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云浩回到自己家中,已經(jīng)是深夜了,他步行了一個多小時才找到了一輛進城的貨車,而貨車僅僅只是將他送到了離他家還有幾公里的一個僻靜的街口,他在那里下車,以緩慢地速度走了回去,還故意繞了路,因為他不確定是不是還有人跟蹤自己。
回到那個不足十平米大小的家中,田云浩感覺到一身的輕松,焦急等待中的妻子陳玉清看到他之后終于松了口氣,立即幫他解開圍巾,脫下外套,掛在爐子旁邊烤著。
田云浩將布袋放在桌子上,坐下來后,看了一眼里面那張床,床上已經(jīng)熟睡的是他的大兒子田克,他下意識問:“田克睡了?”
“睡了。”陳玉清點頭,將田云浩布袋中的飯盒等物件一一拿出來準(zhǔn)備清洗,她不會追問田云浩去哪兒了,她很清楚自己丈夫的為人,并且十分相信他。
田云浩喝著陳玉清為他泡的那杯清熱下火的胖大海,緩了許久才開口說:“我又看到申東俊了?!?br/>
剛將飯盒放在水盆中清洗的陳玉清停手,正扭頭看向田云浩要問點什么的時候,田云浩又說:“然后他死了,好像是被我殺死的?!?br/>
陳玉清的臉色瞬間變了,田云浩卻看著她笑了:“我是說好像,我也不確定,我只是推測出了他的心理,他實際上是自殺的,但我起了一定的作用,我必須這樣做,你知道的,我要復(fù)仇,不僅是為了當(dāng)年被他殺死的那些人,還有我爹和我爹的師父刑仁舉?!?br/>
陳玉清點頭,平靜地繼續(xù)洗著飯盒:“這么說,十年前,那個畜生找你去監(jiān)督行刑,其實真的是為了以你做要挾,逼刑仁舉將秘密說出來?”
“對?!碧镌坪贫俗谀牵粗盟芰喜颊趽踝〉拇皯?,只有這樣才不會讓冬日的寒風(fēng)從窗戶縫隙中吹進來。
“這么說,當(dāng)年你真的和刑先生瞞過他了?”陳玉清低聲道。
“對,我當(dāng)時做了自我欺騙,這是反審訊的一種手段,說白了,就是自己欺騙自己對一切一無所知,能做到這一點很難,其實我是做不到的,我只是盡力在裝,盡力對眼前的一切表現(xiàn)得冷漠,甚至是無情,也是因為這樣,當(dāng)年我才能在偽滿的軍隊中潛伏下來?!碧镌坪拼舸舻乜粗巴?,看到了窗外飄起了雪花,他覺得自己很幸運,如果走在半路上下雪了,他就麻煩了。
陳玉清已經(jīng)將飯盒清洗完畢了,然后小心翼翼放在碗柜之中,坐回床邊掖了掖熟睡中田克的被子,拿起了針線縫著田云浩的外套上袖口裂開的地方,那是田云浩從醫(yī)院離開時,翻越鐵門時弄壞的。
陳玉清清楚田云浩的一切,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田云浩的事情,并且還活著的人。田云浩的父親田興安是在哈爾濱解放的那一年去世的。
“我肯定被人盯上了?!碧镌坪圃S久后又開口道,“那個來找我的女人叫關(guān)芝青,她自稱是申東俊的醫(yī)生,但她的所有表現(xiàn)都不像是醫(yī)生,我開始懷疑她與申東俊有密切的關(guān)系,說不定是申東俊的女兒或者下線之類的人,可申東俊死后,她的表現(xiàn)過于平靜,所以,我推測,她要不是潛伏下來的特務(wù),要不就是調(diào)查申東俊案子的公安,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一個好奇心太重又十分聰明的局外人?!?br/>
說完,田云浩閉眼,又補充道:“當(dāng)然,還有一種可能性,她也許是一個知道奇門存在,并且想找到的同行?!?br/>
“噢——”陳玉清聽田云浩說了那么多,只是簡單應(yīng)了一聲,兩人又沉默了好久,陳玉清才問,“那你覺得,哪種可能性比較大?”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只要我繼續(xù)裝傻,就行了。”田云浩看著陳玉清笑了。
陳玉清卻面帶愁容道:“可是,你遲早有一天會將那個秘密告知給田克的,我不希望那樣做,既然你要保護奇門,干脆就直接爛在肚子里,誰也不要告訴,你告訴田克,會害了他?!?br/>
“那是爹臨終的囑咐,逐貨師不傳兒不傳女,收的徒弟也必須和自己毫無關(guān)聯(lián),雖然我不是逐貨師,但我背負(fù)著那個秘密,我也不相信其他人,只相信自己的兒子,只能代代相傳了?!碧镌坪破鹕韥恚嗥馉t子上的水壺準(zhǔn)備燙腳。
陳玉清放下手中的針線,問:“那這個秘密得守護到什么時候?”
“我困了?!碧镌坪频?,這等于是變相告訴陳玉清,他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了。
陳玉清也不再說什么,只得低頭繼續(xù)忙活著。
此時,田云浩和陳玉清并不知道,在對面的小巷口,有一個人正盯著他家的窗戶,就那么看著,一直到田云浩家中的燈光熄滅,那個人才俯身在墻角上用石頭畫了一個記號,緊接著轉(zhuǎn)身慢慢離開。
10年后,也就是1965年的3月9日當(dāng)晚,田云浩所住的這座舊式筒子樓中,發(fā)生了一件怪異的兇殺案,而兇殺案的死者就是田云浩本人,他被人殺死,隨后尸體用繩索懸掛在了五樓廁所的門口,雙手和雙腳都被繩索綁死,拉伸向走廊的四個角,形成了一個詭異的“x”形……
“這就是我爺爺?shù)墓适隆!弊诜阶琅缘奶餆挿寤貞浲戤呏?,又掏出一個木盒,將木盒打開后,推到桌子對面坐著的那個看起來年齡不過二十四五,但實際上已經(jīng)三十來歲的刑術(shù)的跟前,“還有這雙筷子,也是我爺爺留給我爸,我爸又留給我的,就是開頭說的那個斗笠男子用一句話當(dāng)?shù)舻目曜??!?br/>
刑術(shù)看著那筷子,抽著煙皺眉道:“你爸已經(jīng)死了?”
“沒有?。 碧餆挿迤婀值乜粗绦g(shù),“你什么意思?你咒我爸死是吧?”
刑術(shù)抽了下鼻子道:“你爸沒死,就把這筷子傳給你了?”
“我爺爺也不是在死的時候才給我爸這雙筷子的好不好?”田煉峰沒好氣地說,看著一臉懷疑的刑術(shù)。
“噢——”刑術(shù)點點頭,仔細(xì)看著那雙筷子。
刑術(shù)是這座古玩城中唯一一間當(dāng)鋪的朝奉,也是田煉峰所知道在這座古玩城中為數(shù)不多有真本事的人,但不了解刑術(shù)的人都認(rèn)為他是個古玩城中的串串,也就是那種整日游手好閑,能用次品騙幾個剛上手玩收藏的雛鳥就騙,不能騙就只能站在門口張著嘴喝風(fēng)度日的混混。
因為刑術(shù)永遠都是那幾身衣服,每個月雖然都剃一次頭,但每次都是平頭,絕對不會有任何改變,每天早中晚吃的飯也都是固定的那幾樣,也極少與古玩城中的其他商戶搭話,屬于那種不想說話就直接當(dāng)啞巴,要是想說話,一旦張嘴,你就別想讓他停下的主。
當(dāng)然,關(guān)于刑術(shù)的傳聞還有很多,最詭異的傳聞就是——刑術(shù)是個在精神病醫(yī)院長大的孩子。她媽是個瘋子,在精神病醫(yī)院生下了他,然后死了,他就被一個醫(yī)院的醫(yī)生帶大,除了上學(xué)之外,其他時間都混跡在精神病醫(yī)院之中。
刑術(shù)看著那雙筷子,問:“按照你先前說的,你爸田克是1954年出生的對吧?1955年,申東俊死的時候,你爸也就是一歲左右。你爺爺是1965年被人謀殺的,按照你爸田克的回憶,你爺爺田云浩是在他快滿十歲之前將這筷子給他的,難不成你爸也是在你十歲的時候傳給你的?”
“不是,是五歲。”田煉峰伸出五根手指頭。
“五歲?”刑術(shù)很驚訝,“你爸是覺得這玩意兒有詛咒,想早點甩開這詛咒,才將這筷子在你五歲的時候就傳給稀里糊涂,連字都不認(rèn)識的你?”
田煉峰又好氣又好笑:“你說什么呢?我爸是壓根兒就對這件事不感興趣,甚至說不相信,他將這筷子給我,是因為我五歲那年開始學(xué)用筷子,不用勺子了,明白了嗎?”
“我去……”刑術(shù)往椅子背后一靠,指著盒子中的筷子道,“你就用這個你爺爺口中價值連城的玩意兒學(xué)用筷子吃飯?你家是真土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