題,選擇時候必須考慮。再一個是運行技術(shù)問題,frc設(shè)備在運行中的不穩(wěn)定,導致需要高成本培訓運行工。以上是frc技術(shù)的優(yōu)點和缺點?!?br/> ?
宋運輝說完,也在黑板上寫下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才頓了一下,等待有人提問責難,但奇怪,沒有。他不由看向劉總工,發(fā)覺劉總工臉色鐵青,他懷疑劉總工心里在想,這宋運輝臭小子竟敢拿一份大學翻譯草稿誤導他們,事后又據(jù)此推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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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了會兒,見沒人發(fā)話,就繼續(xù)講下去。信心開始一點一滴地從腳底慢慢注入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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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兩項成熟技術(shù),就是我說的類似造橋這樣的技術(shù),雖然任何技術(shù)站在歷史角度來看,最終會被新技術(shù)趕超,可在目前階段,這兩項新技術(shù)有可取之處。從設(shè)備先期投資來看,有不需要改造動力車間的優(yōu)點,所以雖然單個主體設(shè)備的造價高于frc,可總體造價相對較低,請看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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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最終產(chǎn)品標準比較,請看表4。產(chǎn)品性能與frc基本保持在相同級別。對于類似產(chǎn)品優(yōu)缺點的闡述,前面已經(jīng)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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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運行參數(shù)比較,包括frc技術(shù),請看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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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運行成本大致產(chǎn)生于以下環(huán)節(jié),請看表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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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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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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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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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三種技術(shù)的全面數(shù)據(jù)比較。需要說明的是,其中運輸成本參照的是運銷處長剛才的說明;運行成本我只能說出成本產(chǎn)生于什么環(huán)節(jié),但我不知道金州的具體數(shù)據(jù);設(shè)備進口關(guān)稅等費用取自中技進出口總公司。有遺漏處,請各位領(lǐng)導批評指正?!?br/> ?
宋運輝說完,站在黑板前看了看眾人的臉色,非常復雜,有灰頭土臉的,也有興奮的,還有漠然的,強持鎮(zhèn)定的,等等,每張臉后面,都有各自一段心事。宋運輝看看沒有表情的水書記,便自動走回自己位置。但還沒等他坐下,忽聽身后“啪”一聲重響,他驚得往前一沖,小腿撞椅子上,撞得生疼。他忙回過頭去,卻見水書記虎著臉“呼”一下站起來,大聲責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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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問你們一句,你們看看黑板,再捫心自問,兩個月,你們在做什么?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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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心想,水書記借題發(fā)揮,動刀子了。他忙坐下,一手輕揉痛處,耳朵聽水書記掃機關(guān)槍似的大罵,從設(shè)備改造方案論證中的經(jīng)驗主義作風,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到整頓辦的教條主義作風,不接近基層,造空中樓閣,一年依然一事無成。雖然口口聲聲總工辦生技處,可矛頭直指費廠長和劉總工。雖然,宋運輝是水書記扭轉(zhuǎn)局面的功臣,可水書記刀刀見血的痛罵,還是聽得他心驚肉跳,何況被痛斥的那些人。再看虞山卿,也是面如土色,虞山卿的心情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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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微微低頭聽著,與大多數(shù)人一樣。他眼中的水書記,除了那次在車間小辦公室對著整頓辦的人發(fā)火,其余時候都和藹可親,是個提攜后進的長者,沒想到,火山不暴發(fā)的時候很溫和,火山暴發(fā)就是災(zāi)難。絕對是場災(zāi)難,宋運輝偷偷看著手表,一刻鐘了,水書記還沒有停歇的意思。水書記與雷東寶不同,雷東寶罵人臟話粗話一起來,甚至拳頭也來,但水書記什么臟話粗話都沒有,大義凜然,卻令人無從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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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在敲定總工辦生技處整頓辦等罪狀之后,水書記開始歷數(shù)費廠長領(lǐng)導無方,說得出做不到,好大喜功;歷數(shù)劉總工年老保守,不能走出去拿進來,故步自封;歷數(shù)生技處諸人不思進取,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一路數(shù)落下來,竟然沒人還嘴,包括費廠長,都低頭聽水書記將罪名落實到他們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