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可以去你家嗎》節(jié)目內容是隨機采訪一個路人,然后到對方的家里去進行拍攝。
【一個人居住的地方,最能誠實地體現這個人的本質】,節(jié)目組借著這個點,試圖呈現各式各樣的住所,進而逆推一個人的本質。
至今播出了四期,收視率卻低得可以,目前正處于生死存亡之際。
“周導……真的要找人來演???”年輕的攝像師問導演,語氣里滿是不知當講不當講的猶豫。
“不然呢?”周導從鼻子里噴出兩道煙,“節(jié)目都要沒了,還管那么多干什么。記住了,我們只是綜藝節(jié)目,是綜藝,不是紀錄片,也不是新聞。而且只是關鍵時刻過渡一下,很多節(jié)目早期都這樣做過?!彪m說是解釋給年輕攝像的,但這些話未嘗不是說給自己聽。
一檔節(jié)目從想法到落地,中途有無數個麻煩,到了拍攝階段,更是有各種各樣的不如意。
當他們上街尋找采訪對象,卻鮮有路人愿意接受采訪。對方要么是自知家里亂糟糟一片,能展示的只有膚淺和邋遢,于是拒絕;要么就是覺得這個節(jié)目相當可疑,躲避不及。
想想也是,而并非所有人的本質,都能坦然地展示在電視里。
更有路人對此反感不已,認為這不過就是一檔滿足觀眾的窺私欲而制作的節(jié)目罷了,不想可憐地被獵奇圍觀。
少數幾個同意了采訪的路人,最終獲取的素材和效果也都乏善可陳。節(jié)目組大感沮喪。
周導相信,要是再給他一點時間,就一定能找到值得一拍的對象。但臺領導的耐心所剩不多,下達了最后通牒——收視和話題要是再低下去不見起色,節(jié)目就要砍掉。
周導愁苦之后,只能拿出最后的辦法——找人來扮演“路人”。
即將育有第二個子女的他,身上所負擔的責任和壓力,足以讓任何理想讓道。
“這個關琛行不行啊?!蹦贻p攝像問。
“先按照普通的稿子采采看。實在不行,就請他按臺本來演?!敝軐Щ卮?。
圈子里有團隊是專門干這一行——作為路人出現在綜藝節(jié)目里。那些人演技不見得有多好,頂多是面對鏡頭的時候,能按照臺本把話說完整,不出多大的紕漏。
周導覺得關琛的水平要在那些人之上,拿來演路人,可能都大材小用了。
普通人驟然立于鏡頭前,要么亢奮而手足無措,要么羞怯而局促不安。攝像機就像一個放大鏡,放大鏡頭前的人的瑕疵。一切不自然的行為舉止都會很引人注意。
而關琛站在鏡頭前,就像是一塊密度很大的石頭,往畫面里一壓,所有的磁場都集中在他身上。
既克制又狂放,既無害又危險,既簡單又復雜,給人以矛盾錯雜的感受。這樣的人出現畫面里,不需要多,即便只看一眼,就知道這人身上必然墜著故事。
再加上關琛不賴的樣貌,周導認定,關琛只要還走在演員的路上,那么,出頭是遲早的事情。
趕在關琛成名前,雇他扮演路人必然是賺。就算把他當成一名普通人采訪,也足夠周導作為《今晚可以去你家嗎》的導演,對其產生一探究竟的興趣。
此時他們站著的地方,是一個遠離地鐵站和現代文明的地帶。
陰森的建筑群;昏暗的路燈;垃圾桶沒有分類標志;盲道殘破不堪;遠離地鐵站和公交車站;周圍空無一人……
周導是老魔都人,知道這一帶是黑戶聚集區(qū),住著用各種途徑留在華夏追逐【華夏夢】的外國人。
沒想到關琛會住在這里。
“走廊那個燈開關有點難找,你們誰手機借我照一下。”
關琛的聲音從前方漆黑的樓道入口處響起,然后一個人影影綽綽地走了過來。
周導問去而復返的關?。骸澳愕氖謾C呢?”
關琛回答:“真的掉了,不然剛才就讓你轉賬給我了?!?br/> 周導從口袋拿出手機,點開了手電筒探照功能。
燈光照亮了前方,也照亮了說話的關琛。
關琛的衣著十分單薄,只穿著一套灰色的運動服,縮著肩膀瑟瑟發(fā)抖。多半是因為極少出門的緣故,所以沒能判斷準夜晚的溫度應該穿多少厚度的衣服出來。一頭長發(fā)亂糟糟的頭發(fā),在秋風中如同獅鬃般飛舞,可惜整個人瘦弱不堪,像是因為游手好閑所以被獅群趕出來的可憐蟲。
“這手機多少錢買的?”關琛還是第一次摸到這個世界的手機,很感興趣。接過手機后,翻來覆去地打量,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自顧自搞起了評測:“國產的牌子……比蘋果流暢……鏡頭只有一只眼,這像素到底行不行啊……”
“哎!哎!”周導不知道關琛嘟嘟囔囔些什么。但看到對方明目張膽地點開相冊,試圖窺探手機里的隱私,立馬阻止:“不是要用手電筒找開關嗎!”
關琛意猶未盡地放下手機,留下一句“你給我等著”這一像極了威脅人的話語,便拿著手機,照著路,重新進到了前方一棟陰森恐怖的房屋里。
周導有些擔心關琛又偷偷看他手機的隱私,更擔心對方拿著手機跑路,于是掐滅手里的煙緊隨其上。年輕攝像也趕忙拎著機器跟在后頭。
三個人進了樓道,關琛拿著手機老老實實地找著開關,找了半天,才終于找到。
“咔噠?!币话?。
燈并沒亮。
周導和關琛在黑暗中面面相覷。
“這里不是你家么……?”周導有些疑惑。
只見關琛微微一笑:“正常正常,因為我是宅男嘛?!边呎f邊轉身往樓上走去,“我搬過來之后就不怎么出門,也很少這么晚才回家。時間久了,有點忘了走廊開關,也不知道燈是壞的。”
周導認可了這個理由。畢竟關琛單薄的裝扮,證明了他的確很少晚上出門,否則也不會晝夜溫差大都不知道多帶一件衣服。
周導用年輕攝像的手機充當探照燈,也跟著往樓上走。
建筑大面積使用了木質材料,老舊的樓道踩上去讓人提心吊膽,樓梯和走廊滿是住戶擺放的雜物,有老人的輪椅,也有小孩的玩具車。周圍墻壁很薄,隔著門都能聽得到里面人的嘆息。仔細聽去,凈是些外語。
走到三樓,關琛停下。他伸出食指,從左往右數著一扇扇門,“1,2,3,4……就是這間?!比缓笞哌^去用鑰匙開門。
周導再次遲疑:“你這……”
“我是宅男,視力不好,所以用數數來記自己家門口的位置。”關琛的聲音里滿是身為宅男的理直氣壯。
周導點點頭,再次咽下疑惑。但心里其實有些不開心。他是來拍充滿矛盾氣質、神秘色彩的演員的,才不是來拍什么宅男。宅男的屋子他上個月拍過不知道多少個,實在沒什么新意。演員這個職業(yè)注定和夢想聯系在一起,而在追逐夢想的過程中必然伴隨著坎坷,那些坎坷,則是媒體從業(yè)人員的寶貴素材。如果是一個失敗的演員,那么故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