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天陰陰的,今天一早起來,天空又是灰蒙蒙的。老馬照例去撕日歷,今天是七月二日,農(nóng)歷五月三十,庚午月庚子日,諸事不宜,諸事不宜……吃完早餐,閑來無事,老馬戴上老花鏡看他的微信,一個一個地用語音回別人消息,如此忙活了一上午。
下午漾漾回來還沒落腳,她奶奶的視頻電話先來了。祖孫兩人聊了好大半天。從幼兒園聊到周周,從周周聊到猜謎語,從猜謎語聊到小蘑菇的大帽子,從小蘑菇的大帽子聊到烏鴉睡覺,從烏鴉睡覺聊到蜘蛛有幾條腿……一老一少聊得有說有笑的,老馬在旁偷聽了好久。當(dāng)初兩人結(jié)婚時沒辦酒席,兩家父母沒見面,后來聽說致遠(yuǎn)父親走了,老馬很想去送一送,硬是沒人請他,白惦記一場。后來又聽說他母親改嫁,改嫁的老頭條件好但兒女多,見面也不方便了。即便如此,這些年老馬依然期望著跟這個從未見面的親家好好聊一聊。他原想著漾漾怎么著也會提到爺爺,由此親家婆和他能打個照面,想到這兒他已在腹內(nèi)準(zhǔn)備一個漂亮的開場白了!可惜,漾漾講畫冊、講動畫片、講幼兒園,獨(dú)獨(dú)沒有提到他!致遠(yuǎn)忙活晚飯也沒想到這茬子!天不隨人愿,白費(fèi)了老爺子一場好心機(jī)。
吃晚飯的時候,致遠(yuǎn)拿來一小瓶鋼筆水說:“爸,我今天找了好久才在一家文具店里找到這個!”
“這么稀罕!貴不貴?”
“五塊錢一小瓶!主要是沒人買很多店也不賣了!我剛拿回來的時候,瓶子上一層厚厚的土灰!擦了好幾遍呢!”
“哎呀,恐怕過兩年我也跟它一樣,身上蓋著一層厚厚的土灰!”老馬拎著那一小口鋼筆水在燈下晃蕩。
吃完飯老馬把鋼筆水帶回房間,打開床頭柜的抽屜放好。三十年前五毛錢一大缸子的東西,如今五塊錢只一丟丟——竟成了寶貝!老馬一邊感嘆一邊規(guī)制抽屜,他下意識地打開自己的小筆袋一看!“啊呀!我的筆呢!”老馬急了,來來回回翻了好幾遍,果然他保藏了十幾年的那支榮耀之筆丟了!老馬暗忖:怎么桂英的孩子有這個毛病呢?他心緒難平。這一晚聽?wèi)?、玩微信的心思全沒了,老馬只等著仔仔放學(xué)回來,新賬舊賬一起算。
晚上仔仔先回來了,一進(jìn)門去吃東西,吃完東西跟致遠(yuǎn)聊了幾句才回房。老馬早在床上握著拐杖坐得筆直等他進(jìn)屋。
“你是不是把我那支筆拿走了?”老馬一臉威嚴(yán)。
“嗯?什么筆?”仔仔呼嚕呼嚕地吸著酸奶說。
“黑色的簽字筆!”
“什么筆呀?我沒見過!”
“我就放在這兒!這屋里除了你和我,還有誰?”老馬用下巴指了下床頭柜。
“到底什么筆呀?你什么意思?”仔仔發(fā)覺不對勁兒。
“純銅的黑色簽字筆,除了你用誰用?”
“你的意思是我偷你筆了!你有證據(jù)嗎?”仔仔一臉無辜。
“還狡辯!拿了就拿了,你給我,我只當(dāng)沒發(fā)生!”
“什么叫只當(dāng)沒發(fā)生!根本沒發(fā)生好不好!”仔仔環(huán)視屋里。
“我早翻遍了!你趕緊拿出來!”
“誰見你那破東西了!我有的是錢,我想用什么筆用得著偷嗎?”仔仔氣得面目猙獰。
“你不承認(rèn)沒關(guān)系!致遠(yuǎn),致遠(yuǎn),你過來一下!”老馬坦然自若地喊來女婿。
“怎么了爸?”
“他說我偷他東西?什么筆?逗不逗呀!”仔仔先指著老馬說。
“我這兒有一支筆,十多年前縣長送的,我特稀罕,來了后放在這床頭柜的抽屜里!剛才放鋼筆水的時候一看沒啦!當(dāng)時的鎮(zhèn)長說過,那是德國進(jìn)口的筆,值錢著呢,不是他該用的!他拿了就拿了,不承認(rèn)!還要證據(jù)!”老馬一板一眼地說完這些。
“你到底拿沒拿?”致遠(yuǎn)一臉烏黑。
“哎??!我沒拿!我的媽呀……”仔仔大喊一聲,氣得使勁跺腳,左扭右擺地拍桌子!
致遠(yuǎn)沉思片刻后說:“爸,你等一下,我先看看什么筆?”說著他打開手機(jī)里的軟件,在購物網(wǎng)站上搜德國進(jìn)口的筆。
“怎么了這氣氛?一個個站在這兒!跟車禍現(xiàn)場似的?!眲傁掳嗷貋淼墓鹩ⅲM(jìn)門一看各個站著,先笑了,正欲回屋躺著被仔仔攔住了。
“媽你等等!大事!他說我偷他的筆——什么德國進(jìn)口的筆!”仔仔從屋里出來,拉住桂英的衣袖,一腔不平。
“他是誰呀?”桂英一聽話頭不對,斜著臉面有不悅。
“馬桂英啊馬桂英,你教的好孩子!”老馬伸出食指在空中點(diǎn)了幾點(diǎn)。
“還誣陷我!誰偷你那破筆啦?誰稀罕呀!一天天的事多得很!自從你來我家里這日子過得跟演電影似的!難怪你還沒來我媽先焦慮了!”仔仔伸手沖著老馬也指指點(diǎn)點(diǎn),一嘴無禮。
“仔仔你怎么對爺爺說話呢!”致遠(yuǎn)將仔仔伸在空中的手打了下去。
老馬只當(dāng)沒聽見,嘴巴裂長、雙眼深沉地看著桂英。桂英沒說話,看了看老父親眼里的失望和漠視,又瞅了瞅兒子身上的輕狂和愚蠢。只望著仔仔故作不知地輕聲一問:“他是誰呀?”
“哼!冤枉我、占我房子的那個人……”仔仔又指指老馬。
啪地一聲——桂英厚實(shí)有力的右掌落在了仔仔右臉上!
致遠(yuǎn)驚得張開五官、往后一閃。老馬輕哼一聲,看著地面。
“你為什么打我!”仔仔雙眼瞪圓捂著臉怒問。
啪地一聲——左掌更為響亮地落在了仔仔左臉上!
仔仔嚇得兩手捂著臉屏住呼吸不敢說話,致遠(yuǎn)朝仔仔那兒挪近一步,老馬依然手握龍頭看著地面,眼中的深邃減了三分。
“他是誰呀?他是我父親!何一鳴,你什么時候覺得你可以沖著我的父親指指點(diǎn)點(diǎn)大聲嚷嚷?”桂英雙手抱胸,語氣平靜地問。
仔仔沒說話。
“什么叫占你的房子?這房子是我和你爸辛苦賺錢買來的,房本上寫的名字也是我們兩,你憑什么認(rèn)為這件屋子是你的?你上了十來年的學(xué),學(xué)費(fèi)沒少交,什么時候你覺得你有資格可以沖著一位老人像混子一樣一嘴輕狂地嚷嚷?”
“他說我偷他的筆……”仔仔捂著臉哽咽。
“因?yàn)樗f你偷了他的筆,所以你可以理所當(dāng)然地沖著老人大吼嗎——這是什么狗屁邏輯!你長了嘴沒長腦嗎?不會分析解釋嗎?不會幫他一塊找嗎?”桂英聽到仔仔反駁,聲音大了些許。
“行了行了,先把事弄清楚吧!家里從沒有老人常住過,仔仔也不知道如何跟老人近距離相處,以后他肯定知道了。你下班累了先回屋休息吧,我來處理這件事。”致遠(yuǎn)掀了桂英幾下,桂英回了屋。仔仔哭得淚流不止,見他媽走了一個人荒涼地走到客廳,抱著抱枕在沙發(fā)上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