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把薛汝成和蕭瑾瑜說的話全擱在腦子里轉悠了幾圈,也沒轉悠出個什么所以然,不禁低頭嘟囔道,“這世上哪還有比自己的命更要緊的事兒啊……”一低頭正對上蕭瑾瑜滿目的溫柔平靜,又補上了一句,“除了最喜歡的人的命。”
楚楚還在看著蕭瑾瑜清俊的輪廓失神,蕭瑾瑜已然有了豁然的神色,薛汝成更是捋著胡子點了點頭,毫不吝嗇地夸了楚楚一句,“娘娘英明。”
楚楚被夸得一愣,剛才的話都是順口溜出來的,哪還記得說過什么,“我……我為什么英明?。俊?br/>
薛汝成看向蕭瑾瑜,蕭瑾瑜眉心微緊,“有人以至親之人的性命要挾他們?”
薛汝成眉梢微挑,“王爺與娘娘若不能生同衾死同穴,月老肯定得遭雷劈?!?br/>
楚楚對這句話受用得很,蕭瑾瑜可一點兒開玩笑的心都沒有了,錯愕地看向靜定如故的薛汝成,“先生……你早知這是宗冤案?”
“老夫當年就在刑部供職,想不知道也難啊……”薛汝成沉沉一嘆,聲音里仍聽不出絲毫波瀾,“云易那個人雖愛財,但膽小謹慎,向來獨善其身,身居高位卻沒幾個要好的同僚,唯與寧郡王蕭恒相交甚篤,一文一武正好礙了左仆射秦欒的事……秦欒曾執(zhí)掌刑獄多年,動起手來干凈利落,證據(jù)備足之后就讓人抓了云易身懷有孕的夫人,云易一介書生,唯一能舍命幫他的蕭恒還遠在涼州,他就只得就范了?!?br/>
“寧郡王蕭恒……”薛汝成皺了皺眉頭,“三萬多官兵不是他殺的,是秦欒的人干的,他那晚被下了藥,什么都不知道。不過蕭恒到底是皇室宗親,他家夫人又是道宗皇后的表親,被捕的時候已懷了八個月的身孕,太過招眼,秦欒也就沒打他家夫人的主意,得道宗皇后暗中關照,那孩子倒是在牢里生出來了……”薛汝成靜靜地看向蕭瑾瑜一動也不能動的雙腿,“只是蕭恒的夫人受盡酷刑,孩子早產,接生也倉促,蕭恒的夫人大出血死在牢里,那孩子先天不足,腿是廢的?!?br/>
薛汝成看著一瞬間臉色煞白的蕭瑾瑜,從神情到聲音仍平靜安穩(wěn)得像是在誦念佛經(jīng)一樣,“剛巧道宗皇后與文美人也都在那夜臨盆,道宗皇后就安排將文美人之子與蕭恒之子掉了包,又將調換至文美人之處的蕭恒之子奪入自己名下,以吞金之法處死文美人,對外宣稱當夜一胎誕下二子,便是六王爺,與王爺您了……只是文美人之子與蕭恒之子掉包一事是由朝中官員做的,從文美人處奪蕭恒之子是宮里人做的,所以宮中才會傳起王爺乃文美人所出的流言。”
蕭瑾瑜緊抿著嘴唇不出聲,面容平靜卻一片慘白,整個身子都在微微發(fā)抖,楚楚緊抓著他僵硬得像冰塊一樣的手,擔心遠遠大于害怕。
薛汝成只停頓了一呼一吸的工夫,又緩緩地道,“為保秘密,文美人之子與蕭恒的夫人一起埋了,蕭恒與夫人分關在兩個牢房里,只知夫人死訊,不知孩子尚在人間,秦欒與突厥談好價碼,偽造好書信,才把孩子的事告訴蕭恒,還對道宗皇后動之以情,騙得道宗皇后讓蕭恒在牢里見了孩子一面……蕭恒這才答應一見書信便認罪伏法,以保幼子不受牢獄之苦?!?br/>
薛汝成向蕭瑾瑜踱近了兩步,沉沉地補了一句,“王爺仍以為,兩家遺孤當按律受凌遲之刑?”
楚楚慌地一步上前,張手攔在蕭瑾瑜和薛汝成之間,“不行!”
“楚楚……”蕭瑾瑜伸出仍有些發(fā)僵發(fā)冷的手,扶上楚楚的胳膊,溫和地把她拉回身邊,深深地看向薛汝成,“先生若有意讓我受刑,就不會在此時此處對我說這些了?!?br/>
薛汝成徐徐轉身,面向墻上的一副書法,“王爺十五歲離宮,掌三法司大權至今,舉國上下的日子眼瞅著都越過越好……王爺功不可沒?!?br/>
楚楚聽得連連點頭。
“這些陳芝麻爛谷子老夫本沒想讓王爺知道,今天跟王爺說清楚,一來是因為王爺碰了這宗案子,憑王爺?shù)谋臼潞推?,查清楚是遲早的事兒,倒不如老夫一口氣全告訴王爺,免得王爺耗時耗力……二來是因為私心,想私下里跟王爺商量件事?!?br/>
蕭瑾瑜清冷的聲音里帶著隱約可聞的細微顫抖,聽起來依然畢恭畢敬,“先生請講……”
薛汝成伸出手來,小心翼翼地撫上面前的那副書法,“此案乃道宗皇帝親判,又年數(shù)已久,主謀秦欒與其他知悉此事之人皆已不在人世,也都沒留下可靠物證,如今若想推翻此案,就只能由老夫出面為證了……”
楚楚一喜,在京城的這兩年她多少也聽說了些官場的事,薛汝成為官既不結黨也不樹敵,他說的話幾乎沒人不信服,有這樣官位高聲望好的人上堂作證,誰能不信呀!喜色剛浮上眉梢,楚楚就聽到薛汝成緩緩地添道,“不過老夫尚有一樣顧慮。當年老夫也是為秦欒辦事的人,形勢所逼,曾助紂為虐……如今上了年紀,只想求個安穩(wěn)日子,王爺若肯法外開恩,準老夫歸隱田園,老夫一定全力助王爺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