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椅上,一名身穿著老舊皮夾克的男子將手中的漫畫合上,放在了身側。
漫畫封面是兩個正在打電話的女人,一個穿著正裝,一個則是略顯風塵氣息,封面邊角位置有泛著血色的雪花飄灑,呈現出了一種類似于葬禮的壓抑。
夾克男掏出一根煙咬在嘴里,點上,吐出一口煙圈后,又抿了抿嘴唇,目光里,帶著些許追憶。
一輛蘭博基尼向這邊駛來,在即將經過長椅時踩下了剎車,穩(wěn)穩(wěn)地停住。
從車上走下來一個身穿著酒紅色西服的男子,男子下車后,和夾克男對視了一眼,應該是認識的,卻誰也沒急著打招呼。
西服男從兜里掏出了電子煙,一邊給加熱棒里塞煙彈一邊在周圍隨意地目光逡巡,最終,落在了長椅上的那本漫畫上。
“是頭兒的新作?”西服男問道。
“嗯?!眾A克男點點頭,他的頭發(fā)油壓壓的,哪怕是這冬日的寒風,都無法撼動其劉海絲毫。
“味道怎么樣?”
“淡了?!?br/> 西服男聞言,眼睛瞇了瞇,伸手主動將那本漫畫拿起來開始翻閱。
畫工、構圖、設計上,都無可挑剔,是頭兒的水平。
尤其是最后一幅畫,是左右兩面合在一起的大圖,可以說,無論是在劇情上還是在畫風轉變上,都形成了一種巨大的反差沖擊。
最開始的傷痕文學敘述風和都市霓虹的畫風在最后形成了雙重的反轉,好故事,也是好漫畫。
但西服男還是點點頭,同意道:
“確實是太淡了?!?br/> 頭兒的作品,他們是知道的,他喜歡追求那種極致的撕裂感,無論是劇情上還是從畫面渲染上,都能夠給人以極大的壓迫,讓人看的時候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而這部漫畫,相較于頭兒以前的作品,就像是做慣了硬菜的大廚忽然就炒出了一盤西藍花,佐料僅僅是撒上些許的鹽巴。
“你們來得可真早。”
馬路對面,一男一女正結伴走來。
他們是一對姐弟,弟弟穿著黑色的羽絨服,戴著帽子和圍巾,走路時,縮脖子縮腳,有些哆嗦,顯然,對室外的寒冷很不適應。
姐姐則是一件白色的羽絨服,天藍色的牛仔褲,不是瓜子臉,有點圓潤,但面容也是精致得很,給人一種很清純的感覺。
“思瑤,思宇,你們來啦?!?br/> 西服男很開心地打著招呼,尤其是在面對女孩兒時,更顯熱情。
“鄧歌,快擦擦你的口水?!?br/> 每個弟弟對任何一個企圖想當自己姐夫的男人都會帶著一種天然的敵意,秦思宇也不例外。
但每個預備役姐夫往往都會對自己的小舅子帶著一種極大的包容;
當然了,一旦過了預備役之后,就開始提防自己的小舅子以防止自己的妻子成為扶弟魔。
“思宇啊,你怎么出來了,今兒天涼,小心別感冒了?!?br/> 噓寒問暖,態(tài)度誠懇。
秦思宇走到長椅邊,沒再搭理鄧歌,而是看向了夾克男,臉上露出了微笑:
“強哥,你還是單身么?”
夾克男叫許強,年紀是當初這個圈子里最大的,那時候大家普遍還是大學生或者剛畢業(yè)的年紀,但許強已經是叔叔輩了,卻一直單身著,所以,他的這方面一直是大家調侃打趣的目標。
許強搖搖頭,伸手抓了抓油膩到可以反光的頭發(fā),回應道:“還早?!?br/> 秦思瑤則是從鄧歌手中接過了漫畫,
鄧歌在一旁有些殷勤地介紹道:
“這是頭兒的新作,看樣子,是幾個月前畫的?!?br/> 秦思瑤開始翻閱這部漫畫,漫畫很薄,故事也不長,如果不去細細品味畫工的話,能看得很快。
翻到最后以一頁后,秦思瑤將漫畫放下,抿了抿嘴唇。
“怎么了,頭兒的漫畫怎么了?”
秦思宇從姐姐手里拿過了漫畫,翻了一會兒后,有些詫異道:
“頭兒怎么會畫這種作品出來?”
坐在長椅上的許強則是猜測道:
“可能,頭兒是缺錢了吧?!?br/> 如果不缺錢,依照頭兒的性格,是不會畫這種輕口味的漫畫的。
“頭兒也是的,缺錢用,為什么不找我。”鄧歌在旁邊說道。
秦思宇沒好氣地瞪了一眼鄧歌,懟道:
“知道你最近兩年搞出了幾部大紅的動漫大電影,賺了很多錢,但你說你在這里秀有什么意思?”
“秀什么秀?頭兒缺錢的話,我會不給么?當初要不是有頭兒接濟我早回老家蹲著了。”
“頭兒哪怕再缺錢,也不會開口向我們要的。”許強感慨道。
當即,鄧歌和秦思宇也安靜了下來,是的,頭兒畢竟是頭兒,不管日子過得再怎樣艱難,他都不會向自己等人開口伸手的。
這時,一輛機車開了過來,在眾人身旁停下,駕駛機車的是一個女人,緊身的機車服將其完美的身材凸顯得淋漓盡致。
女人掀開自己的頭盔護目鏡,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人,很平淡地道:
“都來得挺早啊?!?br/> “阿秋……”
“秋姐……”
鄧歌等人很是意外,因為他們沒想到過眼前這位也會在今天來到這里。
“嗯,頭兒給我發(fā)了訊息?!?br/> 阿秋將頭盔摘下,掛在了把手上,下了車,將手機掏出來,念道:
順著手機里的提示,很快就找到了那處屋子。
“頭兒是打算辦聚會么?”
鄧歌一邊準備輸入門鎖密碼一邊說道。
工作室解散已經有三年了,解散后,大家基本也都沒有再聚過。
鄧歌進入了一家動漫公司,靠著自己的實力和創(chuàng)意,很快成了該公司的管理層,其親自把關監(jiān)制的兩部動漫電影成了這兩年的知名爆款,無論是收入和身份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語。
秦思宇的身體不好,工作室解散后,基本就宅在家里,也沒出去工作,至于秦思瑤,則是在一家服裝公司做設計師。
許強則是在一家游戲公司上班,996,享受著福報。
至于阿秋,離開工作室后,去山區(qū)當了兩年志愿者,年初時才回來。
“或許……或許吧?!鼻厮加钣行┎淮_定地說道,“很久沒見過頭兒了,真挺想他的?!?br/> 頭兒的名字叫鄭凡,年紀,比許強小一些,但因為是他牽頭組建的工作室,所以是工作室里當之無愧的老大。
在工作室運營的五年時間里,他付出了最多的心血,哪怕最后工作室解散了,眾人也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紛紛離開了,他也依然一個人守著工作室。
每隔一段時間,頭兒都會給他們的郵箱里發(fā)電子版的漫畫,哪怕,這些漫畫基本都不可能出版和發(fā)行。
鄧歌輸入了密碼,門鎖解除,門被推開。
門后面,是客廳,但客廳的墻壁則是被暗色系的墻紙覆蓋,給人一種極強的壓抑感。
再加上窗簾的緊閉,所以哪怕是白天,屋子里也依舊是黑黢黢的一片。
“這里,是頭兒的家吧?”
鄧歌伸手摸到了門口墻壁上的開關,打開了燈。
燈并不是很亮,在上頭分為三盞,都只能發(fā)出淡淡的熏黃色的光線,但也足以將屋子里照滿了。
“墻壁上掛著的,是…………”
秦思宇從鄧歌身邊擠過去,走到了墻壁面前,這上面掛著一幅畫。
畫有近兩米長,一米寬,像是照片一樣,被相框罩著。
畫中,是一個侏儒。
侏儒的面容有些畸形,雙腿和雙腳都呈現出一種不成比例的粗壯,在侏儒的后背上,還有一把和其矮小身材極不相符的鐵劍,鐵劍自然不可能是豎直著的,因為侏儒的身高還沒鐵劍長,所以,鐵劍是橫著掛在背上,顯得很是滑稽。
“這是薛三。”
在看到這幅畫時,秦思宇的雙手開始了顫抖,因為這幅畫中的人物,來自于他的創(chuàng)意,這是他的一部長篇漫畫中的主角。
秦思宇個頭不高,這一直是他的一個自卑點,所以他的主角,是一個侏儒,一個邪惡的侏儒,這個侏儒有一個癖好,喜歡將嘲諷自己身高的人當作自己的獵物,且對這些獵物進行“再整理”,嫌高就鋸掉一截,嫌矮就拉長。
這個癖好脫胎于西方的神話故事,但也詮釋著一種人性的共通。
“薛三腳么?”
鄧歌走到秦思宇身后發(fā)出了一聲調侃。
侏儒的名字叫薛三,但有一個綽號,叫薛三腳,是當初的漫畫讀者對其的戲稱,因為侏儒的雙腳很短,但夸獎的那活兒卻比例正常,而秦思宇又是一個很講究細節(jié)的人,所以,每次漫畫中的薛三蹲下來時,可以清楚地看見三個腳。
“這是頭兒畫的吧?!痹S強走過來說道。
“應該是吧,可惜了,思宇的這部作品,當時的銷量太差了,畢竟這主角,很難讓讀者有代入感啊?!编嚫柙诟锌?br/> 當初工作室還在時,頭兒曾讓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塑造出一個角色來,然后再大家一起幫忙將其漫畫做出。
《侏儒薛三》,就是秦思宇的漫畫,只不過市場反應是最差的,畢竟,很少有人能夠將自己代入到一個丑陋的侏儒角色中去。
“都好幾年過去了,還提這個,有意思么?”秦思宇有些不滿鄧歌說話的語氣。
其實,人的脾氣和性格,確實會因為其所在社會的層次而發(fā)生變化的,尤其是現在的鄧歌,無疑是一個成功人士,哪怕他不是故意的,但再見到昔日的“落魄”好友時,有些東西,還是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
“不不不,這就叫市場把控,當初我們的工作室就是因為把太多的精力分散出去,沒能著重于王牌作品,才導致…………”
“夠了?!鼻厮棘庨_口道。
鄧歌馬上閉嘴。
秦思宇對鄧歌的話語充耳不聞,只是默默地盯著面前墻壁上的這張侏儒畫像。
鄧歌撇撇嘴,轉身,看向了另一側,當即有些驚喜道:
“思瑤,快來看,這是你的風四娘?!?br/> 這也是一幅人物畫像。
畫像中,一個風姿綽綽的女人依靠在門板邊,粉面含春,一身與和服很相似的裝束,恰到好處的露出了一部分的肌膚,足以讓大部分男性心猿意馬。
秦思瑤走到畫像前,看著畫中的風四娘,有些出神。
風四娘,是她的漫畫作品,這是一個非人非鬼的角色,因為她沒有在漫畫里交代過風四娘的背景由來,所以當初的讀者也只是猜測風四娘可能曾遭遇過感情的背叛或者家庭出現了什么變故。
因為漫畫故事里的風四娘,是一個做事很不守規(guī)矩的女人,她開著一家妓院,不同的系列里,她就是在不同的城市或者是不同的年代開著自己的妓院。
風四娘喜歡奢華,也喜歡折磨人,她奉行著一種另類的處世規(guī)則。
當初,這部漫畫的銷量還可以,因為漫畫里,有不少香艷的畫面,細膩、圓潤且充滿想象力和視覺沖擊力,絲毫不遜于那些國外的此道大師,不少讀者就是沖著這類的畫面來的。
但要知道,秦思瑤是在剛上大學時加入的工作室,那時的她,還沒談過戀愛,甚至鄧歌可以確定,她那時還是處,但偏偏她筆下的畫面,卻又是那么的老司機。
鄧歌一度認為,自己之所以當初沒能追到秦思瑤,不是因為自己太差勁,而是因為任何活生生的男人都pk不過秦思瑤筆下的二次元。
“這是,我的樊力。”
許強走到一幅畫前停下了腳步,他有些激動地伸手又抓了抓自己油膩膩的頭發(fā),帶下來不少頭皮屑。
在其面前的畫中,是一個背著木柴的樵夫,樵夫很精壯,看起來也很憨厚。
他是一個樵夫,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樵夫,他殺人的頻率和他砍柴的頻率一樣,他不是單純地以殺人為樂,而是機械地習慣性地去殺人。
這部漫畫的銷量,和當初秦思宇的薛三一樣,屬于工作室內墊底的角色,算是撲街貨了。
原因很簡單,當代漫畫是一個分工很細致的產業(yè)鏈,畫工、腳本、劇情設計人物塑造等等都精通的這種全才,還是太少。
比如秦思宇和許強,他們的優(yōu)勢更多的還是在于實際操作上。
許強的這部以砍柴屠夫為主角的漫畫,其劇情也和他這個人一樣,顯得有些太過樸實,樸實得,讀者完全看不動。
“沒理由頭兒給你們畫了卻不給我畫啊,嘿,找到了,阿銘!”
鄧歌手指著畫卷上畫著一個身材略顯瘦削的男子,男子的嘴角有獠牙若隱若現,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病態(tài)的蒼白。
他叫阿銘,他是一個吸血鬼,是鄧歌設計出來的角色。
可以說,鄧歌現在的成功早在當初還在工作室時就顯露出了征兆,他的這部以吸血鬼為主題的漫畫,在當時工作室的銷量上排行第二,僅次于頭兒的《魔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