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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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的歐陽修“盜甥”之事被當作一樁艷事丑聞，逐漸流傳到禁中，成為千百宮眷茶余飯后消磨時光的閑散話題。有次苗昭容也饒有興味地向今上提起，問他是否會讓王昭明去審案，不料今上臉色遽變，斂去笑容，漠然不語，苗昭容遂不敢再問。我留意觀察，仍不聞此后進展，想是今上尚在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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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夕將近，諸位向今上推薦司飾的娘子越發(fā)關注冠發(fā)妝容事宜。國朝女子皆愛戴花冠，平日發(fā)髻倒梳得簡單，但約發(fā)的冠子則一定要絢麗奪目，尤其是節(jié)慶之時，常簇插花釵雪柳黃金縷，滿頭珠翠爭濟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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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秋和給苗昭容梳妝畢，恰逢俞婕妤過來。婕妤打量昭容一番，笑道：“姐姐請恕我直言。秋和這發(fā)樣兒梳得自然是好，可就是配的冠子素了點，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首飾裝點?！?br/>　　?
　　??苗昭容也看看俞婕妤的頭冠，嘆道：“我也在犯愁呢，不知該找些什么珠寶來做冠子。我瞧你這花冠上的珠子雖不錯，但若翔鸞閣那位用上官家賜的番商珠子，怕是風頭不免要被她搶去?！?br/>　　?
　　??俞婕妤道：“可別提了。自從上次官家賜她珠子后，宮里嬪御都托內(nèi)司的人去外面買，京中豪門貴戚見了，也都爭相搶購，結果一月之內(nèi)珠價就翻了十倍。就我頭上這幾顆破珠子，竟值八百緡錢呢?！?br/>　　?
　　??苗昭容以紈扇掩口，驚訝道：“八百緡？莫不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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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真是這個價。”俞婕妤撇撇嘴，又道：“若八百緡錢能買到好的也就罷了，可惜雖花了高價，買到的珠子成色始終不如那位的，到了七夕，拿什么跟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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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昭容低首沉吟，須臾，再對婕妤說：“比珠子只怕比不過她了，不如我們另尋些好的，翡翠、玳瑁、象牙之類，私下讓內(nèi)司訪求成色上佳的買了，到時做成冠子戴出去，未必會輸她珠冠?！?br/>　　?
　　??俞婕妤點頭道：“姐姐說得有理。這次多花些錢無所謂，要買就得挑最好的，一定不能輸給那位，否則，我們只能又眼睜睜地看著她安插個狐媚子在官家身邊?！?br/>　　?
　　??苗昭容深以為然，微笑轉頭問秋和：“秋和，依你之見，什么珠寶做冠子更襯我？翡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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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和卻不回答，斂眉低首，一下跪倒在昭容面前，道：“望娘子三思，切勿求購貴價珠寶為飾?！?br/>　　?
　　??苗昭容詫異道：“這卻為何？你且起來，慢慢說?！?br/>　　?
　　??秋和依舊跪著，說：“京城之人，從富豪之家到坊間平民，莫不視宮內(nèi)取索為一時風尚。但凡聽見宮眷求購什么，便追隨搶購，以致物價騰涌。張娘子愛吃江西金橘，此事傳到民間，金橘之價立即瘋漲，聽說現(xiàn)在一斤的價錢已足買八斤羊肉。若苗娘子再高價求購珠寶，無論是翡翠、玳瑁還是象牙，國中此物價格必漲，上有違君意，下有礙民生，故萬萬不可行，望娘子收回成命?！?br/>　　?
　　??苗昭容略想想，對俞婕妤笑道：“這孩子的話聽起來有幾分道理。官家一向要我們節(jié)儉，若知我們的首飾花了大價錢，恐怕不會歡喜?！?br/>　　?
　　??俞婕妤未有異議，卻又蹙眉說：“但七夕那日，張娘子勢必會以番商珠子為飾，我們就算找出手頭最好的首飾，跟她的相比，也難免遜色?！?br/>　　?
　　??秋和應道：“七夕之試，意在選會梳頭者，娘子們未必需要用貴價首飾。官家發(fā)式，與娘子們不同，不必戴花俏冠子。秋和以為，屆時為娘子梳好頭即可，至于冠子，實乃裝飾之物，選些綾羅絹花，甚至彼時鮮花都是好的，若用無價之寶，倒是喧賓奪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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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得二位娘子連連頷首。俞婕妤親自伸手把秋和扶起來，含笑道：“好姑娘，多虧你提醒。你說這些話，也不防著我，可見心里是極坦蕩的?！?br/>　　?
　　??秋和拜謝，卻又是大窘，訥訥地不知怎樣應對。倒是苗昭容從旁笑說：“咱們都是一家人，誰薦的人做梳頭夫人都一樣，防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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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苗昭容讓秋和梳了個不加冠子與假發(fā)的小盤髻，秋和手執(zhí)菱花鏡站在她身后，讓她先后看了，昭容卻又不放心，喚我過來，道：“你是個男孩兒，且?guī)臀铱纯矗@發(fā)樣兒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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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經(jīng)意的一聲“男孩兒”，讓我心里一暖，鼻中竟有些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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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著意細看她發(fā)髻，欠身道：“這發(fā)式頗有新意，未見宮中人梳過，官家見了定會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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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容略顯猶疑，再問：“不戴冠子官家看了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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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答說：“臣以為，董內(nèi)人言之有理，官家要選的是會梳頭者，不是會做精巧花冠者，故不必在冠子上多下工夫，讓董內(nèi)人把發(fā)式梳妥帖就行了?！?br/>　　?
　　??苗昭容再看看鏡中的自己，旋即笑道：“那好，我就聽你們這一回。只是不加冠子，這妝容就一定要畫得精致方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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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附和，但說：“官家愛以導引術梳頭，因此手法可以按摩頭皮，理通經(jīng)絡，以健體強身。七夕之試，僅看冠發(fā)是看不出內(nèi)人導引術高低的，所以這幾日娘子梳頭不妨多理經(jīng)絡，好生將養(yǎng)休息，七夕只著淡妝，官家看見娘子的好氣色，自然會知道這是董內(nèi)人導引術的功效?！?br/>　　?
　　??七夕那日，今上帶宮眷駕幸金明池瓊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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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瓊林苑在順天門大街，面北，與金明池相對。大門牙道兩側皆古松怪柏，中隱石榴園、櫻桃園之類，各有亭榭。太平興國元年，皇帝以三萬五千兵卒鑿金明池，引金水河中水注之。池上有三橋，朱漆闌楯，下排雁柱，中央隆起，若飛虹之狀。橋盡處五殿相連，立于池中心。每年花季，這里柳鎖虹橋，花縈鳳舸，遍開素馨、茉莉、山丹、瑞香、含笑、射香等閩、廣、二浙所進南花，又有梅亭牡丹，勝景不可悉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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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花朝節(jié)，因官家憂于朝中事，八公主又病著，故無心緒駕幸池苑。直到七夕，聽說瓊林苑從太平興國寺取來培育的秋季牡丹開花了，才臨時決定游幸賞花，且于此地選取新任司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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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攜皇后與公主先入金明池中正殿。殿中設朱漆明金龍床，河間云水戲龍屏風，兩側各列數(shù)十盆瓊林苑移來的各色牡丹，姹紫嫣紅，繁花似錦，開得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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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頃，諸嬪御車輦到，娘子們皆著盛裝，相繼入內(nèi)。相較發(fā)式的娘子中最先進來的是俞婕妤，但見她梳了個朝天髻，雙髻當額并立，微微后傾，其上加了個大旋心羅絹冠子，羅絹相旋卷合如花瓣，分四五旋，花瓣邊緣深紅，顏色向內(nèi)漸漸變淺，中心接近淺白。冠子廣及半尺，高及五六寸，雖未用任何珠玉，但仍有盛大艷麗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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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見了頷首微笑：“俞娘子這冠子不錯?！?br/>　　?
　　??俞婕妤一顧身后內(nèi)人，喜道：“這是采兒為臣妾做的?！?br/>　　?
　　??內(nèi)人顧采兒上前拜見官家。她姿色平平，并無驚艷之處，但應對沉靜，言談舉止頗合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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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又贊她兩句，再賜俞婕妤坐，靜待另外兩位娘子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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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昭容隨即進殿。她采納了秋和與我的建議，梳了個狀如玉蘭花苞的發(fā)髻，青絲回旋，光澤可鑒，并未加冠子，僅在側飾以一小朵槐樹花葉攢成的花球，妝容也素凈，面白無瑕，不著花鈿，雙頰只略施胭脂，帶一抹若有若無的紅暈，看上去清淡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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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嬪御見她居然未戴冠子，大為訝異，皆轉顧官家，等他表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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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端詳良久，最后含笑贊道：“這發(fā)樣兒梳得好，昭容今日氣色也佳，看上去倒似回到了十五六做女兒時?！?br/>　　?
　　??苗昭容十分欣喜，忙喚了秋和過來，雙雙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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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眾人對張美人妝容更為好奇，皆引首舉目望向殿外，等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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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美人遷延許久方才入內(nèi)。待其身影出現(xiàn)在殿中，又是滿座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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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頭上約發(fā)珠冠廣五寸，高盈尺，漆紗為底，羅綃為葉，大葉中疊細葉二三十重，上又聳大葉如樓閣狀，每葉上絡以金線，綴以雪白的番商珍珠，根據(jù)葉子大小依次遞增，冠頂上的大如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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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眾人最感驚訝的倒不是這奢華珠冠，而是她身上穿的真紅穿花鳳織錦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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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中宮戴縷金云月冠，前后加白玉龍簪，衣紅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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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嬪御逢節(jié)慶宴集，出門之前必會先遣人打聽這日皇后服飾是什么顏色，以避免與其同色。而今張美人公然選穿真紅褙子，實是僭越無禮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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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美人在眾人矚目之下仍不疾不徐，施施然進到殿中，淡掃皇后一眼，再盈盈下拜，毫無慚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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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并無慍容，端然坐著受她一拜，然后微微一笑：“張娘子的冠子真精致，叫什么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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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美人傲然答道：“叫冠群芳?！闭Z罷，兩剪秋水瀲滟一轉，顧向今上，像是靜候他夸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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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上凝視著她，不動聲色。須臾，徐徐抬手，以袖掩面，道：“滿頭白紛紛，更沒些忌諱?！?br/>　　?
　　??顯然全沒料到是這結果，張美人一時愣住。眾目睽睽，而今上再不顧她，她不由低首，面頰泛紅，像身上褙子的顏色褪到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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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家恕罪……”她低聲說，“容臣妾告退，往偏殿更換冠子?！?br/>　　?
　　??“去罷。”今上頷首，又加了一句：“順便把衣裳也換了……今日這顏色并不襯你?！?br/>　　?
　　??張美人答應，后退數(shù)步，再一轉身，快速走出大殿。為她梳頭的內(nèi)人許靜奴本來跟在她身后隨之下拜，原本一臉自信，想是欲等美人介紹后再面謝天恩，哪知竟有這變故。靜奴面容姣好，今上卻只瞟她一眼，毫無與她對話之意，這使得她現(xiàn)在手足無措，不知當退當留。尷尬地獨自跪了片刻，終于忍不住爬起來，惶惶然跑出去追張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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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昭容與俞婕妤遙遙對望，眼角眉梢皆喜色。嬪御中有人以扇蔽面，有人將臉略轉朝殿外，有人低聲咳嗽，這些衍生的小動作亦都是為掩飾抑制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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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再與皇后及眾夫人閑談，聊些關于牡丹的散碎話題。等了半晌，終于又見張美人進來，這次換了紫褙子，珠冠已除，只挽了個簡單的盤福髻?；蛟S是有幾分賭氣，發(fā)上未著任何飾物，繃著臉，下拜后不發(fā)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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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一笑：“張娘子這發(fā)髻好看，簪朵花更妙?！毙醋叩揭恢昵~紫牡丹“葉底紫”旁，親自摘了一朵，簪在張娘子發(f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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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們見了都夸說很美，張娘子才神色稍霽。俞婕妤既見氣氛轉好，也敢開口說笑：“都說官家偏心，果不其然，有好的花兒朵兒都給了張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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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笑道：“你戴著那么大的花冠，若給你花，又該簪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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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婕妤聞言，竟當眾兩下摘掉冠子拋給顧采兒，然后一攤手，說：“現(xiàn)在我可沒冠子了?！?br/>　　?
　　??今上擺首笑，去摘了朵“倒暈檀心”給她簪在頭上：“此花外沿深色，近萼反淺白，深檀點其心，可不跟你那冠子相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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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后又選了朵“潛溪緋”換了苗昭容頭上的槐花球，道：“這花映得面色更好?！?br/>　　?
　　??其余嬪御見狀都圍聚過來要求官家賜花，官家一一答應，給每人都簪了一朵。最后，到殿中開得最繁盛的千葉魏花旁，細細挑了朵好的，走回御座，簪在一直坐在那里含笑旁觀的皇后的冠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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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見了喜歡，也拉著父親的袖子說要花戴，今上便牽著她走下來，摘了朵“姚黃”。公主還是垂髫幼女，頭發(fā)上插不住那么大的花，便接了拿在手中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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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一片其樂融融和美景象，皇后遂于此刻問官家司飾之事：“這新司飾，官家可選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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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適才笑語聲又瞬間消散，眾人皆屏息凝神靜待今上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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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選定了。”今上說，目光迂回于董秋和、顧采兒和怯怯地躲在張美人身后的許靜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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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日起，以尚服局內(nèi)人……”今上眸光在秋和臉上略滯了滯，但終于掠了過去，轉向另一位，“顧氏為司飾，掌朕巾櫛之事?！?br/>　　?
　　??答案揭曉，殿內(nèi)有大半人愕然無語，連顧采兒也怔怔地并無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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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適才今上對幾位娘子發(fā)冠的評語，應是秋和當選才較為合理，何況秋和容貌遠勝采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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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起初略顯緊張的秋和此時面色反而和緩下來，舒了口氣，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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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零星星地，漸有人道好，祝賀顧采兒，采兒這才謝恩答禮?；屎髥柦裆弦蚝闻卸櫴蟿俪?，他只簡單答：“采兒做的冠子用料儉樸，卻不失天家貴氣，發(fā)式也梳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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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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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帝后及眾宮眷過瓊林苑賞當季秋花，黃昏時登金明池寶津樓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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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類宮中私宴，嬪御照例會自出銀錢備幾道菜肴供官家品嘗。今日獻的主菜是二十八枚江南新運至京城的一品新蟹，個大膏肥，被蒸得色澤金紅，置于白瓷碟中，十分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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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豈料今上一見之下竟皺起了眉頭，喚來任守忠，問：“如今這時節(jié)，京中竟會有此物？其價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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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守忠躬身道：“每枚千錢……這是娘子們的一點心意，節(jié)前特意囑咐御膳局找來進獻給官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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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怫然不樂，環(huán)顧眾嬪御，問：“這一下箸便費二十八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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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嬪御無言以對。今上擱箸，并不食蟹?；屎笠姞?，命內(nèi)侍將蟹撤下，官家才肯進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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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后坐于殿中御座上，兩側嬪御座席依次分列，公主席位在今上之側，雖離他最近，但并不相連，中間約有五六尺的距離。趁娘子們凝神看席間歌舞之際，公主彎腰低首，向父親那邊探身，壓低了聲音輕輕喚：“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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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見她做此神秘狀，不由微笑，亦向她側身，低聲問：“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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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用她耳語般的聲音繼續(xù)說：“我知道你為什么不吃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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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今上故意挑挑眉角，問：“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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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頭再告訴你。”公主抿嘴一笑，迅速坐直，然后轉首對身后侍立的我說：“懷吉，給我剝個菱角?！?br/>　　?
　　??晚宴后，有內(nèi)侍入報說水殿前乞巧彩樓已扎好，于是今上牽了公主，并帶那幾位皇后與張娘子的養(yǎng)女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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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樓時今上再提公主宴上所言，公主道：“爹爹不吃螃蟹，不是因為螃蟹不好吃，而是覺得太貴。如果吃了，傳到宮外去，今年螃蟹還會更貴。就像爹爹說張娘子的冠子不好，其實不是冠子不好看，而是上面的珠子太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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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好了……”今上含笑打斷她，“心里明白就好，不必說出來?！?br/>　　?
　　??公主笑著點頭，又道：“女兒有一事想問爹爹，望爹爹如實回答?！?br/>　　?
　　??今上許她說，公主遂問：“今日采兒、靜奴與秋和，誰給娘子梳的發(fā)樣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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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正欲開口，公主卻又止住他，認真補充道：“爹爹一定要說實話?！?br/>　　?
　　??今上微笑，回首看看身后，見只有王昭明和我緊跟著，其余眾人尚離得遠，便彎腰低聲對公主說出了實話：“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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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嘟嘟嘴，不滿道：“那爹爹為何不讓秋和做司飾？孃孃、姐姐和我都喜歡秋和，難道爹爹不喜歡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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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喜歡?！苯裆闲πΓ廊粻恐魇志彶阶?，語調(diào)溫和從容，“但是，徽柔，我們越喜歡一個人，就越不能讓別人看出我們喜歡她。將對她的喜愛形之于色，就等于把她置于風口浪尖上，讓她成為眾矢之的，明槍暗箭會接踵而至，終將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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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蹙眉思索，又問：“爹爹是怕尚服局的內(nèi)人嫉妒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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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今上一撫她頭發(fā)，“也許。”頓了頓，又說：“這話你且記住。真的喜歡一個人，就別對他太好，別讓他人發(fā)現(xiàn)，甚至，也不要讓他自己覺察到你有多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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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公主似懂非懂，想了想，還是問出來：“為什么不能讓他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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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微笑搖頭，諱莫如深：“我回頭再告訴你?！?br/>　　?
　　??七夕之夜，京中貴家多以雕木彩緞結成一座彩樓立于庭中，名為“乞巧樓”。其上鋪陳花瓜、酒炙、筆硯、針線，以及著彩衣的泥孩兒“磨喝樂”，夜間男童裁詩吟詠，女郎穿針呈巧，焚香列拜，稱之為“乞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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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命結彩樓于水殿前。檐下宮燈高懸，天上星河璀璨，池中秋水波光粼粼，且又有宮人以黃蠟鑄為鳧雁、鴛鴦、龜魚、蓮荷之類，皆彩畫金縷，點燃頂端燈芯后置于池水中任其漂去，謂之“水上浮”，與滿穹星月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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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先點了幾個水上浮，又拿起磨喝樂玩，嫌其中的女孩兒衣裳不好看，遂對眾女伴說：“我們給磨喝樂換幾身衣裙吧，看誰做的最好看?！?br/>　　?
　　??女伴們答應，各拿了一個磨喝樂，又紛紛取出羅帕、絹花等可用布片為這泥偶作裝飾。公主則命人從池中摘了朵荷花，自己拆了幾片花瓣，在那女孩兒腰上圍了一圈，以絲帶系好，揚手給眾人看?；屎笈c幾位嬪御在側，皆贊她有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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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了乞巧時辰，公主拿起七孔針，不一會兒便穿好線。眾夫人又贊她，她卻一擺手，直言道：“這孔快有銅錢眼兒那么大，線穿不過倒比穿過要難?！?br/>　　?
　　??聞者無不笑。乞巧用的針是特制的，并非平常用的縫衣針。針體扁平，上有七孔，但針眼極大，雖乞巧需要引線從七孔中依序穿過，但對八九歲的女孩來說相當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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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女童們皆穿好針，公主率眾焚香列拜于彩樓前。儀式結束，她意猶未盡，問皇后：“孃孃，這就沒事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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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含笑道：“昔日我在娘家時，還玩過一種游戲。先許個愿，然后拿一枚銅錢側立著，以指去彈，讓它轉動。待其撲下，若正面朝天，此心愿即可實現(xiàn)?！?br/>　　?
　　??公主聽了立即說要試試，皇后遂讓人分一些銅錢給公主及眾女童。不料公主第一次便得了個負面的。她連聲道：“這次不算！”接著再試，但連試三次竟無一次是正面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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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觀之人皆覺不祥，雖然臉上仍帶笑，但都有些尷尬。公主卻無不悅之色，忽然站起來，跑到一旁的千枝燈前，取下一支宮燭，滴了幾滴蠟油在一枚銅錢的背面，然后用另一枚的背面與其相對貼上去，這樣兩枚粘合，左右都是正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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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得意地用此錢再試。纖指一彈，那厚厚的銅錢笨拙地轉，最后靜止后還保持著側立的狀態(tài)，竟未撲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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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昭容見狀笑道：“這卻該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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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看見，亦笑道：“真巧呢。我十八歲那年，也曾玩出過這樣的結果……不過那錢可只是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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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好奇問：“那皇后許的是什么愿？可實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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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卻不肯再說，默然低首，但唇角微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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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昭容頓悟：“十八歲的姑娘能有什么心愿？當然是希望嫁個如意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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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們當即明白，皆含笑看皇后，惟公主還愣愣地問：“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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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今上忽地開口，柔和目光觸及皇后，微微一笑，“沒過多久，我即下旨，召你孃孃入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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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如此?！惫髋氖中Γ骸澳鞘呛谜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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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娘子也笑而叫好。皇后淺笑著，頭卻越發(fā)低垂，并不敢再看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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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這年二十九歲，但這飛霞撲面的神態(tài)卻似閨中少女，這般溫柔，大異于我往昔所見那冷靜淡定、含威不露的中宮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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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徽柔，”今上于此時喚公主，將眾人注意力引回至公主身上，“既有好兆頭，且說說你許了什么愿?！?br/>　　?
　　??“呀！”公主圓睜雙眼驚呼一聲，隨即又撅起了嘴，很是懊惱：“剛才我完全忘記許愿了?！?br/>　　?
　　??今上讓公主許愿再試，苗昭容卻道：“她這么糊里糊涂冒冒失失的，再試下去不定又生出什么花樣，不如改玩別的罷?！?br/>　　?
　　??昭容大概是擔心公主再測出不祥之兆。今上聽了頷首同意，公主卻又犯愁：“但可玩的都已玩過了，還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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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著仍在她手里的那對銅錢，忽想起歐陽修那句“堂上簸錢堂下走”，心中有一模糊的念頭倏地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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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我欠身向她建議道，“不妨召董內(nèi)人來，簸錢為戲?！?br/>　　?
　　??公主明眸閃亮，笑道：“好啊，她最近一直在準備梳頭的事，很久沒與我簸錢了……快叫她過來?！?br/>　　?
　　??我答應，親自去找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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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和那時獨自立于水殿一側欄桿邊，凝視水中閉合的荷花蓓蕾，目光脈脈，微銜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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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這檻外流水承載著何等賞心樂事，她神思游離于周遭宮闕盛景之外，我連喚她三聲，她才驚覺回首。像是被我窺破了什么秘密，她羞赧低眉，聽了我轉告的話便匆匆趕到公主身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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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更深露重，今上命眾娘子先回苑中歇息，再帶了皇后、苗昭容、公主及幾位姑娘入殿，命于御座下方設瑤席，以備女孩們簸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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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公主要求分組來玩，她與秋和一組，另一組是范姑娘與周姑娘，綜合每組兩人成績?yōu)樽詈蠼Y果。兩位姑娘不依，說秋和技藝最好，誰與她同組必然取勝。公主也坦然承認，道：“我就是想贏呀。平日都是你們?nèi)?，今日過節(jié)，你們好歹也放我一馬，讓我高高興興扳回一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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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們既見她這樣說，也就笑而應允，四個女孩兒各據(jù)一方，開始簸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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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簸錢聲悅耳如鈴動，姑娘們笑語間于其中。把錢舞得最好看的自然還是秋和。每次拋接動作皆如行云流水，連對手都為她叫好。我知道在這個游戲中她是絕對的主角，必將贏得旁觀者的特別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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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悄然觀今上，見他的確更關注秋和，即便錢不在她手中，她只端然靜坐，他的目光都未嘗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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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意到這個細節(jié)的并非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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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坊樂師隱于殿中簾幕之后奏樂助興，一曲既終，有內(nèi)侍過來問皇后以下該奏何曲目，但聽皇后指示道：“《望江南》?！?br/>　　?
　　??我不禁舉目望向她，不想她竟也在看我，目光相觸，她從容微笑，我低首欠身，但覺自己這一副心腸已被她看個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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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始終漫視秋和，似乎對皇后適才說的曲目名并未上心，直到樂聲響起，他才逐漸覺察，略略坐直，閑散笑容淡去，應是想起了歐陽修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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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聲清婉，繞梁不絕，一直奏到第二疊。我隨這樂聲，于心中低吟歐陽修詞，待吟至末句“何況到如今”時，忽聞今上開口：“昭明?！?br/>　　?
　　??王昭明立即答應，肅立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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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修的案子，你去監(jiān)勘罷?！苯裆系?。嘆了嘆氣，他又補充道：“可要勘查仔細了，別冤枉了誰?！?br/>　　?
　　??王昭明一凜，應已明白今上之意，忙跪下接旨，鄭重道：“臣必慎重監(jiān)勘，不敢有辱君命?！?br/>　　?
　　??此夜簸錢，自然是公主與秋和大獲全勝。范姑娘與周姑娘要數(shù)籌碼給她，她卻而不受，道：“爹爹會給我彩頭，你們不必出了?！?br/>　　?
　　??今上聞言笑道：“我可不給你。此番雖贏了，卻不是你的功勞。”
　　?
　　??公主順勢為秋和請功：“沒錯，全靠秋和我才能取勝。那爹爹就多賞些東西給她罷?！?br/>　　?
　　??今上頷首，溫言問秋和：“秋和，你想要什么？”
　　?
　　??秋和只是低頭擺首，說：“公主肯屈尊與奴婢游戲，于秋和已是莫大福分，豈敢再邀功請賞?！?br/>　　?
　　??“你跟她玩，無異于做她師傅，是在教她技藝，有功豈可不受祿。”今上道，也不再聽秋和推辭，轉顧皇后，微笑問：“咱們該賞她什么好？”
　　?
　　??皇后亦笑道：“她這師傅對公主一向盡心盡力，臣妾一時也想不到賞什么好，就怕給的東西她不喜歡。不如官家讓她說出自己的心愿，官家若能做到，就幫她實現(xiàn)，如此可好？”
　　?
　　??今上連聲道好，問秋和有何心愿，秋和踟躇，最后還是輕聲道：“奴家暫未想到……”
　　?
　　??“那我今日且給你這一承諾，”官家說，“將來你想好了就告訴我，只要我能做到，就助你達成心愿?！?br/>　　?
　　??秋和舉手加額，鄭重下拜謝恩。再次起身時目中有微光閃動，恬靜神情里透著幾分不張揚的喜悅。
　　?
　　??我猜她一定是有心愿的。因獲皇帝的承諾，她的未來開始有了一抹亮色。
　　?
　　??我很樂意看到這個結果。有希望的人生總是快樂的，她日后應該會過得開心些了。
　　?
　　??到了八月，歐陽修的案子終于有了結果。在查看蘇安世與王昭明審案結論，再與宰執(zhí)商議后，今上下旨，降歐陽修為知制誥、知滁州。與此同時，也降蘇安世為殿中丞、監(jiān)泰州鹽稅，逐王昭明出京，監(jiān)壽春縣酒稅。
　　?
　　??不久后，審案經(jīng)過傳至禁中：王昭明前往開封府獄，見蘇安世所勘案牘皆指歐陽修亂倫盜甥，即駭然道：“昭明在官家左右，但見官家無三日不說歐陽修。如今省判所勘，是為迎合宰相之意，異日官家若不悅，昭明性命必難保?！?br/>　　?
　　??蘇安世道此事既屬實，今上應不會怪罪，王昭明則問他歐陽修是否已認罪。蘇安世答說：“他拒不認罪，不如鍛煉。”
　　?
　　??所謂“鍛煉”，是指嚴刑拷問，迫人認罪。王昭明連連搖頭，肅然道：“官家令我監(jiān)勘，是要我秉公處理，以盡公道?！憻挕?？這是什么話！”
　　?
　　??蘇安世聞之大懼，不敢再論“盜甥”，但劾歐陽修用張氏資金買田產(chǎn)立戶之事。今上隨即以此罪名為歐陽修結案。賈昌朝等人自然不滿，無奈君意已決，無法改變，遂以蘇安世、王昭明審案不力為由，堅持要今上懲罰這二人。最后今上妥協(xié)，作了上述決定。
　　?
　　??王昭明出宮那日，我立于西華門內(nèi)目送他。
　　?
　　??長年折腰侍立，他的背已直不起來了，就這樣弓著緩步朝外，他數(shù)步一回頭，不時舉袖拭淚，意極凄惻。
　　?
　　??待他走出門，沉重的宮門隨即徐徐闔攏，我才想起現(xiàn)在又到了禁門關閉的時候。舉首望天，看頭上亂云逐霞，昏鴉飛過。如此良久，心情亦隨那輪暗紅殘陽一點點沉了下去。
　　?
　　??3.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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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和十五歲時，皇后讓她做了中宮司櫛內(nèi)人，專掌皇后發(fā)飾妝容事宜。此前苗昭容曾告訴皇后秋和力勸她勿買珠寶之事，皇后感嘆：“我只知她愛讀國史，卻沒想到她還會顧及民生。六宮之中，有她這般見識的女子實不多見?！彼煊辛诉狻?br/>　　?
　　??“秋和這丫頭，將來一定會有出息?！泵缯讶萑绱藬喽?。
　　?
　　??公主聽見，問母親：“姐姐是說秋和日后可能會接替楚尚服，領尚服局事么？”
　　?
　　??苗昭容笑笑，未置可否。
　　?
　　??我隱約猜到苗昭容所言“有出息”的意思，但覺得那未必是秋和的愿望。
　　?
　　??自那次送她回去之后，她亦待我如手足，有了幾分親近感，與我說的話逐漸多了起來。若來儀鳳閣，依舊是我送她出去。
　　?
　　??得知她被遷為中宮內(nèi)人那天，儀鳳閣中的人都向她道喜，她只是微笑，并沒有特別歡喜的表情。
　　?
　　??我送她出門，她似有心事，低著頭，在宮墻兩側所植的槐樹下踏花而行，神思恍惚。我忍不住問她：“秋和，你有煩心之事？”
　　?
　　??“哦，沒有?！彼?，繼續(xù)走，步履輕緩，像是怕驚動了那一地落花。好一會兒后，才猶猶豫豫地停住，轉首問我：“懷吉，你可有心愿？”
　　?
　　??我一怔，沉默片刻，再這樣答：“看著公主無憂無慮地長大……如果這能算心愿的話。”
　　?
　　??這答案可能在她意料之外，她先盯著我看許久，最后溫柔地笑了：“當然，你可以一直陪在她身邊的?！?br/>　　?
　　??見她提起心愿，我憶及今上的承諾，于是也問秋和：“那你的心愿又是什么呢？”
　　?
　　??“去年七夕之后，很多人問過我，我一直沒回答?！鼻锖蜏\笑道。我立即覺得自己多事，何必問她這樣私密的問題。不想她竟然肯跟我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出宮，總有一天，我會向官家請求，請他允許我出宮?！?br/>　　?
　　??我茫然問她：“你不喜歡留在宮里？那為何不現(xiàn)在跟官家說？”
　　?
　　??秋和不答，靜默地立在微風吹落的槐花雨中。須臾，仰首，半瞇著眼，透過頭頂枝椏花穗看萬里碧空，一層黃黃白白的花瓣自她漆紗冠子上簌簌飄下。
　　?
　　??我見她神情專注，亦抬頭去看，但見天上有雁字成行，自宮城上方飛過。
　　?
　　??“懷吉，崔公子……是否還在京中？”她吞吞吐吐地問，說完即低首垂目，滿面暈紅。
　　?
　　??我頓時明了，她的愿望跟崔白有關。
　　?
　　??我坦言告訴她，自調(diào)入后省后，少有機會跟畫院的人聯(lián)系，實不知崔白近況，她便又問我可否代為打聽。我答應，問她：“你可有話要轉告他？”
　　?
　　??她下意識地絞著衣袖一角，聲音輕如蚊鳴：“他上次送我的畫……那幅秋浦蓉賓圖……上面的大雁……請幫我問問他……那大雁……”
　　?
　　??見她如此情形，再回憶秋浦蓉賓圖上細節(jié)，我這才想到，雁被稱為“德禽”，一夫一妻，配偶如逝其一，終身不再嫁娶?！秲x禮?士昏禮》曰：“昏禮下達，納采用雁?！比∑鋵ε渑紙载懝?jié)義之意，以討陰陽往來，婦從夫隨的吉兆，故國朝婚姻禮俗，仍以雁為信物。崔白畫上有雙雁，以他那疏逸灑脫的性情來看，贈此畫給秋和，未必沒有暗示婚約的心思，至少，也是表明有意于她。
　　?
　　??崔白容貌英俊，舉止大有才子氣，年輕女子傾心于他不足為奇。今觀秋和態(tài)度，顯然已對其情根深種，既打聽崔白行蹤，應是想找他問明心意，若他確有求親之心，她是可以自請出宮，與他為偶的。
　　?
　　??想明白了這層意思，我立即對秋和說：“我這就去找人問，一有消息就告訴你?！?br/>　　?
　　??我先去畫院查到崔白當初留下的京中住址，又托張承照找可以出宮采辦物品的前省內(nèi)侍去打聽，可惜后來張承照帶來的回音并不佳：崔白早已離京，說是要周游天下名山大川以寫生作畫，無人知道他何時歸來。
　　?
　　??我轉告秋和這結果，她自然是失望的，于是我忙向她承諾，一待崔白回來就與他聯(lián)系，秋和連聲說沒關系，“現(xiàn)在留在宮里也好，我很喜歡擺弄這些花兒粉兒和香料，若出宮了，上哪里找這許多去？”
　　?
　　??這倒也不是托詞，看得出秋和是真愛做司飾的工作，我們覺得繁瑣無趣，她卻可以自得其樂。這也使她的等待顯得不是那么枯燥而漫長，我樂觀地想。先在宮里做幾年她想做的事，然后再走出皇城，嫁得如意郎君，在相夫教子中過完余生，秋和這樣善良的女孩應該有如此完美的生涯。
　　?
　　??慶歷七年，十三團練與高滔滔姑娘年十六，今上與皇后談到二人幼年婚約戲言，顧及自己無子，很是感慨，遂提出官家為十三、皇后為滔滔主婚，使相娶嫁。于是宮中之人開始籌備這“天子娶婦，皇后嫁女”的大喜事。
　　?
　　??高姑娘尚未行笄禮，既議妥婚事，便定于這年寒食前一日行禮。是日，皇后率執(zhí)事宮嬪親臨高氏府第觀禮，公主本也想去，無奈此前著了涼，只得待在閣中養(yǎng)病，無事可做，十分煩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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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閣中宮人依風俗以棗面為餅，用柳枝串了，插在門楣上，公主見了也要去插，卻又被苗昭容喝止，公主便又悶悶地躺下，狀甚可憐。
　　?
　　??韓氏向苗昭容建議去請范姑娘過來跟公主玩，苗昭容說今日皇后去觀高姑娘笄禮，范姑娘應該也隨她去了，韓氏卻擺首道：“我聽說范姑娘這幾天身上不大方便，不能觀嘉禮。”
　　?
　　??苗昭容聞言挑了挑眉：“葵水？”
　　?
　　??韓氏說是，苗昭容有些驚訝：“她也還不大罷……”
　　?
　　??韓氏笑道：“娘子天天看著，所以覺得不大，其實范姑娘比公主大四歲，今年十四了?！?br/>　　?
　　??“唉，不知不覺地，這些小姑娘就長大了，可見我們也老了?！泵缯讶莞袊@，然后喚我過來吩咐道：“你去問問范姑娘，看她是否愿意過來陪公主說說話?！?br/>　　?
　　??我領命，隨即前往中宮找范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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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因皇后出行，大批侍從隨侍，故柔儀殿留守的宮人不多，顯得冷冷清清。我往范姑娘閣中去，卻沒見到她，她的侍女一指柔儀殿正殿，說她在里面添香藥，我便又朝正殿走去。
　　?
　　??正殿前竟連個值守門禁的內(nèi)侍都沒有，我隱隱感到有點不妥，但還是緩緩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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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內(nèi)似乎并無人影。錦幔低垂，四壁無聲，先見著的是七寶御榻夾坐中那兩尊金狻猊，二獸皆高丈余，幾縷翡色輕煙自獸口中悠悠逸出，飛香紛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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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明日寒食起，京中要斷火三日，故今日是節(jié)前最后一次焚香，用量比平日多，除二尊金獸外，殿中畫梁上又垂下兩壁鎏金銀香球，球體為鏤空精雕，中間可開合，內(nèi)置香藥，球體下部有燃炭，由細銀鏈懸掛著，在兩側錦幔前密密地垂了一層，流光溢彩，有如珠簾。
　　?
　　??溫暖的芬芳氣息悄無痕跡地自鎏金銀香球內(nèi)飄散開來，是上品凌水香，花氣百和旖旎，在這寂靜空間中縈紆旋繞。我來過柔儀殿多次，卻從未感受過如此奇異的氛圍，便似中蠱一般，于這溫香氤氳處徐徐移步，無聲地繼續(xù)前行。
　　?
　　??忽然，左邊的帷幔動了一下，幾個銀香球相互碰撞，發(fā)出細碎的銀鈴聲，悅耳如樂音。我略略轉向聲源處，探首去看。
　　?
　　??銀球珠簾內(nèi)影影綽綽，隱約有兩個人，我凝神望去，先辨出范姑娘的身形。她一手托盛著香藥的匣子，另一手執(zhí)銀匙，身邊有個銀香球正開著，待她朝內(nèi)添香。
　　?
　　??但她此刻已無暇做此事。
　　?
　　??有一男子正輕摟著她的腰，低首吻她。
　　?
　　??適才的銀鈴聲應是這突發(fā)事件引起的，陡然發(fā)生于范姑娘以匙添香時，故她幾乎還保持著此前的動作。
　　?
　　??那男子先是一點一點啄她的唇，范姑娘身體微微顫唞，大概是有些受驚，但終究沒有推開他，于是男子開始深吻她。
　　?
　　??他們隱于簾幕后，側身對著我，我所處之地離他們尚有段不短的距離，且之前我未發(fā)出過任何聲響，所以他們并未意識到我的存在。
　　?
　　??這一幕令我異常驚惶，此刻只想迅速逃離。我從未見過這等男女情事，何況……何況是他們。
　　?
　　??為避免被他們發(fā)現(xiàn)，我緩緩后退，移步無聲，卻恐他們聽到我不安的心跳聲。好容易挨到門邊，才驀地轉身出門，倉皇朝外跑去。
　　?
　　??剛奔出大殿院門外，忽見前方紗籠前導，繡扇雙遮，兩列宮人擁著一步輦迎面而來，依稀是中宮的儀仗。我越發(fā)想快步跑開，不想甫一轉身就聽見有人呵斥：“大膽！皇后駕到，竟不見禮！”
　　?
　　??我只得停下，面朝皇后行禮如儀。
　　?
　　??皇后彼時正跟隨行的司宮令談笑，見我這失禮舉動面未改色，依然笑著，從步輦上下來，問：“懷吉，怎么這樣急？趕著回去么？”
　　?
　　??我無意識地答是，旋即又覺不對，連忙改口說不是，一時之間又想不到如何解釋，面熱過耳，汗出如雨。
　　?
　　??皇后見狀亦覺有異，凝眸問我：“你是從柔儀殿出來么？”
　　?
　　??我頷首稱是，皇后遂又問：“誰在里面？”
　　?
　　??我遲疑了一下，然后只說：“范姑娘?！?br/>　　?
　　??“觀音？”皇后問?！坝^音”是范姑娘的小字。
　　?
　　??我再說是，不敢多吐一個字。
　　?
　　??皇后默然。半晌后才又問：“還有誰在里面？”
　　?
　　??我無言，縱然明知不回答皇后問話為大不敬，卻也不敢再開口。
　　?
　　??皇后此時卻已猜到：“官家？”
　　?
　　??我深垂首。
　　?
　　??皇后是何表情，我并不知道，我能感知的只有雙目余光處，她衣裳的一角。周圍的人也是一片靜默，這時光仿佛凝固了一樣，除了夾道宮槐上的鳥兒還在宛轉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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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顆水珠滴落在皇后面前的地上。是下雨了么？我還在想，卻見皇后下裳微微一旋，飄離了我的視線。
　　?
　　??“聽說，后苑的花兒，正開得，好……”皇后一邊朝外走一邊說，聲音語調(diào)仍是平穩(wěn)的，只是多有停頓。
　　?
　　??司宮令忙跟上，接著道：“是啊，桃花李花，金蛾玉羞都開了，娘娘不妨去看看。”
　　?
　　??兩列宮人沉默著逐一從我眼前經(jīng)過，尾隨皇后往后苑去。最后，有一人在我面前停下。
　　?
　　??我抬頭，看見秋和含淚的眼。
　　?
　　??“懷吉，”她低聲對我說，“快去找張茂則先生，請他到后苑來?！?br/>　　?
　　??我答應。秋和拭了拭眼角，快步跟上皇后侍從的隊列。
　　?
　　??我朝內(nèi)東門司跑去。離開之前，看了看地上那一滴已滲入地磚的水珠痕跡，再仰首望天……晴空澄凈，毫無雨意。
　　?
　　??找到張先生，我極簡略地把經(jīng)過告訴他，提及柔儀殿事時只說了句“官家與范姑娘在殿中”，而他已明白一切，不待我說完，即展袖而起，大步流星地往后苑去。
　　?
　　??我略微躊躇，最終還是跟著他去。待到了后苑，見皇后正徘徊于花影之間，目光游移于花葉之上，但眼神空洞，對這滿園芳菲，顯然視若無睹。
　　?
　　??張先生走到她身邊，欠身輕喚：“娘娘?！?br/>　　?
　　??“哦，平甫……”皇后見是他，聲音竟有些顫唞。這讓我忽然想起了公主。她有時候在苗昭容那里受了委屈，常會賭氣不說話，但若我過去勸他，她便會帶著哭音叫我的名字，隨后往往是一場痛哭。
　　?
　　??“娘娘，孟春之月你率六宮獻于官家的穜稑之種已長出青苗，何不去觀稼殿看看？”張先生建議道，語意溫和。
　　?
　　??皇后怔忡著凝視他，片刻后終于微微笑了：“好，去觀稼殿?！?br/>　　?
　　??后苑一角建有觀稼殿，每年孟春，皇后會率六宮嬪御選取九谷穜稑之種獻給皇帝，皇帝隨后再親耕籍田于觀稼殿下，待秧苗長出，便可于殿上觀賞。
　　?
　　??皇后徐徐登上觀稼殿，我沒有再跟過去，只悄然立于稻田一隅，遠遠地看她。
　　?
　　??苑圃有專人侍弄，此時秧苗郁郁青青，長勢喜人，若從殿上俯覽，新秧盛景一定如侍從之臣所言，“苒苒香塍色，油油瑞畝煙”，我想，皇后見了，心中多少是會有幾分愉悅的。
　　?
　　??皇后端然立于大殿正中，一襲祎衣，翟文赤質(zhì)，白玉雙佩。她俯視足下苒苒青禾，神態(tài)漸漸平復如常，依然那般莊靜寧和。有風吹過，鼓起她深青大袖，她微微仰面，九龍四鳳冠上的十二株首飾花輕輕顫動。閉上眼睛，她露出了一縷恬淡笑容。
　　?
　　??而張先生一直隱于她身后廊柱之側，安靜地凝視她，很長的時間內(nèi)不語亦不動。
　　?
　　??他穿著皂色衣袍，看上去仿佛只是一道頎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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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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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半日，范姑娘的事已遍傳六宮。此前宮中養(yǎng)女多有為今上所納者，但那些都是先帝后妃收養(yǎng)的，在晚一輩的小姑娘中，按宮中傳聞說，范姑娘是第一個“得幸于上”的，故娘子們相互打探著消息，都在等著看皇后如何處理。
　　?
　　??從觀稼殿歸來，皇后又恢復了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國母常態(tài)，有條不紊地如常處理后宮事務，然后在晚宴上向今上描述高姑娘笄禮情景，再若無其事地提起范姑娘，說范姑娘年歲漸長，而她不再舍得讓養(yǎng)女出宮，故請今上把范姑娘收在身邊，以使她們無分離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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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席話說得鎮(zhèn)定坦然，倒令今上有些尷尬，但最后還是順水推舟地“從其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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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皇后另撥閣分給范姑娘居住，閣中宮人增置不少，再與司宮令、尚宮等商議相關事宜，選擇吉日以待今上正式加封。
　　?
　　??六宮嘩然，議論紛紛，關于此事緣由經(jīng)過也演繹出許多版本，其中有種說法是，皇后收養(yǎng)范姑娘，本就欲以她分張美人之寵，范姑娘“勾引”今上，也是皇后授意的。很多人聽說了我曾窺見一點柔儀殿中事，都興致勃勃地問我，我緘口不答，她們又央我至少描述皇后得知此事時的神情，問我彼時她是否很得意，我一概無回應，連對苗昭容都只說“不曾看見”。
　　?
　　??此事是否在皇后意料之中我并不清楚，惟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一滴水珠不是天落的雨。但我不會把這一點向別人說起，我想現(xiàn)在的皇后也不屑于向旁人辯解和證明什么。
　　?
　　??尚未加封，今上已常去范姑娘閣中，關于她的名位，宮中人也有諸多猜測。今上納嬪御，一般是初封御侍，略微看重點的同時封縣君或郡君，不在五品內(nèi)命婦之列，日后再慢慢遷升。但如今宮里傳言說范姑娘是良家子，且又是皇后養(yǎng)女，所以帝后均有意給她較高品階，一開始便會封她為才人或貴人，甚至，有可能是四品的美人。
　　?
　　??提起這事時，眾娘子中倒有大半人是眉飛色舞的，幾乎像是樂觀其成，原因不難猜到，她們都等著看新美人壓倒舊美人。
　　?
　　??張美人被這些傳聞弄得坐立不安，常守在朝堂殿后以待今上，次數(shù)多了今上忍不住直說，要她不必再來。消息傳開，又淪為了六宮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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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必張美人也沒放棄尋求對策。那幾天她閣中人特別忙碌，常見賈婆婆或她閣內(nèi)宦者出入內(nèi)外宮城之間，沉著臉，行色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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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想去找賈相公商量了罷?！泵缯讶菟较抡f，“可這次官家納新寵是皇后建議的，范觀音出身又好，就算賈相公進諫，官家也有理由拒絕，不加理睬?！?br/>　　?
　　??她的話本沒錯，但自去年冬天延續(xù)至今的大旱令此事又有了變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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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人君者一向畏懼天災，每逢災變，必有大臣上疏要求皇帝自省其身，說是他施政行事有錯，才引發(fā)天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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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值三月仍不降雨，官家因此憂心忡忡，不但避正殿，減常膳，還頻頻在宮中祈雨，用盡各種祈雨術，乃至率宮人及眾宦官燃臂香祈禱，卻始終未見天降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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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相賈昌朝此時進諫，稱宮中女子過多，請出宮人以弭災變。今上亦答應，回宮后又命取宮籍，選了些不甚親近者欲放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