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晚雪樓
帝國歷嘉恒十年,冬至。
天邊魚肚,夜雪初霽。
與安城,晚雪樓。
少年阿思裹了一件半舊羊皮襲,手握笤箒,出門清掃院落積雪。
院中池塘凝冰,雪壓竹低。不時有昨夜不知與哪位姑娘翻云覆雨的恩客從后門偷溜出樓。
看著那些綾羅綢緞、人模狗樣的男人們明明就一個個凍得嘴唇發(fā)紫、瑟瑟發(fā)抖,從身旁經(jīng)過時還非要昂首挺胸、仰鼻俯眼,以此彰顯其身份遠(yuǎn)比他這個青樓雜役高不知幾何的優(yōu)越,阿思就不禁想起姜大叔在把一個非要逼青倌做皮肉生意的肥胖富商丟進(jìn)九曲江喂魚時啐罵的那句:“做婊.子立牌坊?衣冠禽獸也配評說?”
說起來,阿思從來都不覺得“做婊.子”是件丟人現(xiàn)眼的事情。
畢竟大秦鐵騎橫掃春秋列國,一舉平定春秋戰(zhàn)亂稱帝而立,至今不過十年光景。
在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渡過童年,那段人命比草賤、滿城披素縞的朝不保夕時光,少年還不至于因?yàn)槭陙淼蹏購U俱興,初顯四海升平盛景就遺忘干凈。
當(dāng)初,若不是在世人眼里低賤至極的婊.子們靠著經(jīng)營皮肉生意,讓晚雪樓能在與安城茍且立足,阿思很肯定他活不到現(xiàn)在。
待得阿思掃凈庭院積雪,天邊啟明星隱沒,天色已不止蒙蒙亮,從昨晚逗留至今晨的恩客也都悉數(shù)離開。
聽到浴房方向傳來劈柴聲,阿思連忙快跑過去。
見到那一頭亂發(fā)、滿臉胡茬的清瘦漢子正赤裸上身,揮刀劈柴,阿思有些生怕被漢子怪罪責(zé)罵的怯然,解釋道:“姜大叔,掃雪耽擱了會兒?!?br/> 姜大叔今天似乎心情頗好,不怎在意地笑了笑,眼神示意了下旁邊的柴刀木垛。
阿思點(diǎn)頭,輕車熟路地走到木垛旁開始劈柴。
阿思劈柴從不偷懶,更何況是在這撒尿都能凍到屌的鬼天氣,得趕緊動起來,才不會冷。
自從十年前姜大叔到樓里來,阿思就依照蘇姐的吩咐,每天跟姜大叔學(xué)習(xí)劈柴。
從小干慣各種粗活累活臟活的阿思在初聞蘇姐安排時,心里確實(shí)升起過一縷疑惑。
劈柴還能劈出花來?
不過,阿思的疑惑并沒有持續(xù)太久。
那一天,姜大叔要求阿思脫去上衣,而后對阿思的劈柴動作進(jìn)行嚴(yán)格到發(fā)指的矯正,論及細(xì)致程度,說是對每塊肌肉的收縮舒張都作了要求,也毫不夸張。
說來奇怪,那天劈柴劈到半途,肚子里就像是有一小股熱氣升騰起來。
對于自幼便頑疾纏身,常被寒冷侵蝕折磨的阿思來說,那種感覺簡直不要太舒服。
事到如今,姜大叔傳授的各式劈柴動作、揮刀要領(lǐng),阿思都如同本能一般嫻熟,也越來越享受劈柴時體內(nèi)那股莫名暖流。
阿思斜目瞄了姜大叔一眼。
后者那身密密麻麻的傷疤,雖然一連看了十年,阿思卻依舊覺得觸目驚心。特別是身前那道狀若蜈蚣的疤痕,從左心口蔓延至右腰側(cè),尤其猙獰可怖。
“大叔,你什么時候再給我講講江湖上的事?”阿思開口道。
姜大叔扭頭看向阿思,翻起白眼:“一群傻子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打打殺殺,有什么講頭?”
二人手中動作毫無停滯。
阿思眨了眨巴眼:“昨天我聽青山說,有一個在江湖上新近闖出名氣的劍客,想要給千離姐姐贖身?!?br/> 少年說罷皺了皺眉,說不太上來心頭感受。
身在晚雪樓多年,阿思省得,有人愿意為之贖身,是青樓女子的大運(yùn)道大榮幸。
明明該為千離姐姐感到高興,卻也覺得若是那劍客真把千離姐姐贖走,今生再不得見,他一定會在往后的日子里經(jīng)常想她。
姜大叔看向阿思的眼神玩味起來:“放心,晚雪樓青倌從來都不讓贖,春秋時都沒破掉這規(guī)矩,更不用說現(xiàn)在。”
清瘦漢子語畢努了努嘴,少年順其方向朝西廂望去。
廊沿下,有女子一襲素凈長裙,款步走近。
庭院可不像青倌軒中,地龍生熱。胤千離這一身打扮,阿思看著都覺得冷。
“千離姐姐。”隨著女子走近,阿思靦腆喚了一聲。
胤千離眸光繾綣,似乎并沒有感覺到多冷,一顰一笑一如既往的婉約優(yōu)雅,聲音也不哆嗦:“大叔,阿思?!彼p嘆一息,續(xù)抱怨道:“昨天來了個身份高上天去的公子哥兒,連蘇姐都說惹不太起。彈了一夜的琴,可把我累得夠嗆?!?br/> 晚雪樓花魁兼青倌朝少年拋去一道媚眼,一時萬種風(fēng)情,令得少年手中動作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