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大梁帝都。[燃^文^書庫][www].[774][buy].[com]00小說.com
物寶天華王氣蒸蔚,這里連城門也與他處不同,格外的巍峨堅實。川流不息入城的人流中,一輛青蓬雙轅的馬車不起眼地夾在其中,搖搖緩行,在距離城門數(shù)丈之地停頓了下來。
車簾掀起,一個月白衣衫,容顏清朗的年輕人跳下車,前行幾步,仰起頭凝望著城門上方的“金陵”二字。
走在馬車前方的兩名騎士察覺到后面有異樣,回過頭看了一下,一齊撥轉(zhuǎn)馬頭奔了過來。這兩人都是貴族公子的打扮,年齡也大致相仿,跑在前面的一個遠(yuǎn)遠(yuǎn)就在問:“蘇兄,你怎么了?”
梅長蘇沒有回答,他依然保持著仰望城門的姿勢,表情凝然不動,一頭烏發(fā)被風(fēng)吹起,有幾絲零散地覆在蒼白的面頰上,使得整個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滄桑與悲涼。
“蘇兄是不是累了?”這時另外一人也奔至近前,關(guān)切地道,“就快到了,今天可以好好歇歇?!?br/>
“景睿,謝弼,”梅長蘇毫無顏色的唇邊掠過一抹淺淡的笑,“我想在這里再站一會兒……這么多年沒來,想不到金陵城幾乎絲毫未變,進(jìn)了城門后,多半也依然是冠蓋滿京華的盛況吧……”
蕭景睿微微有些怔忡,問道:“怎么蘇兄以前……來過金陵?”
“十五年前,我曾在金陵受教于黎崇老先生,自他被貶離京后,就再沒有回來過?!泵烽L蘇幽幽長嘆一聲,閉了閉眼睛,似要抹去滿目浮華,“想到先師,不免要感慨前塵往事如煙如塵,仿若云散水涸,豈復(fù)有重來之日?!?br/>
提起前代鴻儒黎老先生,蕭景睿與謝弼都不由神色肅然。
黎崇這位學(xué)博天下的一代宗師,雖然受召入朝教習(xí)諸皇子,但亦不忘設(shè)教壇于宮墻之外。在他座前受教之人富貴寒素,兼而有之,并無差別,一時名重?zé)o兩。然而當(dāng)年不知為了何故觸怒天顏,以太傅之身被貶為白衣,憤憤離京,郁郁而亡,誠是天下士子心中之痛。在與梅長蘇一路同行到金陵的相處過程中,蕭景睿和謝弼都覺得這位蘇兄學(xué)識深不可測,一定大有淵源,卻沒想到他原來竟是受教于這位老先生。
“黎老先生若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蘇兄你為他傷感,有損身體,”蕭景睿低聲勸道,“你身子不好,我們本來是請你到金陵散心養(yǎng)病的,你若是這般郁郁不歡,倒讓我們這些做朋友的覺得過意不去?!?br/>
梅長蘇默然半晌,方緩緩睜開雙眸,道:“你們放心,既然來到王都城下,總要哀念一下亡師當(dāng)年忠心受挫,黯然離京的凄楚之情,豈有一直沉溺憂傷之理?我沒有事的,咱們進(jìn)城吧?!?br/>
時近黃昏,晝市已休,夜市未起,街面有些清寂,三人很快就趕到了一座赫赫府第前,“寧國侯府”的匾額高高懸掛,十分顯眼。
“哎呀,快進(jìn)去通報,大公子二公子回來了!”這時正好是下人們忙著四處掌燈的時候,一個眼尖的男仆扭頭瞅見他們,立即高聲叫了起來,同時迎上來請安。
三人紛紛下車下馬,客前主后進(jìn)了侯府大門,入目便是一道影壁,壁上“護國柱石”四字竟是御筆。
“芹伯,父親母親呢?”蕭景睿問著一個匆匆迎出來的老仆。
“侯爺在書房,不過夫人今日禮佛,要留宿公主府?!?br/>
“那我爹我娘呢?大哥和綺妹他們呢?”
“卓莊主和卓夫人已經(jīng)回汾佐去了,卓姑爺和大小姐同行?!?br/>
在一旁聽著他們的問答,梅長蘇忍不住失笑道:“真是混亂啊,又是父親母親,又是爹娘的,再加上你跟哪個兄弟都不同姓,不知道的人一聽就暈了?!?br/>
“不知道的人當(dāng)然會暈了,不過景睿的身世也算是一段傳奇了,不知道的人很少吧。”
“謝弼,你總是沒大沒小的,叫我大哥。”蕭景睿故意板了板臉,三個人隨后一齊笑了起來。
不過玩笑歸玩笑,其實謝弼說的沒錯,蕭景睿的身世由于太離奇,又牽涉到貴胄世家的寧國侯府與江湖名重的天泉山莊,在朝野間的確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二十四年前,寧國侯謝玉離開他懷孕的妻子——當(dāng)朝皇妹蒞陽長公主出征西夏,同年,江湖世家天泉山莊的莊主卓鼎風(fēng)也將身懷六甲的愛妻送到金陵委托朋友照顧,自己前往苗疆約戰(zhàn)魔教高手。誰知天有不測風(fēng)云,一次被民間俗稱為“鎖喉”的疫情突然暴發(fā),為躲避瘟疫,城內(nèi)的達(dá)官貴人們紛紛離開,到附近的清靜山廟避災(zāi),而謝卓兩家夫人巧之又巧地住到了同一座廟里的東西兩院。
由于山中寂寞,兩位夫人有了交往,彼此都覺得性情相投,常在一處起坐。這天,兩人正聚在一起聊天弈棋,突然同時陣痛起來。其時外面正是電閃雷鳴、風(fēng)雨大作,隨行的仆從們惶惶然地忙亂到深夜,終于有嬰兒的啼哭聲響起,兩個男孩幾乎是先后腳一起落草。
在一片喜笑顏開中,產(chǎn)婆們捧著這金尊玉貴的兩個小公子到外間準(zhǔn)備好的一個大木桶里給嬰兒浴身。
就在此時,意外發(fā)生了。
古廟院中一株空心柏被雷電擊中,一段粗枝轟然斷裂,砸在產(chǎn)房屋上,瞬那間瓦碎梁歪,窗欞也被震落,狂風(fēng)猛卷而入,屋內(nèi)燭火俱滅,一片尖叫聲。侍衛(wèi)和婢女們慌慌張張搶出兩位夫人,被嚇得向后跌坐在地上的產(chǎn)婆們也手忙腳亂地摸黑從木桶里撈出嬰孩,逃了出去。
好在有驚無險,無人受傷,重新?lián)穹堪差D好了產(chǎn)婦之后,眾人剛松了一口氣,就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問題。
摸黑被抱出的兩個男嬰,**裸身無牽掛,一般樣皺皺巴巴,一般樣張著嘴大哭,重量相仿,眉目相似,哪個是謝夫人生的,哪個又是卓夫人生的?
到了第二天,問題更加沉重,因為其中的一個男嬰死了。
謝夫人既是當(dāng)朝長公主,這件事就不可避免地驚動到了當(dāng)今天子。皇帝下旨命兩家?guī)е鴭牒⑷雽m,派御醫(yī)滴血認(rèn)親,誰知嬰兒的血居然跟誰的都相融,根本沒有區(qū)別,再一看兩對父母的模樣,皇帝知道事情難辦了。
謝玉與卓鼎風(fēng)都是長身玉立,五官明晰,兩位夫人都是柳眉杏眼,秀麗文雅;雖說不算很象,但細(xì)察其五官,輪廓特征竟然差不多。
即使等孩子長大,只怕也難單憑長相,就判定他到底是誰家之子。
皇帝抱著嬰兒看了半天,雖無決斷,但因心中十分喜愛,便想出了一個折中之計:“既然無法確認(rèn)這孩子究竟是何人之子,那他姓謝姓卓都不合適,朕就賜國姓于他,按皇子輩取名,叫景……景睿好了,他生在睿山之上嘛。一年住在謝家,下一年就住在卓家,算是兩姓之子,如何?”
皇帝作了主,何況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大家也只能同意。
就這樣,蕭景睿便有了雙重身份,即是寧國侯謝家的大公子,也是天泉山莊卓氏門中的二少爺。而素?zé)o往來的謝卓兩家也由此變得有如親族一般,關(guān)系緊密。兩年前,卓家長子卓青遙娶了謝府大小姐謝綺為妻,兩家更是親上加親,和睦得有如一家一般。
“好了大哥,既然父親在書房,我們直接過去請安吧,”謝弼說著又回頭看了看梅長蘇,“蘇兄一起去嗎?”
梅長蘇一笑道:“入府打擾,自當(dāng)拜見主人?!?br/>
兄弟二人一左一右,笑容晏晏地陪同著客人進(jìn)了二門,沿途的下人一看這架式,就知道來的是個要緊的貴客,只是看來者一身白衫,容顏清素的樣子,又猜不出是何來頭。
按貴族世家的常例,除非是迎接圣旨或位階更高的人,一般不開中門不入正廳,所以兩兄弟直接就引著客人到了東廳。雖然室外還有余輝,但廳內(nèi)已是明燭高燒,在溫黃的燈光下,有一人手執(zhí)書卷,踏著光滑如鏡的水磨大理石地面,正緩步慢踱,若有所思。聽到有人進(jìn)來的聲音,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頷下長須無風(fēng)自動。
這就是頗受當(dāng)朝皇帝倚重,被稱朝廷柱石的寧國侯謝玉。
當(dāng)年曾被喻為“芝蘭玉樹”的美男子如今已年過半百,但端正的面龐和挺秀的五官依然保留著青年時的俊帥,體型也還保持得很好,胖瘦適中,矯健有力。此時他身著一套半舊的家居服,除了腰間一條玉帶外別無華貴的飾物,卻透著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雍容。
蕭景睿與謝弼神色恭肅地上前拜倒,齊聲道:“孩兒見過父親。”
“起來吧,”謝玉抬了抬手,目光落在蕭景睿身上,語調(diào)略轉(zhuǎn)嚴(yán)厲,“你還知道回來?兩個多月不見你人影,連中秋團圓之日都忘了,看來平日對你實在管教得不夠……”
剛剛才教訓(xùn)這一句,謝玉突然發(fā)現(xiàn)廳上還有第四人,立即停頓了下來,“哦,有客人?”
“是?!笔捑邦9淼?,“這位蘇兄是孩兒結(jié)識的朋友,在外時一向多承他照顧,此次是孩兒力邀請他到金陵休養(yǎng)身體的。”
梅長蘇邁步上前,執(zhí)的是晚輩禮,氣度卻甚是從容不迫:“草民蘇哲,見過侯爺?!?br/>
“蘇先生客氣了,來者是客,何況又是犬子的好友,不必如此謙稱?!敝x玉抬手微微還了半禮,見這年輕人雖是病體單薄,但容顏靈秀,氣質(zhì)清雅,不由多看了兩眼,“蘇先生好人物,既然賞光客寓敝府,就當(dāng)自己家一樣,不必拘束?!?br/>
梅長蘇欠身笑了笑,并未多客套,慢慢退后了一步。
因為有外人在場,謝玉不便再對蕭景睿多加訓(xùn)斥,所以只瞪了一眼,就放緩了語氣道:“客人遠(yuǎn)來勞累,你們陪著先安排休息吧。明日不許貪睡,去公主府迎你母親回來,等我下朝后再過來這里,有話要吩咐你們?!?br/>
“是?!毙值芏艘积R躬身,與梅長蘇一起退了出來,直到了院門之外,才放松了全身。
因為早得了吩咐,謝府下人們已打掃好客院雪廬,重新?lián)Q了嶄新的鋪陳,熱茶熱水也準(zhǔn)備停當(dāng),整個院子顯得極是溫馨,倒看不出一向少有人住。
旅途中晚餐吃得太早,所以蕭景睿和謝弼陪著梅長蘇一起在雪廬用夜宵。棗粥和點心剛送上來,蕭景睿突然想起來了什么,問道:“飛流呢,叫他一起來吃吧?”
梅長蘇笑道:“他一直都在啊?!?br/>
話音剛落,蕭景睿和謝弼突然覺得背心一陣發(fā)寒,回頭看時,方才明明空無一人的屋角,此時竟已靜靜地站著一個身著淺藍(lán)衣衫的少年。他容顏生得極是俊美,可惜全身上下都仿若罩著一層寒冰般冷傲孤清,令人分毫不敢生親近之念。
“雖說不是第一次見飛流,可還是覺得這身法好詭譎啊?!敝x弼壓低了聲音悄悄道,“蘇兄,有他這樣一個護衛(wèi)在,我都不太敢靠近你,生怕他一個誤會,劈我一掌?!?br/>
“怎么會?我們飛流脾氣很好,很乖的?!泵烽L蘇剛抬了抬手,下一個瞬間飛流就已經(jīng)飄了過來,蹲下身,將頭靠在梅長蘇的膝上,“看,還喜歡撒嬌。他只是偶爾分不清楚真假,以后有他在場的時候,你們不要跟我打鬧就是了?!?br/>
這個武功奇絕的少年護衛(wèi)受過腦傷,略有些心智不全,蕭景睿和謝弼早已知道,不過他倆對梅長蘇都敬如師長,根本也沒打算跟他打鬧,所以這句吩咐嘛,聽著也就是聽著罷了。
飛流不喜歡吃粥,謝弼又吩咐人另給他煮了面食。大家正邊吃邊閑談,院外突響人聲,有人一路朗聲大笑著走進(jìn)來道:“你們走得可真慢,等得我都快長毛了!”
蕭景睿大喜,跳起身來抓住來者,“豫津!”
謝弼卻皺起了眉頭,下巴一仰,問道:“我說言豫津啊,你這消息也太快了吧?我們剛剛才進(jìn)門,時間又這么晚,你跑來干什么?”
“我跟你們管家打了招呼,等你們一回來就給我送信兒,”言豫津大踏步走上前來給梅長蘇見禮,“蘇兄看起來氣色不錯,這一路上少了我,沒被這兩人給悶死吧?”
國舅府的大少爺言豫津是蕭景睿最好的朋友,三個貴公子本來是一起在游歷途中遇到梅長蘇,打算結(jié)伴同行回金陵的,誰知一行人在半路上碰巧救下了一對被追殺的老夫婦,聽他們說是準(zhǔn)備上京,去控告慶國公柏業(yè)的親族在他的原籍地濱州橫行鄉(xiāng)里、魚肉百姓,奪耕農(nóng)田產(chǎn)為私產(chǎn),毆殺人命等諸項罪狀。謝弼因為寧國侯府與慶國公府一向交好,怕父親責(zé)怪,沒有敢管這樁閑事,而言豫津生性灑脫,俠義心起,便自告奮勇護送這對老夫婦一起先走,同時還堅持不要蕭景睿同行,讓他陪著由于身體原因必須慢慢緩行的梅長蘇隨后回京。
“胡公胡婆怎么樣?”一見到他,梅長蘇自然要先問一問那對告狀的老夫婦。
“狀子已經(jīng)遞到御史臺了,事情現(xiàn)在很穩(wěn)定,皇上秘旨派了特使去濱州,沒有調(diào)查結(jié)論前案子暫不開審,所以現(xiàn)在還沒起什么風(fēng)波,謝弼你也用不著這么急就冷淡我避嫌?!毖栽ソ螂m然語氣樂樂呵呵的,但說起話來卻毫不客氣,“我就是想這么晚來看景睿和蘇兄,就不是來看你的,不服氣來咬我啊……”
“呸!”謝弼啐道,“你那么厚的皮,誰咬得動?”
“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跟你們說正經(jīng)的,”言豫津拖過一張凳子在桌旁坐下,撈起一杯茶一飲而盡,“你們大概還不知道自己回來的有多及時吧?”
“及時?”蕭景睿不解地眨眨眼睛,“我們趕上什么了嗎?”
“哈哈,”言豫津用力拍著好友的肩膀,“你們趕上了一場大熱鬧!”
聽他這樣說,梅長蘇倒還罷了,蕭景睿和謝弼卻一齊睜圓眼睛,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因為他們二人非常了解言豫津,知道這位國舅公子是全京城最愛看熱鬧的一個人,哪里有熱鬧哪里就有他的影子,看的熱鬧多了標(biāo)準(zhǔn)自然也會水漲船高,所以從他嘴里說出來的“大”熱鬧,就一定不會小到哪兒去。
“別吊胃口了,快說,有什么熱鬧看?朝廷要加恩科點武魁了嗎?”謝弼催問道。
“比那個熱鬧,”言豫津擺擺手,“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在初遇蘇兄的那個小縣城外,看見了什么人?”
“看見了……”謝弼略一回想,“啊,那個大渝國派來出使我們大梁的使團!當(dāng)時他們不是在酒樓鬧著說帶來的國書丟了嗎?又砸樓又搜身的,那個猖狂勁兒真讓人想狠狠教訓(xùn)他們一下!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jìn)京了?干什么來的?”
“嘿嘿,”言豫津笑瞇瞇道,“他們是來求親聯(lián)姻的!”
“原來是這個事……”謝弼有些失望,“皇上是一定會按慣例考查一下這些使者的,雖然還算有趣,卻也未見得會有多熱鬧。”
“你先別急嘛,”言豫津斜了他一眼,“這個熱鬧里不僅有皇上,有大渝使者,還有一個你們想也想不到的第三方!猜猜是誰?”
蕭景睿與謝弼剛開始想,梅長蘇已道:“是不是北燕的使團也到了金陵?”
言豫津稍感受挫,但很快又振作起精神:“蘇兄猜得沒錯,北燕的使團規(guī)模也不小,雙方在金陵城已經(jīng)明爭暗斗了好幾天了,皇上決斷不下,或者他根本就不想決斷,所以頒下圣旨,三天后在朱雀門外,來一個公平的比試!”
“有些意思了,”蕭景睿挑起雙眉,“我們已經(jīng)看到大渝使團里至少有一個金雕柴明,北燕那邊雖然不知拓跋昊來了沒有,但也絕不會差到哪里去。這雙方比拼,的確值得一看。”
“哪里只是雙方比拼,是三方!”言豫津得意地一笑。
“???”兩兄弟異口同聲地問道,“還有哪家使團?”
言豫津正準(zhǔn)備賣賣關(guān)子,梅長蘇又笑道:“我猜當(dāng)然還有東道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難道就不許我們大梁的勇士去爭爭這個機會?”
面對著蕭謝二人詢問的目光,言豫津只好予以肯定:“蘇兄猜得對,就是這三方?!?br/>
謝弼很是詫異地道:“皇上這樣下旨實在奇怪,他如果不同意和親,拒絕就是了,如果同意和親,那把本國人扯進(jìn)來比試什么?”
“你們這就不懂了吧?”言豫津又高興起來,“我剛才就跟你們說過,這是求親,不是和親!你們以為跟以前一樣,如果皇上同意了,就在公主郡主中挑一個適齡的嫁過去,對方也不在乎到底是誰,反正娶的是大梁宗室貴女的身份?”
“聽你這話的意思,大渝和北燕此次前來,難道還有特定求親的人選不成?”
“沒錯?!毖栽ソ蛴贸錆M神秘感的表情道,“一個特定的人選,一個讓他們打得滿頭包都愿意娶到手的人……要不要猜猜看是誰……”
話音未落,梅長蘇隨手放下粥碗,道:“我猜是霓凰郡主。”
蕭景睿與謝弼一齊跳了起來,失聲道:“什么?!”
而言豫津則是一臉幽怨地盯著梅長蘇,恨恨道:“蘇兄,雖然你聰明絕讓人佩服,可這種什么都猜得中的毛病實在不好,讓人覺得很無趣,很沒有成就感?。 ?br/>
“對不起,我反省,以后不這樣了?!泵烽L蘇笑道,“你繼續(xù)?!?br/>
“還繼續(xù)什么啊,該講的都講的差不多了……”
“這樣就差不多了?”謝弼大聲道,“大渝和北燕提的這是什么狗屁要求?皇上早該一開始就拒絕了才對,還搞什么公開比試?!大臣們沒有諫阻么?霓凰郡主怎么可能嫁出去?”
梅長蘇唇邊浮起一絲淡得讓人難以察覺的清冷笑意。
是啊,霓凰郡主怎么可能嫁出去?她可不是一個長在深宮幽閨的普通貴女,而是以一介女流之身,執(zhí)掌南境十萬邊防鐵騎的奇才統(tǒng)帥。十年前大梁南邊的強敵楚國興兵,負(fù)責(zé)南境防線的云南王穆深戰(zhàn)死,其女霓凰臨危受命,全軍縞素迎敵,血戰(zhàn)楚騎于青冥關(guān),殲敵三萬。此役后,朝廷頒下旨意,命霓凰郡主代幼弟鎮(zhèn)守南方,南境全軍皆歸于其麾下。郡主也曾指天盟誓,幼弟一日不能承擔(dān)云南王重責(zé),她就一日不嫁,至今已二十七歲,仍是單身。
也正因為霓凰郡主的地位舉足輕重,所以對于皇帝陛下同意異國人也可進(jìn)入郡主擇婿范圍的決定,令幾個貴家公子十分吃驚,蕭景睿先就問道:“皇上難道就沒有征求過霓凰郡主本人的意思?”
“當(dāng)然問過,因為云南王世子穆青上月已成年襲爵,所以郡主倒是同意了,不過加了幾個條件,首先,比試者必須是求親者本人,其次,文試她不管,由皇帝陛下裁斷,但武試的優(yōu)勝者要跟她親自比試,輸了才嫁。”言豫津悠悠道。
此言一出,那兩兄弟又齊齊松了一口氣。謝弼罵道:“死豫津,故意逗我們!這樣就好多了,大渝和北燕的成名高手多半已婚無資格,未婚的就算再精挑細(xì)選,打得過我們霓凰郡主么?”
“也不一定非要打得過才行,”梅長蘇再次插言,“如果郡主看得順眼喜歡,自然不輸也會輸了。”
“我也這么覺得,”言豫津美美地道,“你們都曉得,郡主一向喜歡我……”
謝弼噴出才喝進(jìn)嘴的一口茶,咳著道:“郡……郡主是一向喜歡罵你!象你這樣不太正經(jīng)的人就算了,霓凰郡主沙場風(fēng)霜多年,喜歡的是穩(wěn)重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腥恕!?br/>
“唉,”言豫津嘆著氣,“謝二,你真是狠心,我可好不容易做個美夢……”
“你就少開玩笑了,”蕭景睿推他一把,又道,“不過這次大渝和北燕也算是做著美夢來的,不成功吧,沒有多少損失,一旦成功了……你們想想,不僅是聯(lián)了國姻,而且娶到手一個軍事奇才,名聲也會一下子響亮不少呢?!?br/>
梅長蘇淡淡道:“大渝和北燕近來朝局都不穩(wěn)吧,各有幾派在你死我活地奪嫡爭太子之位呢。此時有哪個皇子娶到了霓凰郡主,簡直就如同已穩(wěn)拿皇太子的寶座一樣。”
“蘇兄這話算是點到要害了。明知我大梁朝廷不大可能會放霓凰郡主外嫁,但總要拼著血本來爭一爭,若是僥幸爭到了手,回國就一定贏定了。”言豫津贊同道,“也不知是誰去給他們出的主意,也虧他們敢鼓足了勇氣來。”
梅長蘇很感興趣地看著他,問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有人去給他們出了主意呢?”
言豫津聳聳肩道:“我不愛亂分析的,只是直覺。你們想啊,兩個國家一起想到這個主意,又差不多同時付諸實施,也太巧了一些?!?br/>
“管他巧不巧,總之不能讓霓凰郡主外嫁出去就行了。”謝弼搖著手,轉(zhuǎn)向梅長蘇,“蘇兄,依你看這場比試誰會贏呢?”
梅長蘇失笑道:“我又不是算命的,哪里會知道?”
“剛才豫津問什么你就猜得中什么,我還以為你能未卜先知呢?!敝x弼哈哈一笑。
“我跟你們實招了吧,”梅長蘇笑道,“其實我不是猜中的?!?br/>
“不是猜中的?”言豫津立即來了興致,“難道蘇兄真的會算命?”
“命理之玄妙,豈是我一介愚人能窺算的?”梅長蘇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卷絹書,“我沒有猜,我是早就知道這件事,這上面都寫著呢……”
言豫津好奇地接過絹書,三個人湊過去一看,全都驚訝得叫了起來。
“這是大渝國君親筆書寫、遣使求親的國書啊!”謝弼兩眼發(fā)直,“怎么會在你手里?”
“啊,原來那個縣城酒樓上……大渝使團居然是真的丟了國書……”言豫津歪著頭盯住梅長蘇瞧,“蘇兄啊,你沒事偷人家國書做什么?”
“你說對了,就是沒事才偷的。”梅長蘇仍是笑得一派云淡風(fēng)輕,“大渝使團剛好跟我住同一個客棧,那個掌柜的告訴我他們有個檀木長匣,護得很緊,里面一定有好東西。我一時好奇,派飛流去取了來看,沒想到只是一卷公文國書。這些事情與我們江湖人無關(guān),所以我也不太感興趣,原想看過就放回原處的,沒料到他們那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鬧了出來,沒辦法,就只好不還了……”
三人全都見識過飛流奇詭的身手,聽說是他去取的,倒也不吃驚,只是這個梅長蘇也未免太好奇了一點,人家的國書他都要去翻來看看,也不怕惹上什么麻煩……
“對了,參與甄試有沒有什么條件和限制呢?”蕭景睿把話題又扯回原處。
“有啊,要家世清白,年齡相當(dāng),品貌端正,未曾娶妻……”
“就這些?”
“就這些?!?br/>
“啊,”謝弼叫道,“那大哥也可以去參加!”
“我?”蕭景睿嚇了一跳,“我雖然敬重霓凰郡主,可從來沒有想過……”
“不是想要你贏到最后才讓你去的,”謝弼拉著他的袖子,“我們大梁參加的人越多,大渝和北燕獲勝的機會就越小。你那么優(yōu)秀,一定能淘汰掉不少對手,也算去為霓凰郡主篩選掉不合格的人選嘛?!?br/>
“可是……”
“還可是什么?我是武學(xué)不精,報了名也白搭,你是天泉山莊的二少爺,卓伯伯親自教你武功,好歹也算是個高手,還難為蘇兄進(jìn)京這一路上都在指點你,就算積累一下實戰(zhàn)經(jīng)驗也好啊?!敝x弼不由分說,向言豫津道,“豫津,明天你去幫他把名給報上去?!?br/>
“這個不用你操心,我早就已經(jīng)給他報好了?!毖栽ソ蛐Σ[瞇道。
“喂……你們倆……”
“不用緊張,”梅長蘇忍著笑道,“你的武功我最清楚,想贏到最后是不可能的,去比試幾輪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你這也算是安慰我?”蕭景睿欲哭無淚,“難道我是最好欺負(fù)的人……”
謝弼又想到一個問題:“不會只有京城貴胄人家才知道這事吧?民間的俊彥英杰應(yīng)該也能來參加吧?”
“當(dāng)然能來?!毖栽ソ蛐绷怂谎郏斑@種消息就是想瞞也未必瞞得住,何況皇上也有趁此機會為郡主擇一佳婿,以慰她沙場孤苦的意思。你們這一路上京來,難道沒注意到各路武林英豪都在朝金陵趕嗎?”
三人細(xì)細(xì)回想,遲鈍地發(fā)現(xiàn)好象是這樣,只是進(jìn)京的人流本就多,一時沒在意罷了。
“好啦,不跟你們聊啦,”言豫津起身伸個懶腰,“我要回去好好休養(yǎng),三天后準(zhǔn)備大展身手,打退各路英豪,一舉贏得霓凰姐姐的芳心……”
謝弼斜了他一眼:“這人,還沒睡著就開始說夢話了……”
“是該走了,免得打擾蘇兄休息?!笔捑邦R驳?,“飛流都睡著好久了?!?br/>
大家回頭一看,果見飛流和衣躺在床上,也沒放帳簾下來,閉目睡得很香。
“都睡著了感覺還象個冰塊……”言豫津剛發(fā)表了一句評論,飛流的眼睛突然睜開,嚇得他趕緊指著蕭景睿道:“剛才那句話是他說的!”
飛流的雙眼無焦距地睜了一小會兒,瞬間又重新閉上。
“放心,你的聲音他已經(jīng)認(rèn)得了,”梅長蘇莞爾道,“如果是陌生人的聲音,飛流就會立即醒過來了?!?br/>
“還好還好,”言豫津拍拍胸口道,“那我們就告辭了,蘇兄請早些安歇吧?!?br/>
梅長蘇起身相送到門外,目送三人離去,二更鐘鼓恰在此時響起,他停住腳步默默地聽了一會兒,凝目看著黑夜中一片寂靜的侯府,良久之后,才慢慢關(guān)上了房門。
?。?br/>
金陵城世代以王氣蒸勝著稱,城中心自然就是大梁皇帝的宮城。從南勝門出去,一條斜斜的紅墻磚道,連接著一個既獨立,又與宮城渾然一體的精致府第。
府第的規(guī)制并不算大,但如果以大小來判定府第主人的身份就很可能會犯下嚴(yán)重的錯誤。府第正門常年不開,門楣上懸掛著一道壓金鑲邊,純黑為底的匾額。上面以官梁體寫著方方正正的三個字:“蒞陽府”。
蒞陽長公主,當(dāng)朝天子唯一在世的妹妹,寧國侯謝玉之妻。
京里稍微有一點年歲的人,都還清楚地記得當(dāng)年長公主出嫁時轟動全城的盛況。那高倨于迎鳳樓上俯視平民的新婚夫婦,簡直就是英雄美人四個字最直觀的詮釋。二十四年時光荏苒,兩人恩愛依然,互敬互重,膝下三男一女,皆是知書達(dá)禮的孩子,在眾人的眼中,這絕對是堪稱最完美的家庭典范。
原本按皇室慣例,蒞陽公主與謝玉成親后,應(yīng)是由謝玉移居到公主府,外人對他以“駙馬”而非“侯爺”相稱。但由于公主本人的意愿,加之先皇太后一向不贊同讓公主們在婆家高高在上,享受不到天倫之樂,故而蒞陽公主婚后便移居寧國侯府,在府內(nèi)與公婆以家禮相處。長公主生性賢良,為人端莊持重,命令下人只要是在侯府之內(nèi),統(tǒng)統(tǒng)以“夫人”稱呼她,對她自己帶來的宮人,更是嚴(yán)加拘管。后來謝玉戰(zhàn)功日著,在朝中越發(fā)的顯貴,公主又時時刻意低調(diào),朝野上下漸漸便習(xí)慣了將兩人的關(guān)系視為“侯爺”和“夫人”,而不是原本應(yīng)該的“公主”和“駙馬”。
這座蒞陽府是公主十五及笄之年敕造的,自她大婚后,便空閑了下來,蒞陽公主覺得空置可惜,命人在里面養(yǎng)植了無數(shù)的奇花異草,四季常香,宮中后妃與親貴家眷們常在花期前來請求賞游,是京都上層的一處勝景。公主在齋戒、禮佛時,或者是太皇太后要來小住的日子,都會搬回去住上幾天。
蕭景睿與謝弼二人回來時,他們的母親就恰好正在公主府小住。
這日一大早,兩兄弟便遵從父命,前往蒞陽府迎候長公主,護送著她的鑾駕回到寧國侯府。此時老侯爺與太夫人已逝,無須前去問候,所以蒞陽長公主直接吩咐回她日常起居的內(nèi)院正房。
順回廊過側(cè)院,沿墻栽種著一水兒的晚桂,此時花期未盡,尚有余香,蒞陽公主略略放緩了腳步,似在感受風(fēng)中馥郁。恰在這時,有一縷琴音逾墻而來,雖因距離較遠(yuǎn),聽不真切,但音韻清靈,令人陡生滌塵洗俗之感。
“這是何人撫琴?意境非凡啊?!?br/>
蕭景睿仰首細(xì)聽了片刻,答道:“這是孩兒的一個朋友,姓蘇名哲,受孩兒之邀來金陵小住休養(yǎng),目前就下榻在雪廬。”
“娘是否想要見見此人?”謝弼忙問道。
蒞陽公主淡淡一笑:“既是景睿的友人,你們好生招待就是了,何須見我?”
“可是此處聽不真切,不如孩兒請?zhí)K兄進(jìn)內(nèi)院,隔簾為娘親撫琴如何?”謝弼建議道。
蒞陽長公主眉間略略一蹙,但辭氣仍然溫和:“弼兒,這位蘇先生來此是客,并非取樂的伶人,豈能這樣召來喚去?日后若有機緣,我自能再聞琴音,若無機緣,亦不可強求?!?br/>
蕭景睿乍一聽到二弟的建議時,感覺與蒞陽公主相同,心中有些不悅,但見母親已經(jīng)拒絕,便沒再多說。謝弼的本意自然也不是存心要失禮,只是從小的習(xí)慣使然,總覺得母親地位尊貴,喜歡誰的琴便叫來撫上幾曲就是,沒有多想,結(jié)果受了責(zé)備,不由滿面通紅。
到了內(nèi)院正房,蒞陽長公主靠著臨窗設(shè)的一張長榻坐下歇息。她向來穎慧,已看出兩個兒子都好象有事的樣子,便沒有多留他們,只閑談了幾句,就讓兩人出去了。
蕭景睿由于身世的原因,早就表明自己無襲爵之意,堅決將世子之位讓給了謝弼。而且謝弼長成后,也確實比他的兄長更通曉政事,更善于處理外聯(lián)關(guān)系,所以近一兩年,寧國侯謝玉已將大半的事務(wù)移交給了他,很多重要的場合也讓他代為出席,故而一向雜務(wù)極多,剛出了內(nèi)院便沒了影,而比較清閑的蕭大公子則立即趕去了雪廬。
這時梅長蘇已沒有在撫琴,而是拿著本書在樹下翻讀。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后,他抬起頭,朝院門方向展顏一笑,陽光的斑點從樹葉縫隙間落下,晃晃悠悠在他臉上跳動著,愈發(fā)顯得那個笑容生動之極。
蕭景睿也笑了起來,走上前拱了拱手,問候道:“蘇兄昨夜睡得可好?”
“你擔(dān)心我睡不好么?”梅長蘇示意他拖個竹椅過來坐,“我們江湖中人,哪里會有擇席的毛病,不過是想著豫津說的大熱鬧,睡的遲些,今天才起來晚了。飛流說你早上也來過一趟?”
“嗯?!笔捑邦K奶幫送?,“怎么沒見飛流?”
“哦,飛流第一次來金陵,我讓他出去玩一會兒?!泵烽L蘇輕飄飄地說。
蕭景睿不由有些冷汗。飛流的心智象個孩子,但武功卻是超一流的高絕,梅長蘇居然就這樣輕易地把他放了出去玩,膽子還真是不小。
“你放心,我們飛流是不會惹禍的?!泵烽L蘇如同能讀出蕭景睿的心思般,挑眉笑了笑,“就算真惹了禍,依他的身手,一跑就不見了,人家也找不著寧國侯府的麻煩?!?br/>
“我哪里是怕有麻煩的意思?”蕭景??嘈Φ?,“蘇兄又冤枉我?!?br/>
梅長蘇也不多說,敲了敲桌面道,“既然你來了,不如去拿個棋盤出來,我們廝殺片刻如何?”
蕭景睿忙站起身來,親自到一旁廂房拿出一副棋子棋盤,在樹下石桌上安放好。梅長蘇雖是才華天縱,但也并非真的十全十美,至少棋藝方面他就未算得一流。這一路入京,蕭景睿早已知道他的底細(xì),根本不必用上全力,就能讓他撐腮擰眉,想個半天。
棋畢三局,梅長蘇完敗。蕭景睿笑著拂亂棋子道:“蘇兄棋意雖好,但天生不擅計數(shù),我可以在這里放一句大話,這輩子你估計是贏不成我了?!?br/>
“你別得意,等我教會飛流,有你哭的時候呢。飛流雖然不象一般聰明人那樣能夠心思百轉(zhuǎn),但專注力卻極是驚人,我所認(rèn)識的人中,沒一個及得上他的?!?br/>
蕭景睿沒有理他試圖找回場子的話,而是抬頭向外望了望,問道:“蘇兄到底讓飛流去哪里玩了?都到正午了,怎么還沒回來?”
有道是說曹操,曹操到,話音剛落,就聽得外面清嘯連連,緊接著便是一陣衣帛破空之音。有個渾厚有力的男聲喝道:“何方小子!敢在侯府撒野,休逃!”
“不好,這個聲音是……是……”蕭景睿頓時大驚,剛跳起身來,突覺臂上一緊,轉(zhuǎn)頭看時,是梅長蘇神色凝重地抓著自己的手臂,沉聲道:“快帶我過去!”
事發(fā)倉促,蕭景睿未及多想,便展臂圈住了梅長蘇的腰,運氣一提,帶著他連接幾縱,以最快的速度向騷亂的現(xiàn)場奔去。
掠過西側(cè)道,剛沖進(jìn)正院的月亮門,就看見二三道門之間的那小庭院里人影翻動,打得甚是熱鬧。飛流不僅身法奇詭,而且劍術(shù)極其厲辣陰狠,鋒芒所指,寒意磣人發(fā)根,可與他對打的那人卻絲毫未顯落在下風(fēng),一手掌法大開大合,游刃有余,內(nèi)力之雄勁如酷陽烈日,仿佛將飛流原本來去無蹤的秘忍之術(shù)曝曬在了陽光之下一般,令這個少年幾番沖殺,也沖不出他的掌力范圍內(nèi)。
蕭景睿還未回過神來,因為聽到身旁梅長蘇喝道“飛流住手”,也立即也跟著大叫了一聲:“蒙統(tǒng)領(lǐng)請停手!”
飛流對梅長蘇的命令一向是不假思索地服從,立刻收住劍勢,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對手倒也不趁勢緊逼,雙掌回錯,雖未散力,卻也停住了攻勢。
“景睿,這是怎么回事?”隨著這一句威嚴(yán)十足的問話,蕭景睿這才發(fā)現(xiàn)父親竟然也在現(xiàn)場,正負(fù)手立于庭院的東南角,似乎是為了封堵飛流前往內(nèi)宅的方向。
“請侯爺恕罪,”梅長蘇緩步上前,欠身為禮,“這是在下的一個護衛(wèi),他一向不太懂事,出入都沒有規(guī)矩,是在下疏于管教的錯,侯爺?shù)胸?zé)罰,在下甘愿承受?!?br/>
蕭景睿也慌忙上前解釋道:“這次一定是個誤會,飛流一向喜歡高去高來,但只要不去惹他,他就決不會傷害任何人……”
謝玉抬手打斷了兒子的話,臉色仍是有些陰沉,對梅長蘇道:“蘇先生遠(yuǎn)來是客,我府中不會怠慢,只是貴屬這出入的習(xí)慣恐怕要改改,否則象今天這樣的誤會,只怕日后還會發(fā)生?!?br/>
“侯爺說的是,在下一定會嚴(yán)加管教?!?br/>
謝玉“嗯”了一聲,轉(zhuǎn)向適才與飛流對打的那人,竟拱手施了個禮,向他道歉:“蒙統(tǒng)領(lǐng)今日本是來做客的,沒想到竟驚動您出了一次手,本侯實在是過意不去。
那蒙統(tǒng)領(lǐng)大約四十歲上下的樣子,體態(tài)雄健,身材高壯,容貌極有陽剛之氣,一雙眸子炯炯有神,卻又精氣內(nèi)斂,見寧國侯過來致歉,立即不在意地一擺手,道:“我不過是見這少年身法奇異,敢在侯府內(nèi)越墻飛檐,而滿府的侍衛(wèi)竟沒有一個人能發(fā)現(xiàn)他,以為是個心懷叵測的不法之徒,所以替侯爺您動動手。既然是誤會,大家不過就當(dāng)切磋了一下?!闭f著目光極有興趣地掃向了梅長蘇:“敢問這位先生是……”
“在下蘇哲,與蕭公子相交于江湖,彼此投緣。此番蒙他盛情,到京城來小住的。”
“蘇哲?”蒙統(tǒng)領(lǐng)將這名字念了念,看看飛流,再看看這個乍一瞧并不惹人眼目的年輕人,笑道,“先生有這樣的護衛(wèi),想必也是有什么過人之處吧?”
“哪里,”梅長蘇坦然笑道,“在下不過是恰巧在飛流落難時救了他一次,所以他感恩留在了身邊,并非在下有何出眾德能,才配驅(qū)使他這樣的高手?!?br/>
“是嗎?”蒙統(tǒng)領(lǐng)神色不動,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只是沒再繼續(xù)追問。謝玉深深地看了蕭景睿一眼,也無他言,過來招呼著蒙統(tǒng)領(lǐng)到正廳奉茶,兩人一起并肩走了。
他們剛走,蕭景睿就跺了跺腳,拍著腦門道:“慘啦慘啦!爹爹起了疑心,今晚一定會把我叫去查問你的真實身份的,這可怎么辦啊?”
與他相反,梅長蘇表情仍然十分輕松,隨口道:“你就說是江湖上認(rèn)識的一個朋友,別的不知道不就行了。”
“哪有那么簡單!”蕭景??嘀槪澳阒绖偛拍俏幻山y(tǒng)領(lǐng)是誰嗎?”
梅長蘇目光微微一凝,嘆口氣道:“這京里能有幾個姓蒙的統(tǒng)領(lǐng),可以既得寧國侯如此禮遇,又有這般絕世武功?當(dāng)然是京畿九門,掌管五萬禁軍的一品將軍,蒙摯蒙大統(tǒng)領(lǐng)。”
“他除了是禁軍統(tǒng)領(lǐng),還是什么?”
“江湖排名僅次于大渝的玄布,也算是我們大梁目前的第一高手吧……”
“對啊,你想想看,你的一個護衛(wèi),居然能跟大梁第一高手對打……”
“蒙摯剛才根本未盡全力啦……”
“是,他剛才的確留有余力,但就算這樣,他畢竟還是大梁第一高手,飛流能在他手下苦撐這么多招不敗,也夠讓人驚詫的了。我爹是什么樣人,會相信你是個無名的江湖客才怪。再說就算我嘴硬,爹把謝弼叫來,三兩下就能問出實話來!”
“也對啊,”梅長蘇歪著頭想了半晌,“算了,如果你爹實在追問得緊,你就實招了吧。他不過是擔(dān)心你把不知底細(xì)的人領(lǐng)回了家,問清楚了也就沒什么了。我又不是朝廷欽犯,隱瞞身份不過是怕麻煩,想想也確實不能讓你為了遮掩我,說謊欺騙自己的父親?!?br/>
蕭景睿覺得異常抱歉,很不好意思地道:“蘇兄,實在是對不起了。不過我爹為人持重,并不多言,就算他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也不過是心里有個數(shù),不會跟其他人說的?!?br/>
“這怎么能怪你?是我近來太放松,考慮事情不周全,才讓飛流惹來了麻煩……”梅長蘇剛說到這里,就看見飛流低下了頭,一臉很惶惑的表情,急忙安慰地輕揉著他的頭,溫言哄道:“不是啦,不是飛流的錯,是那個大叔把你攔下來,你才跟他動手的是不是?”
飛流點點頭。
“所以啊,我們飛流一點兒錯都沒有,都是那個大叔不好!”
蕭景睿又有些冷汗。哪有人這樣教小孩的?
“不過以后呢,我們飛流要出門的時候,就順著路從大門走出去,回來呢,也要順著路從大門走回來,不要再在墻上啊,房檐上跑了。這里的人膽子很小,眼力卻很好,一不小心看見了飛流,會把他們嚇到的……記住了嗎?”
“記住了。”
蕭景睿忍不住想,照他這樣的教育方法,就算飛流沒有腦傷,估計也長不大……
這樣一場風(fēng)波之后,梅長蘇似乎不甚在意的樣子,帶著飛流回了雪廬,棋琴消遣,仍然一樣輕松自在,反倒是蕭景睿東想西想的,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至晚,謝玉果然將蕭景睿和謝弼二人叫進(jìn)了書房,半個圈子也沒繞,直接就問道:“你們請來的那個蘇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
蕭景睿與謝弼面面相覷,心知父親既然這樣問,多半已起疑心,瞞他不過,何況身為人子,積威之下哪有本事跟當(dāng)父親的抗?fàn)?,只猶豫了片刻,謝弼先就吐了實情:“蘇兄……真名叫梅長蘇……父親想必是知道的,就是那個天下第一大幫江左盟的當(dāng)家宗主梅長蘇……”
謝玉吃了一驚,怔了半晌方道:“難怪連他手下的一個護衛(wèi)都如此了得……原來是瑯琊榜首,江左梅郎……”
瑯琊榜首,江左梅郎。
饒是謝玉清貴世家,侯爵之尊,對于這個名頭,也不能不有所悸動。
“遙映人間冰雪樣,暗香幽浮曲臨江,遍識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边@是九年前北方巨擎“峭龍幫”幫主束擎天初見梅長蘇時所吟的詩句。
當(dāng)時公孫家族避禍入江左,束擎天追殺過江。江左盟新任宗主梅長蘇親臨江畔相迎,兩人未帶一刀一劍、一兵一卒,于賀嶺之巔密談兩日,下山后束擎天退回北方,公孫氏全族得保,江左盟之名始揚于江湖。
“江左盟的宗主一向低調(diào),見過他面的人都不多……你們兩個是怎么結(jié)識他的?”謝玉沉吟了片刻,又問道。
“是大哥……”謝弼剛囁嚅了幾個字,蕭景睿已經(jīng)接過話頭,“回稟父親,孩兒去年冬天路過秦嶺,在一間茶舍休息,碰巧隔壁桌就坐著蘇兄,當(dāng)時他一直看著孩兒手里拿的一枝寒梅,似乎十分喜歡的樣子,當(dāng)時孩兒也沒多想什么,便將此梅贈與了他,就這樣結(jié)識了。此后孩兒游歷江湖之時,常常受他照顧。蘇兄身體多病,寒醫(yī)荀珍老先生為他診治后,吩咐他必須離開江左,不理幫中事務(wù),專心休養(yǎng)才行,所以孩兒就趁機邀請他到金陵來小住了……父親也知道,蘇兄名氣太大,為保清閑,才化名為蘇哲的……”
“原來是這樣……”謝玉嗯了一聲,點點頭,“這也罷了。蘇先生是貴客,你們要好好招待。”
蕭景睿和謝弼一齊躬身應(yīng)諾,慢慢退了出去。
一離開了父親的書房,謝弼便抓著蕭景睿追問,這才知道飛流今天居然與蒙摯交過了手,不由嘖嘖稱奇。兩人隨后到雪廬告知梅長蘇父親已知曉他身份的事,這位江左盟宗主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沒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大早,國舅公子言豫津打扮得十分濟楚,過府來宣布“蘇兄旅途的勞累應(yīng)該已經(jīng)休息好了,所以今天大家出去玩”,將蕭景睿和梅長蘇捉出門去,丟下事務(wù)纏身滿目幽怨的謝弼,三個人足足逛了一天。
因為霓凰郡主擇婿大會已近,京城里這幾天擠滿了各地趕來的青年才俊們。各大酒樓茶肆基本上每天都是客似云來,熙來攘往,時時上演刀光劍影,拳打腳踢的精彩戲碼,就好象是在為擇婿大會進(jìn)行自發(fā)的首輪淘汰賽般,讓一向愛看熱鬧的言豫津十分過癮,從他回京城那天起就開始四處趕場子看戲。在帶著蕭景睿和梅長蘇出門的這一天,他已經(jīng)可以很權(quán)威地向他們介紹哪家酒樓里最多人去打架,哪個茶坊決斗水平最高了。
看了一整天的混戰(zhàn),也沒見到幾個高手(當(dāng)然高手們也是不可能自shi身份,這個時候出來惹事生非的),言豫津雖然還興致勃勃,但蕭景睿早已膩煩了。如果是以前,他多半還會強撐著陪好友盡興,不過今天是跟梅長蘇一起出來的,一見到蘇兄面露疲色,他立即就否決了言豫津“再到邀月酒樓去玩一趟”的建議。
“為什么不去了?邀月那里很好玩的,前幾天我還在那兒看見一個使流星錘的人跟一個耍雙刀的對打,一錘敲過去沒使好力,結(jié)果飛回來砸自己腦門上,當(dāng)場砸暈,笑死我了……”
蕭景睿低聲提醒道:“豫津,蘇兄累了?!?br/>
“???”言豫津一看梅長蘇有些蒼白的面容,不由拍了自己一下,“我就是太粗心了,蘇兄是病體,當(dāng)然跟我們不一樣。那就在這兒歇著吧,這兒的菜品也不錯,我點幾個招牌菜蘇兄嘗嘗?”
“一個時辰前才吃過點心,哪里吃得下?”梅長蘇靠在椅背上,面色疲倦,不過精神還好,“略坐坐就各自回家吧,雖然出來逛,也不能很過分,讓景睿回家陪父母吃晚飯比較好?!?br/>
“說的也是,景睿是乖孩子嘛?!毖栽ソ蛸澩溃安幌笪?,我爹根本不在乎我放出去后什么時候回來……”
他說這話時語調(diào)甚是輕松,可梅長蘇卻聽出了淡淡的寂寞之意,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蕭景睿因跟他太熟,反不留意,只顧著招手叫小二過來,命他去雇一乘干凈的軟轎。
未幾,轎子抬來,三人在酒樓前分了手,言豫津繼續(xù)游蕩,蕭景睿則陪同梅長蘇一起回到寧國侯府。
剛到府前邊門落轎,早有家仆看見,翻身進(jìn)去通報。謝弼隨即匆匆迎了出來,一見面就大聲道:“你們怎么才回來?有人要見你們,都等了好久啦!”
對于謝弼的抱怨,蕭景睿的反應(yīng)是立即問道:“誰要見我們?。俊钡烽L蘇卻凝住了腳步,眉宇間閃過一抹猶疑之色,不過那也只是瞬間閃過,旋即恢復(fù)了平靜。
謝弼上下打量了一下兩人的衣著,急急地道:“都還行,不用更衣了,快跟我進(jìn)來吧,是皇后娘娘、母親和霓凰郡主要見你們。”
蕭景睿頓時怔住。謝弼口中所說的這三個女人,可以說是目前大梁國中最尊貴、最有權(quán)勢的三個女人?;屎竽锬镒圆槐卣f,執(zhí)掌六宮,母儀天下,蒞陽長公主是天子之妹,寧國侯之妻,霓凰郡主雖位份略低,卻手握十萬南境鐵騎。這三個人平時能見上一個就不容易了,更不用說是特別等候在此,一齊會見,可以說以前從未有人得到過如此殊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