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六點半了，晚上的酒宴就要開始，程致遠(yuǎn)帶著顏曉晨朝餐廳走去。
賓客少了一大半，餐廳里十分空蕩，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撥賓客，餐廳里是四桌親戚，服務(wù)生上的是中式菜肴，餐廳外的露臺上是四桌同學(xué)朋友，服務(wù)生上的是西餐，大家各吃各的，互不干擾，比中午的氣氛更輕松。
程致遠(yuǎn)和顏曉晨去里面給長輩們打了個招呼，就到露臺上和朋友一起用餐。
不用像中午一樣挨桌敬酒，大家都很隨意，猶如老朋友聚會，說說笑笑。有些難得一見的朋友湊在一塊，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聊著工作生活上的事，已經(jīng)完全忘記是婚宴了，全當(dāng)是私人聚會。
雖然因為沈侯，顏曉晨一直很緊張，但她努力克制著，讓自己表現(xiàn)如常，到現(xiàn)在為止，她也一直做得很好。
溫馨的氣氛中，吳倩倩突然醉醺醺地站了起來，舉起酒杯說：“曉晨，我敬你一杯！”
眾人隱約知道她們是同宿舍的同學(xué)，都沒在意，笑瞇瞇地看著。顏曉晨端著杯子站了起來，“謝謝！”
她剛要喝，吳倩倩說：“太沒誠意了，我是酒，你卻是白水。”
今天一天，不管是喝交杯酒，還是敬酒，顏曉晨的酒杯里都是白水，沒有人留意，也沒有人關(guān)心，可這會突然被吳倩倩叫破，就有點尷尬了。
魏彤忙說：“曉晨不能喝酒，以水代酒，心意一樣！”
吳倩倩嗤笑，“我和曉晨住了四年，第一次知道她不能喝酒，我記得那次她和沈侯約會回來，你看到她身上的吻痕，以為她和沈侯□□了，還拿酒出來要慶祝她告別處女生涯?！?br/> 劉欣暉已經(jīng)對吳倩倩憋了一天的氣，再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吳倩倩，你還好意思說同宿舍住了四年？哪次考試，你沒復(fù)印過曉晨的筆記？大二時，你半夜發(fā)高燒，大雪天是曉晨和我用自行車把你推去的校醫(yī)院！曉晨哪里對不起你了，你上趕著來給她婚禮添堵？就算曉晨和沈侯談過戀愛又怎么樣？現(xiàn)在什么年代了，誰沒個前男友、前女友？比前男友，曉晨大學(xué)四年可只交了一個男朋友，你呢？光我知道的，就有三個！比惡心人，好??！誰不知道誰底細(xì)……”
魏彤急得使勁把劉欣暉按到了座位上，這種場合可不適合明刀明槍、快意恩仇，而是要打太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程致遠(yuǎn)端起一杯酒，對吳倩倩說：“這杯酒我替曉晨喝了?！彼谎鲱^，把酒喝了。對沈侯微笑著說：“沈侯，你女朋友喝醉了，照顧好她！”
沈侯笑笑，懶洋洋地靠著椅背，喝著紅酒，一言不發(fā)，擺明了要袖手旁觀看笑話。
吳倩倩又羞窘又傷心，眼淚潸然而下，沒理會程致遠(yuǎn)給她的梯子，對劉欣暉和魏彤嚷，“一個宿舍，你們卻幫她，不幫我！不就是因為她現(xiàn)在比我混得好嘛！我是交過好幾個男朋友，可顏曉晨做過什么？你們敢說出來，她為什么不敢喝酒嗎？她什么時候和沈侯分的手嗎？她什么時候和程致遠(yuǎn)在一起……”
隔著衣香鬢影，顏曉晨盯著沈侯，吳倩倩做什么，她都不在乎，但她想看清楚沈侯究竟想做什么。沈侯也盯著她，端著酒杯，一邊啜著酒，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笑著。
隨著吳倩倩的話語，沈侯依舊喝著酒、無所謂地笑著，就好像他壓根和吳倩倩口中不斷提到的沈侯沒有絲毫關(guān)系，顏曉晨的臉色漸漸蒼白，眼中也漸漸有了一層淚光。因為她不應(yīng)該獲得快樂、幸福，所以沈侯就要毀掉她的一切嗎？他根本不明白，她并不在乎快樂幸福，她在乎的只是對她做這一切的人是他。
顏曉晨覺得，如果她再多看一秒沈侯的冷酷微笑，就會立即崩潰。她低下了頭，在眼淚剛剛滑落時，迅速地用手印去。
沈侯以為他已經(jīng)完全不在乎，可是沒有想到，當(dāng)看到她垂下了頭，淚珠悄悄滴落的剎那，他竟然呼吸一窒。
吳倩倩說：“顏曉晨春節(jié)就和程致遠(yuǎn)鬼混在一起，四月初……”沈侯猛地擱下酒杯，站了起來，一下子捂住了吳倩倩的嘴，吳倩倩掙扎著還想說話，“……才和沈侯分手，懷孕……”但沈侯笑著對大家說：“抱歉，我女朋友喝醉了，我?guī)茸咭徊健！彼恼f話聲蓋住了吳倩倩含糊不清的話。
沈侯非常有風(fēng)度地向眾人道歉后，不顧吳倩倩反對，強行帶著吳倩倩離開了。
顏曉晨抬起頭，怔怔看著他們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不知道在座的賓客根據(jù)吳倩倩的話猜到了多少，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剛才愉悅輕松的氣氛蕩然無存，人人都面無表情，尷尬沉默地坐著。
顏曉晨抱歉地看著程致遠(yuǎn)，囁嚅著想說“對不起”，但對不起能挽回他的顏面嗎？
程致遠(yuǎn)安撫地握住了她的手，笑著對所有人說：“不好意思，讓你們看了一場肥皂劇。”
一片寂靜中，喬羽突然笑著鼓起掌來，引得所有人都看他，他笑嘻嘻地對程致遠(yuǎn)說：“行啊，老程！沒想到你能從那么帥的小伙子手里橫刀奪愛！”
陸勵成手搭在桌上，食指和中指間夾著根沒點的煙，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著桌子，“那小伙子可不光是臉帥，他是侯月珍和沈昭文的獨生子?！?br/> 幾張桌上的賓客不是政法部門的要員，就是商界精英，都是見多識廣的人精，立即有人問：“難道是bz集團的侯月珍？”
陸勵成笑笑，輕描淡寫地問：“除了她，中國還有第二個值得我們記住的侯月珍嗎？”
眾人都笑起來，對陸勵成舉重若輕的傲慢與有榮焉，有人笑著說：“我敬新郎官一杯?！?br/> 一群人又說說笑笑地喝起酒來，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的確如劉欣暉所說，現(xiàn)在這年代誰沒個前男友、前女友，尤其這幫人，有的人的前女友要用卡車?yán)?，但被吳倩倩一鬧，事情就有點怪了。他們倒不覺得程致遠(yuǎn)奪人所愛有什么問題，情場如商場，各憑手段、勝者為王，但大張旗鼓地娶個沖著錢去的拜金老婆總是有點膈應(yīng)人。陸勵成三言兩語就把所有的尷尬化解了，不僅幫程致遠(yuǎn)挽回了面子，還讓所有人高看了顏曉晨兩分，覺得她是真愛程致遠(yuǎn)，連身家萬貫的太子爺都不要。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程致遠(yuǎn)對顏曉晨說：“你先回房間休息吧，如果我回去晚了，不用等我，你先睡?！?br/> 顏曉晨說：“你小心身體，別喝太多。”
等顏曉晨和魏彤、劉欣暉離開了，程致遠(yuǎn)右手拎著一瓶酒，左手拿著一個酒杯，走到在露臺角落里吸煙的陸勵成身邊，給自己倒了一滿杯酒，沖陸勵成舉了一下杯，一言未發(fā)地一飲而盡。
喬羽壓著聲音，惱火地說：“程致遠(yuǎn)，你到底在玩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那個女人到底怎么回事？”幸虧陸勵成知道沈侯的身份，要不然婚禮真要變成笑話。
程致遠(yuǎn)說：“我不要求你記住她的名字，但下次請用程太太稱呼她?！?br/> 陸勵成徐徐吐出一口煙，對喬羽說，“作為朋友，只需知道程先生很在乎程太太就足夠了?！?br/> 喬羽的火氣淡了，拿了杯酒，喝起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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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曉晨躺在床上，卻一直睡不著。
她不明白沈侯是什么意思，難道真像劉欣暉說的一樣，就是來給她和程致遠(yuǎn)添堵的？還有他和吳倩倩是怎么回事？只是作戲，還是真的……在一起了？
顏曉晨告訴自己，不管怎么樣，都和她沒有關(guān)系，但白天的一幕幕就像放電影一樣，總是浮現(xiàn)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顏曉晨聽到關(guān)門的聲音，知道程致遠(yuǎn)回來了。這間總統(tǒng)套房總共有四個臥室，在程致遠(yuǎn)的堅持下，顏曉晨睡的是主臥，程致遠(yuǎn)睡在另一間小臥室。
過了一會，程致遠(yuǎn)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門，她裝睡沒有應(yīng)答，門被輕輕地推開了。她聽到衣帽間里傳來悉悉窣窣聲，知道他是在拿衣服。為了不讓父母懷疑，他的個人物品都放在主臥。
他取好衣服，關(guān)上了衣帽間的門，卻沒有離開，而是坐在了沙發(fā)上。
黑暗中，他好像累了，一動不動地坐著，顏曉晨不敢動，卻又實在摸不著頭腦他想做什么，睜開眼睛悄悄觀察著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個黑黢黢的影子，像是個塑像一般，凝固在那里。但是，這個連眉眼都沒有的影子卻讓顏曉晨清晰地感覺到悲傷、渴望、壓抑、痛苦的強烈情緒，是一個和白日的程致遠(yuǎn)截然不同的程致遠(yuǎn)。白天的他，笑意不斷，體貼周到，讓人如沐春風(fēng)，自信從容得就好像什么都掌握在他手里，可此刻黑暗中的他，卻顯得那么無助悲傷，就好像他的身體變成了戰(zhàn)場，同時在被希望和絕望兩種最極端的情緒絞殺。
顏曉晨屏息靜氣，不敢發(fā)出一聲，她意識到，這才是真正的程致遠(yuǎn)，他絕不會愿意讓外人看到的程致遠(yuǎn)。雖然這一刻，她十分希望，自己能對他說點什么，就像很多次她在希望和絕望的戰(zhàn)場上苦苦掙扎時，他給她的安慰和幫助一般，但她知道，現(xiàn)在的程致遠(yuǎn)只接受黑夜的陪伴。
顏曉晨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她總覺得程致遠(yuǎn)能輕而易舉地理解她，因為他和她根本就是同一類人，都是身體內(nèi)有一個戰(zhàn)場的人。是不是這就是他愿意幫助她的原因？沒有人會不憐憫自己。他的絕望是什么，希望又是什么？他給了她一條出路，誰能給他一條出路呢？
良久后，程致遠(yuǎn)輕輕地吁了口氣，站了起來，他看著床上沉沉而睡的身影，喃喃說：“曉晨，晚安！”他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就好像他剛才在黑暗里坐了那么久，只是為了說一聲“晚安”。
等門徹底關(guān)攏后，顏曉晨低聲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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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曉晨睡醒時，已經(jīng)快十二點。
她看清楚時間的那一刻，郁悶地敲了自己頭兩下，迅速起身。
程致遠(yuǎn)坐在吧臺前，正對著筆記本電腦工作，看到顏曉晨像小旋風(fēng)般急匆匆地沖進(jìn)廚房，笑起來，“你著急什么？”
顏曉晨聽到他的聲音，所有動作瞬間凝固，這么平靜愉悅的聲音，和昨夜的那個身影完全無法聯(lián)系到一起。她的身體靜止了一瞬，才恢復(fù)如常，端著一杯水走出廚房，懊惱地說：“已經(jīng)十二點了，我本來打算去送欣暉和魏彤，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br/> “你不用著急了，她們已經(jīng)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