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公寓旁停著十多臺警車,說是公寓,只是兩排老舊住宅樓,它們保留著上世紀七十年代的中古造型。兩排樓平行立著,中間隔出了一大塊空著的地方——當年被規(guī)劃做公園的。已是初春,空地上眾多樹木開始發(fā)芽,尤有著急的樹冠上那兀禿枝丫已經冒了新綠,晚上看起來像女巫點綴妖嬈綠寶石的荊棘頭冠。
梨花公寓沒有外墻遮擋,倒是空曠。十幾臺警車車頂燈紅藍相間地閃爍,把公寓上空映得極亮,窗口跟著反射著紅藍光芒,像一場露天迪斯科。
公寓樓外的磚墻上趴著一根雨水排水管,原本漆面的顏色已經銹到難以分辨本色,輕輕推一下,顫顫巍巍地。
“你別靠它,到時候砸下來。”
“我看看嫌疑人會不會順著這根管子爬走?!?br/> “你倆別聊了,趕緊攔一攔圍觀的人,都快成景點了?!?br/> 兩名警衛(wèi)扔掉手里的煙,朝著人群跑去。
一輛現(xiàn)代拐彎到公寓樓前,和剛開走的一輛消防車打了個照面,現(xiàn)代躲閃不及,兩車差點碰上了。司機把頭伸出車窗外,嘴里罵罵咧咧地,他伸手把警燈放到車頂上。
消防車都沒停下,繞開它遠去了。
現(xiàn)代在樓旁的一片空場上停了,下來一位身穿皮夾克的男人,他鎖了門就朝著人群聚集的方向走來。男人的臉和輪廓被迪廳般的車燈勾勒出來,線條硬朗帶著殺氣。他頭發(fā)蓬亂,像幾天沒洗過了。
男人走近人群,幾名負責維護現(xiàn)場秩序的巡警認出了他,朝他立正敬禮,嘴里喊著“忠誠”。
一名年輕警衛(wèi)從人群中躥了出來,他五官稚嫩,有一種剛大學畢業(yè)的樣子。
“樸隊長,我是刑事科警衛(wèi)——趙豐直?!?br/> “嗯?!?br/> “崔班長已經在樓上等您了,”趙警衛(wèi)站住腳。
樸隊長沒再回應他,只接過他遞來的鞋套手套開始朝單元門里走。人群瞬間閃開一條路,但行動起來還是擁擠。他的眉毛擰成一團,雙手撥開人群向前移動,趙豐直跟在后面、負責向人們道歉。
倆人好不容易到了單元門口,橘色燈光直射到他倆眼睛里,突然的明暗變化令人不適。借著燈光,能看清樸隊長的樣子:那是一張標準的刑警臉,眉心皺成個明顯的w型。顴骨很高,擋住了兩腮的光線,看起來像名日本劍客。他嘴角下彎,看起來很厲害:因為人群只要被他一瞪,都會退開幾步。
一來到4層,一股血液的味道混合淡淡的甲烷味道撲鼻而來。雖然樓道里和室內光線不佳,但樸隊仍發(fā)現(xiàn)403門口有一大灘血跡,似乎都要淌到樓道里了。
樸隊長先在門口站住腳,長舒一口氣,然后穿戴好鞋套、手套,直起身的時候,他瞥了眼隔壁404室,房門緊閉。他不禁皺起眉頭。
趙豐直一直在樓下等,突然聞到血液刺鼻的味道、差點兒把他嗆暈過去??粗@陣仗,他只能強努著精神跟進去。
“說一說?!?br/> “是,隊長。我們112轉來的電話,有人報警說這里死了一名年輕男子。”
“報警的是誰?”
“是消防隊員。”
“哈?”
“是。救火隊——他們收到梨花公寓的樓長,報火警說有煤氣泄漏,消防隊來調查以后發(fā)現(xiàn)是403泄漏的,門是鎖著的,幾次敲門沒人應。消防怕泄露嚴重就強行進門,發(fā)現(xiàn)了死者。只有消防隊員、樓長和幾個群眾上前確認過尸體。然后……”
樸隊站到了尸體腳邊,趙豐直也跟著湊了過去,“然后,救火他們進來打開了客廳的窗戶和門通風?!?br/> 樸隊長看著地面踩得滿是腳印,有踩過泥土的膠鞋印、也有踩在鞋印上的鞋印。他蹲下來,對著采證人員問到,“這么說腳印什么的線索都沒了?”
“是的,樸隊。聽說消防員還搬動過死者,想搶救他來著?!?br/> “這幫白癡!”
“隊長,我繼續(xù)匯報?!?br/> “我問什么你答什么就好了,”樸隊長說,“沒有問到的你再補充?!?br/> “是?!?br/> “什么時候死的?”
“法醫(yī)說按肝溫推算,死亡了2到4小時?!?br/> “也就是說……”
“對,剛死?!?br/> “樓長呢?”
“我去叫?!?br/> “別,叫他留下,我先看看?!?br/> 趙豐直走出樓道,和巡邏警官簡單嘀咕幾句,正好撇見樓長,走上前交待他留下等著問話。
“死者叫金成珉,16、7歲,只有肺部有兩處明顯刀傷,”趙豐直見一名警衛(wèi)正向樸隊匯報著,“懷疑是捅到大動脈,血液流到肺里溺死的。更準確的還需要法醫(yī)解剖了尸體才能給。”
樸隊長站起身,一步一步緩緩挪動,他小心下腳、盡量不再破壞現(xiàn)場。
五斗柜前的地面上躺著幾個相框,照片和玻璃都灑了出來,幾塊相框的玻璃也被踩碎了。
“是消防員干的?還是?”
趙豐直忙跟上前,“哦,這個不清楚,我記一下,不過現(xiàn)場取證已經拍到了。”
樸隊長站定窗前,朝下看院子里種了一列榆葉梅。它們是一種枝杈繁密、像鬼手一樣的巨大枯樹。窗框沒什么痕跡,墻外那根管子銹得厲害,想也不會有人用它爬下去。
檢查完窗戶,他轉向另一面墻。那墻的正下方擺著一條長長的三人位紅木沙發(fā),上面鋪著海綿墊。沙發(fā)一頭和墻邊平齊,另一頭接著一張折疊床。那上面散落堆著一些男性的衣服。樸隊左右扒拉了一下,從里面挑出一件舉高,仔細看看。
趙豐直跟在樸隊長身后,左轉慢慢進入一間臥室。臥室很干凈、或者說,很空。墻角立著一個大衣柜,四個柜門都是敞開的,樸隊長探身去看,里面只有幾個晾衣架、掛著一件帽衫和兩條牛仔褲。
這房里還有一張床,床上的被褥是散開的,床單好像拆過又匆匆罩上,鼓鼓囊囊的。
寫字臺靠在另一邊,是傳統(tǒng)的硬木樣式,上面壓著一塊玻璃案板,案板下面有一些泛黃的老照片。
即使燈光昏黃,都能看出白色臺燈上、覆著一層薄薄的土。樸隊長伸手拉開了桌子抽屜,里面放著滿滿的高一課本和卷子,另外一格是一些空的練習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