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整個濟(jì)生大殿之內(nèi)寂靜無聲。
花掩月眉頭皺得死緊,欲動手的歡喜宗長老古漣,和已經(jīng)亮出了長刀的弘盛仙尊,都紛紛僵住。
連掌門正平,也不由得眉頭緊皺,看向站在下首的“冷天音”。
“太初山弟子果真大義。”衍宗的畢宿揮開花掩月來揪他胡子的手,起身說:“這位小修,你的大義會被整個修真界銘記?!?br/>
他說:“以我衍宗為先,若來日你有所求,衍宗必將竭力滿足你?!?br/>
這就是畫大餅了,無論畫得多圓多大,說得再香也沒有用。畢竟以身飼魔這種事情,九死一生,那魔界帝尊性情殘忍弒殺,修真界早已經(jīng)通過不堪忍受新任帝尊,叛逃人間的魔修慘狀便知。
“冷天音”抬起頭,淡淡涼涼地看了衍宗的畢宿一眼,畢宿與她視線相接,微微怔了下。
那一眼,他甚至覺得有什么東西通過了他的雙眸,直抵他的靈魂深處,將他的身與魂,思與想都洞悉得透徹。
他的身體下意識地緊繃,后脊的汗毛炸立,可也只有那么瞬息之間,等到“冷天音”垂下眼,畢宿便猛然回神,再看向面前的小修,便只覺荒謬。
她的修為無需探脈,只看一眼便知是星重中品,這在修真界頂多算是才脫離凡人百年壽數(shù)的限制,是最低階的入門弟子程度。
這樣的小修修真界不知凡幾,她怎能窺探他的神魂?
衍宗的畢宿不由得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感嘆自己是被魔界的事情,還有他測算出來的未來所困擾,這些時日夙夜難安,才會生出如此錯覺。
于是他也只在兩息間回神,繼續(xù)說冠冕堂皇的話,甚至還煽動其他的宗門,對著“冷天音”一起畫大餅。
其他宗門的仙長們本不愿意應(yīng)這種事,奈何他們活了幾千年了,好歹也是在修真界有頭有臉的人物,此番讓一個小小女修舍身飼魔,老臉皮也很難掛住,于是他們紛紛都同意了。
按照衍宗畢宿所說,來日若她有所求,這些宗門必將盡力滿足。
只有太初宗的仙長們個個面色青黑,看著“冷天音”也神色極其的復(fù)雜。
而影宗的尹一更是覺得離奇,歪著頭看著“冷天音”,總覺得她身上的違和感很重,他也是對冷天音有些印象的,畢竟他們一同逃離過魔族遺境。
那時候他記得冷天音并非是這般鎮(zhèn)定淡然的性子,遭遇了危險時總要吱哇亂叫地喊她易圖師兄。
聽說前一日還哭著喊著不肯同意,言明自己已有心上人,不能嫁給旁人,此番為什么就突然同意了?
尹一幾次嘗試以功法探她,卻絲毫未受阻礙,也根本沒有探出異樣,那這確確實實是冷天音?冷慕詩那個妹妹?
不僅尹一探她,這在座的所有長老,都在悄悄地探她虛實,“冷天音”站在場中,不卑不亢地承受著所有人的目光和試探。
最終她親口答應(yīng),這么多宗門在場,太初山再是護(hù)犢子,也不可能強(qiáng)硬地護(hù)住“冷天音”了。
等到“冷天音”再度被帶下去,由刑罰殿的弟子們安排在刑罰殿的偏殿之中,“冷天音”才在無人的殿內(nèi)撤下了天衣無縫的偽裝,變回了冷慕詩。
只是若說她是冷慕詩,卻又不像……因為她的五官也有了細(xì)微的變化,縱使變化很小,很細(xì)微,卻不知道為何,有了近乎天差地別的氣質(zhì)差異。
那本來瞇起來彎彎的狐貍眼還是那樣,可那雙眼中清澈透亮的黑眸,現(xiàn)如今卻在邊緣泛起了一圈淡淡流轉(zhuǎn)的金光,這一圈金光,好似圈住了冷慕詩的愛恨和人性,讓她乍一看沒有異常,卻只要于她的雙眸對視,便會淹沒其中。
她本來尚算和善的眉目,籠上了一層靈光,讓她整個人都跟著朦朧起來,此刻若是有人在,便會發(fā)現(xiàn)她的臉根本無法直視,你能看到她在那里,目光卻總是會穿透她,落在其他的地方,也無法記住她的確切模樣。
她周身散發(fā)出的并非是修士那種靈力碾人的威壓,反倒散發(fā)著讓人十分想要親近的氣質(zhì),像一團(tuán)看得見卻看不清,好似觸手可及,又根本抓不住的云霧,隨時都要羽化而去般。
冷慕詩盤膝坐在刑罰殿偏殿的床鋪之上,天明之時,會有人來給她梳洗打扮,換上新婚的服制。
既然事已成定局,自然是宜早不宜晚,天一亮,便會有修士通知太初山下駐扎的魔修們,各家仙門同意聯(lián)姻休戰(zhàn),但需要魔族在迎新娘的時候立下血誓,魔族永不侵?jǐn)_修真界和人間。
冷慕詩將神識漸漸鋪開,覆蓋的范圍甚至超出了太初山的大陣,慢慢地延伸到了山下的鎮(zhèn)子,查看百姓的安危。
片刻之后,她睜開眼,解下腰側(cè)的骨劍。
冷慕詩開口,聲音輕緩,“蒼生,去將冷天音暫且?guī)ケ處r窟。”
蒼生便是懸浮于半空的骨劍,這是她的伴生武器,也是之前的法則。
蒼生嗡鳴回應(yīng),接著化為無形,消失在室內(nèi)。
下一瞬,它出現(xiàn)在了五長老的弟子院,而它已經(jīng)從一把劍的模樣,變成了冷慕詩的模樣。
她打開了易圖的結(jié)界進(jìn)去,便迎上了兩個惶惶不安的人,“冷慕詩”拉住冷天音的手,雖然形似,但是行為舉止卻帶著截然不同的冷硬。
她開口道:“跟我走,我代你嫁給天魔,等我坐上了魔族的迎親轎,你便可現(xiàn)身,還跟你這情郎相親相愛?!?br/>
冷天音本不知道她和易圖怎么就關(guān)到一起了,醒過來之后兩個人已經(jīng)將所有可能發(fā)生的狀況全部都想到了,并且商議辦法,易圖師兄不許她找死,冷天音那一時半會被激起的血性也在有人疼愛擁抱之中褪去。
兩個人正在想辦法,就見“冷慕詩”這樣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了結(jié)界,還要以身替代她。
冷天音縱使是一萬個不想嫁給魔界帝尊,卻也絕不可能讓冷慕詩代替她,她窩囊得緊,這個時候還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但是卻決然地甩開了“冷慕詩”的手。
“不行,我不能讓姐姐再為我涉險,”冷天音抹了一把臉說,“我是無用,修為低劣,但我不能……嗯?!?br/>
她悶哼一聲,便倒在了“冷慕詩”的懷里。
蒼生不是真的冷慕詩,只是受她所命支配,它不可能聽她廢話,索性直接把她敲暈。
蒼生轉(zhuǎn)頭要帶冷天音去碧巖窟,卻被易圖截住。
“師妹,天音不會同意你代替她的。”易圖前襟大片的血痕,是之前強(qiáng)沖結(jié)界所致,他甚至無暇去管面前這人是如何在這天虛子設(shè)下的禁制結(jié)界當(dāng)中來去自如,他只是不能讓“冷慕詩”就這么走了。
“冷慕詩”有些離奇地看著易圖,片刻后出言不遜道:“你攔著我,是打算讓你心愛的天音師妹去以身飼魔?你不是愛她,才與她私定終生互許生死么?”
易圖面色一白,“冷慕詩”繼續(xù)說:“怎么,你要看著她和魔界帝尊相親相愛,還是看她被魔修折辱致死?”
易圖嘴唇一抖,肩膀慢慢垂下,他眼中含著淚看著“冷慕詩”,不知道她為何說話如此殘忍。
冷慕詩于易圖素來都是很和善的,但蒼生只是冷慕詩的兵器,它不會顧忌什么人的什么心情。
“沒辦法就讓開,還要我費力敲暈?zāi)???br/>
“冷慕詩”說完,輕巧地橫抱起了冷天音,不等易圖有所反應(yīng),便瞬間身影一閃,消失在了結(jié)界之中。
而此刻刑罰殿中的冷慕詩卻在盤膝,她根本無需吸取周圍的靈力,便會有源源不斷的靈力和生機(jī)涌向她。
她所做的不是吸取,而是截斷和屏蔽。
否則用不了多久,這太初山就會從一座仙山,變成寸草不生的荒山,這太初山方圓千百里的活物,也會盡數(shù)因為生機(jī)全部流失而死。
冷慕詩將這些生機(jī)和靈力截斷在體外,它們便不甘的親昵地環(huán)繞著她久久不去,一直到后半夜,冷慕詩才將這些生機(jī)和靈力全部送回本來的地方,她疲憊地走到了窗邊,看向了外面如洗的月華。
這一次她醒過來的時間剛剛好,一切都還來得及,只是不知道這一次結(jié)果又會是什么。
窗子推開,月下之人依窗而立,身上流動著肉眼可見的靈光,如那些話本中杜撰的月下神女。
冷慕詩有些不堪其擾地伸手揮了揮,身邊的靈光這才不情不愿地散去。
她神情平淡,雙眸之中如沉寂了萬年的寒潭之水,半點波瀾也無,好似這世間一切都與之毫無干系。
很快蒼生歸位,自動回到她的腰側(cè),冷慕詩連眼皮也未曾掀一下,臨窗而立,就這么無聲無息地站著,簡直要融入這一方天地之間。
一直到天色將亮,刑罰殿的弟子們才帶著給冷慕詩梳洗打扮換上新娘服制的女修們進(jìn)來。
已經(jīng)派人通知了魔族,那邊答應(yīng)得十分爽快,比太初宗這邊還要急,竟是一天亮便要迎走魔后,再撤兵回歸魔界。
這是最好的,魔族早一日撤回魔界,人間就少一分危機(jī),于是這天還未亮,便已經(jīng)有人來給冷慕詩梳洗。
太初山其實一直都是維護(hù)宗門弟子的態(tài)度,因此來伺候“冷天音”的全都是素日里和她相好的小姐妹。
一進(jìn)門姐妹們抱頭痛哭,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冷天音”,“冷天音”被夾在中間,一臉茫然,不過這些人里面,也有她熟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