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陣陣,墳包密布。
白骨般腐朽的老樹在風中顫巍巍的探出枯枝,似是想抓住什么。
幾日來雨水連續(xù)不斷的侵蝕,使得腳下的泥土如尸體腐爛般,散發(fā)出腥臭撲鼻的氣味。
墳場里明明除了她,就再無旁人。
但月光照過的間隙,還是映出了一道扭曲的身影,伴著那仿佛是從地底冒出的,半人不鬼,生硬粗啞的男聲,顯得格外瘆人。
許含章卻沒有感到害怕。
她甚至連頭都懶得回一下,只認真答道:“我怕有蚊子咬我祖父,所以過來幫他扇一扇?!?br/> 這個回答傻氣到了極點。
既然都已經(jīng)死了,還會怕蚊蟲叮咬?
但來人沒有嘲笑她。
相反,他伸出手來拍了拍她的肩,“小姑娘,你還是早點回家歇著吧,我來幫你扇就可以了?!?br/> 不待她回答,他就取過她手里的折扇,學著她的樣子,對準墳頭一上一下的扇著風,柔聲細語的安慰道:“你也不必太難過了。其實你祖父沒有死,而是變成了天上的星星,正笑瞇瞇的對你眨著眼睛呢。”
“少來了,這是騙三歲小孩的。”
許含章終是側(cè)頭白了他一眼,用老氣橫秋的腔調(diào)說道:“生老病死乃天地之規(guī)律,萬物之自然,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用不著你撒謊來安慰我?!?br/> 這是個標致得過了分的小郎君,皮膚很白,眼瞳很黑,薄唇殷紅。
但被這陰慘慘的夜色一襯,就像鬼似的,十分可怖。
聽了她的這番話,他的表情變得很古怪,許含章一時描述不來。
很久以后,她才找到了一個最恰當?shù)男稳菰~——啼笑皆非。
她無視他的錯愕,自顧自的仰頭望天。
天幕上繁星點點,每一顆都是亮晶晶的,撲閃撲閃的,煞是美麗。
她心里頓時有了主意,繼續(xù)老氣橫秋的說道。
“你若是真想安慰我,就搭個梯子爬到天上,給我多摘幾顆星星下來?!?br/> “……”
他木木的盯著她,半晌都說不話來,想必是被她跳脫瘋癲的思路給震住了。
“我該說你老成,還是該說你幼稚呢?”
他忽然露齒一笑,神神秘秘道:“小姑娘,我?guī)闳ヒ粋€地方?!?br/> 水流潺潺,楊柳青青。
許含章跟在他的身旁,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河堤上,在一處草木繁盛的斜坡下停步。
“你先在這里坐著。”
他指了指水邊的一塊大青石板。
“嗯?!?br/> 許含章踢掉腳上的鞋子,將雙足伸至水中,有一下沒一下的踢打著平滑如鏡的水面,帶起朵朵瑩白的浪花。
“小姑娘,快看!”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再度傳來他那粗啞難聽的聲音。
許含章下意識的循聲望去,瞬間便睜大了眼睛。
岸邊的草叢里飛舞著無數(shù)只螢火蟲,全都閃著晶亮璀璨的光忙,像是天上的星星跌落到了人間。
“我沒有摘星星的本事,就只能趕它們過來充數(shù)了?!?br/> 他的右手持著一根新折的樹枝,枝頭掛著他的外衫,正隨著夜風無比滑稽的輕擺,就像是只展翅欲飛的水鴨子。
“來,拿著?!?br/> 他取下外衫披上,又信手便抓起幾只螢火蟲,放到了她的掌心。
“真好看!”
許含章小心翼翼的撫上了它們發(fā)光的尾翼。
有句話是說螢火之光,豈能與日月爭輝。但這一刻,她覺得掌中的幽幽螢火比世間一切發(fā)光發(fā)熱的東西都要美好無數(shù)倍。
“是很好看。”
他坐到她的身畔,也脫下鞋子,伸足浸入水中,愜意的踢打著水面。
“我能把它們放了嗎?”
盡管她愛不釋手,但想到自己以前也是捉過螢火蟲拿回去養(yǎng)的,天還未亮它們就全部悶死在屋里了,便有些不忍。
“隨你,反正現(xiàn)在你才是它們的主人?!?br/> 他懶洋洋的說道。
“扇子給我。”
許含章依依不舍的放走了它們,轉(zhuǎn)頭看著他說道。
“哦,你不說我差點忘了?!?br/> 他將折扇嘩啦一聲打開,正要遞到她手里,卻猛然收了回去,專注的盯著扇面上的題字,“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白骨寂無言,青松豈知春……嗯,李太白的這首擬古五言倒是超脫出塵得緊,可惜下筆的人手法太過凝滯生澀,寫不出這股縱意馳騁,天馬行空的氣勢?!?br/> “這是我寫的?!?br/> 許含章聞言神色一黯。
“哦,其實也還是有可取之處的,至少形意兼?zhè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