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微亮,顧宜寧便起了身。
雖然知道陸旌不會丟下她,但昨夜還是緊緊抱著他手臂入睡的。
她對自己的睡姿一向很自信,只要沒有外部干擾,便不會亂動,能保持同一個姿勢直至醒來。
陸旌靠在床邊,枕著手臂看她胡亂穿衣服。
服飾繁瑣,顧宜寧套了一層又一層,低著頭慢吞吞地系腰帶,想著冬天風大,又選了兩塊沉一些的配飾壓衣裙。
好不容易才系好,旁邊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又惡劣地將它扯開。
成果被搞亂,顧宜寧惱氣地看過來,“你干什么?”
陸旌視線穩(wěn)穩(wěn)落在她身上,笑道:“這么想跟著去?”
小姑娘繼續(xù)整理衣裙,好脾氣地嗯了聲,“在國公府很是無聊?!?br/>
她抬頭看一眼,見男人只著一身里衣,依然漫不經(jīng)心地靠在那里,并未有任何準備下床的跡象。
顧宜寧加快手中動作,穿戴好后,跪坐在床邊,手掌抵在他膝蓋上晃了晃,催促道:“你也要快些啊,要我?guī)兔???br/>
陸旌沒回話,只是突然挪了下腿骨,小姑娘手下一時沒了支撐的力度,整個人往前一傾,跌在了他懷里。
在她掙扎著要起來的時候,陸旌揚了揚唇角,欺身把人壓下。
一時間兩人位置調(diào)轉(zhuǎn)過來,他手掌重重地按著她的肩膀,灼熱的氣息就快要把臉頰燙紅。
顧宜寧忐忑地望著他,目光有著淺淺的乞求。
在這種事上,她已經(jīng)很依著陸旌了。
他不心疼她做出的讓步也就罷了,反而還得寸進尺。
直到衣帶解開,那只帶有薄繭的手掌探進去后,顧宜寧眼中的光徹底熄滅。
陸旌另一只手穩(wěn)穩(wěn)壓住她掙扎的動作,寬慰道:“就抱一會兒。”
她抿了抿唇,體諒他在外的辛苦,遷就著開口:“你說的。”
陸旌低聲一笑,還挺好騙。
男人的劣根性,可不止抱一抱這么簡單。
一直從黎明時分到日上三竿。
顧宜寧充分體會到了對方口中的“抱一小會兒”是何種滋味。
她艱難地偏頭,看了眼窗外高懸的光線。
陸旌很少這般低劣地對她進行挑逗,在她耳邊廝磨,說些荒唐話,顧宜寧死死咬著唇,應(yīng)也不是不應(yīng)也不是。
百般羞憤間,忍不住在心里罵,就是個衣冠禽/獸。
她一遍又一遍地推脫,軟著嗓音輕語,“沒力氣了?!?br/>
男人眸中的光細碎而溫柔,低吟道,“沒力氣才好?!?br/>
顧宜寧抱著被子縮在角落,“你就是不想讓我去。”
“沒有,”陸旌抱著她往浴池走,語氣一大半都是縱容,“誰敢攔你?”
芙蓉軒外候著的人看向那道緊閉著的門,誰也不敢去壞主子的事。
都一聲不吭地等。
半晌,終于把人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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燁門臺中,整個明堂開始時安安靜靜。
看見太陽越升越高,一個個都沒了耐性。
左右顧盼地問:“殿下怎么還沒來?”
“我們不打聲招呼就偷著過來,殿下派人在燁門臺接待就不錯了,能給我們什么好臉色!說不定待會兒還要降罪!”
門外,聞越心道,人貴有自知之明。
歐陽遲的聲音格外突出,“降罪就降罪吧,老夫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拆一樁姻緣?!?br/>
衛(wèi)茯苓時刻注意著大門口的動靜,見那道高大挺拔威儀淡漠的身影時,眼睛癡癡,臉頰羞紅,立刻去扯冀遠候的衣服,“父親,殿下來了。”
冀遠候守在門口,躬身行禮,“殿下,幾位將軍已經(jīng)在里面候著了,您請這邊走?!?br/>
陸旌抬腳邁步。
冀遠候又多嘴:“這是臣的小女茯苓,茯苓,還不快向殿下問安。”
衛(wèi)茯苓今日打扮地極其精心,一身層層疊疊的紅裙,像火焰般熱烈,颯氣卻又不失女子的柔美,任誰見了都要贊一句美絕。
偏陸旌跟看不見似的。
她是瑜洲城萬眾矚目的明珠,從沒有被誰輕視過,她相信,早晚有一天能讓殿下對她刮目相看,她將嘴角弧度勾到最嬌媚的弧度,捏著語調(diào)道,“殿下安好。”
心心念念的男人腳步未停,甚至沒回頭多看一眼。
他眼中只有顧宜寧。
衛(wèi)茯苓滿心失落,握緊手掌,指甲嵌進肉里,一陣刺痛。
冀遠候捋了把胡須,樂呵呵道:“殿下,小女茯苓善騎射,善短鞭,她從小就喜歡這些,常跟人切磋,不知殿下喜歡什么,若有時間……”
陸旌不耐煩地打斷,“本王喜清凈?!?br/>
聲音里夾著風雪,比瑜洲冬天的朔朔寒風還要刺骨。
冀遠候吶吶地閉上嘴,連呼吸都放輕許多。
衛(wèi)茯苓更是白了臉色。
顧宜寧不是清凈之人,他卻那么喜歡。
父女兩人一個失魂落魄一個膽戰(zhàn)心驚地跟著。
聞越見主子眼底壓著的不耐,及時擋住妄圖跟進去的兩人,鐵面無私道:“閑雜人等不得入內(nèi)?!?br/>
衛(wèi)茯苓看著讓人望而卻步的背影,急忙喊道:“殿下?!?br/>
陸旌還真就停下了步伐。
衛(wèi)茯苓心中一喜,但很快又沉下去,瘋狂嫉妒。
陸旌只是把目光偏向了聞越,淡聲吩咐:“去看顧好王妃?!?br/>
聞越頷首,即便王妃身邊已經(jīng)有很多人保護了,主子還是放不下心,總派去更多的人守著他的珍寶,像上了一道鎖似的。
既護著她,又鎖著她,總是患得患失。
外面人總說,顧五小姐攀上了比她身份更矜貴的攝政王。
他卻覺得,是主子離不開王妃。
上翎軍幾位將軍親自前來,明顯是要惹事。
玄影衛(wèi)跟上翎軍不同。
玄影衛(wèi)是主子一手建立起來的,親眼見證了他一路走來的過程,很難,很險,幾乎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每當被逼得即將命喪黃泉時,他總能像天神一般及時扭轉(zhuǎn)局面,手段又狠又穩(wěn),一步又一步地搶奪前鋒,跟深宮中的掌權(quán)者負隅抵抗。
人們都覺得是陛下的寵信,主子才擁有今天的地位。
才不是。
陛下無時無刻都在算計著他,沒有人會允許一個棋子翻身做棋手,一旦超過某種界限,就會毀棋子動殺心。
不過暗地里斗了這么多年,也沒成功,現(xiàn)在已是日薄西山,有心無力。
主子在世人眼中,無非就是喜怒無常,滿身戾氣,做事毫不顧忌后果。
然而事實也并非如此。
他心思深沉,隱忍有度,走得沉穩(wěn)扎實,總是等到最好的時機才出手,天性薄涼,什么都能放棄,也什么都能利用。
唯有在顧宜寧一事上,揮霍著僅有的真心,仿佛失了智一樣,偏執(zhí)地要命,非她不娶。
哪怕她父親效忠的是陛下。
聞越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當初王妃執(zhí)意嫁給林笙,主子也會和陸將軍一樣,在最后一刻來個強取豪奪的方式把人搶回家。
但陸夫人性子軟,王妃多倔。
他寵出來的姑娘他最清楚,所以一直強忍地看她與別人訂親,好在最后不是什么蘭因正果,王妃也能及時醒悟。
否則難以想象京中會被他攪成怎樣的混水。
聞越感嘆一番后,有些可惜,欣賞不了明堂內(nèi)的場面了,他轉(zhuǎn)過身,帶著人去尋自家王妃的身影。
明堂內(nèi)。
陸旌漠著臉,一上來就命人宣了私自離疆的嚴懲。
歐陽遲等人壓根不敢頂嘴,畢恭畢敬地應(yīng):“臣等甘愿領(lǐng)罰。”
陸旌淡倪他一眼,“不是說前來匯報軍情,歐陽將軍先開始?!?br/>
歐陽遲把卷軸逞上去,“殿下,事無巨細,都在上面了。”
陸旌有意為難,隨口提了兩個問題。
歐陽遲是著重掌管輕騎的,這段時間又無戰(zhàn)爭,哪知道箭營發(fā)生的事,一句話就被問住,哪怕桂雁在身后小聲提示,也沒答上來,鬧了個臉紅。
他汕汕道:“這問題,還是得桂將軍回稟殿下?!?br/>
桂雁張張口,沒得到允準前也不敢貿(mào)然發(fā)聲。
陸旌看著幾人的反應(yīng),扯了下唇角,并無笑意,“之前幾位將軍常吵得不開交,還從未見過你們這般團結(jié)?!?br/>
明明是輕飄飄的調(diào)侃,聽起來卻有千斤重。
桂雁立刻低頭拱手,“殿下,臣有罪,剛才不該小聲朝歐陽將軍傳話?!?br/>
陸旌眉尾一挑,溢出幾分冰冷的戾氣,“北疆的事還未理清楚,就跑到瑜洲,是有什么要緊事?”
其余的人心虛到不敢開口,孫伯良起碼出了個聲,“殿下不必憂心,并未有要緊事?!?br/>
門外冀遠候父女聽著里面的動靜,對視了一眼,昨天氣勢洶洶的閻王爺們,怎么在陸旌面前畏畏縮縮的。
衛(wèi)茯苓很急,靠他們對付顧宜寧,到底行不行!
忽而看見廊下的侍女走來,她問:“顧宜寧那里怎么樣了?”
侍女道:“縣主,奴婢已經(jīng)故意將茶水往王妃身上灑了,但她身邊高手太多,奴婢才剛剛出手,膝蓋就被石子打彎了,最后……一滴水也沒撒上去。”
衛(wèi)茯苓冷笑一聲:“殿下身邊都沒那么多人照看吧,她還真是好福氣。不過無妨,這樣更好?!?br/>
更能讓嬌嬌女的形象立起來。
侍女看她眼色,調(diào)整好面部表情,對著緊閉的門一陣連拍,“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殿下,王妃差點被茶水淋到,似是驚嚇過度,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如衛(wèi)茯苓所料,不一會兒,兩扇門便齊齊打開了。
若說什么能騙得過陸旌,大概只有顧宜寧。
他明知道有那么多人護著,心愛的人根本受不了傷害,卻還是步伐匆匆地趕過去。
看著他的背影,衛(wèi)茯苓既酸澀又苦悶,沒有絲毫快感。
直到回過身后看見滿堂嚴肅的面孔,才稍加安慰。
這些人定是十分不滿顧宜寧的存在。
很快,陸旌便回來了。
還沒踏進門檻,又有一侍女怯懦道:“殿下,王妃剛才走路不穩(wěn),險些摔倒在地,您……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明堂里的人臉色更沉。
偏陸旌又把他們晾在這里,毫無顧忌地離去。
他離開時,視線掃過衛(wèi)茯苓和冀遠候的臉,隱約可見駭人的壓迫。
衛(wèi)茯苓心頭一震,生出后怕,趁機添油加醋了幾句。
歐陽遲問:“王妃經(jīng)常這樣?”
“是啊,經(jīng)常?!彼肓讼耄a充道,“不過今天格外事多,怕是因為你們在此,她故意這么做的吧,……看不慣各位將軍?!?br/>
歐陽遲不知在想什么,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樣。
陸旌連帶著去空了兩回后,直接把顧宜寧帶到了身邊,時時看著最是安心。
顧宜寧很是不解,路上掙脫了幾次,沒能逃開。
她走到門邊,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衛(wèi)茯苓見她言笑晏晏,眉目清明,全然未因自己而生出緊張感,難免生出嫉恨,立刻去看幾位將軍的臉色。
他們倒是沒說什么,只顧著盯顧宜寧。
從面前經(jīng)過的女子著一身芙蓉色望仙裙,衣角被腰間垂著的美玉壓下,臉頰籠著一層淡淡紅暈,眸色瀲滟清透,不染凡塵,一看便是被照顧地十分精細。
她坐在陸旌身旁,儼然一對絕色璧人。
一時間明堂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
顧宜寧坐姿端正,目光一一掃著面前的人。
她的視線在歐陽遲滿是皸裂和刮痕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