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高照的時候,玫兒便返回了客棧。
這家客棧在招信通往盱眙的官道邊上,背靠枝葉繁茂的大樹,涼爽清靜,適宜避暑。當然,消費也頗貴,入店的都是有錢人。玫兒進來時,墨九正吃著小二送來的酸梅湯,意態(tài)閑閑地躺在一張竹編椅上,絲毫不在意“簡易滑翔機”落地時擦傷的手背和胳膊,舒服得像個神仙。
玫兒松口氣,“可把我嚇壞了?!?br/> 墨九轉(zhuǎn)頭笑她,“嚇什么?”
玫兒是個鄉(xiāng)下丫頭,沒有與達官貴人們打過交道,第一次入鎮(zhèn)遠山莊是被人押進去的,第二次從大門求見,壓力可想而知,但能順利回來,她對墨九的信心又添了幾分,趕緊把在山莊的事告訴了她。
聽說謝丙生死了,墨九挑下眉頭也只剩一嘆,“多行不義必自斃!謝丙生作惡多端,宅中久聚陰煞之氣不散,早晚出事。如今也算應(yīng)了風水之兆。”
玫兒一驚,“陰煞不是你騙他的?”
墨九嚴肅瞪她,“你何曾見過我騙人?我是老實人?!?br/> 輕“哦”一聲,玫兒沒敢辯駁,墨九便笑瞇瞇指了指為她留的酸梅湯。
“吃吧,一會熱了就不好吃了?!?br/> 陽光太烈,玫兒腳不停歇的趕路,滿身都是汗,酸梅湯解暑又解渴,她自是不會客氣,可剛端在手上,她卻發(fā)現(xiàn)不僅有酸梅湯,桌上還擺滿了珍饈佳肴。
胃一緊,她吃不下了。
“這樣多東西?我們怎么付賬?”
她記得很清楚,墨九把從謝丙生那里要來鎮(zhèn)宅的兩錠金元寶都送去山莊了,如今身上可沒那么多錢。
然而墨九不在意,“嘴巴是用來吃東西的,趕緊吃?!?br/> 玫兒手一抖,拿碗都小心翼翼。
墨九笑著遞給她一只雞腿,“吃霸王餐也要講究格調(diào)。乖,優(yōu)雅一點,放松一點嘛?!?br/> 玫兒:“……”
從昨晚到現(xiàn)在,她心里始終繃著一根弦。從害怕、恐懼、到逃離狼穴,這個萍水相逢的墨九讓她有一種遇到了神仙姐姐的感覺。她不僅有本事把她從謝丙生那里要過去,甚至可以帶她飛出宅子。
墨九說那個東西叫做“滑翔雞”。
可除了鳥,玫兒沒見過人或者雞能在天上飛的。
所以,她決心好好跟著墨九,聽話不多嘴。不過到底窮人家的孩子,偷偷覷著跑堂的小二,心里仍不踏實,嚼著雞腿,也沒那么好的滋味了,“墨九,我們沒錢,會不會挨打?”
墨九正在與酷暑抗爭,懷念著空調(diào)、風扇等現(xiàn)代化的東西,琢磨著改善生存環(huán)境,于是皺眉道,“害怕你就先走。去吧,帶上吃的?!?br/> 玫兒看她熱得嫣紅的雙頰,俏麗美艷,卻無半分緊張,也緩了情緒,啃一口雞腿,直搖頭,“謝使君把玫兒給了你,從今往后,便是你的人了?!?br/> 墨九扯著衣領(lǐng)的手一頓,“你賴上我了?”
玫兒紅了臉,奶聲奶氣的道:“我娘昨年過世了,我爹吃多了酒就打我,若我回去,他還會再把我賣掉的。我不想回去了?!?br/> 墨九為人灑脫,卻不喜束縛,原本救玫兒也只為善始善終,不想她小小年紀就被人糟蹋??伤齾s沒想過要帶這么一個小娃娃——那不是提前升級做娘了嗎?
“玫兒,我也只是個孩子啊!”
她無恥地嘆息稱“小”,玫兒卻扁了扁嘴巴,“墨九,我什么都會做的,會燒柴做飯,會洗衣縫補,我可以照顧你的?!闭f到這里,她趕緊把雞腿放在桌上,就著衣裳擦了擦手,緊張道:“我只需吃很少的飯,每天一頓即可……墨九,你讓我跟著你,好不好?”
果腹是時下平民最基本的需求。
對來自現(xiàn)代社會的墨九來說,這是不敢想象的。
她瞥著玫兒削瘦的小臉,擺擺手,“算了,送佛送到西,回頭我給你尋一個好人家寄養(yǎng)……沒找到之前,你先跟著我好了?!?br/> 玫兒大喜,慌忙磕了個頭,起身后卻不再碰食物,只咽著口水乖乖地站在身邊看她吃,那小可憐的樣子,倒把墨九逗笑了,“為什么不吃?”
玫兒咬了咬下唇,小聲說:“我們身上沒錢,吃了這頓,興許就沒下頓了……我是餓慣的,一頓不吃沒什么,你吃飽點,剩下的一會我們打包著走?!?br/> “叫你吃就吃,廢什么話?”墨九瞪她一眼,不耐煩地脫下外面的紗衣,想涼快一點,可她的動作卻嚇得玫兒白了臉,趕緊抓住她的手制止。
“墨九,你做什么?”
墨九瞇眼睛,“你沒見我很熱?”
玫兒漲紅了臉,“女子身子金貴,怎能示人?”
墨九觀察了一下,這院子擺滿了納涼的桌子,男人確實很多,可就算沒有這層紗衣,里面也比后世保守多了,根本就沒有妨礙風化嘛。然而玫兒卻固執(zhí),根本不容她反抗,就手忙腳亂地替她穿起,也正是這時,蕭乾帶著一條大黃狗入了涼院。
墨九坐在角落原不顯眼,可像她那樣穿的人太少。
不僅蕭乾,整個大堂的男人都在看她。
驕陽灼照,熱氣罩頂,蕭乾輕輕瞇了瞇眼,神色淡淡,卻讓人覺得周圍都陰陰的,不是冷,卻入心,不是針,卻刺骨。但仔細觀之,他情緒并無變化,只看著墨九清純至極的笑容走近,涼涼一笑。
“你倒會選地方?!?br/> 墨九安撫地拍拍玫兒,穩(wěn)如泰山地坐著,順便把紗衣再往外拉了拉,露出脖子、瑣骨和領(lǐng)下一片白生生的肌膚,毫無違和感地笑,“有人付賬當然要選貴的。冰鎮(zhèn)酸梅湯,來一碗?”
她并沒有半分緊張,嬌綠紗裙,容色皎皎,年紀不大,可那股子自在勁兒,落在旁人的眼里就變成了不知檢點,看熱鬧的眼神都微妙地沖蕭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