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西北角的一片居民區(qū)，這里的樓房年頭過久，早已破舊不堪，這里的交通建設(shè)和街道衛(wèi)生更是無人問津。
　　zf和開發(fā)商有意重建，止步于太多離譜的釘子戶。市zf在開發(fā)商與群眾之間調(diào)和，始終未達成一致，重建的計劃只好屢次擱淺。
　　開發(fā)商考慮開發(fā)此地的油水并不可觀，市zf也拿不出相應(yīng)的解決方案，最終，這片區(qū)域被冷漠為城市的后宮。
　　晨子山與晨子風(fēng)的父母離異后，他們的父親成立了新的家庭，搬到了富人區(qū)居住，他們的母親也下落不明，兄弟倆便跟隨奶奶生活于此處。
　　兄弟倆知道父親住在哪里，可從來不去找他，拮據(jù)的生活雖然艱難，兄弟二人也絕不沾他的一針一線，從不提他的一言一語。日子久了，這個父親也就淡出他們的記憶。倒是下落不明的母親，成了他們唯一的心結(jié)。
　　那天午飯過后，雙胞胎兄弟和奶奶正整理沒有賣出去的蔬菜，這些菜的外層開始變了色，他們剝下來堆放在盆子里，洗凈后留著自己吃，完好的部分則賣給別人。
　　晨子風(fēng)抬頭看了一下時間，向?qū)Ｐ闹轮緞儾说母绺缯f，“哥，到時間了?！?br/>　　晨子山快速拆分爛掉的菜葉，頭不抬、眼不眨的他，對弟弟的話沒有絲毫反應(yīng)。
　　奶奶緩慢直起身子，捶打幾下酸疼的腰背和大腿，“家離學(xué)校遠，你們趕緊走吧，別遲到了?！?br/>　　他倒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仍舊埋頭剝菜。
　　奶奶見他沒有著急的意思，自己反倒有些急了，“剩下的我自己弄，你趕快和弟弟上學(xué)！”
　　他停下手里的動作，直勾勾地盯著臟兮兮的雙手，思緒飛向了不為人知的地方。
　　奶奶再次催促他，“你快去洗手，洗完手快去上學(xué)?！?br/>　　“我不去了?！?br/>　　奶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呵斥道，“你這孩子講什么胡話！快去上學(xué)！”
　　他愣怔地望著他，“哥，你什么情況？”
　　“我不想念了。”
　　“你這是鬧哪出?。磕銓W(xué)習(xí)這么好，一直是學(xué)校前十，怎么突然不想念了？”
　　“你也是前十，咱家有你就夠了?！?br/>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
　　老人緩和了面色，祥和地對自己的孫子說，“子山，你好好跟奶奶說說，為什么不想念了？”
　　“念書無非是為了閱人閱世，早點步入社會，更早明白?！?br/>　　老人嘆了口氣，“奶奶命苦，生了個不孝之子，你們命也苦，趟上了薄情的爹，可是你們哥倆要強，你們哥倆爭氣，奶奶我就是砸了鍋賣了鐵，也要供你們上大學(xué)。到了那個時候，你們再步入社會，才會有更好的發(fā)展啊……到了那個時候，奶奶剩下這口氣也就喘地踏實了?！?br/>　　他撲凈手上的泥土，低頭出了門。
　　這一路上，他沒有再做任何言語。
　　兄弟倆來到校門口，路上同樣不做聲響的晨子風(fēng)首先打破壓抑的氛圍，“你不想念書是因為我吧?！?br/>　　晨子山笑了，“我的傻弟弟啊，你瞎說什么呢。”
　　“你我很清楚，奶奶這幾次進菜根本沒把錢還給人家！人家信任奶奶，又可憐她，才允許她拖欠。奶奶辛苦攢得幾個錢，開學(xué)的時候全給咱倆交學(xué)費了，她沒有錢還給人家。如果生意還這樣慘淡，她以后還得豁上臉面拖欠。別人的信任，別人的憐憫，又能維持多久，總有一天人家會找上門的。咱家連維持生計都艱難，別說供我們上大學(xué)，上高中都供不起。咱家現(xiàn)在唯一的出路，咱們兄弟之間必須有一個輟學(xué)，必須有一個要出去打工掙錢，這些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吧。”
　　他笑道，“奶奶說了，把鍋砸了。”
　　笑過，他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不對，又補充道，“車在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br/>　　“晨子山，我不是傻子，別再瞞我了。”
　　“我瞞你什么了？你不要多想，中午那陣兒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邪乎，忽然想逃課一天。”
　　他反問，“僅僅是想逃課？”
　　“嗯，可能是臨近中考壓力大了吧，想肆意地放松一下?！?br/>　　他低聲應(yīng)了一嘴。
　　“今天的座位換回來嗎？”
　　他冷淡地說，“你隨意?！?br/>　　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他看向弟弟，“孫皓一直在找麻煩，咱們得和許詩雅保持距離，懂嗎？”
　　他點了點頭。
　　“我著急去廁所，你先回班級吧?！彼麄}促說完，轉(zhuǎn)身離開了他。
　　他瞇微著眼睛望向他離去的背影，嘴里自語，“你肯定有什么事瞞著我……你嘴上不想說，可你的眼睛出賣了你……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心里有事的時候，說話時眼睛總習(xí)慣往右看?！?br/>　　……
　　“晨子風(fēng)？”
　　他剛進入教學(xué)樓，背后傳來一聲鶯鳴般地呼喚。
　　他想起哥哥方才的叮囑，他叮囑自己要和她保持距離，想到這里，后背仿佛出現(xiàn)一只無形的手，鬼使神差般地將他推向她的面前。
　　“你藏在那里干什么？”
　　從傳達室躥出來的許詩雅，蹦蹦跳跳地跑到他的身旁，“你是晨子風(fēng)嗎？”
　　他遲疑了一下，隨即點點頭。
　　得到他的確認后，許詩雅露出了笑顏，“傳達室這個地方好哇，這個窗戶能看清每一個進出學(xué)校的人?！?br/>　　“真把學(xué)校當成自己家了?！?br/>　　許詩雅甜蜜地嘆息一聲，“可惜啊，馬上要和這個家告別嘍?！?br/>　　“告別？”
　　“咱們不是說好要一起走的嗎？”
　　聞言，他瞇微了眼睛，晨子山的謀劃于他腦海中呈現(xiàn)，雖然有些朦朧，但足夠解釋晨子山的怪異行徑。
　　他了解晨子山，有時候他甚至認為，他了解他勝過他自己。
　　他，絕對干得出來！
　　“我記得我應(yīng)該跟你說過，我們出走的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他忽然厲色起來，“我說沒說過？”
　　“你是說過，我沒有對別人提過啊?！?br/>　　“誰都不行，包括我！萬一晨子山裝成我，萬一你認錯了人，你不就把咱們私奔的事情透露給他了么?！?br/>　　許詩雅恍然大悟。
　　“除非我主動找你，我不主動找你，我要你徹底藏在心里，對任何人不許說！像一塊石頭沉入海底，除非海枯枯竭，除非地殼變遷，除非我主動找你，你心里的石頭才可以浮出海面，你懂嗎？”
　　許詩雅重重點了點頭，“我懂我懂，但……但我真的想先找我爸談?wù)?，我都想好了，我必須和他講清楚，在他為我濫用職權(quán)開除你的時候，同時也失去了自己的女兒?！?br/>　　聽到這里，他完全明白了事情的緣由——哥哥先是知道了校長要開除自己，所以他才交換座位，頂替自己被開除。哥哥找許詩雅謀劃私奔，他的目的無非是想報復(fù)校長。
　　他心里油然升起感動與震撼。
　　他看許詩雅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些疑惑和愧疚——這個連自己和哥哥分辨不清的女孩，真不知道她喜歡自己什么，且已達到了可以放棄別人所奢望的一切，跟一無所有的自己去私奔的程度。
　　見他無動于衷，許詩雅有些急了，“你倒是說句話啊?！?br/>　　他說，“既然是私奔，臨行前還跟家里打招呼嗎？”
　　……
　　“班主任瘋了！你確定沒聽錯？”
　　“我不可能聽錯，我本來是去辦公室拿上個禮拜五做的模擬考卷，走到門口的時候，剛好聽見孫皓和他父母同咱們班主任討論晨家兄弟的事，我聽了一會兒，給我嚇得沒敢進門?！?br/>　　周圍的同學(xué)聽到他們討論的話題很有吸引力，忍不住插了嘴，“他倆可是咱班里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啊，全校的前十名啊，咱班主任不可能同意的，你肯定聽錯了?！?br/>　　“她一定是聽錯了，他們兄弟倆的成績相當穩(wěn)定，是咱班的招牌??！就算是打架，不至于嚴重到開除的程度，咱班還指著他倆爭光呢?！?br/>　　“說了這么多，你們就是不相信我！我最后再重復(fù)一遍，我是親耳聽見了咱們班主任，”說話的同學(xué)又提高了嗓門，“在孫皓父母面前，主動提出，”她再次強調(diào)，“是她主動提出開除晨子山和晨子風(fēng)的！班主任還說，下午上課前便找他們談話！”
　　雙胞胎姐妹中午來得早，她們?nèi)f沒有想到竟獲悉了如此驚駭?shù)南?，姐妹回頭看向后面的空座，又面面相覷望著彼此，一時之間緘口無言。
　　王蒙也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他在座位上躊躇了一陣子，憤然而起。
　　“王蒙，你去哪？”坐在里面的她叫住了王蒙。
　　“還能去哪，找班主任說理！”
　　“你這么沖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坐在外面的她補充，“只能讓事情越來越糟?！?br/>　　“難道你們讓我眼睜睜看著他們被開除嗎？人是我打的，黑鍋我不能讓他們哥倆替我背！”
　　“你見到班主任之后，以你的個性不得和她吵起來啊?！?br/>　　“你別沖動，你先坐下來，咱們一起想想有什么補救的辦法?！?br/>　　“你們兩個小女孩能有什么辦法？時間緊迫，我不和你們啰唆了?！?br/>　　王蒙轉(zhuǎn)身要走，卻撞見了他。
　　大伙的注意力集中在高大魁梧的王蒙身上，他們并沒有注意到他是何時出現(xiàn)在王蒙的身后。
　　他攔住王蒙的去路，“我和晨子山都要被開除嗎？定下來了嗎？”
　　聽聞他的話，王蒙心里的怒氣被愧疚替代，像是犯了錯誤的孩子似的耷拉著腦袋，“聽同學(xué)說，班主任上課前找你們談話?！?br/>　　他平靜地回復(fù)，“嗯，我知道了?！?br/>　　“咱們一起去找班主任吧，孫皓是我打的，咱們當面和她講清楚?！?br/>　　“王蒙，你應(yīng)該聽她們的話，咱倆已經(jīng)改變不了什么了，回去坐吧，”
　　王蒙抬起頭，“晨子風(fēng)，這個黑鍋真不能讓你們背，如果你們兄弟被開除了，而我什么也不做，我這心里……一輩子不好受啊，你讓我去吧?！?br/>　　“你放心，這事與你不發(fā)生任何關(guān)系，事情因我和許詩雅而起，開除我是她爸的意思，找班主任，”他搖搖頭，“沒用?！?br/>　　王蒙有些蒙了，“不是因為咱們和孫皓打架嗎？怎么和許詩雅扯上關(guān)系？怎么成了校長的意思呢？晨子風(fēng)，到底什么情況??？”
　　“你可不可以動動腦子，班主任有權(quán)力開除學(xué)生嗎？決定權(quán)在校方領(lǐng)導(dǎo)手里?！?br/>　　他快速繞過王蒙，坐在外面的座位，“我實在沒心思和你解釋清楚，你回去吧?！?br/>　　他掃了一眼王蒙無能為力的傴僂身影，他嘆了口氣。
　　他對視到雙胞胎姐妹充滿憐憫的眼睛，又苦笑起來，“你們別這樣看著我好么，最后一天同學(xué)啦，給我留下開心點的印象不好嗎？”
　　坐在里面的她有些生氣，“你不和許詩雅糾纏，會有這些事嗎？”
　　“晨子風(fēng)，我真是佩服你，許詩雅你也敢招惹！”
　　“最不幸的是，她的父親偏偏是這個學(xué)校的校長。”
　　“校長怎么了？校長可以欺負人了？”
　　“問題是校長有權(quán)開除學(xué)生啊，為了他的女兒，沒有理由他也能編造理由?！?br/>　　“他為了他的女兒，這和晨子山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是啊，晨子山又沒和他女兒有瓜葛，為什么也要開除？”
　　“許叔的權(quán)力這么大的嗎！”
　　雙胞胎姐妹一人一句埋怨著晨子風(fēng)，也為晨子山憤憤不平。
　　他愧疚地對她們說，“真后悔當初沒聽我哥的……許詩雅是我招惹的，亂子是我捅的，要開除，開除我好了，為何連累我哥？我哥是無辜的……王蒙幫不上什么忙，誰又肯伸出援手呢？誰又能改變什么嗎？唉……”
　　雙胞胎姐妹緊緊盯著他可憐無助的神情，坐在里面的她首先開口，“讓我們幫忙直說，何必轉(zhuǎn)彎抹角?！?br/>　　他順勢說道，“周末我哥問過你們，為什么臨近中考還要轉(zhuǎn)學(xué)過來，你們說，是你們父親讓你倆以后在這個城市讀書，而你倆選擇了這所學(xué)校，找你們稱呼的‘許叔’幫的忙。”
　　他開始懇求，“許詩雅的事是我的過錯，拜托你們幫幫我哥吧，他與此事無關(guān)，校長要開除的人是我，并不是我哥！你倆認識校長，你倆找他說情比誰都管用。”
　　雙胞胎姐妹其中一位搖了搖頭，“咱們找他不一定好用?！?br/>　　另一位接著說，“咱爸爸一定好用?！?br/>　　聽到這句話，他看到了救命的稻草，“麻煩你們給他打個電話吧，再晚恐怕來不及了！”
　　雙胞胎姐妹遲疑了一陣，坐在外面的她問道，“怎么辦？要不咱們幫幫他吧。”
　　“先不著急，”她轉(zhuǎn)向他，悄聲地質(zhì)疑道，“你真的是晨子風(fēng)？”
　　他愣了，“你什么意思？”
　　“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br/>　　“姐，你什么意思??？”
　　“他多次坦白和許詩雅的事，而且如此誠懇，妹妹你不覺得有問題嗎？”
　　“你懷疑我？”
　　“我只是有些疑問?！?br/>　　“事到臨頭，難道我推卸責任你就沒有疑問了？”
　　“你們哥倆總是喜歡交換，你們一旦交換，總會伴隨一個騙局。”
　　“沒錯，我們可不敢確定你們誰是誰，尤其是你們一個人的時候。”
　　“照你們的意思，我騙你們我是晨子風(fēng)，我為了保全自己，為了讓你們解救我晨子山，我將罪責全部甩給我的弟弟，你們是這么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