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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步天下 第三十一章 禮物

這日皇太極直到日暮時分才回府,看他那疲憊不堪的模樣,似乎恨不能倒頭就睡,吃飯的時候亦是心不在焉。然而到了夜里侍寢,他躺臥床榻,卻忽然顯得精神亢奮起來。
  
  “見到蘭豁爾了?”他的手枕在我的頭下,我舒服的調(diào)整角度,找了個最愜意的姿勢窩在他懷里。
  
  “中午便見著了……聽她們說,你收了蘭豁爾作養(yǎng)女?”
  
  “你不喜歡么?”
  
  “不,我很喜歡……蘭豁爾是個很乖巧機(jī)靈的孩子?!?br/>  
  “那以后你就是她的額涅了,好好教養(yǎng)她,讓她會變得像你這般蕙質(zhì)蘭心……”
  
  “嗯?”我略略抬頭,下巴頂在他的肩窩上,他的肌肉硬邦邦的,卻又極富彈性。我乜眼揚睫,“你不是經(jīng)常嚷著說我笨么,為何現(xiàn)在又這般好心夸我?蕙質(zhì)蘭心這四個字我可擔(dān)不起……”莫名的,我突然就想起哲哲來,那樣一個寧靜而又高貴的女子,她也許倒是與這四個字極為相襯。
  
  “你是笨……”皇太極輕笑,胸腔為之震顫,將我的下巴震得麻麻的,“可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簡單真實卻很溫暖……”
  
  心里迅速流淌過一道溫?zé)岬呐?,將我今天遭遇的所有不快統(tǒng)統(tǒng)一掃而盡。
  
  “悠然……”
  
  “嗯。”
  
  “那個叫安生的孩子,已由薩滿作法火葬,骨灰派人送回了蘇密村……你,可以安心了?!彼氖秩嘀业陌l(fā)頂,“以后讓蘭豁爾多陪陪你解悶兒,你也就不會覺得太無聊了?!?br/>  
  我心里一顫。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我偶爾會在睡夢中大喊大叫的哭泣著醒來,我對小秋母女的無奈,對安生的自責(zé),甚至于我對孩子的渴望,原來……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從沒正面問過我,卻細(xì)心的將我的點滴情緒一一收納在心。
  
  這樣一個愛我疼我的男人呵!
  
  “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br/>  
  他忽然翻側(cè)身,左手撐著頭,似笑非笑的凝視著我:“怎么就滿足了?我準(zhǔn)備的禮物還沒拿出來呢,現(xiàn)在謝我未免太早了些吧?!?br/>  
  我又驚又喜,眨巴著眼睛看向他,原來他的禮物竟然另有所指,我還以為蘭豁爾就已經(jīng)是了呢。
  
  皇太極右手忽然在我眼前一晃,我先是聽見玉石叮咚撞擊聲響,而后有件冰涼的東西從我左手套了進(jìn)去,一逕滑至腕骨。
  
  “??!”在看清何物的同時,我發(fā)出一聲驚喜的贊嘆。
  
  那是一串翡翠手珠,由十八顆相同大小的翡翠玉珠穿成,顆顆瑩潤剔透,翠珠底下連了一顆白色的碧璽佛頭,底下掛了鑲鉆的結(jié)牌、四顆米粒大的小東珠,最后綏子上綴了兩顆白色碧璽佛珠。
  
  “不是你要的那串,不過款式和翡翠的質(zhì)地都已仿得極為相似,你且將就著戴來玩吧!”
  
  “你……”我顫聲,激動得險些眼淚沖出,“你還……記得?”
  
  努爾哈赤送給烏拉那拉阿巴亥的那串碧璽翠玉手串——天哪,那是哪一年的事情了?若非他今日送我這條手串,我早已將當(dāng)年自己的信口開河,任性的向他討要手串之事忘得一干二凈。
  
  那么久遠(yuǎn)的事情,他居然還記得?
  
  “怎么了?你是想笑還是想哭?若是不喜歡,便扔了吧?!?br/>  
  “哪個……哪個說我不喜歡了?”眼淚到底還是不爭氣的流了出來,我喜極而泣,激動得不能自已。
  
  他的右手摸上我的臉頰,指腹輕柔的替我擦去淚水,我撲進(jìn)他懷里,緊緊的抱住他。相依相偎,我漸漸放開心扉,絮絮的將我這兩年漂泊在外的甘甜苦樂一一與他傾訴,皇太極一直未再說話,只是靜靜的聽我述說。
  
  當(dāng)我說到小秋母女慘死時,忍不住再次傷心落淚,長久以來憋在心里的那份傷感,一經(jīng)打開,竟是再也難以壓抑,我泣不成聲。
  
  他輕輕拍著我的背,替我順氣,而后淡淡的說:“說到張銓此人,我倒是有些印象……他是明西路軍的監(jiān)軍,吉林崖戰(zhàn)后被俘,汗阿瑪顧惜他是個人才,有意招降,他……”
  
  我神情一黯,像張銓那般的人物雖然帶著股書生意氣,但骨子里卻對女真人極其痛恨,只怕寧為玉碎也難當(dāng)瓦全!
  
  果然他停下話語,沉默片刻,說道:“算了……不提這些了?!鳖D了頓,思忖良久,將視線調(diào)轉(zhuǎn)向別處,“悠然,汗阿瑪已決定要攻打喀爾喀扎魯特部……”
  
  我猛地一顫,竟是控制不住內(nèi)心激動,從床上挺身坐起,驚愕的望著他。他仍是支著頭,臉上掛著模糊的微笑,笑容在微弱昏暗的燭光下顯得明暗不清。
  
  努爾哈赤要攻打扎魯特部!那……介賽他豈不是……
  
  怎么會突然無緣無故想到要去攻打蒙古喀爾喀的呢?難不成,會是因為……東哥的緣故?
  
  “汗阿瑪意欲親征,今日殿前點兵,二哥主動請纓,愿領(lǐng)兵打頭陣……”皇太極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似乎別有深意,雖未挑明,卻已足以令我心驚膽寒?!坝迫?,又要放任你一個人留在家里了,說實話,我還真有些不放心?!?br/>  
  “那我跟了你去!”意識仿佛被人操控住般,我不由自主的脫口叫道,“我隨你出征扎魯特,那里的地形我比較熟,我可以……”
  
  “胡鬧!”皇太極面色微變,但轉(zhuǎn)瞬即復(fù)原狀,只是蹙緊了眉頭,“打仗非是兒戲,你乖乖在家等我回來……”
  
  “我不要!”我一口回絕,不容置疑的看著他,“以后無論你去哪,我都會跟了你去。你休想把我撇在家里!我不愿淪為你的那些妻妾一般模樣,整日里除了等你回來便什么企盼都沒有,我不希望下半輩子就活在這樣無趣的牢籠里,這就好比是用一種很殘忍的手法在慢慢扼殺我的生命……皇太極,你若是不能滿足我這個要求,便求你還是還我自由吧!”
  
  這番話憋在我心里已有數(shù)日,本想找個機(jī)會,心平氣和把我對現(xiàn)狀的一些想法解釋給他聽,然而卻沒想最后竟會在這種情況之下,把話毫無遮攔的講了出來。
  
  原有的祥和溫馨氣氛頃刻間被破壞殆盡,皇太極微微震顫,突然欺身逼近我,右手一把握緊我左手手腕。五指收攏,他使力之大遠(yuǎn)遠(yuǎn)超過我的想像。翡翠手串被他勒得硌住了腕骨,疼痛難以形容。我咬牙強(qiáng)忍,卻在看清他眼底閃過的受傷神情后,心也跟著如同針扎般疼痛起來。
  
  “好!我答應(yīng)你!”他啞然出聲,伸手用力一拽,我被他拖進(jìn)懷里,“無論你要怎樣都好,只是不許你再離開我……不許……”他俯下頭,炙熱的吻如暴風(fēng)驟雨般壓下。
  
  四月,大金汗命人修筑界藩城。
  
  五月,因薩爾滸一役,大金國放回朝鮮俘虜,是以朝鮮遣使臣至赫圖阿拉報謝。
  
  六月,努爾哈赤先是派穆哈連收撫虎爾哈部遺民,得了上千戶。其后率兵攻克開原,斬殺馬林等明將,殲沒其軍,還兵駐扎界藩城。
  
  這三個月,我除了每日啃讀三國外,一得空閑便讓敦達(dá)里教我練刀——這是我唯一能想出來在戰(zhàn)場上應(yīng)急防身的法子——拉弓射箭以我現(xiàn)在這樣的爛水平在短期內(nèi)是根本不可能學(xué)得會的,而矛槍盾戟之類的又顯得太長太累贅,我不可能將這些冷兵器舞得趁手自如。想來想去,防身之用,唯有用刀。
  
  皇太極見我練刀,先是不以為然,后來見我當(dāng)真卯足了勁,努力認(rèn)真的在練刀法,雖不是虎虎生氣,練了兩月卻也是學(xué)得似模似樣,比起之前連拿刀的架勢都滑稽可笑的情形來,真是進(jìn)步神速。于是,一日回家后,他竟帶了柄腰刀送我。
  
  那把刀刀身連柄長約七十厘米,比尋常慣用的要短了些許,刀形樸拙無華,外鞘乃鯊魚皮硝制,比起尋常的木質(zhì)刀鞘份量輕得許多。刀身狹長,略帶彎弧,為精鋼所制,同樣比普通腰刀要顯得薄而輕巧,刀刃鋒利,鑄有雙峰線,刀柄用皮帶纏繞,手握的抓感甚好,即使手心蒙汗也不會因此滑手,柄首乃是銅質(zhì),雕鏤出鳳形花紋。
  
  皇太極把刀交到我手上時,遲遲不肯松手,凝望我許久,才沉聲關(guān)照了句:“不到萬不得已,切勿用它,刀乃兇物,既可殺人,亦能傷己?!?br/>  
  我用力點了點頭,鄭重其事的將刀接過,不知為何,原本還略帶沉重的心情竟出奇的感到輕松起來。
  
  套上最外面那件量身定制的石青緙絲一字襟坎肩,歌玲澤替我扣上前胸的幾??圩?,我抬高胳膊,她正待伸手探至腋下,忽聽邊上有個聲音喊了聲:“等等!”
  
  歌玲澤雙手一頓,停下動作,我亦詫異的轉(zhuǎn)過頭去。墻角站著葛戴,正神情激動的看著我。
  
  “你先下去!”她揮手示意歌玲澤退下,歌玲澤愣了下抬頭瞄了我一眼,見我點頭這才行禮退出房間。
  
  “姐姐……”葛戴走近我,顫聲,“讓我再伺候姐姐一回!”我些微愣住,她卻已伸手過來,顫巍巍的替我將剩下的扣子系了,然后取了帽子替我戴上。
  
  退開兩步,她癡癡的凝望我,含淚笑了起來:“姐姐穿男裝也顯得格外威武神氣,也只有姐姐這般氣節(jié)的人物才配得起爺……”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回身將桌上的腰刀取了,佩在腰間:“嗯,我走了,蘭豁爾就麻煩你多照應(yīng)了?!?br/>  
  “姐姐只管放心……”頓了頓,她忽然在我身后拔高聲音激動的說道,“姐姐,其實……當(dāng)年你離開赫圖阿拉回葉赫,我偷偷給爺報訊,爺?shù)弥笮募比绶俚臎_出門,沒想半道卻被侍衛(wèi)給擋了回來——阿敦奉了大汗之命將府內(nèi)上下圍得跟鐵桶似的,拘了三日才撤去禁錮令,可是爺……可是爺卻整整一個月沒再邁出屋子半步……”
  
  我猛然一震,手扶住門框只覺得心潮澎湃,眼眶慢慢的濕了,哽聲道:“我……沒怪過他……”話雖如此,但回想當(dāng)年只身離城那般凄涼無奈,心里對皇太極畢竟仍是存了一絲期待,一絲怨念。
  
  “……我原以為……你該明白我……”
  
  “……我原以為……即便這世上所有人都誤會我,你總是最了解我的那一個……”
  
  熱淚眼眶,我深吸口氣,加快腳步匆匆穿出廳堂,不顧歌玲澤和薩爾瑪她們詫異的驚呼,繞過門廊,喘息著飛奔起來。
  
  心怦怦狂跳,我沖出大門,寬綽的街道上站滿了正白旗士兵,皇太極立在門口,身姿挺拔,晨曦的陽光點點灑在他發(fā)梢上,大白和小白并排站在他身側(cè)……
  
  我呼呼的喘氣,他慢慢轉(zhuǎn)過身來,肅然冷峻的面上漸漸有了笑意:“準(zhǔn)備好了?”
  
  “是?!蔽沂箘劈c了下頭,沖他粲然一笑。
  
  此生有他,足矣!
  
  “好——傳令下去,整軍出發(fā)!”
  
  天命四年七月廿五,大金汗親率兵卒攻打鐵嶺城。城中守兵,連放槍炮,射箭投石,堅守不出。努爾哈赤遂命兵力聚集,專攻城北,樹云梯拆城垛,最終登城突入,拿下鐵嶺。
  
  我留守在正白旗后營,皇太極特意留下敦達(dá)里隨身保護(hù)我的周全,饒是如此,親眼目睹皇太極沖鋒陷陣,在漫天炮灰和箭矢中突圍攻城,我竟有種生死懸于一線的眩惑感,這當(dāng)真比自己身陷戰(zhàn)場那會兒,更讓我緊張得手足冰冷。
  
  是夜,各旗將士入鐵嶺城分部扎營,皇太極回營時一臉塵仆,我強(qiáng)拉著他將他從頭到腳的摸了個遍,直到確信他當(dāng)真是毫發(fā)無傷后才大大的松了口氣。
  
  他卻被我弄得啼笑皆非:“要不然我把盔甲脫了,你再仔細(xì)摸摸?”
  
  “嘁!”揮手在他光溜溜的腦門上拍了一記,我嗔道,“你想得美,就你那一身臭汗……”
  
  “很臭么?”他故意搞怪的往我身上貼了過來,“你再仔細(xì)聞聞,不覺得這是很男人味的么?”
  
  我大叫一聲,笑著躲開。
  
  翌日晨起,三軍開拔,我明白這才是往此行的最終目的地奔去了。因皇太極需與大汗隨扈同行,我不便跟在他左右,只能和敦達(dá)里一起混在小兵里,綴在隊伍之后前進(jìn)。
  
  遠(yuǎn)遠(yuǎn)的見前頭隊伍正經(jīng)過一片高粱地,秋風(fēng)吹送,景色獨美。呼吸著新鮮的氣息,我才心情放松,驀地四周殺聲震天,竟是從高粱地里出其不意的躥出大批蒙古士兵來。
  
  敦達(dá)里護(hù)著我連連后退,蒙古兵雖眾,卻不是金兵的對手。須臾片刻,竟是被金兵殺得丟盔卸甲,狼狽不堪的撤退。
  
  蒙古兵方退,金兵重整,我正心有余悸的和敦達(dá)里講著話,忽然馬蹄陣響,竟是皇太極騎著大白從前頭繞了回來,安達(dá)里心急火燎地拍馬跟在后面。
  
  皇太極一臉焦灼之色,等看清我后,明顯松了口氣,略一頷首,嘴里大聲“嗬”了下,仍是駕馬飛快馳開。
  
  “爺這是不放心福晉您呢?!倍剡_(dá)里低下頭小聲說。
  
  望著皇太極遠(yuǎn)去的背影,我愣忡了許久,不禁幽幽嘆息:“我要隨征是否錯了?我并不是想……成為他的包袱?!?br/>  
  大軍重整后繼續(xù)率兵進(jìn)擊,一路追殺蒙古兵于遼河。其后攻打喀爾喀扎魯特部,生擒扎魯特貝勒介賽,其子色特奇爾、柯??藞D二人,以及介賽親信大臣岱噶爾塔布襄以及大臣十余人,共計一百五十余人。
  
  金兵大獲全勝,努爾哈赤擒獲介賽后,竟未殺他,而是將他囚禁于木籠之內(nèi)。大軍在扎魯特停駐三日,五千兵卒散遍方圓百里。
  
  “可是逃了什么要緊的敵人?”瞧這興師動眾的樣子,竟大有不把扎魯特掘地三尺誓不罷休之勢。
  
  “不是?!被侍珮O眼神深邃,眸瞳如墨般黝黑,唇邊勾起一絲譏諷的冷笑。
  
  剎那間我如亟電擊,恍然頓悟。
  
  “介賽講不清將布喜婭瑪拉到底埋骨何處,汗阿瑪……犯了倔脾氣,說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我黯然垂下頭。
  
  三年了!我若是在那時當(dāng)真死了,只怕遺骸也早被鳥獸噬盡,尸骨無存,他即便是掘地三尺,又有何用?
  
  “悠然!”皇太極緊緊擁住我,從他身上緩緩傳來溫暖的氣息,“都忘了吧……”
  
  我點點頭,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我早忘了?!?br/>  
  他定定的看了我,眼神復(fù)雜難懂,但隨即便笑著拍了拍我的肩:“那就好。一會兒我還要出去。雖然明知搜尋無果,不過……總還是要做做樣子的?!?br/>  
  一時皇太極離開了營帳,我悶坐著發(fā)呆,心緒雜亂紛呈。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帳外起了一陣喧嘩,正不明所以,敦達(dá)里和安達(dá)里兩人掀簾進(jìn)來,我一見他倆,忙問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
  
  安達(dá)里抿了抿唇,有些為難的道:“貝勒爺方才把介賽從木籠里拖出來打了個半死!”
  
  “啊?!”我又驚又急,怔怔的從椅墩上跳了起來。
  
  敦達(dá)里微笑解釋:“爺方才把介賽打得吐血,額亦都和安費揚古兩位大人見到了,便過來勸解,結(jié)果剛把爺拖開了,一旁一言不發(fā)的大貝勒突然又發(fā)難,將介賽一拳揍歪了鼻梁,按在地上往死里打,這才鬧騰了起來……若非旁人拖得快,介賽那廝的狗命只怕早丟了!大貝勒在軍中素以寬厚仁慈著稱,可剛才打人時,那氣勢竟是前所未見的叫人心寒,外頭已有人傳這是大貝勒在私報當(dāng)年的奪妻之恨……不是什么大事,福晉請寬心。爺心里自有計較?!?br/>  
  我身子輕輕一晃,頹然無力的跌坐回椅墩上。
  
  安達(dá)里搖頭:“介賽雖是敗寇,可是大汗下令將他囚禁,若無諭旨旁人是不得隨意處置他的。貝勒爺雖有計較這回只怕少不得要……”
  
  “有大貝勒擋在頭里,貝勒爺左右不過是挨些責(zé)罵,罰些銀兩?!?br/>  
  手蒙住臉,混沌的意識漸漸恢復(fù)清晰,我長長的吁了口氣:“沒事!不會有事的……爺他自有分寸?!?br/>  
  做樣子而已!該掌握何種火候,他應(yīng)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是……代善!代善……
  
  這是何苦?何苦啊……
  
  五日后,努爾哈赤帶著介賽等人從扎魯特先行退兵,只留下皇太極正白旗一個牛錄的兵力。
  
  “東哥……”
  
  我忍不住一顫?;侍珮O已有許久未再用這個名字喊過我了,這個稱呼聽起來陌生而又幽遠(yuǎn)。
  
  “汗阿瑪罰我留在此處,替布喜婭瑪拉造一座衣冠冢。”他徐徐的開口,眼望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忽然揚手一指,“東哥!這一次是真的要徹底埋葬掉你的過去了,我要給你一個全新的人生!”
  
  夕陽斜下,在地平線上拉出一縷橘色的神秘光輝,我瞇起眼,將心里淡淡的悲哀掃開,大笑道:“衣冠冢嗎?很好——很好!”心思一轉(zhuǎn),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出那座神秘的古墓來,心臟的跳動竟是猛地漏跳了一拍,我“呀”的低呼一聲,叫道,“天哪!難道……”扭頭望去,并肩騎在大白背上的皇太極正困惑的朝我望來。
  
  我咯咯一笑,抓著小白的鬃毛笑趴在它背上,眼角濕潤,我笑得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悠然!”
  
  “啊,沒事……沒事?!蔽疫B忙止住笑意,“皇太極,布喜婭瑪拉的衣冠冢,能否由我說了算?”
  
  他眉頭一挑。
  
  “我要給自己造一個與眾不同的墓穴!”張開雙臂,迎著沁涼的微風(fēng),我淡淡的笑起,“皇太極!無論這墓穴造得如何稀奇古怪,不倫不類,你都不要問一個字,等以后有機(jī)會的話,我自然會一五一十的全部解釋給你聽……你可否依我?”
  
  他又寵又憐的望著我:“一切隨你。”
  
  衣冠冢造了十多天,因我畫的圖紙實在古怪,特別是仿制埃及人形金棺的棺槨,工匠們做了好幾次都不太合我心意,結(jié)果使得墓穴的竣工時間越拖越久。
  
  八月中,工期終于接近尾聲,我原打算和皇太極二人在茫茫大草原上好好享受一個與眾不同的中秋節(jié),可誰曾想早起皇太極接到一紙密令,神色倏變,繼而仰天大笑三聲。
  
  我驚疑不定,他將寫了滿文的羊皮紙一揉,冷笑道:“終于等到這一日了!”那張我慣常看熟的俊逸臉孔,竟一點點凝聚起森寒陰冷,讓我不禁感到一陣害怕與不安。
  
  “怎么了?”
  
  “這一次我定要他們血債血償!”他目光炯炯的低頭看著我,眼底有股幽暗的火焰在燃燒,“汗阿瑪準(zhǔn)備攻打葉赫,急召我回去。悠然,我不想你為難,這次你且留下,不要和我出征了。”
  
  我張口欲言,他眼神放柔,輕聲道:“布揚古待你再如何不好,總是你的親哥哥……你心地太軟,若是跟了我去,見了這些殺戮,不免又要傷心,還是不去為好?!?br/>  
  我頓時啞口無言,要待解釋,可又不知從何說起好,唯有苦笑。
  
  八月十七,據(jù)聞金國汗努爾哈赤率八旗精銳,發(fā)兵扈倫女真葉赫部。
  
  我在喀爾喀待了三天,墓穴內(nèi)整體構(gòu)造已然完工,這幾日是由畫匠在內(nèi)室墓志銘碑后畫布喜婭瑪拉的畫像。望著那熟悉的絕色容顏漸漸的被一筆一畫的勾勒出來,我心臟驟縮,沒來由的感到一陣不安和煩躁。
  
  自從金兵出赫圖阿拉,安達(dá)里便再也探聽不到任何消息,現(xiàn)下戰(zhàn)況到底如何,竟是一點線索也無法得知。隨著時間一點點的往后推移,我的情緒越來越浮躁,終于挨到那副畫像完工之日,我瞪著那張嬉水盈笑的絕世容顏,毅然做出一個決定。
  
  “安達(dá)里,你是葉赫人吧?”
  
  被皇太極留下來負(fù)責(zé)保護(hù)我的安達(dá)里面對我的提問有些發(fā)怔:“……是。但我從小就跟了四貝勒,托爺?shù)亩髑槲也拍荛L大成人,娶妻生子,才有了如今的我!”
  
  我長長的嘆了口氣,作為心腹,皇太極對安達(dá)里和敦達(dá)里這兩個從小跟隨自己長大的哈哈珠子,有著絕對的信任度。我相信皇太極識人的眼光,就如同我相信葛戴一樣,我也會相信安達(dá)里的忠心。
  
  “我,要去葉赫!”
  
  “可是福晉……”
  
  “貝勒爺若是怪罪,我一人承擔(dān)……”
  
  小白腳程奇快,雖然我的騎術(shù)不是很好,但是有它在,與安達(dá)里這些打小在馬背上長大的勇士相較,我也不至于成為拖累。這一路快馬加鞭的連趕了三日,我累得全身骨骼都快散架了,然而一顆心卻始終高高的提著,難以放下。
  
  抵達(dá)葉赫境內(nèi)已近傍晚,隔河相望的東西兩座城池硝煙滾滾,滿目蒼夷,戰(zhàn)死的士兵尸首漂浮在葉赫河面上,血水浸染。
  
  “安達(dá)里!派兩個人去打探一下,爺如今在何處?”
  
  安達(dá)里隨即應(yīng)了,指派跟隨的親兵到前頭打探戰(zhàn)況,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天已擦黑,那兩人才回來。
  
  “回主子話!我八旗軍同葉赫交戰(zhàn)已有兩日,大貝勒負(fù)責(zé)攻打西城,四貝勒此刻正帶兵攻打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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