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松濤聲!”林云興奮地說,但我沒有那個雅興,只顧裹緊大衣。在紛飛的雪霧中,遠方的山峰只有模糊的影子。
班機從莫斯科飛了四個小時在新西伯利亞機場降落,我心中的陌生感比一星期前在莫斯科機場降落時又深了一層,只有想到這里離中國更近了,才感到一絲安慰。
接到那個留言后,我們本能地感覺到這信息后面有很多東西,但我做夢都想不到真會有到西伯利亞來的機會。一周后,林云通知我同她一起參加一個技術(shù)顧問團赴俄羅斯,她告訴我,中俄兩國關(guān)于在中國境內(nèi)組裝蘇30殲擊機的談判已基本完成,這個顧問團是隨一個低級別的軍事代表團赴俄敲定一些細(xì)節(jié)問題,我是顧問團中唯一的一名雷電專家。我感到這事絕非巧合,就問林云她是怎么搞到這種機會的,她神秘地說:
“我使用了一次特權(quán),這種特權(quán)在找大型機時我都沒用,這次實在沒別的辦法了?!?br/>
我不知她說的特權(quán)是什么,也沒再問下去。
到莫斯科后,我發(fā)現(xiàn)在代表團的活動中自己根本沒事可干,林云也一樣。我們跟著代表團訪問了蘇沃霍夫設(shè)計局,又跑了軍工聯(lián)合體的幾個裝配廠。
在莫斯科的一個傍晚,林云向團長請假后出去了,深夜才回到飯店。我去她的房間里看她,見她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兒,眼睛紅著,臉上有淚痕,這讓我很驚奇,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不會哭的。她什么也沒有說,我也不好問,以后在莫斯科的三天里,她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從這件事我發(fā)現(xiàn),林云的生活遠比我想象的復(fù)雜。
代表團登機回國時,我倆卻登上了飛行方向基本相同但目的地近得多的飛機。其實從莫斯科到西伯利亞不比從北京去近多少。
我們在機場找到了一輛車去諾克思柏克科市,司機告訴我們要走六十公里路。冰雪覆蓋的公路兩旁,是無邊無際紛飛的雪霧和黑色的叢林。林云能講一口不算流利的俄語,她和司機好像很談得來。那司機扭頭看了一眼凍得發(fā)抖的我,似乎同情我不能加入他們的談話,突然改用很流利的英語繼續(xù)對林云說:
“……科學(xué)城源自五十年代末的一個浪漫的想法,這種想法充滿了當(dāng)時的那種單純和天真,一種創(chuàng)造新世界的理想主義。其實,它并不像你們所聽到的那么成功:它遠離大都市區(qū),交通困難限止了科技輻射作用。人口太少形不成都市文明,違背了人類向往大都市的理想,徒勞地與大都市抗?fàn)?,最后不得不眼看科研人才遷往更大更理想的城市……”
“您可不像是干出租車的?!蔽以u論道。
林云介紹說:“這位先生是俄羅斯科學(xué)院西伯利亞分院的研究員,他……您剛才說您的專業(yè)是?”
“我從事遠東經(jīng)濟區(qū)的未開發(fā)地區(qū)資源綜合規(guī)劃研究,一項在這個急功近利的時代誰都用不著的學(xué)問。”
“您失業(yè)了?”
“還沒有,今天是星期天,我這兩天掙的錢要比一個星期的工資多?!?br/>
汽車駛進了科學(xué)城,兩旁上世紀(jì)五六十年代的建筑在雪霧中掠過,有一次,我肯定看到了一尊列寧的塑像。這是一個讓人產(chǎn)生懷舊感的城市,那些有上千年歷史的古城并不能使人產(chǎn)生這種感情,它們太舊了,舊得與你沒有關(guān)系,舊得讓人失去了感覺。但像這樣年輕的城市,卻使你想起一個剛剛逝去的時代,在那個時代你度過了童年和少年,那是你自己的上古時代,你自己的公元前。
車停在了一幢五層樓前,這里可能是一個住宅區(qū),一排排的樓房看上去一模一樣。司機在離開時從車窗里對我們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這是城里最便宜的住宅區(qū),但這里住著的可不是最便宜的人?!?br/>
我們進門后,里面很黑,這是上世紀(jì)五十年代的那種天花板很高的住宅樓,門廳的墻上貼著幾張各個政黨地方選舉的招貼畫,再往里就只能摸索著前行了。我們借著打火機的光辨認(rèn)著門牌,一直上到五樓,繞過樓梯口,我舉著已燙手的打火機正要找561號,聽到一個渾厚的男音在什么地方用英語喊:
“是你們嗎?為bl來的?左手第三個門?!?br/>
我們推開門走了進去,這房間給人兩個相矛盾的感覺:首先覺得很暗,然后覺得天花板上的燈很刺眼。房間里有一股濃烈的酒味。這里到處堆著書,顯得有些亂,但還沒有到失去控制的地步。一臺電腦的屏幕閃動了一下就滅了,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從電腦前站起來,他胡須很長,臉色有些蒼白,年齡看上去有五十多歲。
“在這兒住久了,聽樓梯響就知道來的是生人,而能到這兒來的生人,只有你們了。我相信你們會來的?!彼蛄苛宋覀円谎?,“很年輕,同我剛開始這可悲人生時一樣。中國人?”
我們點點頭。
“我父親上世紀(jì)五十年代到過中國,作為一個水電工程師,幫助你們建設(shè)三門峽水電站,聽說幫了倒忙?”
林云想了想說:“好像是,你們沒考慮到黃河的泥沙淤積,所以那個大壩會給上游造成洪災(zāi),至今不敢蓄水。”
“啊,又一個失敗,那個浪漫時代留給我們的記憶只有失敗了?!?br/>
“亞歷山大?格莫夫?!彼晕医榻B道,我們也做了自我介紹。他又打量了我們一眼,這一次目光更加意味深長,然后自言自語地說:“很年輕,你們還是值得救的?!?br/>
我和林云驚詫地對視了一眼,然后使勁猜他那話的含義。格莫夫把一大瓶酒和一個玻璃杯放到桌子上,然后到處翻找著什么,我注意到電腦兩旁空酒瓶林立。我和林云乘機又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現(xiàn)在才明白剛進來時產(chǎn)生那種矛盾的感覺是什么原因了:這個房間的墻壁都貼著黑紙,簡直像一間暗室。年久失修墻里滲出的水浸掉了顏色,使黑墻上出現(xiàn)了許多白線和白斑。
“啊,找到了,真該死,我這兒很少來人?!备衲蛴职褍蓚€空杯子放到桌子上,然后向三個杯子里倒?jié)M了酒,這是那種私釀的伏特加,呈白色的渾濁狀,那是喝茶用的大玻璃杯子。我聲明自己不能喝這么多。
“那就讓這姑娘替你喝?!备衲蚶淅涞卣f,然后把自己那杯干了,接著又滿上。
林云倒沒推辭,令我咋舌地把那一大杯干了,伸手拿過我那杯又喝下去一半。
“您知道我們是來干什么的?!蔽覍Ω衲蛘f。
格莫夫不說話,只是給自己和林云倒酒。他們就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著,好長時間不作聲。我看看林云,想讓她說些什么,她似乎傳染上了格莫夫的酒癮,又一下子灌下去半杯,然后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前方。我著急了,用一個空杯子在桌子上蹾了一下,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偏頭向旁邊的墻上示意了一下。
我再次注意到那奇怪的黑墻,發(fā)現(xiàn)那些黑紙上還有一些模糊的圖像,湊近仔細(xì)看,發(fā)現(xiàn)那都是些大地上的景物,建筑樹木之類,好像是在夜間拍的,都很模糊,大部分呈黑色的剪影。再看那些白斑和線條,我的血液頓時凝固了。
在這個很大的房間里,包括天花板在內(nèi)的所有墻壁,被無數(shù)張球狀閃電的黑白照片嚴(yán)嚴(yán)地覆蓋著。
那些照片大小不一,但大部分只有三到五英寸左右,所以其數(shù)量讓我難以想象。我一張一張看過去,那些照片沒有一張是重復(fù)的。
“看那里。”格莫夫說,手指著門的方向。我們抬頭望去,只見剛進來的門上貼著一張大照片,那似乎是一個日出的畫面,太陽剛剛升出地平線,白色的光球內(nèi)有叢林的剪影。
“這是1975年在剛果拍的,它的直徑——”格莫夫又干了一杯,“有一百零五米,爆炸后把兩公頃森林燒成了灰,并把一個小湖泊煮沸了。更奇怪的是,這個超級球狀閃電是在晴天出現(xiàn)的?!?br/>
我從林云那邊拿過一個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干下去,讓這瘋狂的一切旋轉(zhuǎn)起來。我和她一樣不想說話,想使震驚和思緒平息下來。我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那一堆堆的書上,伸手拿了最近的一本,這次失望了,我不太懂俄文,但從扉頁那幅頭頂上長著世界地圖的作者像上就知道它是什么了。林云把書拿過去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新思維》?!彼f。
我這才知道為什么剛進來時不覺得太亂,這亂堆的書裝幀精美,且都是一樣的,全是《新思維》。
格莫夫說:“你們想要的那些資料我也有過,這間房子都堆不下,但在十年前我已全部付之一炬了。然后我就大量買這書,我要靠它生活的。”
我們不解地看著他。
格莫夫拿起一本來,“看它的封面,字都是燙金的,用酸液可以把上面的金粉洗下來。你可以大量按批發(fā)價買進這書,因為賣不了可以退回發(fā)行書店的,只要把封面的字用假金粉描上,不過后來不描了,他們也沒注意到。這活兒很有賺頭,我對作者唯一的不滿就是書名怎么不他媽取長些,比如《關(guān)于蘇維埃社會主義聯(lián)盟建立新民主體制并融入民主社會并成為其親密一員的可能性的新思維》??蛇@錢沒賺了多長時間,紅旗就從那個尖頂上落下去了,書皮上就沒金了,后來書也沒了。這些是我最后買的那批,放在地下室十年了,現(xiàn)在木柴漲價,想起來用它燒壁爐不錯,啊,真是,客人來了,壁爐應(yīng)該燒起來……”他拿起一本書,用打火機點著了,凝視了它一會,“紙質(zhì)多好,十年都不發(fā)黃,說不定是西伯利亞的白樺木做的。”說完把它扔進了爐內(nèi),又扔進去兩本,火旺旺地?zé)饋?,紅光在那無數(shù)張球狀閃電的照片上跳動,寒冷的房間里有了些暖意。
格莫夫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火焰,同我們聊了幾句,他簡單地問了問我們的情況,但絲毫沒有涉及球狀閃電。最后拿起一部老式電話,撥號后簡短地說了一句什么,站起身對我們說:“我們走?!?br/>
我們?nèi)齻€下了樓,又來到外面寒冷的風(fēng)雪中,這時一輛吉普車在我們面前停下,格莫夫招呼我們上了車。開車人的歲數(shù)同格莫夫差不多,但十分粗壯,像一個老水手。格莫夫介紹說:“這是列瓦連科大叔,做毛皮生意的,我們得用用他的交通工具。”
吉普車沿著大街駛?cè)?,路上車很少,時間不長我們就駛出了市區(qū),又來到外面廣闊的雪原上。車子轉(zhuǎn)向一條顛簸的路,又開了有一個小時左右,前方茫茫的雪霧中出現(xiàn)了一幢庫房一樣的建筑。車在大門前停下,列瓦連科隆隆作響地推開了大門,我們走了進去,看到庫房兩側(cè)是大堆的動物毛皮,散發(fā)出刺鼻的味道,在正中有一塊空地,空地上竟停著一架飛機,是那種老式的雙翼飛機,機身破舊不堪,有的地方鋁蒙皮都裂開了。
列瓦連科說了幾句俄語,林云翻譯說:“它以前是給森林撒藥的,林場私有化的時候我買下了它,這老伙計外表破了些,可還是很皮實的。我們先把里面的東西卸下來吧。”
于是我們從那窄小的機艙內(nèi)向外搬出一捆捆的毛皮,我不知那都是什么動物的皮,但看得出都是上好的貨色。當(dāng)貨都卸完后,列瓦連科在機身下倒了一小攤油點著火,格莫夫解釋說天太冷,發(fā)動機的管道凍住了,要烤烤才能啟動。當(dāng)火在燃燒時,列瓦連科拿出了一瓶伏特加,我們四個輪著拿瓶子喝了起來,我剛喝了兩口就坐在地上起不來了,林云接著同他們一起喝,她那酒量真讓我服了。當(dāng)那瓶酒見底時,列瓦連科揮手表示可以動身了,便以與他的歲數(shù)不相稱的敏捷跳進了駕駛艙,他剛才并沒有表現(xiàn)出這種敏捷,烈酒對這些西伯利亞人來說就像潤滑油。我們?nèi)齻€從機身中部的小門擠進了機艙,格莫夫從什么地方拿出了三件厚重的皮大衣遞給我們,“穿上,不然會凍僵的?!?br/>
飛機的發(fā)動機嘶啞地轟鳴起來,螺旋槳開始轉(zhuǎn)動,雙翼飛機緩緩地移出了庫房,來到漫天的風(fēng)雪之中。列瓦連科跳下駕駛艙,回去鎖好門,然后又上來操縱著飛機在雪原上加速,可沒走多遠,發(fā)動機聲停了,只能聽到外面雪花打在舷窗玻璃上的聲音。列瓦連科罵了一句什么,又爬上跳下地?fù)v鼓了半天,才把發(fā)動機重新啟動了。當(dāng)飛機再次滑跑時,我在駕駛座后面問列瓦連科,“要是發(fā)動機在空中停了怎么辦?”
聽了林云的翻譯,他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掉下來?!?br/>
列瓦連科又說幾句,林云翻譯,“在西伯利亞,什么都百分之百保險并不一定好,有時你飛到了頭,卻發(fā)現(xiàn)還不如中間掉下來,這一點格莫夫博士用他的一生體會到了,是吧,博士?”
“行了,大尉!開你的飛機吧!”格莫夫說,顯然那話刺到了他的痛處。
“您以前是空軍飛行員嗎?”林云問列瓦連科。
“當(dāng)然不是,我只是那個基地的最后一任警衛(wèi)連連長?!?br/>
我們身體一沉,從舷窗中看到雪原向下退去,飛機起飛了。這時除了發(fā)動機聲,雪花打擊機身的聲音也急驟起來,飛機像在穿過一場大雨。氣流把剛才落在舷窗上的那一圈積雪吹走了,向窗外看去,雪霧中的茫茫林海從機身下緩緩移動,還不時能看到一個個冰封的湖泊,在黑色的林海中呈一個個白色的圓斑,讓我想起在格莫夫的房間的墻上看到的照片。看著西伯利亞的大地,感慨萬千,我做夢都不會想到球狀閃電能把自己帶到這里。
“西伯利亞,苦難、浪漫、理想、獻身……”林云頭靠在舷窗邊,動情地看著下面的異邦大地,喃喃地說。
格莫夫說:“你說的是過去的和小說中的西伯利亞,現(xiàn)在這里只剩下失落和貪婪了,在下面的這塊土地上,到處是無節(jié)制的砍伐和獵取,從油田泄漏的黑色原油到處流淌……”
“中國人,”列瓦連科在前面的駕駛座上說,“這里也有不少中國人,他們用能把人眼睛喝瞎的假酒換走我們的毛皮和木材,他們賣的羽絨服里塞的是雞毛……不過格莫夫博士的朋友我還是信任的?!?br/>
我們都沉默了,飛機像一片狂風(fēng)中的小樹葉上下起伏,我們裹緊大衣忍受著寒冷的折磨。
飛行持續(xù)了大約二十分鐘,飛機開始降落。我看到下面是一大片林間空地,飛機最后就降落到這片空地上。下飛機前,格莫夫說:“把大衣留下,用不著的?!?br/>
我們覺得不可理解,從剛打開的機艙門撲進一股逼人的寒氣,外面寒風(fēng)飛雪的世界更是讓人望而生畏。列瓦連科留在飛機上等我們,格莫夫下飛機后徑直走去,我們緊跟著他,覺得寒風(fēng)像穿過輕紗般吹透了我們的衣服。雖然雪很深,但我憑腳下的感覺知道我們是在沿一條鐵軌走。前面不遠處有一個露出地面的隧道口,但從這里就能看到它被一道混凝土墻堵死了。我們進入了混凝土墻前的一小段,總算暫時避過了一些寒風(fēng)。格莫夫用手扒開積雪,用力搬開雪下面一塊突出的大石頭,我們看到一個直徑一米左右的黑洞口露了出來。
格莫夫說:“這是我挖的一條支洞,有十多米長,繞過了這堵混凝土墻?!彼f著從一個袋子中拿出三枝很大的充電電筒,遞給我們每人一個,自己拿著一個,示意我們跟上后鉆進了洞里。
我緊跟著格莫夫,林云在最后,我們在這低矮的洞里幾乎是爬行著前進。在這窄小的空間里,我感到一種幽閉窒息的恐懼,隨著向洞內(nèi)深入這恐懼漸漸增大,但格莫夫突然站直了身,我也站了起來,手電光中,我看到我們面前是一個寬敞的隧道,隧道成一個平緩的坡度通向地下深處,剛才在外面我感覺到的鐵軌沿著隧道消失在黑暗中。我用手電照照隧道的洞壁,發(fā)現(xiàn)平滑的水泥壁面上有許多釘銷和綁扎用的鐵環(huán),原來顯然架有很多電纜。我們沿著隧道向下走去,隨著深度的增加,寒冷的感覺漸漸消失了,后來嗅到了潮濕的味道,又聽到了滴水的聲音,這里的溫度已到了冰點之上。
眼前的空間突然擴大,我手中的電筒射出的光柱失去了目標(biāo),仿佛從隧道中來到了漆黑的夜空之下。但仔細(xì)看看還是能看到手電照在高處的光圈,只是照到的洞頂很高,光圈變得很大很暗,看不太清楚。我們的每一個腳步聲都引起不止一次的回聲,我真把握不住這個地下洞廳有多大。格莫夫站住了,點上一支煙,開始對我們講述:
“四十多年前,我在莫斯科大學(xué)獲得物理學(xué)博士學(xué)位,現(xiàn)在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天,我同成千上萬的人一起,看著剛從太空返回的加加林乘坐的敞篷吉普車穿過紅場。他揮著鮮花,胸前掛滿勛章。那時我熱血沸騰,懷著去一個全新的世界創(chuàng)造一個偉大業(yè)績的渴望,主動要求去正在組建的蘇聯(lián)科學(xué)院西伯利亞分院。
“到那里后,我對領(lǐng)導(dǎo)說,我想干一種沒有任何基礎(chǔ)、完全開拓性的工作,多么艱苦我不在乎。他說那很好,你去參加3141項目吧。后來我知道,這個代號是計劃者隨便用圓周率值定下的。見到這個項目的負(fù)責(zé)人已好幾天了,我仍然不知道項目的內(nèi)容。項目負(fù)責(zé)人是尼古拉伊?納爾諾夫院士,這是個極其少見的人,即便在當(dāng)時,他也屬于在政治上反??駸岬哪且活?,他偷偷看托洛茨基的著作,對全球革命的思想入了迷。當(dāng)我問他3141項目的內(nèi)容時,他這么說:‘格莫夫同志,我知道最近太空飛行的成就對你很有感召力,但那算什么?加加林在軌道上并不能把一塊石頭扔到華爾街那些資本家的頭上;我們的項目就不同了,如果我們成功,將使帝國主義的所有坦克變成玩具,將使他們的機群像蝴蝶一樣脆弱,將使他們的艦隊像一堆浮在水面上的硬紙箱一樣不堪一擊!’
“后來我就到了這里,我是第一批來的,那時這里的景象同你們剛才在地面上看到的一樣,那天也下著大雪,這塊空地剛清理出來,地面上還殘留著樹樁子。
“以后的事情我就不詳細(xì)說了,即使有時間,我也懷疑自己的精神是否能承受。你們只需要知道,我們所在的地方,曾是世界上最大的球狀閃電研究基地,在這里,對球狀閃電的研究持續(xù)了三十年時間,最多的時候,曾有五千多人在這里工作,蘇聯(lián)最優(yōu)秀的物理學(xué)家和數(shù)學(xué)家,都或多或少地卷入過這項研究。為了說明在這項研究上進行了多么巨大的投入,我只舉一個例子,你們看——”
格莫夫把電筒照向后面,我們看到,在我們剛進來的那條隧洞旁邊,還有一個高大的隧洞口。
“這條隧洞一直通到二十公里之遠,當(dāng)時為了保密,所有運進基地的物資都在那里卸車,然后通過這條隧洞運進來。這就造成了大量的物資在那里無端地消失,為了使這一點不引起間諜衛(wèi)星的注意和懷疑,就在那里建了一座小城市,而同樣是為了保密,那個城市里不能住人,只是一座無用的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