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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步天下 第十一章 求親

阿濟娜似乎猶豫了好一會兒,方才說道:“大格格說,去年大阿哥娶福晉,格格您沒能趕上喝杯喜酒,這會子大夫才診出大阿哥福晉有了三個月的身子,希望格格能早日得到貝勒爺?shù)膶捤?,屆時回費阿拉一同喝杯大阿哥嫡長子的滿月酒?!?br/>  
  我愣住,一時忘了咀嚼不小心將滿嘴的餑餑咽下,頓時噎得我滿臉煞白,忙不迭的取杯子喝水。
  
  “格格!”阿濟娜紅著眼替我輕輕拍背順氣,“大阿哥以前跟您感情那么好,可到底也說放下就放下了,貝勒爺給他指的福晉是郭絡(luò)羅常舒之女,論身份的尊貴自然及不上格格,但是……格格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心里可有什么打算?”見我遲遲不吭聲,她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臉色,過了半晌才展開笑顏,輕快地笑言:“對了,格格。方才我去河邊洗衣裳,聽看護院子的侍衛(wèi)們議論紛紛,說是咱們?nèi)~赫來人了?!?br/>  
  阿濟娜雙目陡然放光,那股子興奮勁真是前所未見。
  
  “葉赫?誰來了?”我抹了抹嘴,把沾在唇角的碎末撣掉。這餑餑太干太硬,剛才差點沒噎死我。
  
  我端起小米粥,慢慢的啜。阿濟娜卻仍是站在那兒一臉的癡迷:“聽說是金臺石貝勒!”
  
  小米粥配餑餑,我吃得不慢,眨眼間消滅了大半碗,總算肚子沒那么餓了,這才漫不經(jīng)心的問:“金臺石是誰?”
  
  “格格!”阿濟娜氣得直跺腳,“金臺石貝勒爺可不就是你的額其克?”
  
  “我的額其克?”我的額其克多了去了,我知道誰跟誰?。?br/>  
  “就是葉赫那拉福晉的親哥哥,那林布祿貝勒的親弟弟……”
  
  “哦——”我想起來了,“是不是就是那個身材胖胖很多肉,臉圓圓的,一笑起來眼就找不到的……額其克?!笨窗饶樕一业?,我忙扯皮,笑嘻嘻的瞅著她。
  
  “金臺石貝勒人很好的,我剛才在河邊一直在想……要不要偷偷去找他,讓他想想辦法把咱們救出去!”
  
  “沒有用的,阿濟娜?!蔽曳畔峦肟?,正色道,“這種念頭你趁早打消,金臺石貝勒即使知道我被關(guān)在這里又能怎樣?這三年多我在建州音訊全無,你可曾見葉赫那邊有誰來問過一聲?”
  
  阿濟娜咬著唇,臉色黯淡。我也知道我的話又一次殘忍的澆熄了她剛剛?cè)计鸬南M鸱N,不禁有些歉然——她已經(jīng)十八歲了,以她這樣的年紀,在這個時代怕早該為人母了吧?
  
  “阿濟娜?!蔽逸p聲喚她,帶著一股無奈。三年了,不只她急,我也急。三年的孤寂生活徹底磨平了我原有的鋒芒,存在于我心底曾經(jīng)強烈抵抗努爾哈赤的決心和堅強,已經(jīng)由一把削金斷玉的鋒利尖刃,變成了一把銹跡斑斑的鈍菜刀。
  
  我悲哀的默想,假如此刻努爾哈赤出現(xiàn)在我面前,沖我不屑的招招手,我會不會立即毫不猶豫的撲向他?
  
  在心里鄙視了自己一番,卻不得不默認那一幕情景出現(xiàn)的幾率非常大,雖然從一開始我選擇了負隅頑抗,但最后的結(jié)果顯然還是我輸了。
  
  意志力的角逐,我輸?shù)煤翢o招架之力。我已經(jīng)忍不下去了,再繼續(xù)面對著這逼仄的四面土墻發(fā)呆下去,我遲早會瘋掉!我身上最后的那點骨氣已經(jīng)隨著時間被無聲的摧殘,最后全部消磨殆盡了。
  
  “布喜婭瑪拉格格在嗎?”一道尖銳的嗓音在院門口陡然響起,是那個駐扎在木蘭集溝崗哨的哨兵。其實問的真是廢話,我不在這還能上哪兒?
  
  我不悅的朝阿濟娜呶呶嘴,打發(fā)她出去應(yīng)付。
  
  阿濟娜出去后沒多久,外頭便安靜下來。我繼續(xù)坐在桌前啃我的窩頭就著白開水,忽聽阿濟娜用顫顫的聲音隔著窗戶喊我:“格格……”
  
  “怎么了?”我奇怪的回應(yīng),卻聽窗外響起一把陌生的男聲,恭敬而又不失溫和的說:“東哥格格!勞煩請出來一下!”
  
  是誰?這個小院已經(jīng)三年多沒來過一個人了!
  
  莫名的,我內(nèi)心一陣激動,手指慌張的在衣服上擦了兩下,蹦跳著跑出小屋。
  
  門外院子里,朗朗晴空下,一位面色清俊的男子牽著一匹馬,長身而立。我愣了愣,回憶起他的長相,遲疑的揣測:“何和禮?”
  
  “東哥格格還記得我啊?!彼⑽⒁恍Γ瑥鸟R匹背囊中抽出一封黃皮信封,遞給我,“這是淑勒貝勒要我交給格格的,請過目?!?br/>  
  我惴惴不安的接過,指甲挑開封印完整的火漆,抽出里面的紙張。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抬頭,見何和禮正目光炯炯的朝我直射過來,不由臉上一紅,窘道:“我看不懂這信上寫的字……”這些字既不是漢字,也不像是滿文。當然,就算它是滿文,我也仍舊看不懂。
  
  何和禮先是一愣,而后泰然一笑,并無嘲笑之意:“這是蒙古文?!逼鋾r女真文字早已失傳,女真族人之間互通書信,往往用蒙古文書寫。我瞪著那些古古怪怪的文字,忽然心頭溜過一縷奇異的感覺,可還沒等我抓住那一瞬間的恍惚,何和禮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把我完全震呆:“貝勒爺尚有口諭,請格格看完信后,到內(nèi)城議事廳……”
  
  什么?!什么?!
  
  我沒有聽錯吧?!努爾哈赤讓我出去?他肯讓我走出木蘭集溝了?
  
  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仰天長笑三聲,倒是阿濟娜,已經(jīng)激動得完全失控,蹲在我腳下抱頭失聲痛哭起來。何和禮帶著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望著我,雖然我未曾在他臉上搜尋到一絲半點的輕視或不屑,但我仍是有股子難言的心虛。
  
  唉,誰讓我自己心里有鬼呢。
  
  “格格!”阿濟娜伏在我腳邊哽聲抽咽。我低頭瞄了她一眼,突然抓著她的領(lǐng)子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她措手不及的尖叫。
  
  我拽著她的胳膊,將她硬拖回屋里,然后砰地關(guān)上門。
  
  “格格!”她錯愕的望著我,駭然失色?!半y道您……都這個時候了,您還……”
  
  我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深吸一口氣,啞聲說:“難道你想讓我就現(xiàn)在這副模樣出去見人?”
  
  她捂住嘴,驚訝的瞪了我老半天,恍然驚醒,“哎呀”叫了一聲,然后慌里慌張的跑到內(nèi)屋去翻櫥柜。
  
  成敗,在此一舉!
  
  我的后半輩子是否會繼續(xù)留在這個荒涼冷清的院子里,虛度青春年華,真的就只在這渺小的一線生機。
  
  要不要抓住它?要不要抓住它?到底要不要抓住它?
  
  在阿濟娜替我撲粉描眉的時候,我心里一個勁的問自己:究竟……我該怎么做?怎么做才是正確的?
  
  騎馬回到費阿拉城,進入內(nèi)城時,何和禮下了馬,將盛裝的我從馬上扶了下來。沿著熟悉卻又明顯感到生疏的碎石小路往里走,我一路甩著手中的錦帕子,正經(jīng)八百的踩著花盆底,不敢隨意四處張望。
  
  何和禮在前頭領(lǐng)路,到中門時,他出示了腰牌,守門的侍衛(wèi)驗看后點頭,卻將阿濟娜給攔了下來。我一怔,曾幾何時費阿拉城內(nèi)的守衛(wèi)竟如此嚴苛了?努爾哈赤真是越來越有帝王的派頭了!
  
  臨分手,阿濟娜使勁握著我的手搖了搖,她沒說什么話,只是含著眼淚,不住的喊著:“格格!格格……”我知道她想說什么,她是怕了,怕再回去過那永無止境的幽閉生活。
  
  我也怕!
  
  所以,當何和禮小聲催促時,我飛快的摔開她手,轉(zhuǎn)身,毅然決然地騎上了馬背。
  
  捏緊拳頭,我甩開腦中的雜念,默默地思忖,見到努爾哈赤,第一句話我該說些什么?又該做些什么?
  
  渾渾噩噩間,忽聽一陣肆無忌憚的笑聲傳來,何和禮在身邊輕聲說:“格格稍等,容我進去通稟!”
  
  我茫然的點點頭,原來已經(jīng)到了議事廳的門口,廳堂里傳出的陣陣哄笑聲張狂得叫人心悸,不知道此人是誰?竟敢在努爾哈赤面前如此的毫無尊卑?正迷迷糊糊的胡思亂想,忽然,緊閉的兩扇大門呼啦啦被打開,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鬧懵了。
  
  只聽努爾哈赤的聲音從里面直咧咧的傳了出來:“來!來!來!把東哥帶進來,讓天朝老爺也瞧瞧我們女真族的第一美人?!?br/>  
  我呆愣當場——滿堂黑壓壓的一群人。不僅努爾哈赤的幾位阿哥、重要部將都在,還有許多我所不認識的陌生臉孔。
  
  不同的,卻又如此眼熟的打扮!像是漢人的服飾……
  
  我眼睛一亮,是明朝使臣?!對,那一身官服絕對錯不了,跟電視劇里演的一樣,雖然我分不清官服上補子的等級,但那個高坐堂上的人一定是明朝的使臣。這些年見慣了周圍充斥女真人,乍然見到漢人,我仿佛一下子見到了娘家人,激動得雙手都在顫抖,比看見邊上正樂呵呵坐著的金臺石還要興奮。
  
  驚訝的贊嘆聲響起,那位看上去不知是幾品大員的漢官老爺瞇起了眼,臉上滑過一絲震驚后又迅速恢復(fù)了原樣。坐在他邊上的另一位尖瘦小眼的官員眼神閃爍游離地一邊瞄我,一邊湊近上司耳邊,飛快的細聲說了句話。
  
  漢官老爺瞇起的眼陡然睜大,須臾,他皺著眉頭用力“嗯哼”一聲。
  
  努爾哈赤陪坐下首,此刻全身上下都是一副小心陪笑的樣子,叫我?guī)缀跤悬c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一臉諂媚表情的男人,真的是那個我之前認識的霸氣外露的努爾哈赤嗎?
  
  “東哥,過來見過天朝老爺余大人!”努爾哈赤示意我上前。
  
  我哪敢不從,勉強扯出一絲溫順的笑容,我極力保持優(yōu)雅姿態(tài)的慢慢跨入殿中,對著高座上的余大人雙腳平行而立,雙手扶膝,一絲不茍弓下腰,膝蓋略彎曲如半蹲狀。
  
  這個請安禮我跟阿濟娜學(xué)了老半天,才勉強湊合過關(guān),要不是怕何和禮等得不耐煩走人,我想我會再努力點把別的禮儀也學(xué)上一些。書到用時方恨少,這些煩人的禮節(jié)規(guī)矩也是一樣啊??珊弈切┚幍貌槐M不實的清宮戲,我原還以為要在肩上甩帕子呢,沒想這一舉動差點沒把阿濟娜當場嚇昏過去。
  
  回想起當時阿濟娜那張慘白驚愕的臉孔,我不禁有些發(fā)窘,“身”為一個女真人好久了,可是骨子里卻還是沒能很好的融入這個社會。不過,這是不是也正說明,我還是步悠然,并沒有被東哥給同化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滑過,頭頂上卻一直沒給回音,我蹲得雙腿發(fā)麻,小腿肚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像是快要抽筋前的征兆。
  
  “喔嚯——”又一聲清咳,卻帶著叱責(zé)的嚴厲。
  
  我心里不禁一抬,抬頭卻見那尖臉小眼的官吏一臉的不贊同。
  
  “果然是蠻夷之地,不通禮數(shù)啊?!鄙鲜椎挠啻笕嗣媛段⑿?,可嘴里說出的話卻猶如利箭刀刃,字字見血。
  
  我站直了身,愕然不已。
  
  “李大人……”努爾哈赤面帶疑惑的微笑看向那名小眼官吏,得到的回復(fù)卻讓我更加覺得莫名其妙。
  
  “呵呵,將軍大人客氣了,您是大明晉封的正二品龍虎將軍,直呼下官名諱即可。”嘴上說得客氣,可臉上擺出的神氣卻一點都沒有謙遜之態(tài),相反,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令人莫名地產(chǎn)生反感。
  
  不等努爾哈赤有什么反應(yīng),那個李大人一道眼風(fēng)掃過來,瞪著我。我不明所以,他一嘖聲,我渾身一哆嗦,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油然沖入大腦。
  
  中專畢業(yè)正式開始工作那會兒,自己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先是什么雜活都干,后來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像是被辦公室主任慧眼撿到了,有客戶來時主任一定帶著我作陪,不論是吃飯喝酒,還是唱ktv泡酒吧……一開始我還特別傻氣特別積極,工作熱情前所未有的高漲,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開竅般弄懂了這種陪客戶的潛規(guī)則,突然看懂了主任頻遞暗示的眼神背后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嘴角抽搐地在笑,我茫然地轉(zhuǎn)向努爾哈赤,投出隱隱求助的目光。可是……努爾哈赤下頜微抬,眼中隱藏殺伐般的警告,一個那么細小的動作便讓我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全部粉碎。
  
  是啊,他憑什么幫我?
  
  當年辦公室那么多男同事,哪一個又是肯幫我這個新人的?為了混口飯吃,不過就是陪客戶吃頓飯,不過就是被灌兩口酒,不過就是……不過就是這樣。
  
  我挺了挺胸,臉上笑容愈發(fā)燦爛,終于沒有一絲猶疑地走到那位天朝上使身邊,隨侍的丫頭搬了張方杌過來,我挨著半邊側(cè)身坐下,渾身笑得骨頭沒一兩重似的。
  
  余大人眼望堂下,似乎根本沒有看到我,但是和努爾哈赤歡顏談笑間,藏在桌子底下的一只手不著痕跡地落到了我的膝腿上。
  
  我咬了咬唇,繼續(xù)傻笑,逼著自己只當那只手不存在。
  
  廳上歡聲笑語,我一句話都沒說,卻也漸漸聽出些門道。努爾哈赤這幾年統(tǒng)轄了建州各部落,前年更是因保塞有功被大明晉封為正二品的龍虎將軍,雖是散階,相當于現(xiàn)代的名譽官員,只是個虛銜,但在遼東女真這塊,這個殊榮還是非常讓人得意和羨慕的。
  
  而這一次來建州的天朝使團共有兩百人之多,帶團的正是坐我邊上的余希元余大人。因努爾哈赤向大明乞賞,所以余希元帶來了萬歷帝加賜的蟒緞以及五百兩銀子。因余希元不通女真話,所以又帶了兩名朝鮮官吏隨同,而現(xiàn)在坐在余希元另一邊的正是朝鮮翻譯官李億禮。
  
  努爾哈赤等人與余希元之間對話都需通過李億禮來翻譯,但是在我看來,這種場景就變得異常搞笑。努爾哈赤說的話我聽得懂,余希元的話我也聽得懂,甚至有時候李億禮翻譯時一時卡殼用詞不到位,情急時冒出的一兩句朝鮮話,我居然也能聽懂——這當然不可能是我原來就是個語言天才,精通各國語種,要知道穿越前我出差去韓國,聽那些男男女女一句又一句的“思密達”,和這會兒努爾哈赤臉上空茫的表情真是如出一轍。
  
  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穿越后,我的語言聽說能力變得毫無障礙?但顯然,女真人使用的蒙古文字我仍是看不懂的。
  
  正困惑不解時,那只擱在我腿上的手突然動了下,我的心跟著它顫了下,打斷了我的思緒。隨著那只手不斷上移,我肌肉繃緊,不自覺地輕顫起來。
  
  那只手輾轉(zhuǎn)滑到大腿根時,手指還輕佻的用力捏了兩下,我甚至能聽見男人喉嚨里發(fā)出的愉悅的輕笑聲。這讓我不由想起從辦公室調(diào)職去跑專訪的那會兒,也是這樣被業(yè)務(wù)單位的一個老總在昏暗的ktv包廂里色瞇瞇的上下猛吃豆腐,結(jié)果呢……我凝著眉頭苦苦思索,對了,我最后忍無可忍地跳起來甩了他一耳刮子!然后那老總暴跳,紅著臉指著我痛罵,結(jié)果他那些難聽話還沒罵上兩三句就被sam一聲怒斥給嚇了回去。平時很少看見sam發(fā)火的,但那張冰山撲克臉一旦火山爆發(fā),場面還真是相當驚人,再加上有宏他們在邊上冷眼助威,那個老總最后只能嘟嘟囔囔灰溜溜的走人……
  
  我,這是……在瞎想些什么呢?現(xiàn)在不是二十一世紀,沒有sam,也沒有有宏……道貌岸然的色狼倒的確是有一個。不過……我斜著眼瞄了瞄不遠處,努爾哈赤應(yīng)該不會為了這么點小事而輕易開罪他的領(lǐng)導(dǎo)——雖然他骨子里也許根本瞧不大起這位天朝老爺。
  
  手腕突然一緊,我詫異的低下頭,看見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咧著嘴望著我傻笑。
  
  這個……誰家的小孩啊?好漂亮的小男孩!穿了一身寶藍色綢衣綢褲,腦袋剃得跟紅孩兒似的,皮膚粉嫩,笑起時雙頰圓滾滾肥嘟嘟的鼓起兩團肉,紅潤的小嘴撅著,扭著身子使勁搖晃我的手,嬌聲嬌氣的喊:“抱!姐姐抱!”
  
  見我沒反應(yīng),一嘟嘴,索性手腳并用的爬上我的膝腿,在他奮力攀爬的同時,那只原本擱在我腿上的手飛速消失了。
  
  “姐姐抱我!”他一手壓在我的肩膀上,一手吊住我的脖子,居然像只無尾熊般撲進我懷里,力氣大得直接撞倒我面前桌上放的一碗酒,剎那間碗翻酒溢,滴滴答答的淋在我和他的衣襟上。
  
  “皇太極!”努爾哈赤拍著桌子,站起厲喝一聲,“沒規(guī)矩!在天朝老爺面前豈容你如此放肆胡鬧?”吼完又趕緊給余希元賠罪,“小兒無禮……”
  
  余希元又是一陣嗯哼、喔嚯的賣力輕咳。李億禮將努爾哈赤的話翻譯出來,余希元面上沒怎樣,嘴上卻加了句:“都說小兒三歲見大,七歲見老,這些蠻夷未曾開化,真如野人一般,毫無教養(yǎng)?!?br/>  
  李億禮翻譯的時候自然不會把這句話說給在場的人聽,只是含蓄的對努爾哈赤說:“將軍莫太苛責(zé)令郎……”
  
  不等努爾哈赤發(fā)飆,我抱著皇太極騰身站了起來:“我先去擦干衣裳再來?!币膊还芘瑺柟嗍鞘裁幢砬?,低頭匆匆退下。跑到隔壁暖閣,奴才們捧著手巾、手爐等物緊張地準備伺候,我準備把他放下地,卻發(fā)現(xiàn)那孩子一直緊緊的吊著我的脖子,兩條腿像青蛙似的盤掛在我腰上。
  
  我只好柔聲安慰說:“下來好不好?衣裳濕了,得趕緊烘干了,不然會受涼的哦?!?br/>  
  “不要!”沒想到他居然一口拒絕,繼續(xù)牢牢的巴住我。
  
  我一愣,前一刻還挺感激他的任性胡鬧無意間替我解了圍,沒想到這會兒就要為他的任性付出代價了。
  
  “下來?!蔽业恼Z氣已經(jīng)稱不上是溫柔了。他趴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清晰地聽到他細微的呼吸以及說話時泄露出的歡樂笑意。
  
  這小鬼!一別三年多不見,怎么變得如此頑劣了?小時候看他多么天真無邪啊,如今怎么淘氣得直讓我手心癢癢呢?
  
  “再不下去,小心我揍你?!蔽覑汉莺莸陌迤鹉樁矅?。
  
  他從我肩上抬起頭,小臉離我一尺,愣愣的望定我,眼珠黑白分明,看樣子是被我的兇樣嚇住了。
  
  “東哥!”他突然喊我的名字。
  
  “嗯?”
  
  “你是叫東哥吧?我額涅說,你是我的采生人!”
  
  我挑了挑眉,沒聽懂是什么意思。小孩子講話表達含義不清時,是不是經(jīng)常這樣雞同鴨講?
  
  他忽然大大的舒了口氣,煞有大人模樣的說了句:“很好!我很高興你是我的采生人!”他突然湊過小嘴,在我臉頰上叭地重重親了一口,然后松開我順溜著滑下地跑出了暖閣。
  
  他的乳母慌亂地跟了上去,口里猶自喚著:“八阿哥,我的小祖宗哦,您慢點啊,小心摔著……”
  
  我呆呆地看著那小人終于跑沒了影才醒過神來,那老話怎么說來著?有其父必有其子?。」弧@愛新覺羅家的孩子從大到小,統(tǒng)統(tǒng)都有繼承到努爾哈赤色色的惡劣基因。
  
  冷不防的,我被身邊的某個人大力的推了把,踉蹌著險些仆倒。我狼狽的扭過頭去,沒瞧見伺候的丫頭,卻是一個壯碩的青年侍衛(wèi),正沖我憨厚的傻笑:“格格,爺喚你。”
  
  我急忙應(yīng)了,匆匆收拾了一下,跟著那侍衛(wèi)走出了暖閣。
  
  堂上依舊高朋滿座,賓主皆歡。我離開這會兒工夫,余希元身旁的方杌上已經(jīng)又坐了個女人,舒爾哈齊正替代努爾哈赤的主人角色在給明使團一一敬酒。我一看這狀況好像沒我什么事了,剛松了口氣,那侍衛(wèi)卻領(lǐng)著我走到了努爾哈赤身邊。
  
  努爾哈赤眉宇間已透出明顯的不悅,我慌了神,別開眼不敢看他,垂著頭低低的喊了聲:“貝勒爺?!?br/>  
  “一會兒獻舞,你去準備準備?!?br/>  
  什么?獻舞?這是從何說起的事?要我跳舞,這……這不是逼我找根繩子勒脖子嗎?
  
  許是見我臉色難看,他掃了我兩眼,忽然向我招招手——這個招牌動作,這些年我夢里不知夢見過幾回,這時陡然真實再現(xiàn),不由地心里一緊。他又是不悅的皺起了眉,我趕緊湊了上去,不敢再有半絲猶豫。
  
  他伸手探進我的衣袖,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我臉上一紅,想抽開可偏又不敢。他面朝眾人,并未看我一眼,只嘴角微微嚅動:“不要再考量我的耐性?!?br/>  
  不緊不慢,不冷不熱的一句話,就如同當胸一劍,準確無誤的刺中了我的要害。我緩緩垂下眼瞼,身子抑制不住的微顫,緊咬著牙關(guān)不吭聲。
  
  “坐下陪我看歌舞?!彼恢圹E的一拉,我便跌坐在了他身邊。
  
  剛才坐在主席上首時被那只色狼手騷擾,我根本不敢抬頭看人,這會兒放眼望去,入目的都是一些熟人,不由羞得我面紅耳赤。正狼狽地欲收回目光,視線在人堆里對上一雙熟悉的清泠眼眸,一臉淡漠的代善靜靜的望著我。我心頭怦地一跳,心慌意亂的別開眼,卻發(fā)現(xiàn)代善上首的位置,竟然坐著褚英,他陰鷙著臉,一雙眼惡狠狠的瞪著我,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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