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所住的街巷,和周府也就隔了三里不到的距離,加之車速又快又穩(wěn),因此沒花上多少時間,就抵達了目的地。
但馬車尚未靠邊停好,前方就突然響起了鬧哄哄的騷動,車身隨之劇烈地晃動了一下,把寶珠顛得身形一歪,腦袋直直的磕向硬邦邦的車壁。
“唉喲!”
她已經(jīng)做好了頭上起個腫包的準備,但觸感卻是柔軟而有骨感的,竟是許含章伸手墊在了她的額頭和車壁間。
“娘子,你對我真好?!?br/> 寶珠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動了一把。
“老丈,外頭到底出什么事了?”
許含章沒顧得上和她說話,而是收回手,迅速掀起了車簾。
“娘子莫慌,不過是幾個不守規(guī)矩的東西在胡鬧,自以為能翻了天?!?br/> 老仆早不見了人影,答話的是面色沉沉的車夫。
“啊!”
一見著外面的情形,寶珠便失態(tài)的尖叫出聲,瞠目結舌道:“敢問,這,這就是貴府?”
之所以做出這樣的反應,并不是因為眼前的府邸有多豪華多奢侈,以至于把見不多識不廣的她給震住了。
情況恰恰相反。
她長這么大,還從未見過這么烏七八糟的地方,連大門口都散放著女子的褻衣和汗巾,門把上則卡著男子的一只鞋。
天哪。
僅僅是門口就能亂成這樣,也不知里頭會是哪般光景?
“難道是府上的幾位姨娘不安于室,想趁著老丈出門的空隙逃走?”
許含章也吃了一驚,待鎮(zhèn)靜下來后,很快分析出了動亂的根源,旋即又搖頭道,“不對,這不可能?!?br/> 和后世那些備受寵愛,時不時便騎到正室頭上撒野的小三們不同,本朝律法明確規(guī)定了妾通買賣,乃賤流之人,男子若以妾為妻,便要服一年半的刑。
因此小妾們再美麗多才,在主人眼里也只是件值錢點的玩物,上不得臺面。
名士們常以互換姬妾為樂,更有甚者不過是看上了一匹白馬,就隨手將身懷有孕的小妾送出去。而那名女子是個性子烈的,不堪與牲畜相提并論,一轉(zhuǎn)身便投湖自盡,如花般的生命驟然凋零,也不過是得了主人親筆寫下的幾首情意綿綿的悼詞罷了。
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影響下,即使那周三郎是個憐香惜玉到極點的,那也還是會把眾美妾的身家性命給牢牢捏在手中,且會讓信任的管事老仆收著她們的賣身契,借以約束住她們的行徑。
“不,郎君一早就幫她們銷了賤籍,說自己想和她們平等相處,絕不愿拿主子的身份去壓制她們?!?br/> 車夫無奈的苦笑,解釋道,“周伯當時就不同意,明著告訴他這些女子的人品和性情是信不過的,只有捏著她們的賣身契,才能讓她們安分些,不至于犯下背主淫奔的大過。”
并非是老仆歧視她們,而是這些人都來路不正,要么是從妓院里出來的浪姐兒,要么是賣身葬母的小白花,要么是被人厭棄了的外室,要么是新寡的嫩少婦。
總之一個比一個靠不住,一個比一個更離譜。
但周三郎哪里聽得進去。
別人越是反對,他就越是來勁,不但銷了眾美妾的奴籍,還給她們每個人都弄了個單獨的小院安置,將大把的金銀玉器流水般的賞給她們。
老仆曾很是心疼的說,郎君花在這些女子身上的錢,用來給一個落魄的貴族小娘子下聘都足夠了。
然后又自我安慰道,郎君說不定是一時興起,等玩夠了就會收心,娶個端莊大方的主母回來。
但這一切,在郎君重病不治后就成了泡影。
“我們都替郎君不值??!他還沒咽氣呢,這些小浪蹄子便打扮得花枝招展,逮著空就朝前來探病的賓客們拋媚眼,等客人走完了,就撕下臉皮找周伯要鋪子房子銀子莊子,什么好處都不想落下?!?br/> 車夫長嘆一聲,“雖說家丑不能外揚,但許娘子你是個心善的,又救了周伯一命,我也就不藏著掖著,全說給你聽了。只希望你不要嫌塵事腌臜,污了你的耳朵。”
“我怎會嫌棄?”
許含章由寶珠扶著,從車上跳下,笑吟吟道:“既然都見著了,那斷然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還請您帶我進去,看能不能幫襯一二?!?br/> “行?!?br/> 車夫的性子是個利落豪爽的,聞言立刻將許含章引進正門,然后叫來自家的妻子,仔細叮囑道:“阿蠻,你把事情的經(jīng)過給許娘子講一遍,我先去里頭照應下周伯。要是有事,你就大聲喊我,我馬上出來。反正……你一定要小心點兒,對上姨娘們的狗腿子時千萬不要急躁,更不要和他們推搡,免得吃了虧。”
“少廢話了,快去?!?br/> 阿蠻不耐煩的趕他離開,又和善的轉(zhuǎn)過頭,對許含章笑著說,“娘子別見笑,他就是個羅里吧嗦的調(diào)調(diào),跟蚊蠅似的吵人。”
她有一張圓潤飽滿的臉,皮膚黑黃,五官亦是尋常,但有了這幸福而俏皮的笑意熏染,她的眼角眉梢頓時變得燦然生輝,風情無限,令許含章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