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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步天下 第十八章 共眠

“阿巴亥……”
  
  “值得嗎?東哥,難道你一點也不曾后悔嗎?為了這種可笑的理由,你瞧瞧你現(xiàn)在都弄成這么樣子了?”她激動的從杌子上站了起來,手指著我,邊說邊哭,“什么女真第一美女?你已經蹉跎掉了女人最寶貴的光陰,現(xiàn)在的布喜婭瑪拉在世人眼中,不過是個嫁不出去的葉赫老女!”
  
  “啪”地聲,她將桌上的茶盞一股腦的掃到地上,然后趴在桌上放聲大哭起來。
  
  葛戴聽到動靜,早緊張的跑到門口東張西望,我悄悄向她打個眼色,仍是讓她走開。
  
  阿巴亥哭了一陣,忽然用袖子把臉上的眼淚抹了個干凈。然后她轉過身看著我,眼睛紅紅的,臉上敷的胭脂水粉也被哭花,但她仍像是只驕傲的雀鳥般高昂著頭顱:“我嫉妒你!我打小就嫉妒你!從我三歲懂事起,阿瑪就告訴我,我有個額其克被建州的淑勒貝勒抓去了,他是為了你而被抓的??墒前攨s一點也沒有因此而討厭你,他甚至還不只一次的用充滿感性的言語來贊美你,說你是如何驚人的美麗,教人一見之下連性命都可以為你輕易舍棄……我打心底里不服氣,這種愚蠢的話也只有我的阿瑪才會編得出來??删褪沁@個從來沒真正關心過我,只會對我說這些蠢話的阿瑪,卻在我七歲那年被我的族人殺死了,叔祖父興尼牙要奪位,不僅殺了我阿瑪,還殺了我的哥哥……我額涅被他們搶了去,我因為才七歲,渺小又不起眼,因而得以僥幸逃過一劫,可終日惶惶不安,度日如年,直到額其克布占泰返回烏拉……他和我阿瑪一樣,不,甚至比我阿瑪更癡狂,他雖然已經有很多妻子了,可是他每日里念念不忘的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你:布喜婭瑪拉!”
  
  面對她近乎是發(fā)泄的指責,我唯有默然。
  
  每個人都有隱藏在背后不為人所知的一面,阿巴亥之所以有如今這般要強的性格,多半跟她的境遇有關。
  
  “……額其克回來后沒多久,便說要把我許人,他說建州的淑勒貝勒是個有作為的大英雄。我不管英雄不英雄,我無論嫁給誰,都好過在烏拉仰人鼻息,看人臉色的活著。我受夠那種低人一等的生活了,我要靠我自己去得到我想要的東西,哪怕是用我的年輕,我的美貌,我的身體……而且,我知道在費阿拉城里有個女真第一美女,我想見識一下你到底是如何的美麗!”
  
  見她說得咬牙切齒的,我淡淡一笑:“這不就見到了么?很失望吧,我并不如你預想的那么風光,美貌帶給我的并不是我想要的幸福……”
  
  “為什么你要拒絕可以輕易到手的幸福,而寧愿……”
  
  “那是你的幸福,不是我的。”我打斷她,“那是你給自己定義的幸福……卻也不見得就是真正的幸福。女人,并不是非得仰息著男人而活,這是我意識里根深蒂固的信念,無法妥協(xié),因為我并不屬于這里?!?br/>  
  “不屬于這里?不屬于這里?”她臉色慘白,喃喃的念著,“是了,你不稀罕待在費阿拉,你也不稀罕做費阿拉的女主人。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回家?!蔽逸p輕的嘆息,不管她到底能不能真正聽明白我的意思,我也只是任由自己發(fā)泄壓抑許久的惆悵,“我想要自由……”
  
  窗外的藍天如此的明媚,空氣清新的令人迷醉,可這么廣袤的空際,卻容納不了我一顆脆弱的心。
  
  小小的屋子里一片沉寂,靜得無聲無息,窗外偶爾有小鳥飛過,羽翅撲閃的響聲讓我倍感無限向往。
  
  “東哥……”
  
  “嗯?”
  
  “你知不知道,爺昨兒個在殿上當眾宣布,等他歸老之后,將所有的妻妾都歸二阿哥所有?!?br/>  
  “啪”地聲,飛翔的鳥兒不知何故,竟一頭撞在窗欞上,摔落地去。
  
  我倏地轉身,愣愣的望定她。
  
  阿巴亥的臉色蒼白間透出一層淡淡的,透明的嫣紅,眼眸閃亮。
  
  眩暈感隨之襲來。
  
  女真人婚配盛行“轉房”之俗,即所謂的父死則妻其母,兄死則妻其嫂,叔伯死則徑亦如之。所以,努爾哈赤指明今后百年身故,由代善接收妻妾本無可厚非,這原也是我一早就知道會發(fā)生的事,可是……為何阿巴亥會有如此柔和的眼神?
  
  這種眼神讓我心驚肉跳!
  
  “你……你……”我喃喃的吐出兩個音,竟覺如鯁在喉,艱澀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少頃,她臉上神色收起,又恢復成雍容華貴的福晉模樣,沖我含蓄一笑:“我回去了。爺交待的事,我也做完了……”她頓了頓,又加了句,“你放心,他問起時,該說的我便說,不該說的絕不會多嘴?!?br/>  
  我嗤地一笑:“福晉也請放寬心,東哥亦是如此?!?br/>  
  她含笑點點頭,轉身走了。
  
  等她走后,葛戴靈巧的蹭進屋來。我看看她,又抬頭看看窗外的天,忽嘆:“恐怕要變天了……”
  
  “不會啊?!彼Щ蟮恼f,“今天天氣很好啊,不可能會下雨的。”
  
  “只怕現(xiàn)在無妨,卻難免今后……”
  
  “格格在說什么呀?奴才都聽不懂了?!?br/>  
  “聽不懂才是有福之人……你傻愣著干嘛,我要的點心呢?”
  
  她空著兩只手,呆了呆,才叫:“呀!我給忘廚房了……”
  
  癸卯年,明萬歷三十一年正月初一。
  
  昨日除夕夜的晚宴,我照例推辭不去,可是沒想到天方蒙蒙亮,竟被人吵醒。一道身披絳紅色羽緞斗篷的影子,掀了厚厚的棉簾子直闖了進來,在我跟前一晃:
  
  “還窩在床上做什么?快起來跟了我去?!?br/>  
  我懶懶的只是不動,連眼也懶得睜:“別處玩去吧,我再睡會兒……”
  
  “呵?!彼Γ案仪槭前盐耶敵衫习四切∽恿嗣??快起來看看我是誰?”
  
  “管你是誰?!币还杀鶝霰鶝龅暮畾馔椅婢o的被角里直鉆,嗖地抓住了我的一只腳,我嘶地抽氣,拼命蹬腿,尖叫,“搞什么……”
  
  雙眼睜開,話卻只喊出了一半,床頭上坐著眼眉帶笑、英姿颯爽的男人竟然是努爾哈赤。
  
  我縮回腳,磨蹭著坐起身,仍是用棉被將身子裹得緊緊的。
  
  “爺怎么來了?”
  
  “快些起來,帶你去瞧好東西。”
  
  “狩獵么?沒意思,我不想去?!?br/>  
  他今天興致頗高,竟不在意,扭頭對一旁的葛戴吩咐:“去!伺候你主子穿衣。”
  
  葛戴不敢不從,磨磨蹭蹭的過來替我穿衣,我邊打哈欠邊推被子,瞥眼見他仍是大馬金刀的坐在房內,不禁來氣:“麻煩爺先回避!”
  
  “架子越發(fā)大了?!彼玖似饋?,卻沒出門,反近身湊了過來,“要不爺替你穿吧?!?br/>  
  這下子倒讓我警覺起來,今兒個努爾哈赤實在是反常得太奇怪了。
  
  一會兒穿戴妥當,我自讓葛戴替我梳頭,他站在我身后,手里撫著我領子上的一團火紅色的裘皮,問:“這火狐貍皮子倒是件稀罕物。老大送的還是老二送的?嗯,老大送的你不會穿身上,多半是老二……”
  
  我使勁白了他一眼,拍開他的手:“這是八阿哥孝敬我的。”
  
  打從皇太極五歲起送了我第一張火狐皮毛,以后每年他都會送一張來,都說沒有雜色的火狐貍難找,可要活捉而不損及皮毛更是難得。于是我格外珍惜,藏了這些年,湊了五張整皮子,去年冬見葛戴會裁衣,便讓她給我制了件短皮上衣,但衣樣子卻按著我的意思做得極具現(xiàn)代感,竟有些類似于男人穿的馬褂子,幸而是在家穿,外人想瞧也瞧不著,也免去不少麻煩。
  
  “皇太極這小子也算是真有孝心了。”努爾哈赤站在我身后,驚羨的打量著我,隨口道,“這幾日孟古姐姐病了,他日夜守在榻前,不眠不休,端茶奉水……我的兒子里,也就屬他最有孝心,心最誠?!?br/>  
  “姑姑病了么?”我詫異的回頭。
  
  “不是什么大病,女人家動不動就愛頭疼腰酸的,她身子又弱,往年一到冬天總也容易得病?!彼麤]在意的隨口回答,一把將我從凳子上拖起,“走!走!帶你出去透透氣!”
  
  我百般不愿:“我要去瞧姑姑?!?br/>  
  “一會兒去,一會兒回來后再去……”不由分說,將我生拉硬拽的拖出門。
  
  只精略的帶了正黃旗下的十余名小兵隨扈,努爾哈赤便帶著我離開費阿拉城,縱馬馳騁。我因騎術不佳,平時就很少獨騎,現(xiàn)如今更是只能坐在努爾哈赤身前,抓著馬鬃閉氣。
  
  刺骨寒風刮在我臉上,痛得猶如刀割,甚至眼睛也只能瞇成一道縫,完全無法領略到騎乘的樂趣,這種滋味真好比大冬天騎摩托車不戴頭盔,豈是一個“冷”字可以說得。
  
  努爾哈赤卻是興奮得不住大笑,時不時還吼上一嗓子。
  
  到最后我只能彎腰低頭,雙臂緊緊摟住馬脖子,任它顛得我頭暈眼花,渾然不知身在何處。
  
  約莫熬了兩個多時辰,只聽身后“吁”地聲勒馬,然后我身子猛地騰空,穩(wěn)穩(wěn)的被人抱下馬背。腳踩在實地上好一會,我只是捧著頭茫然的找不著北。
  
  “看——”忽聽身旁努爾哈赤帶著萬分驕傲的對我喊了聲。
  
  我踉踉蹌蹌的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轉身,然后……驚呆。
  
  碧波藍天下,一座巍巍古城坦承在我腳下,灰瓦白墻,依山傍水,風景獨美。百余萬平米的占地面積,著實令人咋舌……
  
  “紫……紫禁城?”明知道不可能,但我仍是顫顫的問了個白癡問題。
  
  “哈!你見過紫禁城么?那是大明皇帝住的宮殿,不過……我努爾哈赤住的也不賴!”他俯首指著遠處山腳下的城堡,細細述說,“這是給你的禮物,從你去年生日那天起,我命人在這里壘下第一塊磚……這是給你,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的生日禮物——赫圖阿拉城!”
  
  “砰噔!”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道是剛才騎馬的眩暈感沒有消退,還是被他的豪言壯語給嚇的,總之,我徹底傻眼了。
  
  “東哥!東哥!”他趕忙抱我起來,“怎么了?”
  
  “這份禮……”我臉孔抽搐,尷尬的笑,“未免太大了,我能不能不要?”
  
  “東哥!”他警告的瞪了我一眼。
  
  于是,我只得起身行了個禮:“謝爺?shù)馁p。”
  
  名義上說是送我的,總不可能真讓我一個人住那么大一座城池吧?我涼涼的在心底冷笑,不過是借花獻佛,他倒當真會順水送人情。
  
  “過完年,我便讓所有人從費阿拉城搬過來……”
  
  果然吧,我可一點都沒猜錯,之前真是被他嚇壞腦子了。
  
  我轉身找馬。
  
  “哪去?”
  
  “回去,看姑姑?!?br/>  
  “你……”
  
  “我這人特沒情趣,倒叫爺失望了。”我不冷不熱的回答,仍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禮,“爺明兒個還可以帶福晉們來,我想她們會很樂意聽爺這么說。”
  
  “你……”他氣得臉都青了,方才的歡喜和興奮一掃而空,“你是真的就一點也不稀罕我對你的好?”
  
  “爺愛對誰好,那是爺?shù)臋嗔Α!?br/>  
  他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來看著他,“這可是你說的……你等著,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當真我的寵愛就如同洪水猛獸一般可怕。你不稀罕,你不稀罕……”他手指微顫,倏地放開我,將我一把抱上馬背,然后他也跨了上來。
  
  “回去!”他厲喝一聲,勒轉馬首。
  
  馬蹄得得響起,身后的小兵們不敢懈怠的緊隨其后。
  
  赫圖阿拉城分內外兩城,城垣由土、石、木雜筑而成。
  
  內城四四方方,東西南北長寬各為五百多米,占地二十幾萬平米,外城同樣是四方型,邊長約為一千三百多米,占地一百五十幾萬平米。
  
  以女真生活的習俗和建筑的風格,建州的財力,赫圖阿拉城雖然在細節(jié)上的奢華和奇技淫巧沒法和紫禁城相媲美,但在關外已屬罕見。
  
  癸卯年正月末,建州兩萬余戶人丁由費阿拉城遷入赫圖阿拉。
  
  自此,我結束了在費阿拉近十年的生活,由一座枯燥乏味的牢籠搬到了另外一座更大、更新,卻也更重樓深鎖的豪華大監(jiān)獄。
  
  孟古姐姐的病并沒有像努爾哈赤說的那般輕描淡寫。開春過后,她的病情非但沒有減輕半分,反而加重了許多。大夫們開出的方子上無非也就說些模棱兩可的話應付著,不過來去總是什么心情郁結,痼疾沉疴……最后總結來總結去,說是因為年初搬動了住處,環(huán)境不適所致,需加倍安心調養(yǎng)。
  
  搬來赫圖阿拉的時候,努爾哈赤給我安置了間屋子,僅是外頭負責灑掃的仆婦丫頭便塞了四五個,可是我覺得給我的那間屋子太過招人恨了,布置得簡直不像是給人住的。偏巧孟古姐姐病了,為防過了病氣,不僅努爾哈赤不會在她那里留宿,平時更是很少人會主動往她那去走動。我琢磨了下,索性拿了點簡單的行李,搬到了她屋里去住。
  
  孟古姐姐住的屋子離袞代和阿巴亥的屋子并不遠,和她們的屋子一樣格局都是四開間,大門開在東首第二間,進去門口便砌了灶,擱了口鐵鍋,右拐第一間東暖閣是主人的起臥寢室,中間兩間做了明間,明間有南北通炕,北炕上擺了張床,皇太極住在最后那間西屋。
  
  我搬過去后原是打算睡在北炕的那張床上,結果皇太極說我太愛睡懶覺,在明間這樣的地方睡著不方便。我一想也是,便聽了他的話搬到他的西屋同住,結果之后我發(fā)現(xiàn)原來海真晚上沒睡在東暖閣值夜,而是歇在了明間的床上。
  
  “海真怎么睡在外頭?大夫也沒說姑姑的病就會傳染人,怎么晚上房里能不放人伺候?”
  
  葛戴替我在西屋的南炕鋪褥子,聽了我的話,便說道:“不如讓奴才晚上睡東暖閣去伺候福晉。”
  
  皇太極慢騰騰地走到葛戴身后,插嘴道:“額涅房里有丫頭上夜?!?br/>  
  葛戴沒留意皇太極在她身后,嚇了一跳,臉騰的燒了起來。
  
  我坐在皇太極的床上嗑松子:“海真不是大丫頭嗎?怎么讓小的陪夜,這活以前不都是她做的?”
  
  “現(xiàn)在不讓她做了……我額涅的意思,她雖未開臉,到底是和其他奴才不一樣的,而且,睡在外頭也方便些?!?br/>  
  喀!我手一歪,沒咬開松子殼,反而咬在了食指上,頓時疼得鉆心也似的,眼淚都出來了。
  
  “怎么那么不小心啊?!被侍珮O直咂嘴,“笨得要死的?!?br/>  
  我瞪了他一眼,他走過來爬上床,從果盤里抓了把松子,慢條斯理的嗑了起來。
  
  我甩了甩手,終于按捺不住好奇湊了過去,壓低聲:“你剛才那話什么意思?”
  
  他白了我一眼,光顧嗑松子,就是不答話。
  
  “哎呀,你倒是說啊?!蔽夷檬种竿彼?,一捅便捅在腰眼里,他咯的一笑,身子一扭,歪倒在床上。我眼睛一亮,手腳并用的爬過去,作勢欲呵他的癢。
  
  “你敢!”他拿腔作調的恫嚇,其實早怕得臉都笑扭曲了。
  
  臭小子,看你嘴硬。
  
  “說不說?”
  
  他抿著唇,縮到床角,然后朝我勾勾手指,我湊過身子,他貼著我耳朵說:“就是你想的那意思。”
  
  我愣住。
  
  雖然早知道有通房丫頭這一說,但沒想到孟古姐姐會將自己的陪嫁丫頭給……她難道一點都不會介意的嗎?那皇太極呢,同在一個屋檐下,他對這一切又是什么想法?
  
  想到這,我扭頭去瞧他,沒想到他還湊在我的耳邊沒離開,我頭一扭,我的臉擦著他的唇滑過。
  
  “咿——”我把頭迅速往后仰,他一動不動,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我。
  
  “你嘴擦干凈了沒?”我用袖子擦臉,故作嫌棄狀,“滿嘴口水。”
  
  他撇嘴,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爬下床,走到一邊杌子上坐下悶聲嗑松子。葛戴捂嘴偷笑,不小心被他瞧見,他突然邪邪的一笑:“你那么歡喜,不如晚上你去睡外頭床上。”
  
  葛戴一臉天真:“是讓我和海真姑姑一起睡嗎?如果海真姑姑不介意的話……其實我可以睡在外頭通炕上的,和那些個小丫頭們一起擠擠就行。”
  
  “葛戴,別聽他滿口胡吣!八阿哥逗你玩兒呢?!?br/>  
  葛戴面上一紅,大辮子一甩,背過身不說話了。
  
  皇太極哈哈一笑:“生氣了呀!要不我給你賠個禮?”
  
  葛戴瑟瑟縮縮,欲哭無淚:“八阿哥您就別逗奴才了?!?br/>  
  “還真不是逗你。這大熱的天,你和那些賤役的小丫頭們擠一炕頭,你主子舍得,爺我還舍不得呢。我給你出個主意當賠禮,我的床夠大,晚上開著窗又透氣,我分一半床給你主子睡,你呢,就在這南炕上睡,如何?”
  
  葛戴眨了眨眼,沒敢應聲。我打量著他這張床,的確是夠大,睡上兩個人不是問題,北面墻上又通著窗戶,窗明幾凈。這一琢磨,我頓時有了主意,笑逐顏開道:“那怎么好意思呢?無端端的搶了八阿哥的床……”
  
  “不客氣?!彼麛[出一副“爺大方”的姿態(tài)。
  
  “但是!”我一頓,揚了揚眉,“萬一你睡覺踢被子,磨牙打屁,吵到我怎么辦?”
  
  “你才磨牙打屁呢!”小孩子受不得激,他臉漲得通紅,氣鼓鼓的跳了起來,“別以為我不清楚你的底細,我警告你,晚上你要敢再搶我被子,我一定把你扔床下去!”
  
  “噗——”葛戴沒忍住,噗嗤笑出聲,笑完立馬知道自己失了規(guī)矩,用手緊緊的捂住嘴,憋得滿臉通紅,一雙秀目尷尬的望了望皇太極,又看了看我,最后低著頭往門外逃也似的跑了。
  
  “這丫頭,越來越沒規(guī)矩了?!?br/>  
  “沒規(guī)矩也是我的丫頭,輪不到你說教。”
  
  “說得好像我特稀罕你丫頭似的。”他走過來,拉過我的一只手,掰開五指。
  
  “做什么?”我奇怪的問,結果發(fā)現(xiàn)他在我手心里放下一大把松子仁。我不覺笑了起來,“唉喲,唉喲,我們八阿哥真是好人啊,真是可愛死了?!蔽疑焓秩ツ笏哪橆a,他臉頰肉乎乎的,捏起來手感真好。
  
  他鼻子里重重的哼了聲。
  
  我仰頭,抓著手里的大把松子仁一起倒進嘴里,還沒細嚼,他冷不丁甩出一句話:“嗑的時候不小心舔到了,沾了口水?!?br/>  
  “噗——”
  
  按我的意思是要敞著帷帳睡覺的,偏皇太極說不習慣,跟他劃分床鋪面積又磨嘰了半天,等好容易熄了燈,迷迷糊糊的才剛有了一點睡意,胳膊突然被人一把抓痛,我剛要叫起來,嘴上又被一只手牢牢壓住。
  
  我一哆嗦,徹底醒了。睜眼剛要掙扎,就聽頭頂“噓”的聲,皇太極壓著聲音在我耳邊說:“阿瑪來了。”
  
  我呆住。
  
  我以為努爾哈赤晚上不會來孟古姐姐這里,沒想到我搬進來的第一天晚上,他就來了。
  
  我想爬起來,卻被皇太極壓住肩膀動彈不得,帳子里光線昏暗,我適應了大半天才模糊的看清了他身形的一個輪廓。
  
  “別出聲,裝睡。”話音剛落,果然努爾哈赤的聲音出現(xiàn)在西屋的門口。
  
  “東哥睡了?”聲音不高,但隔著道門我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耳聽得房里靠近門口的南炕上窸窸窣窣的聲響,大概是葛戴也被驚醒了,正嚇得六神無主,不知進退。
  
  “是?!笔呛U娴穆曇?,低低的,帶著謙卑,“今兒個整理箱籠,格格忙了一整天,用晚膳時便滿臉倦意了?!?br/>  
  門口沒了動靜,我真怕努爾哈赤會不管不顧的拍門進來,但隔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的聲音:“……孟古姐姐今兒好些沒?我去瞧瞧她……”
  
  聲音漸漸遠去,等終于徹底安靜后,我長長松了口氣,整個人癱在床上?;侍珮O松開手,翻了個身,躺在了我的身邊。我用手肘撞了下他:“你阿瑪對你額涅還算有心,聽說他這陣子寵著阿巴亥,可是連大福晉的門檻都沒踏進去過。”
  
  皇太極嗤的聲:“大福晉失寵不是一天兩天了?!?br/>  
  我惱他句句都要跟我頂嘴,下力氣擰他大腿:“大福晉屋里的幾個大丫頭姿色都不錯?!?br/>  
  他翻了個身,面朝著我,黑暗中雖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出他正在看著我。我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輕輕打了下嘴:“我說錯了?!?br/>  
  他久久沒說話,隔了好久好久,正當我以為他閉目睡去了,他突然開口道:“是我求海真做了阿瑪?shù)耐ǚ垦绢^。”
  
  我愣了老半天,一時間五味陳雜,各種感覺涌上來卻不知道要說些什么。睡在我邊上的還只是個十歲多點的孩子,可他的有些想法卻比我這個經歷了兩世坎坷的大人還要豁達和洞察一切。
  
  孟古姐姐嫁到建州十多年,作為葉赫的格格,父族的地位不低,她又是個性子格外溫婉,容貌出眾的,比起大多數(shù)妻妾而言,她不可謂不得寵。和她同一年嫁過來的阿敏福晉,至今仍然無寵……但她在努爾哈赤面前再有體面,也不過只得了皇太極這樣一個兒子,而且隨著歲月的摧磨,正當壯年事業(yè)卻蒸蒸日上的努爾哈赤,新進門的妻子一個比一個年輕。如今專寵的阿巴亥不是第一個,以后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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