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恍然間,王都已暑氣蒸騰。
????這幾個月里發(fā)生的事可不少,白行之被判了斬立決,白習(xí)之病退歸家,就連身懷龍裔的白芷萱也未能逃脫牽連,被貶作貴人屈居于濯心苑,境況凄涼,世人皆言白家大勢已去。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夜家,夜懷信在殿試上一路高歌猛進(jìn),名列三甲,順利進(jìn)入中書省任職,并正式拜岳廷為師,此舉無疑為世家寒門之間的對立局面畫上了微妙的一筆,往后破冰皆從今日始,但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楚國在夏令時素來盛行龍舟賽,今年也不例外,皇帝花費數(shù)百萬銀兩在洹湖上修建了一座觀景臺,名為游龍水廊,半截立于湖岸半截懸于水面,銅金鍍檐,琉璃作窗,遠(yuǎn)望而去猶如長龍臥江,甚是恢弘大氣,建好之后空置了整個冬天,如今總算要派上用場了。
????夏至這天,皇帝攜后妃、百官及其家眷來此觀看賽龍舟,岸邊馬車肩輿停了一線,水廊上卻仍顯空蕩,可見占地之廣。女眷們鐘愛懸空的那一側(cè),可盡覽湖光山色,遂三三兩兩地聚成在扶欄邊,稍微走近,燕語鶯聲便傳進(jìn)了耳朵,甚是歡暢。
????有熱鬧自然也有冷清,游廊尾端的房間里,裴元舒正孤身一人安靜地站在那兒賞景。
????湖面上旌旗蔽空,龍舟并行,無數(shù)裸著上身的壯漢擂鼓吶喊,聲勢浩大,眼看開賽在即,他的目光卻一直在這游龍水廊上打轉(zhuǎn),不時伴有嗟嘆。
????偌大一座觀景臺,徜徉數(shù)里,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只為了賞這一年一度的龍舟賽,當(dāng)真是勞民傷財!
????身后門扉發(fā)出吱呀的響聲,他尋思是岳廷到了,再也忍不住胸中憤慨,轉(zhuǎn)身脫口而出:“老師,您看這金絲屏風(fēng)東珠燈,紅木案幾仕女圖,哪一樣拿出去都夠西北旱災(zāi)之地的百姓過上幾個月了,簡直窮侈極奢,學(xué)生實在是……”
????話至一半他猛地住了嘴,面皮瞬間漲紅,還帶著一絲慌亂。
????“實在是怎樣?”
????楚驚瀾負(fù)手踱步而入,凜如風(fēng),徐如林,端地不怒自威,裴元舒呆若木雞,直到關(guān)門聲響起他才回過神來。
????“微、微臣不知王爺駕到,言行無狀,冒犯之處還、還請王爺恕罪!”
????“起來吧?!背@瀾自他身邊走過,踏上露臺眺望著波瀾壯闊的湖面,“剛才說話不是挺利索的?怎么見了本王就結(jié)巴成這樣?”
????裴元舒滿頭大汗地爬起來,聽了后半句話差點又跪下去。
????“……微臣只是有點緊張。”
????“緊張什么?怕本王去御前告你一狀,說你詆毀圣上?”楚驚瀾側(cè)首瞟了他一眼,他瞬間僵直了身體,像根棍子似地杵了半天,爾后才緩緩出聲。
????“微臣并非此意,只是去年西北災(zāi)情嚴(yán)重,當(dāng)?shù)毓賳T又只會敷衍塞責(zé),許多百姓至今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微臣一想到這就……就忍不住……”
????他沒有說完,眼底卻沒了最初的驚慌,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痛惜。
????楚驚瀾沒有計較他的不敬,一言問到了關(guān)鍵之處:“裴卿為何獨對此事如此介懷?”
????裴元舒垂低了頭,面容似沉進(jìn)了陰霾之中,半天才回答道:“微臣年幼時家鄉(xiāng)曾遭遇蝗災(zāi),千頃良田盡成焦原,餓殍遍野,哀鴻四起,微臣的父母及長姐就是在那時餓死的,故微臣深知災(zāi)民之疾苦,只是天不從人愿,微臣參奏了許多次皆被駁回,未能幫上一點點忙,實在有愧于心?!?br/>
????“裴卿近來可有參奏過?”楚驚瀾冷不丁地問道。
????“沒有,微臣最近……”裴元舒再度梗住,總不能說他最近被夜懷央要挾著干著干那,沒時間管別的吧?可要他騙人也實在有些為難,就在他抓耳撓腮地想著措辭之時,楚驚瀾又說話了。
????“今時豈同往日?”
????裴元舒愣了愣,臉龐陡然亮了起來。
????對??!他怎么把這個給忘了?這次他替御史臺攬了個大功勞,雖說官職未曾變動,但皇帝及長史都是看在眼里的,御史臺亦重獲重視,料門下省的人再也不敢隨隨便便把他的折子駁回來了,撥款賑災(zāi)或許有望了!
????他立時垂首斂袖,朝楚驚瀾長長一揖,感激道:“多謝王爺指點!”
????“免了罷,西北官宦尸位素餐已久,上不能匡主,下無以益民,本王也只是想看看他們能落個什么下場?!?br/>
????裴元舒張著嘴不知該如何接話,想了半天,再次朝楚驚瀾行了個禮,動作之大讓唐擎風(fēng)都不免側(cè)目。
????“王爺,恕微臣先行告退?!?br/>
????說罷,他急急忙忙地離開了房間,順著水廊外的臺階一路疾行,中間還差點摔一跤,萬幸平安到達(dá)岸上,唐擎風(fēng)望著他那渾似屁股著火的模樣,莫名被戳中了笑穴。
????“王爺,您說岳大人怎么收了這么個笨學(xué)生?”
????“他僅憑夜懷靈一句話就判斷出是夜懷央設(shè)的局,還暗中說服御史臺長史替他呈上白行之的罪證,談何愚笨?只是心性耿直,尚不習(xí)慣以權(quán)勢謀取利益罷了?!?br/>
????唐擎風(fēng)了然地點了點頭,道:“或許也與岳大人平日不談?wù)掠嘘P(guān),不知道夜懷信入了他門下,將來是否也會像裴元舒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