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意被引著向正殿走去。紅墻碧瓦,高高地坐在天光里的獸,殿門頂上掛著的、寫著“承瑞殿”三個字的御筆大匾,刻在這仿佛因為至尊極貴就放慢了的時光里。
她未敢多看,眼觀鼻鼻觀心,只管維持著端莊、坦然又恭順的臉色,小步走過一個個宮女兒太監(jiān)——這些人臉上也是些端莊、坦然又恭順的笑,但他們對蓮意的矚目與好奇是遮掩不住的,都等著看她如何行事呢!
蓮意踏上宮殿的臺階,跨過高門檻,踩上了墨青色大石條鋪的地板。很明顯,這太子妃住的地方兒,才是東宮的正地方兒,也就是太子陳輿本該起居坐臥的地方。如果蓮意記得沒錯,太子妃葉氏是七八年前與太子大婚的。
這七八年,太子都在隔壁院子里陪著另一個女人,現(xiàn)在,那個女人走了,他還是沒回來,還把“新的女人”接了進(jìn)來。
蓮意想著這些,只覺得承瑞殿里有些冷。他們左拐過了兩間高大的房子,終于聽到了軟軟綿綿的一聲回報:“娘娘,人進(jìn)來了。”
蓮意把頭一低,進(jìn)了門,身后立即“嘩啦”一聲墜下了大紅軟簾,衛(wèi)齊,也就停步了。
蓮意一眼看到靠南的炕上垂下來的淺紫色鳳袍和大紅重繡高底兒女靴,知道是主子端坐在那里了。
地下鋪好了氈條,蓮意跪下去,行了大禮。
“起來吧?!比~氏說話兒,聽起來著實柔和可親,還帶著一點點南方口音。一個宮女兒過來把蓮意扶起來,另一個把氈條拿走了。蓮意無聲無息,按照禮數(shù),雙手在體前搭著,繼續(xù)低著頭,往后退了三步,停在了那里。又聽到葉氏說:“蓮意是吧?”
“是。”
蓮意答應(yīng)著,掛上清清淡淡的笑容,緩緩抬起了頭。
這太子妃發(fā)髻正中間戴了個鳳釵,褂子和裙子的顏色一樣,兩襟上繡著墨藍(lán)色折枝梅花。滿月臉,彎月眼,妝容正是大桐今年時興的:粉撲得雪白,唇上用了正紅色的胭脂,黛眉畫得又細(xì)又長,且泛著一點點微藍(lán)的光——這眉筆的料子有講究,摻了一點南海螺和北湖珠,經(jīng)過高手調(diào)制,才有這么個顏色和光影出來。
名字也好聽,叫做“洗眸子”。
蓮意認(rèn)為太子妃長得極美,活像護(hù)國寺大雄殿里壁畫上的菩薩,雍容慈悲。她這才懂了,怪不得話本子上、說書人的故事里,都把漂亮女人叫做“賽觀音”?!徱鈱μ渝@份“一打眼”的欣賞,而且,還是關(guān)于葉氏容貌氣度的欣賞,雖然沒說出來,卻迅速從她的眼底,投射在了太子妃心頭。
葉氏的父親叔伯,都在禮部吏部做高官,她多么會察言觀色、看人心思,馬上察覺了蓮意對自己的看法。
這比任何說出來的恭維話,都更動聽,葉氏因而笑了笑,“你一點兒也不像你姐姐,爺這是淘氣什么啊?”
有頭臉的幾個太監(jiān)宮女兒們陪著笑,一人一句話,“漂亮是都漂亮的,但是確實不像?!?br/> 蓮意有些尷尬,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太子妃親自用一句話了結(jié)了這段小小的混亂,“既然是漂亮,又是柔西公主的娘家人,收在身邊做側(cè)妃,給爺做個可心的人,自然是好的。你坐吧?!?br/> 蓮意謝了恩,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先把自己的立場表明了一番:“奴一家人,全沒想到奴有這個福分進(jìn)宮。如今承恩,自然唯有盡忠。奴不懂規(guī)矩,時間也倉促,還未曾拜見娘娘,倒受了許多恩惠。娘娘不僅容貌好,連心腸兒都像菩薩。以后,奴就是娘娘的奴婢,單憑娘娘差遣,只求娘娘多管教?!?br/> 太子妃的笑意更深了,蓮意松了一口氣: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再說,她說的也是實話。
但太子妃接下來的話,不太好聽?!澳睦镙喌玫轿夜芙棠??咱家爺是個怎樣的人?恐怕你還知道得不夠。你的生死,都在他一個人身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