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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接到了藤原秀澤的挑戰(zhàn)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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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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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這是福王設(shè)下的一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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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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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輕輕嘆了口氣:“自從你與藤原決斗的消息傳出后,各地賭坊突然出現(xiàn)大宗賭注連買你勝,數(shù)目驚人,你知道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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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鳴玉神情木然“我對賭博不感興趣?!?br/> ?
云襄仰望天邊白云:“福王花費如此心思,做了無數(shù)準備,就為這最后一局,藤原不敗的神話即將破滅。你在江湖上一向低調(diào),又與藤原不共戴天,所以成為打破神話的最佳人選。其實無論你武功高低,藤原這次都死定了。只有他死,福王才能以小博大,一把席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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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鳴玉冷冷問:“你跟我說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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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別受福王利用成為他掠奪天下財富的幫兇!”云襄忙道,“你只要拒不初戰(zhàn),按富貴賭坊定下的規(guī)矩,就只能以和局論,我才有時間揭開福王的陰謀,使他苦心孤詣的計劃徹底破滅?!?br/> ?
蘇鳴玉用奇怪的目光盯著云襄:“你要我臨戰(zhàn)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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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喟然嘆息:“我知道,這樣做會令你聲名狼藉,從此在江湖上抬不起頭來。不過想想那些被福王蒙蔽的普通百姓,他們許多人將在這場騙局中傾家蕩產(chǎn),數(shù)百萬甚至數(shù)千萬財富將被福王一把收入囊中,你又于心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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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鳴玉寒著臉對云襄一招手:“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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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莫名其妙地隨著蘇鳴玉穿過蘇府曲折的長廊,最后在后院的祠堂前停下來。蘇鳴玉推開厚重的祠堂大門,神情肅穆地跨入祠堂中,默默在案前的香爐里插上了三炷香,然后在祠堂前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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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打量祠堂,就見其中供奉有無數(shù)蘇氏祖先的靈牌,剛過世的蘇敬軒的靈位也赫然在目。而祠堂正面桌案的刀架上,還擺放著一把樣式奇特的連鞘短刀。那刀弧形前彎,長不及一尺,正是金陵蘇家獨有的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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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蘇家的標志是什么?”蘇鳴玉說著雙手捧起刀架上那把短刀,神情肅穆莊嚴,眼眸中閃爍著驕傲的榮光,“就是這柄無影風。當年先祖蘇逸飛,得宋天璇和風開陽兩位異人相助,打造出這柄絕世神兵之后,就沒有辜負兩位前輩的期許,以畢生之努力,終使它成為江湖正義和力量的化身。它對蘇氏子孫來說,已經(jīng)不是一件普通的兵刃,而是我蘇氏一族的驕傲和精神象征。有多少蘇家子弟為維護它的榮光,付出了鮮血和生命的代價!當著我剛過世的叔父,當著蘇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你告訴我,它值多少銀子?我蘇氏一族的尊嚴,又值多少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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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肅然望向那些靈牌,以及祠堂匾閣上那“武善傳家”幾個大字,不由搖頭嘆息:“看來福王選擇你,也是下了一番苦心。當年第一名俠蘇逸飛的后人,就算知道這是個騙局,為了家族的榮譽也無法退縮。福王真是苦心孤詣,處處算無遺策?!?br/> ?
蘇鳴玉回過頭來,冷冷的:“除開家叔的血債和蘇氏一族的尊嚴,我中原武林乃至整個民族的尊嚴又值多少銀子?難道你甘心看著一個蠻夷島國的武士繼續(xù)在我中華大地耀武揚威?”說著蘇鳴玉猛地抽出無影風,向蘇氏祖先的靈牌肅然一禮,“我以先祖蘇逸飛傳下的這柄無影風發(fā)誓,蘇氏子孫可以戰(zhàn)死,但決不會在任何挑戰(zhàn)面前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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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一臉決然的蘇鳴玉,云襄沉默半晌,突然道:“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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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載著云襄與蘇鳴玉,穿過大半個金陵城,最后在一條偏僻破敗的小巷前停了下來。蘇鳴玉在云襄的示意下疑惑地跳下車,四下環(huán)顧,只見周圍街道狹窄,房屋破敗,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像動物一樣在垃圾中尋找著食物。蘇鳴玉在金陵生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看到富甲天下的金陵城,居然還有如此破敗骯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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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襄帶領(lǐng)下,蘇鳴玉順著狹窄的街道緩緩而行。街道實在太窄,馬車已不能通行,不過云襄對這一帶的地形顯然非常熟悉,領(lǐng)著蘇鳴玉穿行在這片近乎廢墟的城區(q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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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惡臭,沿途有不少面黃肌瘦的百姓,不住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顯然不屬于這里的兩個年輕人。蘇鳴玉看到這些被貧窮和饑餓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同類,只感到心神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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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樣的街區(qū)金陵城中還有七處,”云襄邊走邊肅然道,“生活著大約十萬余人,其他城市的情況也差不多,只是程度不同罷了。城市還算是好的,如果你去農(nóng)村,會發(fā)現(xiàn)大半佃農(nóng)的生活還不如這里。他們起早貪黑,做牛做馬,只求能勉強吃飽肚子。尊嚴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一種陌生的東西。遇到災荒,女孩子為一頓飽飯就能出賣童貞,賣掉兒女還是善良的父母,易子而食也并非傳聞。在他們的生活中,最常見的一個詞是‘活下去’,最罕見的一個詞就是‘尊嚴’?!?br/> ?
“我對他們深表同情,不過這跟我的決斗有什么關(guān)系?”蘇鳴玉不解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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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停下腳步,回頭望向蘇鳴玉:“當這個國家還有一多半人為如何活下去而苦苦掙扎,連最起碼的尊嚴都沒有時,你不覺得自己的尊嚴實在有些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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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鳴玉啞然無語,眼里露出深思的神色。就在這時,街上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人們扶老攜幼,紛紛興高采烈地擁向一個方向,很快就在前面一個街口排起了長龍。蘇鳴玉疑惑地隨著人群緩步過去,就像一間稍微像樣的房屋前,一字排開擺放著幾大鍋熱騰騰的稀粥,幾個漢子正為湊過來的空碗添上粥水。原來是有人在賑濟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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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鳴玉心中敬意油然而生,看了片刻,正想回頭詢問云襄。卻見云襄目光中涌動著一種復雜的情愫,臉上煥發(fā)著一種圣潔的目光,正定定的望著前方。蘇鳴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終于看到那間房屋門楣上的幾個大字——濟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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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蘇公子眼里,錢財是俗物,幾百萬幾千萬也只是個虛幻的數(shù)字。它跟你的尊嚴、榮譽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但在我云襄眼里,它有著實實在在的含義!”云襄說著指著那些排成長隊的饑民,“一兩銀子可以買六十斤大米,足夠一個四口之家生活一個月,二十兩銀子就夠這里的一家人幸福生活一年。一兩銀子的米可以煮十大鍋稀粥,有時候一口米湯就能救活一條人命?!?br/> ?
說到這里云襄猛然轉(zhuǎn)回頭:“這就是我對財富的理解,它比你的尊嚴甚至比我大明朝的尊嚴還重要!你可知道你為了自己的尊嚴,會使多少百姓傾家蕩產(chǎn),加入到這些饑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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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鳴玉咬牙到:“沒有人逼他們?nèi)ベ€,愚昧無知的人不值得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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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昧?無知?”云襄突然手指天空,怒視蘇鳴玉喝道,“是高高在上的權(quán)貴,用貧困剝奪了百姓求知的機會,是他們的殘酷掠奪和一貫愚弄,才造就了百姓今日的愚昧。誰要鄙視這種愚昧,誰就是助紂為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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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神情駭然的云襄,蘇鳴玉只感到心神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沖擊,在云襄面前,他第一次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覺。垂首木然半晌,他終于抬頭緩緩道:“多謝你讓我看到了金陵城的另一面,我會認真對待考慮你的建議?!?br/> ?
望著低頭緩步而去的蘇鳴玉,云襄終于輕輕舒了口氣,但眉宇間依舊滿是憂慮。緊跟著在他身后的車夫走近兩步,柔聲道:“公子,你已經(jīng)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一切聽天由命吧?!?br/> ?
云襄微微搖了搖頭,“這一戰(zhàn)關(guān)系重大,我不能讓福王的陰謀得逞。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阻止蘇鳴玉出戰(zhàn),哪怕與他翻臉?!闭f到這里,云襄嘆了口氣,“風老,你要留意蘇鳴玉的動向,隨時向我匯報?!?br/> ?
二人一前一后緩步而回。身材高大,肌肉虬結(jié)的車夫,在身材瘦弱的云襄面前就如雄獅般威武。但此刻這雄獅般的老者,卻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跟在云襄身后,并用一種尊敬與憐憫交織的目光望著那瘦弱的背影,亦步亦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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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鳴玉背負雙手,緩步回到熟悉的家中。這是蘇府之內(nèi)的一個小院落,被翠竹和梔子花環(huán)抱,門前是小橋流水,空氣中彌漫著醉人的花香,令人心曠神怡。蘇鳴玉打量著這熟悉的小院,第一次發(fā)覺它并不是那么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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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一雙兒女蹦蹦跳跳地迎出來,猛地撲到他身上。蘇鳴玉一手一個把他們抱在懷中??吹浇】祷顫姷膬号挥勺灾鞯南肫鹆朔讲趴吹降哪切┦莨轻揍镜暮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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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回來了!”妻子笑著迎了出來,“我讓廚下準備了你最愛吃的鮮竹筍和鱈魚,還有紹興剛送來的狀元紅,就等你回來開飯?!?br/> ?
“好!開飯!”蘇鳴玉牽起一雙兒女,大步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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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四口團團圍坐,望著吃得津津有味的孩子,蘇鳴玉自己卻有些食不知味。見妻子顧不得吃飯,卻殷勤地為自己添酒夾萊,蘇鳴玉突然覺得有些愧疚,本想說些溫情話,一張嘴卻是:“明天,我要出遠門?!?br/> ?
妻子眼中閃過一絲黯然,臉上卻微笑道:“我給你收拾行囊?!?br/> ?
“你不用管,讓下人做就行了。”蘇鳴玉忙按住她的手。妻子柔柔地望著蘇鳴玉的眼睛,輕輕叮囑,“早些回來?!?br/> ?
用完飯,待一雙兒女睡下后,蘇鳴玉獨自來到昏暗的祠堂中,默默拿起案上那柄無影風,在正中蘇逸飛的靈牌前跪了下來。望著靈牌上的那個曾經(jīng)威震天下的名字,他在心中默默祈禱:先祖,如果你是我,將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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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毖惨沟睦瞎芗页霈F(xiàn)在祠堂門口,見蘇鳴玉長跪不起,忍不住小聲催促。蘇鳴玉把無影見隱于袖中,淡淡吩咐:“蘇伯,收拾行囊,明白一早我要出門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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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報曉的雄雞將云襄從睡夢中驚醒,剛披衣而起,就聽見門外一個少女銀鈴般的問候:“公子醒了?青兒已經(jīng)為公子準備好湯水,侍候公子梳洗?!?br/> ?
聽到是青兒的聲音,云襄臉上閃過一絲會心的微笑。上次在路途中將這個落難的少女救起后,才知道她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只得將她留在身邊。青兒十分乖巧懂事,在筱伯不在的時候,開始主動負責起自己的飲食起居。雖然多次告訴她別把自己當丫環(huán),可她總是不聽。現(xiàn)在聽到她又在外面伺候,云襄忙問道:“筱伯呢?他又以偷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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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伯一大早就出門了?!鼻鄡捍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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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了?這是為何?”云襄忙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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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兒尚未答應,就聽見二門外傳來一陣吵鬧,隱約是一個老者在喊叫:“我要回家!快送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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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聽出是上次在富貴賭坊外救下的那個老賭鬼。那次他被賭坊打手踢倒,大概是摔壞了腦袋,一直想不起自己的家在哪里,云襄只得讓人把他送到蘇家這一處別院。這幾日只想著怎樣說服蘇鳴玉,竟把他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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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開門而出,正要令人送他回家,突見車夫風老急匆匆而來:“公子,蘇鳴玉今日天不亮就出門,徑直出北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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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于還是要去!”云襄頓足嘆息。風老忙安慰道:“公子別擔心,筱伯一大早就追了上去,定會想法阻攔他?!?br/> ?
“他若執(zhí)意要走,筱伯不一定能攔得住?!痹葡寮钡溃翱靷漶R!咱們立刻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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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還沒吃早點呢!”青兒見云襄說著就要走,忙在一旁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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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了,回頭再吃!”云襄說著便于風老大步出門。二人剛出二門,就見那個老賭鬼攔住了風老,“快送我回去,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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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開!等會兒我送你滾蛋!”風老說著正要將那老賭鬼推開,卻渾身一顫定在當場,面色陡然之間變得十分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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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本已走出數(shù)步,風老沒有跟上來,忙回頭問:“風老,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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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凌云胸膛急劇起伏,面色漲得通紅,眼光如怒獅般駭人,卻依舊一動不動。云襄正在奇怪,就聽他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冷笑:“他中了我的金針刺穴,若還能動,那一定是怪事?!?br/> ?
話音剛落,就見風凌云身后刪除一個滿面得意的老者。云襄驚訝地發(fā)現(xiàn),是自己在富貴賭坊門外救下的那個老賭鬼,此刻他臉上已沒有半點猥瑣,卻有說不出的陰險。只見他繞到風凌云面前,打量著怒目而視的風凌云連連嘆息:“想不到一代鞭神風凌云,竟做了千門公子襄的走狗?!?br/> ?
說完他轉(zhuǎn)向云襄,得意地嘿嘿冷笑道:“公子襄啊公子襄!老夫追蹤你整整八年,無數(shù)次受你愚弄,沒想到今日總算可以將你捉拿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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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公——權(quán)!”云襄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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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老朽!”老者說著挺直胸膛,把遮住了大半個臉的亂發(fā)甩到腦后,頓時一掃滿面謙卑,如獵犬般露出了本來的猙獰。老者指著自己的臉得意地笑道:“意外吧?你可知道為了改變模樣接近你,老夫花了多大的心思?吃了多大的苦頭?這可都是你教會我的。為了瞞過你身邊這些老江湖,老夫不敢用任何易容膏,全憑節(jié)食把自己整整餓瘦了四十斤。為了躲過你的眼線,消除你的警惕,老夫更不惜裝死瞞過所有人。福王算無遺策,知道你會嗅著財氣而來,預先布下了老夫這枚暗棋,老夫豈能讓你壞了福王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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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愧然嘆息:“想不到一代名捕,竟墮落為權(quán)貴的走狗?!?br/> ?
“走狗?老夫大半輩子混跡公門,直到晚年才明白,做狗比做人要活得滋潤自在得多?!闭f著柳公權(quán)一把扣住云襄肩胛,嘿嘿冷笑道,“福王對你仰慕已久,一直想見你一面,你放心,見到福王后你未必會死,說不定你也可以成為福王身邊一只愛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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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一直僵直不能動的風凌云突然一聲大喝,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跟著一掌拍向柳公權(quán)胸膛。柳公權(quán)大驚,忙丟開云襄出掌相迎,只聽一聲轟然震響,柳公權(quán)已被突如其來的一掌震出數(sh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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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快走!”風凌云閃身攔在云襄身前,狀如怒獅。柳公權(quán)驚魂稍定,不由嘿嘿冷笑道:“想不到你竟不惜震斷心脈來破我刺穴金針,只是這等自殘之法,我看你能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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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柳公權(quán)撲將上來,雙掌翻飛直拍風凌云。風凌云變抵擋著對方鬼魅般的掌影,邊嘶聲大叫:“公子快走!”不然老夫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