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昨晚你們明明可以在護(hù)城河邊布網(wǎng),即便不抓他也可以查清楚盜尸的人是不是常集,可你為什么偏不?”葉輕飄頭頂一片菜葉遮陽,啃著一截蘿卜,盯著挖蘿卜的三人。
“我們的目的不是找到七姊妹就可以么?”寸言挖了半天又努力拔,那蘿卜都快被拔細(xì)了,但土里的部分依然紋絲不動。
“那為什么我們不乘著他們都不在,夜闖常家去查個清楚?”
“你上次不是已經(jīng)試過了嗎,那里有常集最大的秘密?!贝缪杂钟娩z頭刨了半天,那蘿卜露在外面的已經(jīng)是很長的一段了,沒想到這個泥土那么緊實,拔個蘿卜居然拔到滿頭大汗,可越拔不起來就越不甘心,現(xiàn)下的寸言脫了靴襪,把衣衫卷起別在腰間,高高卷起庫管跟那個蘿卜杠上了。更云和卷堆也對這只倔強(qiáng)的蘿卜來了興趣,都停了手里的活過來看熱鬧。
“可是常集家的秘密咱們最終是繞不過的,因為目前我們只有這一個線索可以用……!”
“咔嚓!”賭氣似的脆響,那蘿卜斷成兩半,更云和卷堆看著貼近地面那個白生生水汪汪的斷裂口,掃興的搖頭嘆氣。
一陣輕而節(jié)奏緩慢的敲門聲。
“開門去?!备票P腿坐下,使喚卷堆。
“你怎么不去。”
“你站著的呀,方便?!?br/> 卷堆撇嘴,嘟嘟囔囔一路踢踏到大門邊,然后便沒了動靜。
“卷堆?!备圃囍蠛?,沒有應(yīng)答。
“不會被妖怪給吃了吧,哈哈哈……”更云啃著從地里剛刨出來還帶著些泥土的水蘿卜,賊笑著。
“估計不會,妖怪會被他嚇?biāo)赖?。”葉輕飄站起來夠著脖子朝大門方向望去。
“你倆去看看?!贝缪赃€在跟埋在土里的那半截蘿卜死磕。
于是,第二撥去的兩人又沒了音訊。
寸言心下也覺奇怪,十分不甘心地放棄了那截快被刨到底的蘿卜,拍拍手上的泥,光腳警覺地走向大門。一路還苦于沒有東西可以打打掩護(hù)時,卻看到背對著的三人互相搭著肩形成一道人墻堵在大門口。
寸言躡手躡腳,做好隨時接招的準(zhǔn)備。他從卷堆和葉輕飄之間撥開一道縫,用凌厲的目光一眼鎖出去,卻是一驚,眼底略微失望,不過很快恢復(fù)正常。危險可以暫時先放一放,寸言慢慢松開已于無意識中握緊的拳頭。
門外階下俏然玉立的是一位妝容精致、衣著簡約的女子,面如帶珠梨花、瘦削蒼白,眉梢向外,眼尾上翹,倦意極濃的眼眶里花色瀲滟,然而眼底還是有掩不住的懨懨之氣,唇間玫色輕點。一襲白裙迎風(fēng)柔軟的貼在婀娜有致的身段上,裙袖隨風(fēng)飄搖,如同天降使者,扶風(fēng)于晨光薄霧里。
終于來了一個還能轉(zhuǎn)動眼珠理智思考的,那女子目光有意無意帶過寸言的高低褲腿以及同樣高高卷起的袖子,微微抱拳頷首:“我是常集家中的織織。”
女子稍稍停頓,繼續(xù)道:“請問四位可是曾經(jīng)到過我家中?”
“不錯?!贝缪哉?。
“織織姑娘,我們到屋里聊唄!”不知幾時從陶醉中清醒的葉輕飄使勁繃開兩只胳膊撐走兩邊的卷堆和更云讓出一條道。
“不了”織織在目光轉(zhuǎn)向葉輕飄時變得親切很多:“我是來送請柬的,邀請各位到家中做客!”織織說完雙手奉上一張請柬。
“我和常集誠摯地邀請各位,今日日落之后,任何時辰你們都可以來,想必你們都會來的,對嗎?”織織略微歪頭,目光款款。也不知她這話是挑釁多些還是邀請多些。
“定當(dāng)造訪。”寸言拱手。
織織在原有的淺笑上笑意更深了些,似乎很滿意于眼下的情形,朝著三位男子微微作揖后轉(zhuǎn)向葉輕飄挑了一下眉頭,身姿后旋,一道白影一晃已不見蹤影。
葉輕飄還沉浸在織織對她的友善上,寸言目光變得更為深邃,而另外兩個自始至終都不曾言語過的人如大夢初醒般吐出了銜在喉嚨間的一口贊嘆。
“注意到她腰間那塊環(huán)玉中間的繡品沒?”卷堆橫著挪到寸言身旁。
“那是她身上唯一的飾品。”寸言收回遠(yuǎn)行的目光:“原來你沒有丟魂?!?br/> 卷堆扭頭平常地盯著寸言的臉看了一小會,沒有任何特別的表示繼而轉(zhuǎn)回織織離開的方向:“我記得飄飄說過他們家的家丁叫她襄母,叫常集襄子,她腰間的那塊繡品是榆樹葉形的布料上有一個豺狗頭像。我想起來書中記載這是乞桑城王室必須佩戴的飾品,而且也只有王室才以襄子襄母稱?!?br/> 寸言一頓,神色間有被卷堆點醒之態(tài),稍作總結(jié),他眼色一亮說道:“《族經(jīng)》中記載,桑榆城和乞桑城的祖先原是同氣連枝的兄弟,后各在毗鄰的地方建自己的安身隅所,由于一邊種桑樹一邊種榆樹,故種桑樹的一邊稱桑城,榆樹的一邊稱榆城,合稱桑榆城??赏笱永m(xù)數(shù)十代,又與他族通婚后,血脈之情日漸淡薄,為擴(kuò)充人員和土地,桑城先祖合城攻打了榆城,并險些使其滅族。榆城的先祖為保族中血脈不斷,帶著剩下的幾個婦孺投降跪拜乞求放他們一條生路,并承諾世世代代不再跨入桑榆地界,他日不管族中任何人在任何地方見到桑城的人都會百里之外俯首繞道而行??墒巧3堑南茸婵趾笫烙懈贾畱n,令斬盡殺絕,當(dāng)時血染殘陽、泥化赤色,天地間一片鬼哭狼嚎的凄陰戾氣。桑城城主為警示后代子孫弱肉強(qiáng)食的道理,將尸體曝露荒野,任憑尸體自然風(fēng)干和腐爛,任憑飛禽前來啄食、走獸前來撕扯儲糧。直至這些尸體全部變成殘肢散架,臭氣隨風(fēng)雨沉寂,桑城的先祖才挖掉這個城里所有的榆樹,種上桑樹,燒毀所有村莊,翻下覆表,建立新的桑榆城,也就是現(xiàn)在這個桑榆方城。”
更云和葉輕飄聽得入神,如同一段歷史自己就身在其中。
“不錯,我也在《墾泥》中看到過這樣的記載?!本矶呀由显掝}:“桑城的祖先認(rèn)為已斬草除根,因為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底下發(fā)生。不料有一具女尸在被野狗撕扯的時候,卻從腹中撕出一個活著的嬰孩,由于那個孩子在出生見到周遭尸殍遍野的世界時并沒有啼哭,所以沒有人發(fā)現(xiàn)。那只野狗把這個小嬰兒一直藏在自己的肚皮底下,直到晚上一個外嫁還未到夫家就聞訊趕回的姑娘找到這個孩子,并偷偷把他抱走養(yǎng)大,于是有了后來慢慢建立起來的乞桑城。為紀(jì)念當(dāng)時先祖為保全族血脈跪求桑城城主的情形,新城叫做乞桑,而為圓先祖的遺愿,乞桑城處處種滿榆樹無一棵桑樹。因為當(dāng)時回來救孩子的姑娘為培養(yǎng)孩子一生未嫁,所以女子在乞桑城有著很高的地位,而豺狗也因此成為他們的圖騰,且只有王室才能佩戴相關(guān)飾物。不過在任何書籍里都找不到有關(guān)乞桑城所在位置的記錄,據(jù)說乞桑城現(xiàn)在和桑榆城一樣的富庶?!本矶言谡麄€敘述的過程中神色由灰轉(zhuǎn)亮,像鋪上春暉。
“我讀過很多書,卻沒聽說過你說的《墾泥》,但記載的是一樣的?!贝缪钥聪蚓矶?。
“那也就是說織織和常集都是來自于乞桑城,那么常集又懂墓地的機(jī)關(guān),說明他是桑榆城曾經(jīng)很有地位的人,光憑這一點就很矛盾啊,還別說盜尸那些奇怪的舉動了?!比~輕飄一副頭疼的樣子。
“不管怎么說,今晚去了就知道?!贝缪砸荒樐豢聪蜻h(yuǎn)方。
“你是說他們叫我們?nèi)ナ窍霐偱??”卷堆問得很是淡定?br/> “或者說是想和我們分清關(guān)系?!?br/> 葉輕飄和更云也捻著下巴有同樣的感悟。
一個似乎連星星都躲回去了的夜晚。
“織織說只要天黑以后都可以來,為什么我們還要等到這么黑的時候?”
一行四人行至常家門前止步,大門口兩盞新?lián)Q的紅燈籠比往天更大更亮。
卷堆正色意味深長地看了葉輕飄一眼,道:“因為現(xiàn)在鄰居們都睡了?!笔栈啬抗鈺r,掄眼看到寸言贊許的目光。
“我們是光明正大被邀請的,干嘛要等鄰居們睡著偷偷摸摸地來?!比~輕飄似乎對這種造訪方式不大樂意。
“飄飄,我們來是要聽人家秘密的,更嚴(yán)重些可以說是來揭人家底的,你以為人家隨隨便便就會跟你說啦!”更云說完連貫地一眼橫掃卷堆和寸言一模一樣的表情,對自己偶爾地動腦居然完全言中而有些激動。
葉輕飄擰眉深深思考,忽覺真的是這么個理兒,有些怪自己沒腦子,遂把腰間的絳帶結(jié)實地再次打了個結(jié),跟著三人走上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