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別在這兒叨叨!好不容易老頭子不在了,我耳根剛清靜幾日,今天又換你來說這老掉牙的故事。什么二十四面,什么祖爺爺甘深平的奇怪遭遇,簡直胡扯加亂蓋!我從三歲就聽,直到現在,耳朵都起糨子了還不夠煩?”我怒到。
一個身材高大、粗狂的漢子手拿雞毛撣,在屋中邊清除蛛網邊撓頭賠笑。這家伙叫王袁明,比我大五歲,是爺爺收的兒徒。自我記事時算起,一直在家里吃住,幫忙做活和打雜等。人品不錯,憨厚老實做事認真,對我們家忠心耿耿??勺畲笕秉c就是老實過度,甚至感覺有些憨,因此我喜歡叫他“憨板凳”。
我呢,叫甘柳三。這名字怪吧!現在都什么年代了,竟然還有人給自己孩子起這種名字,不被笑話才算怪呢!可惜,這是我爺爺也就是口中老頭子起的,連爸媽都沒辦法。
在我記憶中,曾聽爸媽說過,這名字同樣取自于儺戲中的人物。這人物原名就叫柳三,是個讀書人,出自貴州德江儺戲《李龍》中。爸媽的解釋說爺爺希望我像柳三一樣有學識,未來能有個好的前程。哼,糊弄誰呢?
老頭子什么想法我還不知道。他就想把我永遠拴在“儺”這個圈子里,永遠做個儺面師而已。什么希望有個好的前程,什么有學識,簡直可笑!如果老頭子真有這想法,就不會從兒時到現在把我困在這里,不讓接觸外面事物了!
哎,說起來這個家庭真奇葩。我從小到大學習知識,都是來自老頭子和爸媽的教導。沒上過幼兒園、小學、中學、大學,甚至連出去的機會都不多。您要問我平時都做什么,哎,就是學習一切和儺面具、儺祭有關的知識和手藝。
這過程不可謂不枯燥,甚至還有些冷血。為什么這么說,因為全程都由老頭子盯著,只要稍有不對就是一棍子。從小到大,已經不記得在我身上打斷了多少根棍子,身上幾乎沒有完好的地方。
拜老頭子所賜,我現在一身儺面具制作本領可算不錯,但前途呢?現如今雖然儺戲和儺面具制作都被列入非遺之列,國家更是大力宣傳,但需求量還是很差。別說賺大錢了,甚至溫飽都成問題。
從祖爺爺那時我們就定居在河南的省會鄭州,原來在古玩城有個店面。河南歷史悠久,當地古玩市場發(fā)展也不錯。雖不能和北京潘家園、琉璃廠比,卻也有自己的一套格局和游戲規(guī)則。
但有一點,那就是古玩市場都以文玩為主,我們這儺面具雖然也沾邊,還夠古老,卻不是主流,甚至全國對其有認知的人都很少??梢哉f平時看的人多,買的人少。得虧“儺”行業(yè)中還有鎮(zhèn)宅用具的制作,我們可以做一些小飾品、大吞口、鎮(zhèn)宅娃娃、社火用具等,否則單靠儺面具真要餓死無數次了。
三年前不知為何,老頭子突發(fā)奇想將店鋪從古玩市場撤出,來到東區(qū)的天下收藏。他的解釋是這里藝術韻味更強,而且在東區(qū)cbd,會吸引更多客源尤其是外來客人。畢竟鄭州交通便利,東區(qū)更是匯聚外來賓客的地方,從表面分析還算合理。
好吧,您老是當家人,說什么我們服從就是。誰知最后……
啪,一聲脆響,憨板凳手中的蠅拍重重拍在墻壁一個儺面具上。各位看到了吧,這就是我們的現狀。除了打掃蛛網和沒事拍拍蒼蠅,其他沒什么好做的。尤其是老頭子死后,更是如此,就連一些老客戶的定制任務都沒了。我和憨板凳已經半年多沒開市,幾乎就要山窮水盡。
“哎,憨板凳我餓了~”我坐在桌前,右手手肘支撐桌面,手托腮幫。
聽我這么說,憨板凳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跑來,笑問:“小爺,你想吃點兒什么?”
看看他,我一臉無奈地問:“以咱們的經濟實力,還能吃什么?”
憨板凳一愣,撓頭苦笑:“小爺,咱們……手頭資金剛夠支付后半年房租的,多余的……”
沖他擺擺手。這種慘絕人寰的消息不要再提,否則聽著都覺肝兒顫。
看看這店面。不大,約十幾平方,呈正方形。進門左手邊就是我們的小木桌和茶桌,剩下整個“l(fā)”型空間內,墻上、地面到處都是儺面具成品和半成品。大門右手邊有兩排貨架,里面一格格放著鎮(zhèn)宅娃娃、社火用具、大小吞口等。
大門正對面的墻根放著一個一人高木架,面上放著一個玻璃盒,里面有一副奇怪的胎面,也就是未完成的儺面具胎體。為什么說奇怪,因為這玩意兒不知什么材質,薄而韌。胎體從中自然一分為二,半邊乳白色,半邊深黑色。這可不是上色造成的,而是胎體原色。老頭子死前千叮嚀萬囑咐,唯獨這個不讓賣。您沒搞錯吧,一個半成品,誰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