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安命人快馬加鞭將信件送往徐州,那人在去往徐州的中途就碰上了瑾王府的車馬。
彼時行仗停靠在樹林前,兩輛馬車停在湖邊,騎兵原地休息。
陸旌手下的將士,軍紀(jì)森嚴(yán),士隨將領(lǐng),即便這么多人坐在一起,也沒有大聲喧嘩的,大多都在安安靜靜地用食。
前方樹蔭之下,一身金紋玄衣的男人倚樹而立,落拓挺拔,褪去戰(zhàn)場上滿身森冷的殺伐之氣后,整個人冷冷清清,倨傲又矜貴。
他視線微沉,看向那人的目光近乎冷漠,仿佛下一刻,就能淡聲下了殺令。
送信的府兵似是被這氣焰嚇到,生生跪了下去,抖著聲音道:“殿下,卑職并非奸細(xì),確實(shí)是幫我家小姐向殿下送信的,還請殿下明察。”
上翎軍中無人不知,相府那位千嬌百寵的五小姐,正是殿下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只可惜,是個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從小到大,都是殿下先緊著五小姐,碰上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悉數(shù)送往丞相府,有些時候,一天下來送個十幾次也不足為奇。
雖然十幾次夸張了些,可這的確是殿下切切實(shí)實(shí)做出來的事。他們心中清楚地很,無非是殿下想多見幾次五小姐,才干了這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但五小姐對殿下不冷不熱,連瑾王府都極少踏足,更別提大老遠(yuǎn)派人到徐州送信了。
他們心中疑慮,叫自稱相府府兵的人先把信交出來,待查證之后才能讓他面見殿下。
可這府兵是個忠心耿耿且不識相的,愣是把信封當(dāng)寶貝一樣護(hù)著,非要親自交到殿下手中,他們不得已,才將這人捆了送到陸旌面前。
府兵還在大聲喊冤:“殿下,五小姐的信可證明卑職的清白。您打開一看便知。”
陸旌稍一側(cè)目,一旁的吳川即刻從府兵手中把信拿走,遞到他面前,恭聲道:“殿下?!?br/>
男人拆信封的力度并不柔和,縱然他心中不信這是顧宜寧寄來的,偏生聽到她的名字,仍是神差鬼使地打開了這封信。
陸旌臉上帶著淺淡的自嘲,拆這封信的目的,似乎只是為了證明一下自己究竟有多自作多情而已。
信封緩緩脫落,清冷的幽香直直地?fù)淙氡窍?,他動作停下,心頭一震。
這蘭花香甚為熟悉,在西北大漠那幾年,曾是魂?duì)繅衾@般的存在。
這信,確實(shí)是真的。
但第一反應(yīng)不是歡喜,而是懷疑她是否遭到了什么不測,輕飄飄的信紙被捏在手中,陸旌指骨泛白,一時竟不敢看其中內(nèi)容,沉聲道:“她出什么事了?”
府兵被松綁后,因?yàn)榫o張而冷汗涔涔,進(jìn)而接了旁邊人遞來的水壺,大口大口地灌水,聞言后嗆地滿臉通紅:“什么出什么事了?是問五小姐出什么事了嗎?”
瞧著面前人冷硬的面孔,慌忙道:“五小姐沒出什么事,在京城好好的?!?br/>
陸旌面色稍松,緩慢地打開紙張,一排排秀氣小楷映入眼簾,筆跡端正,內(nèi)容大方得體,只是字里行間布滿了疏離感,從頭至尾看下來,像是給陌生人寫的。
她以前,可從未這般乖順恭敬地叫過他殿下。
陸旌的目光在紙張上停了很長時間,這內(nèi)容讓他很是不悅,偏偏看了一遍又一遍。
徐州的玉牙梳,和京中那些名貴器物相比,上不得臺面,她向來看不上那些次品,又怎會千里迢迢從他這里求取。
吳川站地近了些,不小心瞄到其中內(nèi)容,頗為憤懣,這五小姐都已經(jīng)要嫁給別人了,怎還來招惹殿下。
他想起從京城收到的密報,提醒地非??桃猓骸暗钕拢皫兹盏脑绯?,陛下當(dāng)著眾多朝臣的面,訓(xùn)斥了顧丞相,這么多年來頭一回?!?br/>
陸旌突然有些疲憊。
難怪信中內(nèi)容如此冷淡。
原來并非真情實(shí)意,而是為家族前途來跟他求和。
許是在徐州中的箭毒又開始發(fā)作了,傷口處隱隱作痛,他闔上眼眸,許久后,淡聲吩咐:“吳川,備馬?!?br/>
“殿下不可?!?br/>
備馬是要去干什么,當(dāng)然是為了顧宜寧的一封信,返回徐州買玉牙梳了。
對于她的要求,殿下從來都是有求必應(yīng)的。
吳川嘆了口氣,林顧兩家定親那件事,其實(shí)早就傳入了徐州。
信使傳話的時候,素日里沉著冷靜的男人唇角漸漸扯平,緊繃,似是不信,淡聲讓人再重復(fù)一遍。
直至那信使重復(fù)了第二遍,第三遍,聲音逐漸變小,瞧著主子一張臉冷如九天之上的玄冰,渾身重重一抖,跪下道:“許是京城那邊弄錯了消息,待屬下再去查明?!?br/>
陸旌斂著眼眸,手背上青筋隱隱可見,愣是狠狠克制著體內(nèi)氣息,才不至于使自己失控,“查清楚了再報?!?br/>
“屬下遵命。”
上翎軍情報系統(tǒng)何其嚴(yán)密和周全,定親的事到底查沒查清楚,是不是真的,所有人都一清二楚。
包括陸旌。
他這般自欺欺人,不知好還是不好。
殿下戰(zhàn)功赫赫威名在外,想娶什么樣的女子不行,可偏偏,看中了顧丞相的掌上明珠。
顧丞相是個愛女如命的,自然依著女兒的意愿行事。
這下連強(qiáng)取豪奪也不成了。
周圍侍衛(wèi)和門客大氣不敢出一聲,整間屋子似是墜入了冰窟窿。
當(dāng)天晚上,陸旌獨(dú)自在湖邊漠著臉坐了一宿,也是那時,失了警惕心,白白挨了刺客射來的一支利箭,箭頭有毒,毒性烈,直逼人性命,若不是身旁恰有名醫(yī)指點(diǎn),半個臂膀可就廢了。
回憶起那天發(fā)生的事,吳川仍心有余悸,他怕了顧宜寧。
吳川跪下勸阻:“大夫說,殿下現(xiàn)在不宜騎馬,不利于傷口恢復(fù)?!?br/>
一向不多嘴的周寒也出了聲:“殿下,這里不是漠北,無須這般損害自己的身體?!?br/>
見主子鐵青著臉,吳川心里發(fā)虛,氣勢也弱了下來:“就算將玉牙梳帶回去了,五小姐也會把它擱置一旁,殿下不必為五小姐做到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