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林間全是黃綠交錯的葉子,松散地掛在樹梢上,脆弱到風(fēng)一吹,就搖搖晃晃地飄落下來。
杏林之上,碧空如洗,這般綺麗的顏色,美得猶如畫卷。
只是周圍的味道,著實有些奇怪。
顧宜寧從商鋪走出,特意來銀杏秋臺賞了賞秋景,綾波橋上,站著三三兩兩的姑娘,橋下流水潺潺,旁邊立了座君子軒。
君子軒中,有畫師在為橋上的姑娘作畫。
風(fēng)和日麗,美人嬌笑,這場面有些歲月靜好,顧宜寧穿過曲廊,被陽光曬地全身都暖洋洋的,走幾步路后生出點困意,打算就此回府。
“姑娘留步。”
身后傳來一道清潤的試探聲。
那人頓了頓,許是覺得這稱呼不合適,又喚道:“王妃?!?br/>
顧宜寧回過頭,看清是誰后,困頓的眉眼逐漸清明。
此人身著淺碧色長衫,形相清雋,如華茂青松。
他手中拿著畫筆,衣袖上沾了些顏料,神色遲疑了一下,低頭行禮:“王妃,在下是畫設(shè)府顏慕謙?!?br/>
顧宜寧還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打量他,這人上一世被陷害,死于一場大火。
他那尚未完成的運河設(shè)稿和萬安橋梁圖也隨之灰飛煙滅,對后世來說,實乃一項重大損失。
她也經(jīng)歷過差點被火吞噬的遭遇,此時看到對方不免想起那段糟糕的回憶。
而且,這人跟她哥哥有兩分形似。
形似,神不似。
兩人都是清雋樣貌,眼前這個是謙謙君子。
然而她哥哥雖然看起來磊落正直,但在京中錯綜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中,行得四平八穩(wěn),不刻意迎合,也不過分排斥,三道九流,全有接觸,將相府公子的風(fēng)度氣概拿捏地剛好。
從小淫浸在官場事中的人,哪里會是真君子,多少有點卑劣之心。
他對家人和外人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
顧宜寧這些年一直以為自己的哥哥品行如玉,在他娶親這件事上算悟出來了,那就是個頂頂沒心的人。
說到底,還是醉心于權(quán)勢。
若霍蓁蓁嫁入了顧家,那樣好騙膽小的姑娘,怕是一生都活在自己夫君的假情假意中。
不管顧承安將來娶誰,顧宜寧都有些同情未來嫂嫂。
微風(fēng)揚起,水波瀲滟。
顏慕謙低著頭,刻意避開那張灼若芙蕖的臉,道:“那日在下跪在京兆府門前為母求情,遲遲不得結(jié)果,多虧王妃相助,家中老母才證得清白,免去牢獄之災(zāi)……”
一字一句,盡是在感激恩情。
顧宜寧聽了個七七八八,含笑點頭。
“若王妃不嫌棄,此畫便當(dāng)做是在下的謝禮。”
這副秋景圖古樸厚重,別具一格。
顧宜寧突然問:“上次的紅衣女子圖,也是你送到王府的?”
“是,”顏慕謙誠懇道:“王妃的恩情,在下無以為報,只能送些精心勾勒的圖畫?!?br/>
不知為什么,她突然想起陸旌的臉,這畫若是真收了,也跟上一副圖一樣,是蒙塵的命運。
她頷首道:“心意我領(lǐng)了,以后不必再送。”
顏慕謙過了二十年的清貧生活,頭回遇到貴人相助,報恩的心思急切,聽她這樣說,便歇下了心。
他正欲收回畫卷,突然一顆石子射了過來,精準(zhǔn)地砸到卷軸心處,那畫卷被擊地從他手中飛出,掉在了水流湍急的小河中。
兩人皆朝著石子飛來的方向看。
只見一位藍(lán)衣少年迎面走來,腳步漸近,他盯著顏慕謙,冷漠的臉上閃過幾分輕蔑,轉(zhuǎn)而對顧宜寧俯身行了個禮,“嫂嫂安好?!?br/>
陸卓刻意加重“嫂嫂”二字,生怕別人聽不清似的。
這句稱呼如此順暢,顧宜寧滿意地應(yīng)了聲。
陸卓從腰間掏出幾塊銀子,遞給顏慕謙,“賠畫的錢?!?br/>
顏慕謙搖頭,“小公子并非故意,這錢在下不敢收。”
說罷他識相地告退。
顧宜寧看著那道背影,直到人走遠(yuǎn)。
陸卓突然提高聲調(diào)問:“你看什么?我哥不夠你看?”
被少年這么一兇,顧宜寧有些莫名其妙,她詫異道:“你今日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陸卓昨晚剛做了一場大夢,到現(xiàn)在頭還突突地疼,他不是多管閑事的性子,但有些事在夢中預(yù)見了,也無法昧著良心當(dāng)作不知。
他道:“找你,是想讓你轉(zhuǎn)告曦禾郡主,顧承安不是良人,讓她早點死心?!?br/>
顧宜寧愣了一下,心道晉明曦估計現(xiàn)在已經(jīng)對她哥哥死心了,她反問:“弟弟覺得以我的身份,適合去詆毀我哥哥?”
陸卓緘口不言。
似乎才想起來顧承安是她哥哥。
睡得太久太亂,也確實剛想起來。
這個忙顧宜寧沒法幫,他在京中不熟絡(luò),也無法去找別人,只能自己去找機會說。
這銀杏秋臺確為一個好地方,遇到顧宜寧后,沒走兩步,便碰上了晉明曦晉明灝兩姐弟。
晉明灝指著遠(yuǎn)處黃澄澄的銀杏林,“姐,弟弟帶你出來散心,你總低著頭做什么?”
晉明曦勉強抬了下頭,只持續(xù)不到一會兒,心思又不在景色上了。
陸卓聽見兩人的對話后,找準(zhǔn)位置,翻過墻頭,一躍而下。
眼前突然竄出來一個人,嚇了姐弟兩人一跳,晉明灝沒看清來人,擋在晉明曦前面,對著對面的人,上去就是一拳。
陸卓沒躲開,拳頭打在他的唇角,隱隱作痛。
他皺緊眉,忍了又忍,才沒有還手。
晉明灝打完之后,在晉明曦的提醒下,驚然發(fā)覺這人是陸旌的弟弟,陸卓。
他汕汕后退兩步,這次是自己主動打過去的,要么回挨一拳,要么此事鬧大后,他被嚴(yán)懲責(zé)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